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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這裡,已經呆了,恨不得自己有「紅人」一樣的又細又長的頸,可以一下子湊過去,看看那小盒正中的究竟是什麼!
  只見白老大站了起來之後,神情激動之極,呼呼地透著氣,不但銀髯飄揚,白眉牽動,連額頭銀髮,也像是在起伏不已。
  接著,他就以同樣激動的聲音道:「三阿姐太客氣了,對小孩子,何必那麼好!」
  那老婦人看到了白老大的這種反應,也很是高興,朗聲道:「我是行將就木的人了,該把好東西給小侄子,我留著有什麼用,難道還能千年不死嗎?」
  她的神態語氣,都很是高興,那種反應,很是正常——通常,送了一樣好東西給人,若是對方識貨,知道那是一份非常的非常的厚禮,自然是值得高興的事。
  白老大識貨,大大感激,老婦人也高興。而我把他們兩人的話,尤其是那老婦人的話一琢磨,卻更是不解,因為聽起來,那小盒子中的東西,竟然像是性命交關一樣,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就在這時,那中年人大有惋惜和不捨得的神情,壓低了聲音,叫了一聲:「媽!」
  那中年婦女的神情也和中年人一樣,但是口唇動了動,沒有出聲。看那神情,兩人都對老婦人迭紅綾的見面禮,有點不以為然——若是老婦人把她家的傳家之寶送了出去,兩人有這樣的反應,就正得很。
  白老大向老婦人拱手為禮,老婦人也微笑點頭——他們兩人,在老婦人一出現之後,雖然說不上劍拔弩張,但是氣氛很是僵硬陰森,所以我直覺的判斷,是他們之間,必有陳年過節在。
  但是現在看來,即使兩人之間,過往有什麼過不去的話,也已經通過老婦人送紅綾見面禮這個行動,而得到了化解。
  因為兩人之間,非但不像一上來那樣敵視,而且很融洽地交談起來。
  老婦人先開口:「黃老四約了我們來,他自己怎麼還不現身?」
  那老婦人從第一次開口,說的話,一直有濃重的浙江西部的口音,像是盛產密橘糖霜的黃巖縣那一帶的人——這種語言,很是冷僻,如果一打起鄉談來,除非是當地人,不然,絕難聽得懂,而她向白老大問「黃老四」的那兩句,卻純用土語,連我在猝然之間,也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要想一想,才能明白。
  白老大和那老婦人相隔約有兩公尺,分別坐在不同的桌子上,那時,早已有侍者在招呼老婦人等三人,但是白老大已吩咐侍者送了酒過去,老婦人淺XX美酒之時,才問白老大的。
  她的聲音並不高,但是綿綿不絕,聽來很有力,我隔得雖遠,也可以聽得見。
  白老大也用同樣的鄉談回答她的話,這樣隔著桌子,用比平常聲調高的聲音交談,本來是很沒有修養的事。可是白老大和那老婦人,卻自然而然,旁若無人,哪管他人的注目?
  白老大搖著頭:「黃老四早死了!」
  照說,老婦人聽了這樣的回答,應該吃驚才是,但是她卻若無其事,反倒道:「是啊,說是死在海上的,老四他賊性不改,連海盜這種行當都去做,大哥,那是誰冒了他的名約人的?」
  我聽到這裡,已聽出一點眉目來了——白老大和老婦人來到這裡,全是一個叫「黃老四」的人約來的,可是那個黃老四卻早已死了——那不是什麼好東西,多半本來就是黑道中人,後來又做了海盜。
  老婦人於是以為是有人冒了黃老四的名,約他們來這裡的。
  我卻隱隱感到,並不是有人冒名,而真是黃老四定下了這約會的!
  (事情怪絕!)
  果然,白老大道:「不是有人冒他的名,是他自己約的,他也早來了,不過又叫你趕走了!」
  白老大這番話,任誰聽了,也要摸不著頭腦,那一雙中年夫婦,顯然也懂這種鄉談,他們一聽,就現出了駭異莫名的神情,如見鬼魅。
  我並不覺得奇怪,因為我早已料到——那「陳安安」,就是黃老四。也就是說,上了陳安安身的那老鬼,是黃老四的靈魂。
  那老婦人果然非同小可,她並不驚訝,雙眉一揚,聲調略高:「他的鬼魂,居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
  老婦人的話,聽來很是怪異,但是對於相信人死了之後有靈魂的人來說,也普通得很。
  白老大打了一個「哈哈」:「上了身。」
  老婦人「噢」地一聲:「給我趕走了的那個女人?」
  白老大道:「不,是被那女人抱走了的小女孩。」
  老婦人陡地呆了一呆,接著,便呵呵哈哈,嘻嘻咯咯,笑了起來,她一笑就不可收拾,再也不能停止,哭得前仰後合,笑聲也越來越大。那中年婦女忙離座而起,在她背上輕輕XX著。
  白老大也跟著笑,不過沒有笑得如此之甚,紅綾望著大笑特笑的老婦人,神情大感有趣——事實上,所有人都用同樣的神情望著那老婦人。
《陰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