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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五像是吃了一驚:「這……我和幫中人物,久不來往了,只怕說不上來。」
  白老大卻不顧花五的推搪,逕自道:「這人,在不幾年之前,是一個乾瘦老頭兒XX」
  白老大接下來所說的,使我知道,他打聽的那乾瘦老頭,就是我對他說起過,在古酒大會中,竊走了那只怪異盒子的那個老頭子。
  白老大一路說,我就一直聽到有古怪的人聲,那是花五聽了白老大形容之後的反應。等到白老大上下說完,就是一下車子陡然剎停的聲音,和崔三娘的詈罵聲,我也立即看到前面的車子,陡然停了下來。
  我忙趁黑暗,也把車子停在路邊。
  另聽得白老大在罵:「老五,你怎麼了,有老鼠竄進了你的褲襠?」
  花五一發急,說話之中,帶了一口的東北腔(他在韓國長大,那裡的華人,多的是東北老鄉),他很是吃驚:「你……咋問起這個人來了?」
  白老大冷冷地道:「那人是誰?」
  花五的聲音發著顫:「是……我久已不問幫事,我真的一時之間想不起來,等我……去打聽一下……老大你問起這個人……是為啥?」
  我聽到這裡,心中暗笑,因為花五的掩飾功夫太拙劣了。他的反應,說明他完全知道那人是誰,可是他卻說不知道。
  而白老大的回答,也令我一怔,他竟然也不說真話,只是道:「沒啥,隨便問問。」
  這兩人是在六十年前的結義兄弟,久別重逢,尚且互相之間這樣不誠實,正合上了「白首相知仍按劍」這句詩所寫的情景,難道江湖上行事,正應如此?
  這時,前面的車子繼續前駛,我又跟了上去,車中有好一會沉默,才聽得白老大又問:「對老二的事,你該特別關心點,對不?」
  我正不確定白老大在對誰說,就聽崔三娘道:「是,三倌對我特別好,人非草木,總多點關心。」
  崔三娘稱那個老二為「二倌」,這是在江南的一個很是親暱的稱謂,一般來說,稱呼男孩子叫「小倌」,若是用來稱呼年紀大的異性,那就得是親暱了。由此可知,崔三娘和那老二之間,很有點特別關係。
  白老大乾笑了一聲:「說真的,我們一直不明白,你們何以沒能成其好事。」
  向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婆婆,問及當年的情事,應該是一件好有趣的事,但是我卻感到了一股寒意,因為自竊聽器中傳來的白老大的聲音,很是陰森,顯然在往事之中,很有點恩怨在。
  崔三娘的回答,也很是針鋒相對:「若不是有了幾個好兄弟,事情是怎麼樣,也真難說得很!」
  從崔三娘的口氣聽來,她那「好兄弟」三字,分明是反語,我心中更是好奇,因為聽起來,倒像是她和「二倌」之間的「好事」,是叫她的「好兄弟」破壞了的。她的「好兄弟」指什麼人而言?就是白老大,黃老四和花五?
  我越聽他們的交談,越覺得往事之中,很有可供探索之處,而又聽得紅綾用不耐煩聲調問:「到了沒有?那小女孩的家,到了沒有?」
  紅綾的話,叫人再明白也沒有——一行人等,是到「陳安安」家中去的,我不禁暗暗心驚,心想這一干人找上門去,陳先生和陳太太可有難了,現代人幾曾見過這等陣仗!
  白老大隨即安慰:「快了,一到,就由你施展本領,把那小女孩帶出來——那小女孩的情形,我已對你說過了,不必對她太好!」
  紅綾道:「是,我知道,那小女孩是一個鬼,一個又凶又猾的鬼!」
  我更是吃驚,白老大竟然叫紅綾去做這樣的事,要是在行事之際,有了什麼失閃,雖然不會有什麼危險,可是也當真無趣之極了!
  白老大說了之後,崔三娘悶哼一聲:「小丫子說得好,那老兒,確是又凶又猾!」
  從崔三娘的話中,聽出崔三娘和黃老四之間,也有過節,白老大冷笑:「三阿姐,我也一直以為老二突然不知所終,是叫老四暗中下手害了的,也曾深入查過,卻查不出什麼來——」
  崔三娘打斷了白老大的話頭:「老四又凶又猾,下手乾淨俐落,我們發現二倌突然不見,已有大半年沒有人見過他,有足夠時間,消滅證據,神仙也查不出了!」
  我聽得心驚,因為當年的事,竟包括了懷疑老四殺了老二在內,可知這五個人之間的恩怨糾纏,牽涉到的事,很是廣泛。
  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之中,紅綾卻一本正經地說了一句:「不,神仙什麼都會,叫神仙去查,一定查得出來!」
  她的話,充滿了孩子氣,而且叫人也難以領會她心中的「神仙」的崇拜,所以並沒有人理會她的話。
  白老大又悶哼一聲:「三阿姐,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樣,也和我想的不一樣,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了老二的一些事,那些事,連做了鬼的老四都未必知道。告訴我,何以當年你們竟未成好事——你何以堅拒他的慇勤?」
  白老大的這幾句話,一入我耳中,我不禁訝異莫名:他說關於老二的事,他「到今天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過去二十四小時之中,不是在我監視範圍之中,就是和我在一起,能有什麼遭遇,使他知道了多年來一直不知的老二的事?
  我首先想到的是,有一段短時間,我離開了白老大和紅綾,沒有和他們在一起,那是從餐廳分頭回家的那一段時間。可是這段時間極短,不像是曾發生了什麼要緊事的樣子。
  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和我們的長時間談話之中,知道了那老二的事。
  我和白素向白老大詳細敘述了一段往事,這段往事發生的年代,大約是在他們五人結義的幾年之後(十年之內),是不是在我的敘述之中,出現了那個老二?
  一想到這一點,我不禁心頭劇跳。那些往事,全是祖天開告訴我的,難道祖天開是那個「老二」?
  我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白老大早已知道祖天開還在人間,若是昔年的結義兄弟,早就加以注意了。那麼,難道是王朝?
  也不會是,因為提到王朝時,白老大說「沒聽說過」。是曹普照?不會,曹普照年紀大,續絃的時候,白老大甚至還不夠資格參與其盛。
  那麼,只剩下一個人了!自稱從陰間來,行為怪異,行事目的不明,用催命環取了過百人性命的陰差!
  一想到這一點,我不但心頭狂跳,連手心也在冒汗!若是白素在旁,我會緊握她的手,或是互相擁抱!
  白老大與五人結義,其中的老二,就是陰差!
  一想到了這一點,有很多疑點,已經可以迎刃而解。例如崔三娘的催命環是誰給的,當然是陰差給的。陰差和崔三娘,曾有十分親暱的關係,把那寶環相贈,也是很普通的事!
  而何以竊盜之王,金取幫的高手,竟會看中一隻毫不起眼,只是沉重的盒子,也很容易明白——花五曾是金取幫的人物,陰差有那寶環的事,他很可能知道了,向幫中通風報訊的。
  (這一點,我只猜對了一半,真正的情形,很出人意表,後面自然有交待。)
  而更重要的是,本來我以為是風馬牛不相干的幾樁事,竟是自然而然,聯在一起了!
《陰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