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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玉音睜大了眼睛,道:「誰說的?我們之間──」
  她講到這裡,陡然頓了一頓,聲調變得相當憂鬱,道:「是不是他對你說了什麼?」
  原振俠忙道:「沒有,他沒有說什麼!」
  陳維如其實是對原振俠說過些什麼的,但是原振俠卻不想說出來。在那一剎間,他只感到十分無聊:就算他們夫妻之間有了什麼事,那也是很普通的事,外人是加不進任何主意的。他也不想再理下去了。
  當然,在這時侯,原振俠絕想不到,陳維如和徐玉音之間的事,會是一件詫異莫名事情的開端。
  當下,他站了起來,道:「維如不在,我也不等他了。請你轉告他,如果他想找人談談的話,我會在宿舍裡等他!」
  徐玉音並沒有挽留的意思,只是陪著原振俠來到了門口,替他打開了門。當原振俠在電梯中的時候,他仍然十分疑惑,而且,捕捉到了兩個疑點。一個是當徐玉音打開門,看到他的時候,像是完全不認識他。另一個是他提到陳維如出了意外,徐玉音雖然震動了一下,但竟然不曾問一問那是什麼意外。
  原振俠跨出電梯,經過寂靜的大堂,走出了大廈,他才一出來,就看到有一個人,依在一根路燈柱的旁邊,木然而立,抬頭向上望著。濃黃色的路燈光芒。映在那個人的臉上,正是陳維如!
  原振俠忙向他走了過去,陳維如只是呆若木雞地向上望著。原振俠看到他這樣出神,循他所看的方同,也抬頭向上望,發現陳維如所望的,正是他自己所住的那個單位的陽台。原振俠不禁苦笑:望著自己的家,這是什麼毛病?他忍不住大聲叫了一聲,陳維如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道:「你才下來?看到她了!」
  原振俠點頭,陳維如又道:「她,是不是她?」
  原振俠皺了皺眉,陳維如的話,他實在沒有法子聽得懂。什麼叫「她,是不是她?」可是陳維如在問了這樣莫名其妙的一句之後,卻緊盯著原振俠,神情十分嚴肅地等著原振俠的回答。
  原振俠只好反問道:「我不懂你的話──」
  他才說了半句,陳維如陡然之間,激動了起來,雙手用力抓住了原振俠胸前的衣服,甚至,還用力搖看他的身子,聲音發啞,道:「你怎麼不懂?我問你,她是不是她!她是不是她!」
  原振俠也不禁有點冒火,這算是什麼混蛋問題,只怕把這個問題去問愛因斯坦,也一樣會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原振俠也提高了聲音,道:「我不懂,不懂就是不懂,什麼叫她是不是她!」
  原振俠一面說,一面用力掙脫了陳維如的手,陳維如忽然又沮喪了起來,喘著氣。原振俠歎了一聲,道:「你鎮定一下。」
  陳維如深深吸了一口氣,看來神態鎮定了不少,指著上面,他自己家的陽台,道:「你見到玉音了?」
  原振俠道:「是的,你為什麼不回去?」
  陳維如道:「別打岔!」他停了片刻,又問道:「她是不是她?」
  這一次,原振俠總算有點明白陳維如是在問什麼了。
  「她是不是她」的意思,應該是在問,原振俠看到的徐玉音,是不是徐玉音本人。雖然原振俠已經明白了陳維如的意思,但是「她是不是她」這個問題,仍然是怪誕到了極點的。
  原振俠心中在想,應該如何回答才好,這時,他又陡然想起,陳維如曾向他的訴說,說他的妻子「看起來是那麼陌生」,這令得原振俠感到事情一定相當嚴重。他先不出聲,只是伸手按住了陳維如的肩頭,陳維如望向他,眼神是一片極度的迷惘和求助。
  原振俠一字一頓,緩緩地道:「我想我還不致於認錯人,她,當然是她!」
  陳維如歎了一聲,顯然對原振俠的回答,十分不滿。他想說什麼,但是口唇顫動著,卻沒有發出聲音來,接著,又惘然而痛苦地搖著頭,道:「不,她已經不是她了!」
  原振俠皺著眉。陳維如的精神狀況不正常,有著極大的負坦,這是已經可以肯定的事,不然,他不會在一項簡單的外科手術中出錯。
  任何人,都可能有因為情緒上的變化而精神不穩定的時刻,這是絕對值得原諒的。但是,陳維如的精神困擾,卻來自他一再認為自己的妻子已不再是她本人,這一點,原振俠卻絕對無法接受。他想責備陳維如,可是看到陳維如的精神之中,實實在在帶著極度深切的痛苦,他又不忍開口。
  他只好把氣氛弄得輕鬆一點,道:「我還是不明白,要是她已經不是她了,那麼,她又是什麼人?」
  這本來是一個開玩笑式的問題,可是陳維如聽了之後,卻陡然震動了一下,盯著原振俠,一本正經地道:「她是一個陌生人!」
  原振俠盯著陳維如,歎了一下,道:「我看你應該好好去檢查一下,看看是不是──」
  原振俠沒有講完,陳維如就憤怒起來,在路燈昏黃的光芒之下,可以看到他雙頰紅了起來,額上也綻出了青筋,聲音也粗了,道:「你以為我的神經不正常?」
  原振俠也同樣生氣,他老實不客氣地道:「是,我看你不正常到了極點。多半你在幻想自己是國家元首!」
  陳維如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原振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原振俠立時又道:「所以,你才會感到自己的妻子是一個陌生人,那一定是敵對國家的特務機構,訓練了一個和妻子一樣的女人,把你的妻子換走了,這是一篇奇情小說的情節!」
  陳維如陡然轉過身去,從他的背影看來,他的心情一定十分激動,過了一會,他才直了直身子,直視著路燈,道:「你可以盡情取笑我,但是,你真的不明白,真正不明白!」
  他這幾句話,又講得十分沉痛,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道:「好了,你該回家去了!」
  陳維如沒有再說什麼,慢慢轉過身,向大廈的門口走去。當他來到門口的時候,他又轉過身,向原振俠望來,像是有什麼話要說,但是在猶豫了一下之後,終於沒有說出任何話來,就走了進去。
  原振俠一直看到他走進了電梯,才走回自己的車子。這時侯,原振俠絕未曾想到,會有什麼可怕的事會發生,雖然後來,原振俠曾極度後悔,當時沒有進一步再聽陳維如講述他心中的困惑。以後所發生的事,是不會有人可以預知的。
  原振俠在當時,感到自己已經盡了朋友的責任,而且他也根本不瞭解陳維如在「胡說八道」些什麼,當然只好就在這樣的情形下分手了。
《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