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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原振俠的手指才一湊近去時,著實哧了一跳,魯大發竟然沒有氣息!
  但是隨即,原振俠知道自己虛驚了,魯大發不是沒有氣息,而是他的呼吸十分緩慢,而且,呼吸也相當微弱,原振俠提起他的手來,脈膊也相當慢,原振俠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用手拍打著他的臉頰,撼動著他的身子,魯大發就像是一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用手拍打著他的身子,魯大發就像是一個木偶一樣,任人擺佈,而且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來。
  在三分鐘之後,已令魯大發在沙發上躺了下來,情形仍然沒有改變,原振俠作為一個醫生,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只知道情形極度不對勁,自然是愈早搶救愈好,所以他去撥醫院的急救電話,準備將魯大發送到醫院去再說。
  可是,他才撥了兩個號碼,一下驚心動魄、充滿了痛苦、悲憤、激動、絕望的嚎叫聲突然傳來,震得原振俠連手中的電話聽筒都跌落了下來。他連忙回過頭去,看到魯大發已經坐了起來,樣子可怕之極,本來是蒼白的臉,這時幾乎漲成了紫紅色,大大小小的汗珠佈滿了他的頭臉,從他那種青筋暴綻、滿面通紅的情形來看,像是他的血管隨時可以爆炸,化成血珠,自他的毛孔之中滲出來。
  他的手緊握著拳,指節「格格」直響,然而,最可怕的還是,他不斷地一下又一下地發出嚎叫聲,叫聲之中充滿了悲痛,他像是要在這樣的叫聲之中,把他心中的傷痛都迸發出來。
  原振俠也不禁被這種情形哧得怔呆了半分鐘,也來不及放好電話聽筒,撲過去,厲聲問:「你幹什麼?」
  魯大發面肉抽搐著,隨著他面肉的抖動,汗珠子迸散開來,灑在原振俠的衣服上,衣服上立時出現了一點一點的濕痕。
  不論原振俠怎麼呼喝。怎樣撼動他的身子,他仍然這樣叫著,不到五分鐘,他的聲音顯然嘶啞了下來,原振俠知道,他再這樣叫下去,聲帶很快就會撕裂,以後可能再也發不了聲!
  可是原振俠卻無法制止他,他一直在叫著,那種嚎叫聲,雖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聽得人毛髮直豎!
  為了制止魯大發再這樣叫下去,原振俠也狼狽得一身是汗,最後,在重重掌扣了他兩下,而他仍然一無所覺之後,原振俠喘著氣,把一盆冷水,向著他兜頭淋了下去。
  這一下收了效,魯大發停止了嚎叫,急速地喘著氣,然後,身子開始蜷縮,縮成一團,把頭埋在雙膝之間,仍然在連續不斷地發出傷心欲絕的嗚咽聲。
  原振俠吁了一口氣,坐了下來,看著魯大發,魯大發全身濕透,一半是由於剛給淋了一大盆水,一半是由於他流的汗,他蜷縮著身子在不住發著抖,又過了至少有十分鐘,才見他慢慢抬起頭來,口唇發著抖,然後,才發出了嘶啞之極的聲音:「我……見到了她,她……她……」
  原振俠的心中,甚至有了一種厭惡感,就算再愛一個女人,像魯大發那樣,也實在太過分了,所以他的神態十分冷漠:「你已經說過了!」
  魯大發十分艱難地道:「不,不……我不是說今天……清早……在海灘邊看到……她,而是……剛才,剛才我看……到了她!」
  原振俠陡然一怔,一時之間,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只是隱約感到,其中一定大有文章,他想起了才進門來時魯大發的那種怪異神態,失聲道:「你是說……剛才……剛才你的靈魂,離開了你的身體?」
  魯大發抽噎著:「我猜……是這樣,不然,我怎麼能夠……看得到她……我不但看到了她……而且也看到她在受什麼樣的痛苦,她……她……」
  魯大發講到這裡,陡然發出了「嗷」的一下慘叫,痛哭起來。
  像魯大發這樣一個英俊挺拔的大男人,哭得這樣傷心,那真是不多見的情景,原振俠皺著眉,思緒紊亂之至。靈魂離開肉體這種異像,竟然就在他的眼前發生,真是不可思議之至!
  魯大發一面哭,一面還在抽抽噎噎他說話:「我……忽然渴睡起來,在將要睡著之前,我忽然想到,人人都有靈魂,我自然也有,如果靈魂離開身體,可以……」
  魯大發在服食了四顆鎮靜劑之後,身體上的生理現象,是迅速進入了睡眠狀態,可是他是那樣焦切地想知道玉寶的處境,他的腦部開始了異常的活動,他想到了為什麼自己的靈魂不能離體?如果能夠的話,應該像玉寶在他身邊出現一樣,他也可以在玉寶的身邊出現!
  這是極其異想天開的想法,但是一想到這一點,這個想法,如同大群野馬在原野上奔馳一樣,再也無法停止。
  他變得什麼也不想。在迷迷糊的半睡狀態之中,腦部的活動,除了想自己到玉寶的身邊之外,什麼也不想,而且這個願望,是那樣熱切,他已經把自己的整個生命注入了這個願望之中。
  藥力繼續發揮,他覺得自己的神智愈來愈是迷糊,可是那一點信念卻又愈來愈強,終於,他失去了知覺,可是在失去知覺的同時,另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也立刻產生,他竟然感到了無比的清醒,而且,在那一剎那間,他看到了他自己!
  他真的看到了他自己,看到他自己躺著,一動也不動,可是神情極痛苦,那種靜態的痛苦,使得他不願意再看自己,而意願才起,他就進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在黑暗之中,有著各種各樣難以形容、他從來也未曾聽到過的聲音,他十分清楚地知道:目的達到了,他的靈魂已經離開了他的身體。
  一陣極度的興奮,使他想看看自己的靈魂究竟是怎樣的,可是卻無法看到任何東西,他感到自己有一個身體存在,可是那個身體躺在沙發上,這時,他的身體不和他在一起,靈魂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但卻又可以感到外界的一切。
  這實在太奇妙了,他不斷在想著:玉寶!玉寶!
  突然之間所有的聲音都靜了下來,他聽到了一陣哀號聲,那種哀號聲才一入耳之間,並不強烈,可是頃刻之間,就變得撕心裂肺,而且,他一聽就聽出,那是他的玉寶在哀號。
  他大聲叫了起來:「玉寶,你在哪裡?」
  可是他的叫聲,他也只能「感得到」,而不是像有身體的時候一樣「聽得到」。
  他叫了好幾聲,突然,像是舞台上的燈光由明而暗一樣,逐漸地,他可以看到一些什麼了。他先看到一張極大的床,床上有一個人正在緩緩扭動著,哀號聲正自床上傳出來。
  漸漸地,更明亮,他看得更清楚,看到那張床的一切,裝飾華麗之極,有四道金光燦爛的鏈子扣住了床上那人的手腕和腳踝,床上是一個肌膚雪一樣白、滑柔如絲的裸體的女人,她遍體是汗,以致她的烏黑的長髮,全都緊貼在她美麗的胴體之上。
  床上被金鏈扣住了手腕和腳踝的美女,身子在緩緩扭動著,發出驚心動魄的哀號聲,由於金鏈的羈絆,她身子扭動的幅度,不能太大,可是僅僅是這樣的扭動,由於這胴體是如此動人,也已經是極度的美艷。
  這樣的一個美女,為什麼要發出哀號聲呢?魯大發有點不明白。
  他想離那張床近一些,可是卻發現自己無法接近——他這時根本沒有身體,不能用自己的腳來移動,但總有點方法可以移動的吧,然而又偏偏不是,他被固定在一個地方,一動也不能動,那地方恰好可以使他清楚地看到那張床和床上的美女。
  他甚至無法說出自己離那張床究竟有多遠,反正可以清楚看到就是了,情形就像在夜晚仰視星空一樣,一顆一顆的星星,歷歷可數,就在眼前,但是有誰確切知道自己離哪一顆星星有多遠呢?
  突然之間,哀號聲停止,床上的美女陡然坐了起來。由於她手腕上扣著鏈子,她並不能完全坐直身子,只是掙扎著抬起上身來。
  當她這樣子的時候,長髮披散開來,魯大發看到了她的臉。
  玉寶!他的玉寶!
  玉寶全然像是一頭被捆綁起來。將要受到屠宰的小動物一樣,在她美麗的眼睛之中,充滿了恐懼和哀傷,她的視線轉向一側,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她的身子在發著抖,挺聳的雙乳和紅艷的乳頭也在微微顫動。
  看她的情形,還想把自己的身子緊縮起來,但是她卻做不到這一點,因為她的足踝上也扣著金鏈,她不但不能縮起身子來,而且一雙修長柔白的大腿也不能併攏,只好張開著。
《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