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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振俠看到他在叫著,按下了車窗,才聽到了他的聲音:「原醫生,我可以和你談一談?」
  原振俠本來準備拒絕的,可是他的心中,又有著幾分對愛神的憧憬……那是由於他自己在情感上的糾纏,而產生的一種願望。雖然他並不真正以為有一個神是專司愛情的,更不認為這樣的一個愛神是真實的存在,但是總有點好奇。所以,他點了點頭。
  那人……張守強現出了極高興的神情來:「請到舍下來談一談好嗎?」
  原振俠又點頭答應。那人向司機吩咐了幾句,原振俠尾隨著他的車,駛到了一個高級住宅區,進入了一座新建造的、設備十分豪華的大廈的頂樓。那幢大廈極高,聳立在半山上,可以遠眺這個城市的全景。
  當原振俠在陽台上坐下來的時候,正是華燈初上時分。居高臨下看出去,景色極美,遠近的燈光,交織成一片夢幻一樣的境界。
  原振俠在才一走進這個裝飾豪華的居住單位之際,就發現幾乎一切全是新的。而且,裝飾根本沒有什麼性格,一切應有盡有,只是一個室內設計師不經心的工作結果。
  這說明這個單位的主人,自己並沒有什麼主意。而且,更可能是一個暴發戶,只知道如何花錢,而不懂得什麼叫作品味。
  原振俠這時,又多了幾分好奇……這個張守強,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
  張守強十分客氣,吩咐兩個女傭,取出了酒和下酒的食物來。就在陽台上,和原振俠對坐了下來,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想不到能和原醫生交談,真是……太高興了,再也想不到……」
  原振俠呷著酒:「別說客套話了。你對郭先生說,有一個相當長的故事,請開始說吧!」
  張守強搓著手,在開始的時候,像是不知道如何說才好。但是在一開始之後,卻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張守強說的故事,自然就是一開始就敘述的,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利用了那艘舊炮艇當海盜,而一個叫林文義的人,身不由己,成了海盜一份子的故事。
  張守強不像是受過什麼高深的教育,可是他有著敘述故事的本領。所以說得十分動聽,而且把一切細節,說得十分詳盡。
  當原振俠聽到了山虎上校第一次出動行劫的經過之後,不禁瞠目結舌,被張守強敘述中的殘忍、醜惡、悲慘、痛苦,震懾得講不出話來。
  他喝了幾口酒,才道:「在海上,誰有強勢的武力,就等於在原始森林之中,擁有利爪利齒一樣。」
  張守強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可不是!難民至多是機動木船,間中也有一些難民,是有一些武器的,可是比較起來,算是什麼?一有反抗,只是造成更大的殘殺!」
  原振俠吸了口氣,望著屋中豪華的陳設,突然皺起眉。
  在那一剎間,原振俠想到的是,張守強所擁有的財富,看來不在少數,而他又不像是一個富人,他的財富,是從哪裡來的呢?
  張守強十分機靈,善觀臉色,一看到原振俠的神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什麼,忙道:「原醫生,請聽我說下去,我只不過說了一個開始!」
  原振俠緩緩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可以說下去。一面,他在想:海盜生涯,怎麼會和愛情之神,扯上關係的呢?
  第一次海上的劫掠,自然收穫極豐,不但得到了意料之外多的財寶,而且還有七個年輕美麗的女人……這些女人在炮艇上如何被恣意蹂躪的經過,自然不必多加描述了。女人落在像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那樣凶神惡煞的人手中,還會有什麼好遭遇的?
  三天之後,當林文義送食物去給那些女人的時候,看到她們全都赤裸著身子,縮成一團。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有著無數的青紫腫塊,每個人的神情,都是一種可怕的麻木。
  她們的眼睛,看來不像是人的眼睛,而只像是兩個無底的深洞。在那種「深洞」之中,甚至已沒有悲哀和痛苦……她們的遭遇,已經超越了悲哀和痛苦的界限,而成了一種難以探測的深淵。
  林文義連向她們多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那時,他真不明白,人為什麼一定要活著?即使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也要活著?
  那幾個女人,會不會在心中,羨慕那早幾天被一鎗打死的那個「阿珍」呢?還是她們的心中正慶幸,在經歷了這樣的劫難之後,她們還活著!
  林文義自己活著,也一樣是受屈辱而麻木的,所以他根本無法深一層去想這些問題。
  然後,是第二次的劫掠來到了。
  第二次劫掠和第一次,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有人被殺,財物堆積,年輕而姣好的女人被驅上炮艇。上次在炮艇上,飽受摧殘的女人,被趕下木船去,去繼續她們不可測的命運。她們或許會遇上第二批海盜,或許會遇上風浪,或許會漂流到陌生的土地……全然是不可測的、無底深淵一樣的悲哀。
  接下來的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全是一樣的,山虎上校的估計正確,逃難的人越來越多!
  林文義也越來越是麻木。每一次,山虎上校都會扔一塊金子給他,有時大,有時小,大約幾個月之後,他也有了沉甸甸的一袋。有時他想,山虎上校掠奪所得的財物,不知有多少?那實在足以令他成為巨富了,他為什麼還不歇手?
  山虎上校自然不會歇手的。當初,他準備了一隻相當大的箱子,暗中許願:裝滿這一箱子就夠了。可是現在,他足足已有了三大箱黃金鈔票和珠寶,他反倒一點也沒有收手的意思。
  一來,錢財是不會嫌多的,二來,幾個月下來,他發現海上掠奪生涯,帶給他無上的樂趣……看無助的、沒有絲毫反抗能力的人,在茫茫大海之上,匍匐在他腳下顫慄求饒,他是他們的命運的主宰,那簡直是令人興奮發狂的一種經驗。
  他甚至自己對自己說:這種心理,這種行為,全是正常的。他所做的事,全是人類歷史上,許多優秀的、偉大的人做過的事。只不過他進行的規模比較小,方法比較赤裸和直接,而那些歷史上的「偉人」,卻通過種種理論深入,公然地在做著同樣的事!
  是的,他殺人!他幾個月來,殺了不超過一百個人,那算得了什麼?歷史上再微不足道的一場戰爭,死的人也不會少過一百個!
  有一次,他指著林文義大聲呼喝:「你是華人,中國號稱文明古國,你可知道歷史上,單是活埋超過一萬個戰俘的事件,就有許多宗?告訴你,這世界上,強者生存,弱者滅亡!」
  在山虎上校的咆哮聲中,林文義連大氣也不敢出。
  每一次,有新的一批女人在炮艇上遭到蹂躪時,林文義總躲在他的那個小空間中,雙手緊捏著耳朵,不去聽那種尖厲的慘叫聲。他也曾不止一次,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內心愧疚,可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對於順順當當的劫掠生涯,簡直心滿意足。他們有速度高的炮艇,有許多武器,對遇到的一切,要什麼有什麼,這可能是他們每個人,一生之中最心滿意足的日子了!
  林文義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一直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和別的日子沒有什麼分別,只是天氣特別晴朗,天上一絲雲也沒有。陽光強烈,使人不但不能對天逼視,也無法對著海面逼視。因為海面上陽光的反射,也十分強烈,陽光與波浪的閃耀相映,使眼睛很難接受。
  精力過人的山虎上校,林文義記得凌晨時分,他還在大聲呼叫,殘酷地折磨幾個女人,滿足他的獸慾,可是太陽升起不久,他已下令啟航。炮艇在駛出了海灣之後,加快速度,駛往慣常進行掠劫的所在,那是離開西貢的木船幾乎必經的海域。
  炮艇在這一帶海域,放慢了速度,尋找目標。山虎上校放過了幾艘小木船……小木船上的那些人,不知道自己有多麼幸運!當苦難沒有來臨之際,每一刻都是非凡的幸運,可惜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一點。
  在等到快正午時,山虎上校已經有點焦躁,一個守在望遠鏡前的手下,突然發出了一下歡呼聲,伸手指向前面。用肉眼看去,遠遠海面上出現的,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黑點。
《愛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