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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焦田的聲勢大壯,招兵買馬,神出鬼沒,往往今天還在一處喊陣,明天的飛帖,已經飛到了五百里之外,不到兩三年,已成了勢強力壯的大馬匪隊,而且,還曾和俄國馬匪進行了幾次大規模的戰鬥,大獲全勝,殺得老毛子人仰馬翻,俘獲的武器,更是精良。
  這時,他們也成了氣候,目標大了,軍師訂下的一個大目標是樂家屯。
  樂家屯是一個大鎮甸,也是方圓千里最富的一個屯。雖然也叫屯子,實際上是一個大城鎮,過往商旅必經之地,繁華熱鬧的主要原因是:這個地方,是漠河金礦,和遠在西伯利亞的一些金礦的礦石集中地。
  金礦的礦石,合金量極高──黃金和其它金屬不同,多有天然的純金塊的。漠河和漠河以北,是地球上真正的苦寒之地,可是卻有金礦,金礦開採出來,在礦場經過簡單的處理,就專車運到樂家屯的煉金廠加工,這是正路。不是正路的,則是西伯利亞俄國人金礦中偷運走私來的礦石,一樣泡在樂家屯集中。所以,樂家屯的原名,漸漸地反倒少人提了,遠近都叫「黃金屯子」,有民謠唱:「黃金屯子滿是金,有金個個是神明,拜得男來又拜女,金光閃閃沖天庭。」
  民謠自有含意,是說在黃金屯子中,一切的一切,反正有金子在說話,不管是哪一個的政府,都說不上話,自成一國,超然物外。
  在黃金屯子之中,自然要什麼就有什麼,說不上的窮奢極侈和繁華。
  軍師的計劃是:把黃金屯子打下來,據為己有,自成一國,繼續在黃金上發大財。
  經過了很多年,馬隊的成員早已過千,可是遇上大事,集中在一起商討的,仍然是當年窩棚中的五個人。當軍師一提出他的大膽計劃時,情形竟然和幾年前的那次一樣:沒有人出聲!
  過了好一會,焦田才歎了一口氣:「軍師,太大塊了吧,怕嚥不下!」
  這時的焦田,當然不再是當日的焦田了,他刀法如神,騎術如神,早已遠近馳名,去年,另外兩股各有三百人的馬匪首領,約他比試,說明誰贏,就可以併吞輸了的馬隊,成為首領,輸的,終生聽命。
  賭的是砍木樁。
  懂得騎術和刀術的人都知道,砍木樁是最公平的賭法,差一點都不行,高下立判。
  世界各地,精於騎術的民族,也大都精於使刀,多半是由於刀的威猛,和馬的矯捷相配合,聯合而成為十分有效的攻擊力之故。
  所以,砍木樁這種展示刀法和騎術的運動,世界各地都有;兩排木樁,策騎在中間馳過,左一刀,右一刀,把木樁砍斷。
  這是最簡單的砍木樁,一到了和中國武術相結合的高手身上,砍木樁干變萬化,首先,出現了短樁,硬木削成,埋在地上的木樁,有短到不足一尺的!
  人在馬上,揮刀砍去,自然是木樁越長,越容易砍,越短,越是難砍。短到一尺,人要大半吊在鞍上,斜著身子去砍,不單難以發力,又不能慢馳,一不小心,落了馬來,就再沒面混江湖了!
  短樁如果在兩旁,人一下向左斜,一下向右斜,若是沒有過人的腰力,一兩下過去,連骨架子都會散開來!
  (年輕人那時,正熱衷於打馬球,他自然也有十分精湛的騎術,聽他叔叔和方一甲講到這裡時,青年人容易不服氣,就插了一句口:「那也不算什麼,打馬球,有時也需要有相同的動作!」)
  (當時,方一甲只是揚了揚眉,他叔叔則瞟了他一眼,也沒有說什麼。)
  (幾天之後,叔叔和年輕人在一片平坦地上,把那柄鋒利的馬刀,交在年輕人的手中,在叫地上豎起了六根三尺高的木樁,拍了拍一匹駿馬的頭,退開去,望著年輕人,根本不說什麼。)
  (年輕人也知道這一切全是在方一甲書齋中的那兩句話而來的。)
  (他也不說什麼,翻身就上了馬,疾馳而出,兜回馬來,騎得更快,身子向左一斜,一刀砍出,一根木樁應聲而斷,可是也只是那一根,當他回過身來砍第二刀時,顧得了腰上發力,手上就無法發力──砍木樁和打馬球所需要的力道,畢竟大不相同!)
  (苦練了一年之久,年輕人才能一口氣砍八根兩尺高的木樁。)
  (他沒有再練下去,並不是他練不到更高的境界,而是他更需要練的東西實在太多,不能在單一的一個項目上花太多的時間。)
  (當然,方一甲和叔叔後來又提及的「腹樁」,他更沒有機會涉及了。)
  (饒是如此,時至今日,年輕人單騎砍木樁的功夫,只怕也在世界的前五名之內了!)
  那次,焦田和另外兩個馬匪首領賭的,是另一種難度更高的欣法,砍的是「腹樁」──所有的木樁,一尺高,豎在地上,策騎者在向前飛馳之際,必須控制著馬匹,絕對要直線前進,目的是使所有的木樁,都在馬腹之下。
  然後,馬上的騎士,要使出各種身法,把在馬腹之下的木樁砍斷──每砍斷一根之後,必須回復正常的策騎姿勢,不能一直藏身在馬腹之下。
  這是一種聽聽也匪夷所思,認為不可能的騎術,但在東北平原之上,確然有人做得到!
  焦田在那一次賭賽之中,竟然砍了二十四根「腹樁」,令得旁觀者目瞪口呆,那兩個和人賭賽的馬匪首領,拜伏在地,手下六百多人,自然也歸入了焦田的馬隊,令得焦田更是聲勢大壯!
  可是,就算焦田的馬隊,有了那樣的聲勢,想要吞併黃金屯子,他連想也沒有想到過,事實上,這種念頭,只有軍師想得出來。
  軍師在那時,自然也不是當年的軍師了,可是有兩件事,他並沒有改變。一是他的臉色,一直是那樣蒼白,白滲滲地,十分駭人。二是他喜歡瞇著眼睛看人,怪的是,別人都是圓睜雙目,才顯得有威勢,他卻正好相反,眼睜大的時候,並不怎樣,一瞇眼,眼縫之中,就寒光迸射,叫人會不由自主,機伶伶地打寒戰。
  焦田一說話,軍師就瞇著眼看著焦田,焦田自然不會心頭生寒──他們在那麼多年並肩作戰之後,已經是生死之交了。
  軍師慢吞吞地說話:「我想過了,我們現在聲勢再壯,也是一股馬──人總不能一輩子當馬匪,只有趁現在有人有馬有槍在手,拚一拚,打下一座城池來,自立為上,這才是長遠之計!」
  軍師的話,當然不錯,所以聽得人人都嚥了一口口水。
  軍師又道:「要打家劫合容易,要攻打城池,大不相同,既然要打,就揀大的,還有比黃金屯子更合適的麼?所以,就打黃金屯子!」
《四條金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