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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水又瞪了我一眼,雖然不至於說有敵意,但是也不見得友好。
  在冷若水的帶領下,我們衍人到了阿水的房間中,真是錢可通神,這哪裡像是病房,簡直就是高級酒店的套房,應有盡有,甚至還有一個滿是美酒的酒櫃,阿水打開了一瓶酒。斟了幾杯:「要喝酒自己拿。」
  阿花拿了一杯給陶啟泉,陶啟泉向她使了一個眼色,她立刻乘巧地把酒遞給我:「衛先生,請喝酒。」
  我道了謝,接了過來,阿水自顧自喝了三四杯,才道:「又要從頭說起?」
  我道:「是,只當所有的人全沒聽過。」
  他不服氣,大聲道:「這裡,誰的話說了算?」
  我冷冷地道:「我!」
  阿水仍然不服,向陶啟泉望去。我已經打定了主意,即使陶啟泉點頭,表示同意,我也立刻離開,因為我的話,不必經陶啟泉的同意。
  好個陶啟泉,果然明白我的心意,他頭不語,沒有任何動作。
  阿水看到陶啟泉這樣子,氣妥下來道:「好,我從頭說。」
  我道:「你最好得說仔細些,每一個細節都不能錯漏,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阿水吸了一口氣:「好。」
  他說了一個「好」字,又喝了一杯酒:「我到北方去做生意,本來是專做俄國線的,後來發現蒙古的生意更好做,一些緊俏的商品,在蒙古根本不值錢,一瓶土酒一塊布,可以換許多外面值錢的東西,於是我就在蒙古草原上流連,越來越深入,到了一些以前連聽也沒有聽說過的地方。」
  他說到這裡,望了我一下,我道:「你只管說,我大概聽說過的。」
  阿水道:「別的不說了,單說事情發生的那一天,我才過了卡爾底克山口,沿著恰斯河向南走——」
  我用心聽著,但是也不禁皺了皺眉,因為阿水所說的地名,實在太冷門,我也沒有聽說過。
  陶啟泉早有準備,取出一張地圖來,打開,攤在桌子上指了指阿水所說的地名。我看到那是在唐努烏梁山南麓的所在。那一帶大湖泊小湖泊,大河小河、大山小山,錯綜交雜,不計其數,是地形很複雜的荒地,人跡罕至,除了食圖暴利的商族外,誰也不會到這種地方去,而且,那地方,一年至少有兩佰多夭是嚴寒的天氣,大風雪漫捲過來,連草原上的黃羊都難以生存,絕對不適宜人類生活。
  阿水道:「和我一起的有一個漢人,那是我在蒙古結識的哥兒們,很談得來,他叫張盛。還有一個嚮導,很老了,老到不知道多少歲了,大家都叫他老路,會說漢語,只好喝酒,經月不斷,我們都帶著行李什麼的,他什麼也不帶,只帶一車子酒,他對酒倒不吝嗇,肯和人一起喝,除了人這外,還有二十多匹馬,都是久經商旅,不怎麼需要人照料的好馬。」
  我由衷地道:「雖然說商旅,但深入這種地方,也和探險隊差不多了。」
  阿水自傲:「可不如此。那天,過了山口,沿河走了三十里地,天就黑了下來,為了紮營的地方,張盛和老路起了爭執,張盛找到一處離河約有兩時的高地,那高地看來高整平坦,是個紮營的好地方——」
  那高地確然一看就是個紮營的好地方,平空高出兩公尺有餘,是極平整的沙面,倒像是有什麼人壘出來的一般,上面生長著一些灌木,正好要來生火。
  張盛是一個三十多、四十歲不到的精壯漢子,一口氣策馬上了高地,大聲叫「今晚找到好宿處了。」
  阿水也上了高地,極目望去,暮色之中,蒼蒼茫茫,群山起伏壯觀之至。
  可是老路卻不上高地,在下面大著嗓門叫:「這上面不能紮營過夜!」
  阿水和張盛兩人,先是呆了呆,接著就笑了起來:「那依你說,該有何處紮營?」
  老路啞著嗓子:「趁天還沒全黑,再向前走走。」
  阿水和張盛又倦又不服氣:「這裡為什麼不能過夜?」
  老路沒好氣:「我說不能過就能過,你們這些南蠻子,知道什人。」
  阿水是廣東人。被人叫一聲:「南蠻子」,無話可說,張盛卻粗聲粗氣:「喂,帶路的,我是張家口人,也算是南蠻子?」
  老路冷冷地道:「凡是長城以南的,全是南蠻子!」
  這時,老路的態度若是肯好一些,好好地向兩解釋,何以這高地不能過夜的原因,兩人或許就會聽從,另覓地方過夜。可是老路卻態度不善,兩人又好勝心強,竟一個勁兒不依,非要在這高地上過夜不可。
  老路和兩人爭執之間,天色也迅速黑了下來,老路最後大聲:「好,你們要在這兒過,我也無法,我可要另找地方!」
  他說著,策馬就走。張盛大叫;「明兒一早,上哪裡找你去?」
  老路怒氣沖沖:「哪裡還有明兒一早!」
  這趟旅途,本就滿是凶險,上路的人,莫不在言行之間,討個吉利,老路這樣說,那是犯了出門人的大忌。張盛連吐了三口口水,阿水卻心細,他策馬馳下高地,追上了老路,虛心討教;「老路,何以這個高地不能過夜?」
  老路悶哼了一聲:「這浩大的草原上,有許多湖泊海子會搬家。這高地只長灌木,不長草,那是變過湖底的證明,說不定晚上會變成湖泊,在上面過夜,全餵了王八!」
  老路的話說得難明,說話內容,對阿水來說,又無稽之至,所以阿水聽了,哈哈大笑,把馬隊趕到了高地之上。那些馬,平日聽話之至,但這時,不知自動地,硬是不肯上高地。阿水和張盛兩人,又是歎喝,又是鞭打,好不容易把馬趕上了高地,已累了個賊死。
  我聽阿水說到這裡,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湖泊海子會搬家」——這是老路的警告,這警告對阿水來說,簡直如同天方夜譚,那是阿水常識不夠之故。
  湖泊海子確會搬家,而且不是小的,萬圓數十里用至數百里的大湖,也會在一夜之間,原地消失,移到幾百里以外去。
  這種奇特的自然現象,這一帶的探險家早已發現。新疆有一個羅布泊,就是著名的「曾移動的湖」,而且行蹤飄浮,捉摸不定,忽東忽西,神秘莫測。
  老路經驗足,看出那高地曾是湖底,不知什麼時候會重成湖泊,所以堅持不在那裡紮營,但阿水和張盛,卻是無論如何無法相信!
  所以,他們當時只是一面喝酒,一面譏嘲老路的「胡說八道」。
  他支起來的營帳,是相當現代化的大營帳,由發電機供應能量,半機工化操作,所以並不費多大的功夫,有不少部分的處自動充氣,不但防風雨,且可以防寒,而且,帳內還有床鋪。這種現代化的營帳,也使得他們和老路之間,起過一番爭執,老路認為這種營帳,一點用處也沒有,他們就笑老路是「上一世紀的人」。
《水晶宮(倪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