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冷若水道:「再聽下去,大情節相似,但是細節絕不一樣,也不會是他能想得了來。我甚至難以設想他是在什麼樣的一個環境之中。」
  我望了阿水片刻,阿花說了三次:「我哥哥不會編故事來騙人。」
  我沒有和他們爭辯,冷若水又道:「小說筆記之上,多有類似的事發生,可是真會有這種事發生的,根據阿水的敘述,那和他在一起的蒙古壯。顯然是為了求偶,才會發生這一切的。不論是男人或女人,主動求偶,都是很自然的事。」
  我又望向阿水,阿水滿面通紅,大聲道:「她是一個好女子,我若是再見到她,會娶她為妻。」
  我問了一句:「你知道她的姓名?」
  阿水道:「她說,她姓——所有的人都只有一個姓:學兒雙斤。」
  我陡然挺了挺身了,阿水道:「聽到了這個姓,你有反應,你知道那姓氏代表什麼?」
  我點了點頭,阿水苦笑:「可是當時,我卻一點也不明白是什麼玩意兒,只當是一個蒙古人姓,蒙古人的姓,本來就古里古怪。」
  他說了之後,又被充了一句:「她的名字,按意思來說,是三十六,這各字怪極了,她一直想和我解釋她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可是由於太複雜了,我聽不懂。」
  我道:「好,請再往下說。」
  阿水又連喝了幾口酒:「她的身子雖然壯碩,可是我們在好過了之後,她很是柔順地伏在我身邊,說了許多話,我只弄懂了她叫我不可出去。我這才注意到,屋子的門口,並沒有門,只是一幅很厚的簾子,我已看到那不是屋子——」
  阿水本來就覺得那屋子形狀怪,這時全定下神來,發現那根本不是屋子而是一個半球形的山洞,應該說是,經過人工開鑿的山洞。
  同時,他也看到,那昏暗柔和的光線,是由洞壁的一些石塊上發出來的——若干時日之後,他更發現那是一種附生在石上的苔鮮類植物,竟然會發光,成了光線的來源,後來,他進一步地發現,那是他身在之處的唯一光源。
  當他第一次發現這種情形的時候,嚇得全身發軟,幾乎以為自己身在鬼域。
  那是若干日之後的事了,他也記不清過了多少日子,因為身一那石洞中,無日無夜,根本不知道時間的過去。那壯婦對他極好,不但竭盡溫存之能事,而且,給他找來很多食物,還有酒。
  令他不能忍受的是,所有食物都腥臭無比,後來吃得多了,竟發現那些肉食魚類,雖然曾醃製,可全是生的,海帶海藻,更是生得新鮮,和阿水以前在蒙古草原上吃到的食物不同。
  他和那壯婦相處久了,也學會了一些簡單的語言,勉強可以就一些問題作溝通。當他把一碗海草生氣地放下之後,問那壯婦:「為什麼不煮一煮?」
  那壯婦雪白的臉上,一點反應也沒有。
  從「煮」說到食物的生和熟,費了許多功夫,那壯婦仍是一臉茫然,於是,阿水說到「火」,火是人間最普通的現象,可是無論他怎麼解釋。那壯婦只是搖頭。
  阿水陡然感到了一股寒意——也省悟到了:這裡沒有火,這裡是一個沒有火的世界。
  他吸了一口氣,準備自己生火,鑽木要有工具,擊石卻再現成也沒有。
  於是,他取得了兩塊石頭來,用力互擊,敲到了第三下,就有火花冒出來。
  這也是最有普通的現角,可是那壯婦見了,就發出一下可怕的嚎叫聲,碩大的身子,隨著叫聲,撲了過來,一下子把阿水撲倒在地,幾乎沒有把阿水全身的骨頭壓斷。她搶過了石塊,一反溫柔的常態,狠狠的罵著,阿水雖然聽不懂她在罵什麼,但肯定她動了真怒。
  那時,阿水是驚駭莫名,以他的知識,對這種怪異的現象,他只能想到一點:鬼,因為是鬼,所以怕火,不但怕火,連見到幾點火星,也怕得要命。
  可是,他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他和壯婦相處,已非一日,完全可以知道那壯婦是人不是鬼。
  他感到了恐懼,也感到了迷惑,幸而酒極烈,那酒也不知是用 什麼釀的,有一股腥味,人口易醉,於是他醒了醉,醉了醒,又糊里糊塗地過了些日子。
  那天壯婦外出,臨走前照例吩咐阿水,絕不能走出山洞去,因為壯婦每次在吩咐之際,神色都嚴重之至,而這裡一切,又如此之怪異,所以阿水總不敢遠走。
  可是這一次,壯發離去之後不久,阿水就聽得外面,有一陣喧嘩的人聲傳來,那陣人聲自遠而近,來到洞口,阿水扣出人聲中夾雜著叫人的聲音,叫的是那壯婦的名字。
  這些日子來,阿水一直以為自己是在荒山野嶺之中,那壯婦是個野人,自己已和文明世界隔絕,乍一聽到人聲,心中又驚又喜,以致他幾乎要出聲相應,然而一轉念間,他想到壯婦的一再叮囑,所以便忍住了沒有出聲,心頭狂跳,在盤算著若洞外的那些人掀簾而入,自己怎麼辦。
  那遮住洞口的簾子,很是厚實,有股擅味,顯是蒙古人常用的物件。
  他心想,山洞之中,並無可以藏身之處,若是那些人進來,也就只好面對面了。
  他正在想著,洞外那些人叫了一陣,得不到口應,也沒再叫下去,只聽得在人們的說話聲中,腳步雜沓,已經走了開去。
  等到腳步聲漸遠,阿水實在忍住,來到了簾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那厚重的簾子,掀開了一點,向外看去——在這以前,雖然他在這山洞之中,已生活了許久,但是卻碰也未曾碰過那簾子——那壯婦不止一次告誡他不可以碰,並且做出許多恐嚇的樣子來,警告他如果去碰那簾子,就會有大大禍事發生。
  但是剛才那一陣子人聲,打亂了他的思緒,他太想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所以當他來到簾子旁時,他沒有多考慮別的,一下子就掀開了簾子,那簾子十分厚重,雖然他用力一掀,那簾子也只不過掀 開了三十公分,但那空隙已足夠他探頭出去了。
  他向外一看,整個人都呆住了,而且,一股極其強烈的恐懼,襲向他全身,令他全身僵硬,血為之凝,氣為之絕。
  他看出去,若是看到的景象再恐怖,也不會比這時更恐怖了,因為他什麼也看不到,只是一片漆黑,像膠漆一般濃厚的漆黑。
  他先是以為,簾外還有什麼房間或是山洞,呆是寒風習習,那分明是十分空曠的所在。他又想:原來是夜晚,但是隨即又感到不對頭,就算是晚上,總也有一絲光瓦才是,何致於如此漆黑。
  剎那之間,他想到的是,自己墜入了地獄,只有陰曹地府,才會這樣黑暗。
  他不知僵呆了多久,只聽得遠去的人聲,又漸漸傳了過來。阿水知道,自身一定遭遇了非常的變故,他勉強鎮定心神,把簾子放下了一些,只留下了一道縫,向外張望,只見陰著人聲漸近,有了一點一點昏黃色的光瓦,那光瓦極暗,但阿水並不陌生,那就是洞中石壁上那種苔鮮所發出的微光。
《水晶宮(倪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