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鎮長

  叫門訊號響起時,米爾林·泰倫斯正從書架上取下一冊膠卷書。他渾圓的臉龐原本一副深思狀,現在則換成個合宜而正常的謹慎表情。他用手梳過日漸稀疏的淺色頭髮,同時喊道:「等一下。」
  他將膠卷書放回去,按下一個開關,讓偽裝外殼跳回原位,如此一來,書架與牆壁其他部分就無法區分了。對於他轄下那些單純的廠工與農工而言,他們這個同胞(至少就出身而言)竟然擁有膠卷書,多少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這彷彿藉著微弱的反光,照亮了他們自己貧乏的心靈暗角。然而,他是不會公開展示這些膠卷的。
  膠卷書曝光將弄糟許多事,會使他們絕非能言善道的舌頭打結。雖然他們茶餘飯後可能會談到鎮長的藏書如何如何,但若真的讓這些書籍呈現在他們眼前,則會使泰倫斯顯得像一名大亨。
  此外,當然還得顧慮那些大亨。要說他們有哪位會登門造訪,那是極其不可能的。可是萬一任何一位闖進來,讓他見到一列膠卷書顯然是不智之舉。他是個鎮長,依慣例擁有若干特權,可是絕不能對外炫耀。
  他又喊道:「來啦!」
  這回他一面走向大門,一面壓下及膝短袍前襟的接縫。就連他的服裝也有幾分大亨模樣,有時他幾乎忘記自己出生在弗羅倫納。
  瓦羅娜·瑪區站在門前的階梯上,對他尊敬地屈膝行禮、低頭打招呼。
  泰倫斯推開門:「進來,瓦羅娜,坐吧。宵禁想必已經開始了,希望巡警沒看到你。」
  「我想應該沒有,鎮長。」
  「但願如此。你的記錄不佳,這你是知道的。」
  「是的,鎮長。您過去為我所做的一切,我心裡很感激。」
  「別放在心上。來,坐下來。你想不想吃點或喝點什麼?」
  她在一張椅子的邊緣坐下,背部挺得筆直。然後她搖了搖頭,答道:「不了,謝謝您,鎮長,我吃過了。」
  招待客人茶點是鎮民的禮貌,接受主人的款待卻是不禮貌的。泰倫斯知道這一點,因此並未勉強她。
  他說:「好吧。有什麼麻煩,瓦羅娜?又是愚可嗎?」
  瓦羅娜點了點頭,似乎不知該從何啟口。
  泰倫斯又問:「他在加工廠有麻煩?」
  「不是的,鎮長。」
  「又犯頭痛了?」
  「不是的,鎮長。」
  泰倫斯等了一會兒,淡色的眼睛漸漸瞇起來,變得更加銳利:「好啦,瓦羅娜,你總不會要我來猜吧,是不是?沒關係,說出來,否則我無法幫你。我知道你需要幫助。」
  她先說:「是的,鎮長。」然後又脫口而出:「要我怎麼告訴您呢,鎮長?這聽來幾乎是瘋話。」
  泰倫斯有股衝動想拍拍她的肩膀,但他知道她馬上會縮回去。她像平常那樣坐著,一雙大手盡可能埋進衣服裡。他注意到她粗短、強壯的十指交纏在一起,緩緩扭來扭去。
  他說:「不論是什麼事,我都會聽。」
  「您還記不記得,鎮長,我曾經告訴您城中醫生的事,還有他說的話?」
  「我沒忘記,瓦羅娜。而且我還記得特別吩咐過你,今後再也不要背著我做任何像那樣的事。你還記不記得?」
  她睜大了眼睛。不需任何提醒,她便能想起他的憤怒。
  「我再也不會做那樣的事,鎮長;只是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您曾說過會盡一切力量幫我保住愚可?」
  「我說到做到。好啦,有巡警問起他嗎?」
  「沒有。喔,鎮長,您認為他們會嗎?」
  「我確定不會。」他漸漸失去耐心,「好了,瓦羅娜,快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麼事?」
  她現出憂鬱的眼神:「鎮長,他說他要離開我,請您阻止他。」
  「他為什麼要離開你?」
  「他說他開始記起一些事。」
  泰倫斯立刻顯得有興趣了。他傾身向前,幾乎要伸手抓住她的手。「記起一些事?什麼事?」
  泰倫斯還記得愚可最初被發現的經過。那天,許多小孩聚在鎮外一條灌溉渠附近,揚起尖銳的聲音高聲叫喚他。
  「鎮長!鎮長!」
  他馬上跑過去。「怎麼回事,拉西?」他來到鎮上後,就把熟記小孩的名字當成一件公事,這樣能給母親們帶來好感,使他頭一兩個月順利些。
  拉西露出一副噁心狀:「你看,鎮長。」
  他指著一團緩緩蠕動的白色東西,那正是愚可。其他男孩立刻七嘴八舌向泰倫斯解釋。泰倫斯勉強聽懂了,他們剛才在玩一種躲藏與追逐的遊戲。他們熱心地告訴他遊戲的名稱、經過情形,以及他們是在哪個階段被打斷的。其中還夾雜著少許口角,爭論究竟哪個人或哪一方「領先」。當然,這些全都不重要。
  那個十二歲大的黑髮男孩——拉西,最先聽到有嗚咽聲,於是小心地朝那個方向走去。他原本以為是一隻動物,或許是只田鼠,那就可以抓來玩了。結果他發現了愚可。
  面對那個奇異的東西,每個男孩都怔住了,感覺既噁心又十分有趣。那是個成年人,幾乎全身赤裸,下巴流淌著口水,正在虛弱地啜泣著,雙手雙腳則毫無目的地舞動。他臉上長滿胡碴,一雙褪色的藍眼珠胡亂溜來溜去。有那麼一會兒,那雙眼睛捕捉到泰倫斯的目光,似乎開始聚焦在他身上。然後,那男子緩緩舉起拇指,塞進自己的嘴巴裡。
  其中一個小孩哈哈大笑:「你看他,鎮長,他在吮手指頭。」
  突如其來的叫喊聲嚇壞了這個趴在地上的人。他的臉開始漲紅,並且扭成一團。接著傳來一陣微弱的哀鳴,不過並未伴隨著眼淚,拇指也還留在嘴裡。他的手掌沾滿污泥,嘴裡那根拇指又紅又濕。
  泰倫斯從驚呆狀態中掙脫,開口道:「好啦,聽著,孩子們,你們不該在薊荋田里亂跑,這樣會弄壞作物。要是給農工抓到,你們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回去吧,不要宣揚這件事。聽好,拉西,你去找堅卡斯先生,要他趕緊到這裡來。」
  兀爾·堅卡斯是鎮上唯一最接近醫生的人物。他曾在城中一位醫生的診所裡當過一段時期學徒,由於這一經驗,免除了他在田地或加工廠的工作義務。這項安排還不錯,他會量體溫、開藥方、打針;最重要的是,他能判斷什麼毛病足夠嚴重,值得送到城中的醫院去。若是沒有這樣一個半專業的後盾,那些不幸罹患脊髓膜炎或急性闌尾炎的人可能就有苦頭吃了,不過通常時間不會太久;事實上,領班們對堅卡斯都議論紛紛,就差沒正式指控他是裝病怠工的共犯。
  堅卡斯幫泰倫斯把那人抬到一輛滑板推車上,兩人再盡可能謹慎地將他帶回鎮裡。
  他們一起動手,洗掉黏在那人身上的乾硬污垢。他的頭髮很難清理,所以在進行身體檢查時,堅卡斯便將這人全身的毛剃掉,並且做了他能做的每一件事。
  堅卡斯說:「我看不出有什麼感染,鎮長。他未曾斷糧,沒有餓到皮包骨的現象。我想不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想他怎麼會出現在那裡,鎮長?」
  他的聲調悲觀,彷彿不指望泰倫斯能回答任何一件事。泰倫斯以達觀的態度接受這個事實,鎮民剛剛失去相處近五十年的老鎮長,一個年輕的新人必定會經歷一段過渡期。他們當然會懷疑他、對他缺乏信心,但這絕非衝著他個人而來。
  泰倫斯說:「恐怕我也不曉得。」
  「無法走動,你該知道。一步也不能走,一定是被別人放在那裡的。根據我的最佳判斷,他簡直像個嬰兒,其他一切能力都消失了。」
  「有什麼疾病會導致這種現象?」
  「據我所知沒有。可能是心智障礙,但我對這方面一竅不通。如果是心智障礙的話,我就得把他送到城裡。你見過這個人嗎,鎮長?」
  泰倫斯微微一笑,溫和答道:「我到這裡才一個月。」
  堅卡斯歎了一口氣,伸手去取手帕:「是啊。老鎮長是個好人,他讓我們過好日子。本人在此地將近六十年了,從來沒見過這傢伙,一定是從別的村鎮來的。」
  堅卡斯是個胖子,看來像是一出生就那麼胖。這個天生體型再加上一輩子從事室內工作,讓人不難瞭解他為何說幾個字就得呼一口氣,還頻頻用紅色的大手帕猛擦光潤的額頭,不過擦了也是白擦。
  他說:「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對巡警說。」
  不久巡警果然來了,這是不可能避免的事。孩子們會告訴他們的父母,父母會告訴其他人。小鎮的生活十分平靜,這種事也顯得不尋常,值得大家告訴大家。而在傳遍大街小巷之際,巡警們想不聽到也難。
  所謂的巡警就是弗羅倫納巡邏隊的成員。他們並非弗羅倫納當地人,也不是那些薩克大亨的同胞。他們不過是一群傭兵,只要有薪水就會服從命令。這些外籍傭兵與弗羅倫納人沒有任何血源關係,因此絕不會受到誤導而對他們產生同情。
  前來調查的巡警有兩名,由加工廠的一名領班陪同,那領班把自己一丁點的權威發揮得淋漓盡致。
  兩名巡警顯得既不耐煩又漠不關心。一個失心的白癡或許是當天工作的一環,但絕非有趣的一環。其中一名巡警對領班說:「好啦,你做個指認要花多久時間?這男人是誰?」
  領班使勁搖頭:「我從沒見過他,長官。他不是這裡的人!」
  巡警轉向堅卡斯:「他身上有任何證件嗎?」
  「沒有,長官:他原來只圍著一塊破布,為了預防感染,已經把它燒了。」
  「他有什麼問題?」
  「心智喪失,我能做出的最佳判斷。」
  這個時候,泰倫斯把兩名巡警帶到一邊。由於他們已經很不耐煩,因此不難打發。發問的那名巡警把筆記簿收起來:「好啦,這甚至不值得做記錄。事情和我們毫無關係,你們自己設法解決。」
  然後他們就離開了。
  那個領班沒有跟著走。此人臉上有些雀斑,頭髮是火紅色,留著兩撇又粗又硬的八字鬍。在嚴苛的規定下,他已經當了五年的領班,這代表他肩頭的責任重大,要負責加工廠的產量每季都達到定額。
  「聽好,」他以粗暴的口氣說,「這件事該怎麼辦?那些混賬工人忙著議論紛紛,全都沒工作。」
  「我想,最好的辦法就是送他到城中醫院去。」堅卡斯一面說,一面拚命用於帕擦著額頭,「我幫不上忙。」
  「送進城去!」領班吃了一驚,「誰來付錢?誰該負擔費用?他不是我們的人,對不對?」
  「據我所知不是。」堅卡斯承認。
  「那為什麼該我們付錢?找出他是誰的人,讓他的村鎮來付。」
  「怎麼找?你告訴我。」
  領班一面思索,一面伸出舌頭舔著又厚又紅的嘴唇:「我們只需要把他解決掉,像那名巡警說的那樣。」
  「請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泰倫斯問道。
  領班答:「這種人還不如死了的好,這是我們大發慈悲。」
  泰倫斯說:「你不能殺害一個活生生的人。」
  「那麼請你告訴我該怎麼做?」
  「難道不能找個鎮民照顧他嗎?」
  「誰肯幹?你要嗎?」
  泰倫斯不理會這個公然無禮的態度:「我還有別的工作。」
  「其他人也一樣。我不能讓任何人放下加工廠的工作,來照顧這個瘋子。」
  泰倫斯歎了一口氣,心平氣和地說:「好了,領班,讓我們講講理。如果你這一季沒能達到定額,我或許會假設,是因為你手下一名工人在照顧這個可憐的傢伙,而我會幫你向那些大亨解釋。否則的話,萬一你真沒達到,我會說我不知道你有任何理由。」
  領班氣得吹鬍子瞪眼。新鎮長來到此地才一個月,居然已開始干涉住在鎮上一輩子的人了。但話說回來,此人手中握有大亨這張王牌,與他太過公然作對是不智之舉。
  於是他說:「可是誰要照顧這個傢伙?」一陣驚懼突然襲向他,「我可不能。我自己有三個小孩,而且我老婆身體不太好。」
  「我沒說要你負責。」
  泰倫斯向窗外望去。巡警剛剛離開之後,人群便開始擠在他屋外竊竊私語。他們大都是尚未達到工作年齡的小孩子,另外也有附近農地的農工,以及一些輪休的廠工。
  泰倫斯發現站在人群邊緣那個大女孩。過去一個月來,他常常注意到她——結實、能於而勤奮,天生的聰慧隱藏在不討人喜歡的外表下。她如果換做男人,便有可能獲選接受鎮長訓練了。可惜她是個女的,父母雙亡,過於平庸的外貌使她無緣享有浪漫。換句話說,她是個孤獨寂寞的女人,而且很可能一輩子如此。
  「她怎麼樣?」他說。
  領班看了一眼,隨即咆哮:「媽的,她現在應該上工!」
  「沒有關係。」泰倫斯勸道,「她叫什麼名字?」
  「瓦羅娜·瑪區。」
  「對啦,我想起來了。叫她進來。」
  從那一刻開始,泰倫斯成了瓦羅娜與愚可的非正式監護人。他盡可能為她提供超額的口糧、布票,以及靠一份收入為生的兩個成人(其中之一沒有登記)所需的一切。他還盡力幫助她送愚可接受薊荋加工廠的訓練;瓦羅娜為了愚可與工頭衝突那回,他也出面讓她避免受到更大的懲罰。由於城中醫生意外死亡,他不必採取更進一步的行動,不過當時他已準備就緒了。
  無論瓦羅娜遇到任何麻煩,前來向他求助都是很自然的事。現在,他正等著她回答自己的問題。
  瓦羅娜仍在猶豫。最後她終於說:「他說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會死。」
  泰倫斯看來吃了一驚:「他有沒有說為什麼?」
  「他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說他是從他變成——您知道的——變成這樣之前的記憶中想起的。他還說記得自己曾有一份重要的工作,可是我不瞭解那是什麼。」
  「他怎樣形容那份工作?」
  「他說他分……分析『一場空』。」
  瓦羅娜等待鎮長發表意見,又隨即解釋:「分析的意思是把什麼東西拆開來,就像——」
  「我知道,小姐。」
  瓦羅娜焦急地望著他:「您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嗎,鎮長?」
  「也許吧,瓦羅娜。」
  「可是,鎮長,怎麼會有分析『一場空』這種工作呢?」
  泰倫斯站了起來,露出短暫的笑容:「啊,瓦羅娜,你不知道整個銀河萬事萬物主要都是『一場空』嗎?」
  看來瓦羅娜並不瞭解,但她接受了,因為鎮長是個非常有學問的人。她突然覺得她的愚可一定更有學問,這讓她感到一陣意想不到的驕傲。
  「走吧。」泰倫斯對她伸出手。
  「我們要去哪裡?」
  「嗯,愚可在哪兒?」
  「家裡,」她說,「在睡覺。」
  「很好,我送你回去。你不會想讓巡警發現你單獨在街上吧?」
  夜間的小鎮似乎毫無生命。唯一的一條街將工寮區一分為二,沿途路燈只發出微弱的光芒。空中飄著少許雨滴,但那只是幾乎每晚都會下的溫暖細雨,沒必要做特別的預防措施。
  上工日的夜間,瓦羅娜從未這麼晚出來過,這種氣氛很嚇人。她試著盡量放輕自己的步伐,同時注意傾聽遠處可能出現的巡警腳步聲。
  「不用躡手躡腳,有我跟你在一起。」泰倫斯說。
  他的聲音在一片靜寂中隆隆作響,瓦羅娜嚇了一跳。在他的催促下,她加快了速度。
  瓦羅娜的小屋與其他房舍同樣黑暗,他們必須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其實泰倫斯就是在這種小屋出生、長大的,雖然他後來生活在薩克,如今的住宅擁有三個房間與衛浴設備,但對於這種家徒四壁的小屋,他仍有一份懷舊的情感。一個房間就能滿足一切需要:一張床、一個五斗櫃、兩把椅子;腳下是灌水泥的平滑地板,牆角還有一個衣櫥。
  屋裡沒有必要裝置烹飪設備,因為三餐都在加工廠解決;也沒有必要建造浴室,因為這些屋子後面有一排公用廁所與淋浴間。此地氣候溫和,沒有四季變化,窗戶的用途不是阻擋寒氣與風雨。四面牆壁都有裝著紗窗的孔洞,而上方的屋簷足以屏蔽夜晚無風的綿綿細雨。
  泰倫斯一隻手握著一個小型電筒,在它的光芒照耀下,他看到一個破爛屏風將房間的一角圍起來。他記得那是不久前,當愚可變得不再像小孩,或者說更像成人時,他特地為瓦羅娜張羅來的。此時,屏風後面傳來均勻的鼾聲。
  他朝那個方向點了點頭:「把他叫醒,瓦羅娜。」
  瓦羅娜輕輕敲了敲屏風:「愚可!愚可,寶寶!」
  屏風後面傳來一聲輕微的驚呼。
  「是我,瓦羅娜。」瓦羅娜說完,兩人就繞過屏風。泰倫斯用小電筒照了照他們自己的臉,然後又照向愚可。
  愚可舉起一隻手臂擋住強光:「怎麼回事?」
  泰倫斯坐到床沿,他注意到愚可睡在工寮原有的床上。當初,他幫愚可弄來一張破舊且有些搖晃的便床,可是瓦羅娜把那張便床留給了自己。
  「愚可,」泰倫斯說道,「瓦羅娜說你開始記起過去的事。」
  「是的,鎮長。」愚可在鎮長面前總是非常謙卑,此人是他見過的最重要的人物,即使加工廠的監工也對鎮長客客氣氣。於是,愚可將這天想起的零星記憶重複了一遍。
  泰倫斯說:「你把這些告訴瓦羅娜之後,還有沒有記起其他任何事?」
  「沒有了,鎮長。」
  泰倫斯搓著雙手:「好吧,愚可,繼續睡覺。」
  瓦羅娜跟他走到屋外。她盡可能不讓自己的臉孔扭曲,又用粗糙的手背拭過雙眼:「他必須離開我嗎,鎮長?」
  泰倫斯抓住她的雙手,嚴肅地說:「你要堅強,瓦羅娜。他必須跟我離開一下子,不過我會帶他回來的。」
  「然後呢?」
  「我不知道。你必須瞭解,瓦羅娜,現在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找出愚可更多的記憶。」
  瓦羅娜突然說:「您是指弗羅倫納上每個人都可能死去,就像他說的那樣?」
  泰倫斯雙手握得更緊:「千萬別對任何人說,瓦羅娜,否則巡警真有可能把愚可抓走,讓你再也見不到他。我是說真的。」
  說完他便轉身,慢慢地、若有所思地走回宿舍,沒有真正留意到自己的雙手正在發抖。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一小時後,他開始調整「睡眠罩」。那是當初他從薩克回到弗羅倫納就任鎮長時,隨身攜帶的幾件物品之一。它的大小剛好罩住他的頭顱,就像一頂薄的黑氈帽。他將控制鈕調到五小時,按下了開關。
  啟動的響應發生之前,他還有好幾秒的時間在床上好好調整睡姿。然後,睡眠罩便使大腦的意識中樞短路,瞬間將進入一場無夢的睡眠。
《星空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