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名字

  66.
  寂靜無聲。
  瑪蕾奴相當喜歡這種氣氛。她彎下腰來拾起一顆小石子,將它擲向身旁的一塊岩石上。小石子發出清亮細微的聲響,然後滾到地上停了下來。
  她身上除了平日在羅特上的穿著外,再也沒有其它的特殊配備,令她感到十分輕鬆自在。
  她毫不留意在身旁的地標,逕自背著圓頂觀測站走向小溪。
  她母親最後的叮囑成了無力的懇求,拜託你,瑪蕾奴,記住你答應過要待在圓頂站可以看得到的範圍內。
  她微微一笑,不過並未多加在意。她可以待在附近,也可以不這麼做。她不願只留在附近打轉,無論她當時為了防止爭吵而作了什麼承諾。畢竟,她身上帶著一具訊號發射器。任何時候,她都可以被人標定位置。她自己也可以從接收端感測出圓頂觀測站的方向。
  如果她遭到任何意外,假設她跌倒或是受到某種傷害,他們也能夠找到她。
  如果有一顆隕石砸中她,那麼,她死定了。到時他們也無能為力,就算她留在圓頂觀測站旁也是一樣。排開隕石的想法不談,艾利斯羅上是平靜又美妙的。羅特上一直都很吵嘈。無論你到什麼地方,空氣中總是有各種音波震盪著你疲憊的雙耳。在地球上一定更糟,有著八十億人口,數以兆計的動物,天空與海洋有著狂亂的雷電與風暴。她曾經聽過一段地球的噪音的錄音,她很快就受不了並不想再度嘗試。
  但是在艾利斯羅這兒,只有和平的寂靜。
  瑪蕾奴來到了小溪旁,聽著水流發出潺潺的輕柔聲。她拾起一顆凹凸不平的石塊並丟入水中,激起了小小的濺紋。聲音在艾利斯羅上並不是被禁止的,它們只是偶爾用來點綴,並且襯托出週遭的安靜罷了。
  踏上溪邊的黏土,聽到沉悶的聲音,然後留下了模糊的腳印。她曲著身子,用手舀起水來潑向她身前的土壤上,使得地面在粉紅色的環境中更染出深紅的斑塊。她淋上足夠的水,將右腳放到深紅斑塊上,向下壓去。當抬起腳時,一個深刻的腳印於是形成。
  河床上有些岩石,她用來做為踏腳石橫過溪流。
  瑪蕾奴繼續走著,擺開雙手,深深呼吸。她知道空氣中氧的比例較羅特上略低了一些。如果用跑的話,她很快就會感到疲倦,不過她並不想奔跑。要是奔跑,她會更快地耗費這個世界。
  她想要看看所有的東西!
  她向後望去,看得到圓頂觀測站所在的山頭,尤其是在那建築物上,天文觀測設備的圓頂。這令她感到不舒服。她想要更加地遠離這裡,想要環顧到四周都只有完美的地平線,至少是不規則的自然弧線,並且在各處都見不到任何人類的蹤跡(除了她自己以外)。
  (她是否應該呼叫圓頂觀測站呢?她是否該告訴母親,她要離開圓頂觀測站看得見的範圍之外呢?不,那只會帶來一場爭辯。他們可以收到由她所發射出來的訊號。他們會知道她還活著,而且,還在四處活動。她心裡決定,如果他們呼叫她,她將不予理會。真的!他們必須要讓她自己一個人。)
  她的眼睛已經適應了涅米西斯的粉紅色光線,以及地表上各個方向的顏色。不是只有粉紅色;有著各種不同的深淺,有呈現紫色與橘色的地方,以及在某些地方幾乎帶有黃色。再過不久,這兒就會呈現出全新的色調,就像在羅特上的多彩多姿,不過是種比較平順的方式。
  要是有一天人們殖民艾利斯羅,引進其它生命,並建設城市呢?他們會不會糟蹋這一切?還是說他們會從地球的發展經過,學習朝往不同方向的道路,將這未開發的處女地帶向他們心中的渴望?
  誰的心中渴望?
  這是個問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見,他們將會彼此爭論不休,走向無法互相容忍的結局。那麼就保持艾利斯羅的原狀是否會比較好呢?
  當人們喜歡上這一切之後,是否會產生同樣的想法?瑪蕾奴知道她一點都不想離開。待在這個世界上令她感到溫暖。她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不過這兒比起羅特更像個家。
  這是不是地球記憶的遺傳?在她的基因中,是否存有廣大無際世界的渴求;一種狹小人造旋轉都市所無法滿足的渴求?這怎麼可能?地球除了與艾利斯羅的大小外,沒有任何相類似的地方。而要是地球存在她的基因當中,為什麼它不會存在於每個人類的基因裡頭?
  一定還有其它的解釋。瑪蕾奴搖著頭,彷彿要清理自己的思緒,並一次又一次地迴旋身子,想要確定自己處在一個無邊世界的中央。非常奇怪地,艾利斯羅並不荒涼。在羅特上,你可以見到種植著穀類與水果的田地,顯露青綠與琥珀色的景象,以及各式人造建
  物的不規則外型。然而,在艾利斯羅上,你只見到起伏的地面,有各種大小的岩石點綴其中,就像由一隻巨手所任意堆塑出來的模樣。在寂靜的外型中,各處都以溪水流經其間。除了微生物以外,看不到任何生命,也感謝涅米西斯紅色光線的能量供應,令這些無數的微生物細胞,得以產生大氣中充足的氧氣。
  至於涅米西斯,就和任何紅矮星一樣,將會持續地在這幾千億年內提供能量,細心地照看艾利斯羅以及它的原核生物,讓它們在生命中獲得充分的溫暖與舒適。即使在地球的太陽以及其它恆星死亡後很長一段時間,涅米西斯仍將恆久不變地散放它的光輝,因此艾利斯羅和美加斯也不會改變,而原核生物生生不息,基本上也不會有所改變。
  當然人類沒有權力來改變這個不變的世界。然而要是她一個人在艾利斯羅上,她還是需要食物以及同伴。
  她可以偶爾回到圓頂觀測站去作些補充,或是和人們接觸,不過她還是可以將大部分的時間獨處在艾利斯羅上。但別人會跟著她這麼做嗎?她怎麼阻止其他人呢?至於其他人,無論人數有多少,是否將破壞這伊甸園的和平呢?而她自己來到這個伊甸園是否也正在破壞它呢?
  不!她大聲喊著。她突然想要大聲喊叫,讓這外星的空氣傳送出她的音波。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不過在平坦的地勢上聽不到回音。它的叫喊立刻消逝無蹤。
  她再度轉動身體。圓頂觀測站現在只剩下地平線上的一抹短影。幾乎快要讓人看不到了。她希望能完全消失。除了艾利斯羅外,她什麼都不想看到。
  她聽到風聲微微地歎息,並知道空氣加速地流動。然後逐漸增強到可以明顯地感覺出來,氣溫雖未降低,也不致令人有所不適。
  那就像是輕輕喊著啊。
  於是她高興地模仿著:啊。
  瑪蕾奴好奇地盯著天空。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是個萬里無雲的晴天。是不是可能突然出乎意料地刮起暴風?起風之後是不是會讓人覺得更不舒服?烏雲是否將迅速地遮蔽天空,在她趕不及回到圓頂觀測站前就下起雨來?
  這種想法太愚蠢了,就和隕石的想法一樣。當然艾利斯羅會下雨,但現在天空只有稀疏的幾片粉紅雲朵。它們正慵懶地在深紅天空背景之前緩緩移動。一點暴雨的跡象都沒有。
  啊,風聲持續低呼。啊耶。
  似乎有兩個聲音,瑪蕾奴皺起眉頭。到底是什麼東西發出這些聲音?當然風不會自動地發出聲音來。它必定是穿過某種障礙物,才能引出呼哨聲。不過在附近看不到任何可能的物體。
  啊耶烏。
  現在是三個聲音了,而在第二個聲音有稍微加強。
  瑪蕾奴十分不解地四周張望。她無法知道是從哪兒傳來的。要發出聲音,必須要有某個東西震動,但她看不到,感覺不到任何東西。
  艾利斯羅看來是空空曠曠的。它不可能發出聲音來。
  啊耶烏。
  又一次。比上次更加清楚了。好像是在她的腦子裡,想到這一點,她的心跳加速而身子顫抖。她感到一陣冷戰。
  她的腦子一點都沒有問題。一點都沒有!
  她再次地等待著,然後那股聲音再度出現。聲音更大。更加清楚。突然有陣權威的鈴響,好像是它正在練習,並做得愈來愈好。
  練習?練習什麼?
  很不願意地,她完全不願意地想到:似乎有人無法發音準確地,在喊著我的名字。
  彷彿有了聯想,還是她的想法讓她的疑惑釋懷,或者是她加強了自我印象,她聽到
  瑪蕾奴
  她完全不自覺地舉起雙手掩住她的耳朵。
  她心中暗想,瑪蕾奴。
  於是那聲音模仿,瑪蕾奴。
  再度響起,這次可算是自然地發出。瑪蕾奴。
  她一陣毛骨悚然,並認出了這聲音。這是奧瑞諾的聲音,在羅特上的奧瑞諾,自從告訴他地球將要毀滅之後,再也沒有見過的奧瑞諾。在那之後她很少再想過他,但每當想起時,心裡總是疼痛不已。
  為什麼在這兒聽到他的聲音?又為什麼在這裡聽到聲音?
  瑪蕾奴。
  她放棄了。這就是她一直確信不會碰觸她的瘟疫。
  她盲目地朝向圓頂觀測站跑去,也不敢停下來確定它的位置。
  她甚至不曉得自己正大聲地叫喊。
  67.
  他們將她帶進來。他們觀測到她快速地接近,應該是以奔跑的方式。兩個身著E服裝的警衛立即到外頭去,聽見了她的叫聲。
  但叫聲就在他們碰面之前停了下來。奔跑的腳步也漸趨緩慢,到最後完全停止;也就在這之前,她也感覺到他們的靠近。
  當他們面對面時,她竟平靜地看著對方,好奇地問道,發生什麼事?
  沒有人回答。一隻手搭在她的肩頭,急忙地想要抓著她回去。
  不要碰我,她說道。我會自己回圓頂觀測站,如果這是你們所希望的話,我自己會走。
  隨後她靜靜地跟在他們後頭。她看來十分沉靜。
  68.
  尤金妮亞茵席格那臉色蒼白,並克制自己不要顯出慌亂的神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瑪蕾奴?
  瑪蕾奴張開她那雙深不可測的大眼睛說道,沒事,一點事都沒有。
  不要這麼說。你剛剛邊跑邊叫。
  可能有那麼一會兒,但也就只有那麼一會兒而已。你看看,一切都那樣平靜,所以有一陣子我覺得自己聾了。你知道,太過安靜了。所以我用力踏動雙腳奔跑,只不過為了想聽到一些噪音,而我大叫是因為
  只是想聽到一些噪音?茵席格那皺眉說道。
  是的,媽媽。
  你認為我會相信嗎,瑪蕾奴?我一點都不相信。我們偵測到了喊叫聲,而那些聲音聽來並不像是故意的。那是恐懼的叫聲。有東西嚇壞你了。
  我告訴過你。太過安靜了。可能會使人覺得耳聾。
  茵席格那面向道比森。醫師,有沒有可能當你聽不到聲音,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的時候,你的耳朵會感到某種聽不見的幻音?
  道比森勉強露出微笑。那是比較聳動的說法,不過當人的聽覺受到剝奪時,的確會產生某種幻覺。
  我想就是那使我困擾。不過在我聽到自己的喊叫與腳步聲之後,我立刻就平靜下來了。問問那兩位來接我的警衛。當他們見到我的時候,我還是非常平靜的,而且我毫無困難地跟著他們進到圓頂觀測站裡來。問問他們,席爾瓦叔叔。
  加納點頭。他們告訴過我。除此之外,我們也看到了。沒錯,那時候情況就是如此。
  並不僅僅是這樣,茵席格那的臉色依舊蒼白,由於驚嚇或是憤怒,還是兩者皆有。她不准再度外出。實驗到此結束。
  不,媽媽,瑪蕾奴生氣地說道。
  道比森彷彿預料到母女之間即將爆發一段爭吵,於是她提高音量地說道,實驗還沒有結束,茵席格那博士。無論她是否再度外出,並不是現在的重點。我們現在還是要處理這件事的後續結果。
  什麼意思?茵席格那問道。
  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很容易解釋,聽到幻音是由於耳朵無法適應完全安靜的環境,但是另一個聽到幻音的理由是心理情況不穩定的前兆。
  茵席格那受到打擊。
  瑪蕾奴大聲地說道,你指的是艾利斯羅瘟疫嗎?
  我並沒有這樣說,瑪蕾奴,道比森說道。我們沒有證據;只有可能性。所以我們需要再做一次大腦掃瞄。這是為了你好。
  不要,瑪蕾奴說道。
  不准拒絕,道比森說道。這是必須的。我們沒有其它選擇。這是我們必須做的事。
  瑪蕾奴用深黑的雙瞳看著道比森。她說道,你希望我感染了瘟疫。你想要我感染了瘟疫。
  道比森愣了一下,然後她的聲音帶著怒火。太荒唐了。你怎麼敢說這種話?
  但加納卻直盯著道比森。他說道,瑞內,我們已經討論過關於瑪蕾奴的這一點,要是她說你想要她感染瘟疫,你應該要做些解釋。也就是說,假如瑪蕾奴是認真的,而非激於一時的氣話。
  我是認真的,瑪蕾奴說道。她正源源不絕地冒出希望的興奮之情。
  那麼,瑞內,加納語帶冰冷的氣息。你真的是這樣嗎?
  我知道這女孩的意思了,道比森皺著眉頭說道。我已經好多年沒有研究過瘟疫的臨床病例。在以前的那些日子裡,圓頂觀測站才剛剛成立,一切設備都是那麼原始,我一點也沒有辦法好好地研究。在職業上,我會十分高興能在現代的科技與設備輔助之下,有次好好研究的機會,或許,可以發現真正的病因,以及真正的治療方式,還有預防感染的方法。是的,那就是我感到興奮的原因。這是一種對於職業上的興奮之情,也就是這位無法讀心的年輕女士,在遭遇了這些事情之後,所解釋出來的喜悅之情。其實並不是那麼簡單。
  可能並不簡單,瑪蕾奴說道,不過那是帶有惡意的。我不會弄錯。
  你錯了。無論要用什麼其它的方式,你都必須再做一次大腦掃瞄。
  不要,瑪蕾奴幾近大喊地說道。你必須要強迫我或是用其它使我安靜下來的方法,然後那些掃瞄結果將是無效的。
  茵席格那的聲音顫抖,我不願意她受到任何違反她意志的對待。
  這件事的發展已經和她的意志無關了,無論她是否合作道比森將手按在腹部,搖搖晃晃後退一步。
  加納問道,怎麼了?
  不等待她的回答,茵席格那立即挽著道比森走向最近的一張沙發,扶著她平躺了下來。加納看著這一切,急忙地轉向瑪蕾奴說道,瑪蕾奴,同意接受這項檢查。
  我不要。她會說我感染了瘟疫。
  她不會。我向你保證。除非你真的受到感染。
  我沒有。
  我很確定你沒有受到感染,所以大腦掃瞄會證明這一點。相信我,瑪蕾奴,拜託你。
  瑪蕾奴的視線從加納到道比森,然後再轉回來。然後我還可以再次到艾利斯羅的地表去嗎?
  當然。隨你的意思。假如你是正常的你確定你相當正常,不是嗎?
  當然。
  那麼大腦掃瞄將證明這點。
  是的,不過她會說我不能再次外出。
  你的母親?
  還有那個醫師。
  不,他們不敢阻止你。現在,就說你願意接受大腦掃瞄。
  好吧。她可以幫我做掃瞄。
  瑞內道比森奮力地站起。
  69.
  道比森仔細地檢視著大腦掃瞄所得的電腦化分析結果,席爾瓦加納在一旁看著。
  有趣的結果,道比森自言自語。
  我們從一開始就知道,加納說道。她是個奇特的女孩。重點是,有沒有特殊的變化?
  沒有。道比森說道。
  你語氣聽來有些失望。
  不要再來這一套,主任。我當然會感到些微職業上的失望。我想要有個實例來做研究。
  你覺得如何?
  我剛剛說過
  我是指身體上的。在你昨天突然不尋常地昏倒之後。
  那不是昏倒。只不過是神經緊張。我幾乎未被指控希望別人感染重病,以及讓其他人相信我就是這種人。
  發生什麼事?消化不良所引起的不舒服嗎?
  可能是。無論是什麼原因,就是腹部疼痛。以及昏眩。
  你偶爾會這樣子嗎,瑞內?
  不,沒這回事,她厲聲說。我也不常受到非專業性的不實指控。
  只不過是個容易激動的女孩罷了。你為什麼要太過認真呢?
  你介意我們換個話題嗎?她的大腦掃瞄結果並沒有改變的跡象。如果她在之前是正常的,她現在還是正常。
  在這情況下,根據你的專業觀點,她還可以繼續在艾利斯羅上探險嗎?
  既然她沒有受到感染,很顯然地,我沒有理由禁止。
  你願意再進一步地鼓勵她外出嗎?
  道比森的態度出現敵意。你知道我曾經見過皮特委員長。這句話聽來不像是個問題。
  是的,我知道,加納平靜地說道。
  他要我主持一項研究艾利斯羅瘟疫的計劃,並且這計劃將會有充分的經費預算。
  我想由你擔任這項計劃的主持人,是個相當不錯的點子。
  謝謝你。無論如何,他並沒有要求我取代你觀測站主任的位置。因此,這由主任來決定,是否准許瑪蕾奴菲捨爾再次外出。我將會繼續擔任我的醫療協助角色,只有當她的大腦掃瞄有不同結果時,才會提出建言。
  我傾向於同意瑪蕾奴自由地探勘艾利斯羅的任務,只要她本人願意的話。我是否與你達成了一致的共識?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的醫療觀點,她並未感染瘟疫,那麼我沒有任何理由阻止這件事,但是決定權完全在你一人手上。如果要簽署什麼樣的證明,你將自行簽署。
  但你不想要阻止我。
  我沒有理由阻止。
  70.
  晚餐結束後,輕柔的音樂響起。席爾瓦加納在對憂心忡忡的尤金妮亞茵席格那聊了些無關緊要的話之後,最後還是將談話帶到他們心中的主題,話雖然是由瑞內道比森所說的,不過在這一切的背後還是由詹耐斯皮特所控制。
  茵席格那的憂慮加深。你真的這樣認為?
  是的你應該也知道。我想你比我更瞭解皮特。太糟糕了。瑞內十分能幹,相當聰明,也是個不錯的人,不過她有野心。我們都一樣,以某些角度看來,而她可能因此而墮落。她真的想要擊敗艾利斯羅瘟疫,然後在歷史上留名。
  所以她樂於見到瑪蕾奴去冒險?
  並不如你想像中的那樣樂意,或是那樣殷切地期望,並且是樂於見到的感覺。呃,沒有其它方法形容了。
  一定還有其它的方法。將瑪蕾奴當作工具送入危險當中,是十分恐怖的作法。
  不是從她的立場,當然也不是從皮特的立場。一個人的心智可能失去,但卻能夠拯救一個世界,並讓它成為幾百萬人口適合居住的地方。這麼看來好像有些冷酷無情,不過未來子孫可能將瑞內的冷酷視為一位女英雄,並同意她讓一人或數千人心智喪失的作法
  如果那是必須花費的代價。
  是的,只要受害的不是他們自己。
  當然。在所有歷史中,人們隨時都準備犧牲別人。自然地,皮特就會這麼做。你不同意嗎?
  對於皮特。是的,我同意,茵席格那提起精神地說道。想到我和他共事了這麼多年。
  那麼你知道他會將這件事以完全道德的觀點來看待。最大多數人的最大福利,他會這樣說。瑞內承認她在最近一次回到羅特時見過皮特,而我相當肯定他曾如此對她說過,或許運用了不同的類似字眼。
  而他會怎麼說,茵席格那厲聲地說道,要是瑪蕾奴曝露在瘟疫的威脅下,並且人格遭到摧毀,而瘟疫還是同樣無解呢?要是我女兒的生命只剩下一具無用的軀殼的話,他會怎麼說?道比森醫師會怎麼說?
  瑞內不會感到高興。我非常確定這點。
  因為她並未找到治療方法而獲取名聲嗎?
  當然,不過她會為瑪蕾奴而感到傷心。我敢說,有著罪惡感。她並不是惡魔。至於皮特
  他是個惡魔。
  我不敢這麼講,不過他有自我隱遁的觀點。他只見到他為羅特規劃的未來計畫。從他的立場看來,如果什麼事出了差錯,他無疑地會告訴自己,瑪蕾奴將在某些方面影響他的計劃,因此他會認為那樣才是對羅特整體最好的方式。這不會對他的內心造成太大的負擔。
  茵席格那微微地搖頭。我真希望,我們誤認了皮特與道比森有罪。
  我也這麼希望,不過我願意相信瑪蕾奴以及她洞悉肢體語言的能力。她說瑞內對於她可能有機會研究瘟疫而感到高興。我接受瑪蕾奴的說法。
  道比森說她是由於職業上的興奮,茵席格那說道。事實上,我在某方面也相信這種說法。無論如何,我也是個科學家。
  當然你是個科學家,加納嚴肅的臉上顯出微笑。你願意離開太陽系接受一次未曾嘗試過的旅行,來到這幾光年外獲取天文知識,即使你知道這可能意謂著全體羅特人民的死亡。
  對我來說,這機率很小。
  小到足以拿你一歲大的孩子冒險。你可以將她留下來給待在家鄉的丈夫,以保證她的安全,即使這意謂你永遠再也見不到她。不過,你卻拿她的生命冒險,並不是為了更多羅特人的福利,而是為了你自己的福利。
  茵席格那說道,不要說了,加納。太殘酷了。
  我只是想告訴你,凡事都可以從兩個相反的觀點來看待,只要足夠聰明的話。是的,道比森能夠研究病例,而稱它為職業上的興奮,不過瑪蕾奴說過這醫生是有惡意的,而再一次地,我相信瑪蕾奴所選用的字眼。
  那麼我猜,茵席格那的嘴角下沉,她急於讓瑪蕾奴再次外出到艾利斯羅上。
  我想她是,不過她非常小心地堅持由我作決定,並提出要我自己簽下白紙黑字的文件。她要確定如果事情出了什麼差錯,是我,而不是她應該受到指責。她的想法愈來愈像皮特。我們的朋友詹耐斯還真有傳染性。
  在這情況下,席爾瓦,你不能將瑪蕾奴送到外面去。為什麼要被皮特玩弄於股掌中。
  完全相反,尤金妮亞。這並不單純。我們必須送她到外面去。
  什麼?
  沒有其它選擇,尤金妮亞。而她不會有危險。你看,我現在相信你的假設是正確的,這個行星上有某種具穿透性的生命型態,能夠發出某種能力影響我們。你指出我的心理曾被它傷害過,還有你自己,以及警衛,都曾因為想要違逆瑪蕾奴而受到影響。而我們不久前才親眼見到瑞內所遭遇的事。當瑞內有意想強迫瑪蕾奴做大腦掃瞄時,她就感到肚子不舒服。當我說服瑪蕾奴接受掃瞄時,瑞內立刻就會恢復過來。
  照你所說,席爾瓦,如果在這行星上有攻擊性的生命型態的話
  等一下,尤金妮亞。我並沒有說具攻擊性。就算這生命型態,無論它到底是什麼,造成了你所謂的瘟疫症狀,那麼它已經停了下來。你說那是因為我們似乎已經滿足於留在圓頂觀測站之中,而要是這生命型態具有攻擊性,它早就將我們掃蕩殆盡,而不是對我們作出某種型式的妥協。
  我並不認為,去考慮這完全不同生命型態的情緒或意圖是安全的。我們該考慮的是它完全超出我們的理解範圍。
  我同意,尤金妮亞,不過它並未傷害瑪蕾奴。它所做的每件事似乎都在保護瑪蕾奴,防止她不受干擾。
  如果是這樣,茵席格那說道,她又為什麼受到驚嚇,她為什麼大叫著跑回圓頂觀測站來?我從來就沒有相信過,她所說大聲喊叫是為了製造些聲音來打破四周的寂靜。
  的確令人難以相信。無論如何,重點在於她的那次驚慌事件,非常迅速就消退下去。在那兩個救援人員到達時,她似乎相當冷靜。我會猜想那生命型態做了什麼令瑪蕾奴感到驚嚇,我會認為它無法瞭解我們的情緒,正如同我們無法瞭解它。但是,見到所產生的後果,它立刻又撫平了她的情緒。這就可以解釋發生了什麼,以及那生命型態再一次地表現出友善性質。
  茵席格那皺起眉頭。席爾瓦,你的麻煩在於,你太強迫自己認為每個人都是好人以及每件事都是好事。我無法相信你的解釋。
  不管是否相信,你將發現我們無法違逆瑪蕾奴。無論她想做什麼,她會去做,而反對的人將被擺脫,若不是緊抓著痛苦就是毫無意識地平躺下來。
  茵席格那說道,不過這種生命型態究竟是什麼?
  我不知道,尤金妮亞。
  更令我擔心的是:它到底要瑪蕾奴做什麼?
  加納搖頭說道。我不知道,尤金妮亞。
  他們兩人無助地對望。
《復仇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