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當時發生的事情讓我很失望,我坐在阿方索和瑪麗莎旁邊,但我並沒有聽他們在說什麼。我等待著莉拉的反抗,但什麼也沒發生,像往常一樣,我猜不出莉拉的腦子裡在想什麼,我沒有聽到她的叫喊,沒有聽到她說威脅的話。半小時後,斯特凡諾再次出現了,他看起來很平靜,換了衣服,眼睛和額頭周圍的那層灰白也消失了,他在親戚朋友中間周旋,等待著新娘的到來。莉拉再次回到大廳時,身上穿的不再是婚紗,而是一身淺藍色的旅行套裝,頭上戴了一頂藍帽子。她用銀勺子從一個水晶罐子裡舀出糖果,發給孩子們,然後走到每張桌子前發喜糖。她先給她的父母發了喜糖,接著是斯特凡諾的父母,她無視索拉拉一家,甚至無視了她哥哥裡諾。哥哥面帶苦笑,問道:「我得罪你了嗎?」她沒有回答,把喜糖包發給坐在她哥哥身邊的皮諾奇婭。莉拉目光茫然,兩腮泛紅。輪到我了,她心不在焉地遞給我一個陶瓷做的籃子,裡面裝滿了包裹著白色薄紗的喜糖,我拿喜糖時,她並沒給我一個會心的微笑。

因為莉拉的無禮,索拉拉兄弟很難堪,斯特凡諾逐一擁抱了他們表示補償,他表情平靜,低聲嘀咕了一句:

「她累了,請對她耐心一點。」

他親吻了裡諾的臉頰,大舅子滿臉不高興地說:

「她不是累了,斯特!我很抱歉,她生來就是這個脾氣。」

斯特凡諾認真地回答說:

「所有問題都會解決的。」

這時候,莉拉已經走到門口了,我看到斯特凡諾跑過去追上他的妻子,樂隊演奏著亂哄哄的音樂,許多人擠在一起,相互告別。

他們的關係沒有破裂,因此莉拉和我不會從這裡逃走,我們不會浪跡天涯。我想像著,新娘和新郎坐上敞篷車,漂亮而優雅,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到達阿馬爾菲海岸,在一個豪華的賓館裡,之前所有殘忍的冒犯,都會變成一個容易消去的不悅。莉拉徹底脫離了我,沒有任何懊悔。我突然感覺到:她和我之間的距離比我想像的還要遙遠,不僅僅是因為她結婚了,也不僅僅是因為每天晚上她都會恪守婚姻規則,和一個男人睡覺。當時我覺得,有一件之前不明白的事情忽然變得很清楚:莉拉小時候辛辛苦苦做出來的鞋子,被她丈夫拿去和馬爾切洛做了一個交易。莉拉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她不得不承認:對於她來說,她丈夫比任何人、任何東西都要重要。莉拉已經做出了讓步,她已經原諒了那種冒犯,這意味著她和斯特凡諾之前的關係非常堅固。她愛他,就像照片小說裡的姑娘一樣愛著他,她會為了斯特凡諾犧牲自己的一生,而他根本不會在意這種犧牲,他將佔有她豐富的情感、智慧和想像力,但卻不知道如何回應,他會白白浪費她。我覺得自己不可能像她那樣愛上任何人,甚至是尼諾,我只知道看書打發時間。在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有缺口的碗——那是我妹妹埃莉莎用來喂貓的碗,後來那隻貓再也沒有出現,那只空碗落滿灰塵,被遺忘在樓梯間。我感覺到一種強烈的焦慮,我覺得自己有些誇張了,我走得太遠了。我告訴自己,我要向後退,我應該像卡梅拉、艾達、吉耀拉或者莉拉那樣,抹去傲慢,懲罰自己的自負,不再羞辱那個愛我的人。阿方索和瑪麗莎離開了,他們和尼諾在說好的地方匯合,我避過我母親的目光,繞了一個大圈子來到露台上和我的男朋友碰面。

太陽已經落山了,我穿得很薄,覺得很冷。安東尼奧看到我,點了根煙,假裝在看海。

「我們走吧。」我說。

「你和薩拉托雷納的兒子一起走吧!」

「我想和你一起走。」

「你別撒謊了。」

「為什麼?」

「因為那傢伙要你的話,你就會把我丟在這裡,連一聲再見都不會對我說。」

他這樣毫不留情、沒有一點遮掩地對我說話,讓我真的很生氣。我氣呼呼地對他說:

「我母親隨時都可能過來,為了你,我有可能會挨她的耳光。如果你不明白我來這裡冒的風險,這意味著你只想著你自己,根本就不在乎我。」

他聽到我說的句子很長,沒用方言,而且還用了虛擬式,這讓他失去了耐心。他扔掉香煙,抓住了我的手腕,根本就沒有控制所用的力度,他對我吼道——是嗓子眼裡發出的那種吼聲,他在那裡,只是為了我,因為是我告訴他,讓他一直待在我身邊,在教堂裡,在吃飯的地方。是的,是我。「你讓我發誓,」他喘了一口氣說,「你說,你要發誓,你永遠不會留下我一個人。我做了衣服,欠了索拉拉太太很多錢,我這麼做就是為了讓你高興,照你說的去做,甚至沒和我母親、弟弟妹妹在一起待上一分鐘,但我得到的回報是什麼?我得到的報償就是:你像對待白癡一樣對待我!你一直在和那個詩人的兒子說話,你當著所有朋友的面,讓我沒面子,讓我丟臉,因為對於你來說,我什麼都不是。你受過教育,而我沒有,我聽不懂你說的話,這是真的,我真的不懂!但是,真該死!萊農!你看著我,你看著我的眼睛。你覺得你可以玩弄我,你覺得我不會說『不』!你錯了,你知道所有的事,但你不知道,如果我們現在從這扇門出去,如果現在我說『可以』,說我們一起走,但如果我發現你在學校裡或者在別的什麼地方,再和尼諾那個混蛋見面,我會殺了你!萊農,我會殺了你!因此你要好好想想,在這裡馬上離開我——」他有些絕望地說,「這對你是最好的選擇。」他紅著眼睛,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我,大張著嘴巴,說了許多話,他沒有叫喊,卻像是在叫喊一樣,他的鼻翼也大張著,鼻孔顯得黑洞洞的,他臉上的表情非常痛苦,我感覺到他的內心一定更痛。他說的那些話都是通過喉嚨,發自肺腑的話,那些話像是在空氣中爆破了,如一塊鐵片割傷了他的喉嚨和肺。

混亂中,我感覺我需要他的侵犯,我需要他鉗住我的手,需要那種害怕被他打的感覺。那些滔滔不絕、痛苦的話甚至帶給我安慰,我知道,他至少是在乎我的。

「你弄疼我了!」我說。

他慢慢鬆開了手,但還是張著嘴,瞪著我。我決定在意他,順從他,依靠他,我的手腕已經發紫。

「你的決定是什麼?」他問我。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噘著嘴回答說。

他閉上了嘴巴,眼裡充滿了淚水,然後他望向大海,極力想嚥下眼淚。

後來,我們倆單獨走在路上,我們沒有等帕斯卡萊、恩佐和其他女孩,也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最重要的是,不要讓我母親發現,因此我們是步行離開的。天已經黑了,起初,我們彼此並沒有身體接觸,後來他猶豫了一下,把一條胳膊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他想讓我明白,他希望得到我的寬恕,就好像犯錯誤的人是他。因為他愛我,他決定把自己幾個小時前親眼看到的那些情景——我和尼諾勾搭的事情,當成一種幻覺。

「我把你的手弄青了?」他拉住我的手腕問。

我沒有回答,他用他的大手握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做了一個推開他的動作,這讓他放慢了節奏。他等著,我也等著。當他又一次做出妥協的表示,我伸出一隻手臂,摟住了他的腰。

《新名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