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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莉拉的哥哥裡諾的說法,莉拉大概是在三歲時,看著他的識字課本上的圖片和字母學會了讀書。他在廚房裡做作業,妹妹總是坐在他身邊,比他學得還快,還多。

裡諾要比莉拉差不多大六歲,他是一個非常勇敢的小伙子。在院子裡和街道上玩遊戲,他玩得特別棒,特別是抽陀螺,但說到讀書寫字,他不是那塊料。他不到十歲的時候,父親費爾南多就開始把他帶到鋪子裡,教給他修鞋的手藝。那個鋪子位於大路背面的一條窄胡同裡。我們這些小女孩遇到裡諾的時候,能從他身上聞到臭腳、舊鞋面和鞋膠的味道,我們都開玩笑地稱他為「小鞋匠」。他很自豪自己的妹妹學習那麼好,覺得自己也有一份功勞。但實際上,他從來都沒有過一本識字課本,也沒有坐下來寫過一分鐘作業。因此說莉拉是從他的課本上學會認字是不可能的。莉拉的早慧極有可能是因為那些包鞋子的報紙。她父親有時候會把那些報紙帶回家,給家人讀些有意思的新聞,莉拉因此才明白了字母的用法。

無論是哪個原因,事實是這樣:莉拉會讀書寫字了。在那個灰暗的早晨,老師向我們展示出了這一點,我最清晰的記憶是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的那種虛弱感。從第一天上學開始,我就覺得學校要比我家裡好,我感覺學校是整個城區最安全的地方。每次去學校,我都很激動,我上課很專心,非常認真地聽老師的話,我學到了東西。我喜歡取悅於人,尤其是喜歡取悅老師。在家裡,我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幾個弟弟也很愛我。問題在我母親身上,我和她的關係不怎麼樣。我覺得,從我差不多六歲開始,她就想盡一切辦法讓我明白:在她的生命中,我是多餘的。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我尤其討厭她的身體,她可能也能感覺到這一點。她頭髮發黃,眼睛是藍色的,體態臃腫,她的右眼歪斜,總讓人搞不清楚她在看哪裡。她的右腿也不好使,她說那是一條「受挫的腿」。她走路一瘸一拐,步子讓我非常不安,尤其是在夜裡,她睡不著覺的時候會在走廊裡走來走去,去廚房,然後又回到房間。有時候,我能聽到她用鞋跟猛踩蟑螂的聲音,那些蟑螂是從大門底下進來的,我想像她瞪著一雙憤怒的眼睛,就像她生我氣的時候。

她一定很不幸福,家務讓她很累,錢一直都不夠花。她經常對我父親發火,我父親是市政府的門房,她衝著父親大聲嚷嚷,讓他想辦法掙錢,要不然日子過不下去了。他們經常吵架。我父親即使在失去耐性的時候,一般也不會大聲嚷嚷。我總是支持父親,反對母親,儘管父親也會打母親,有時候對我也很凶。在我上學的第一天,是我父親,而不是母親,對我說:「萊農奇婭,你在學校要好好學習,聽老師的話,我們供你讀書,如果你不好好學習,如果你不是學習最好的,你就去工作吧!爸爸需要幫手……」這些話一直都讓我很害怕,儘管這些話是父親說的,但我覺得好像是母親的提議,是她逼父親說的。我答應父母會好好學習。在學習上,一切都很如意,老師經常對我說:

「格雷科,你過來坐在我跟前。」

坐在老師跟前是一項很大的特權。奧利維耶羅老師旁邊總是有一把空椅子,她讓那些學習最好的女生坐在那裡,作為一種獎勵。剛開始的時候,我經常被叫到她跟前。她總是用溫暖人心的話激勵我,說我的金髮很漂亮,這樣一來,我就想表現得更加出色。在家裡,母親正好相反,她總是在指責我,有時候近乎辱罵,讓我渴望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渴望消失,讓她找不到我。後來賽魯羅太太來到班裡,奧利維耶羅老師向我們展示:莉拉的學習進度已經遠遠超過了我們。不僅僅如此,她還經常叫莉拉坐在她身邊,比叫我更頻繁,這讓我內心非常失落。現在事隔多年,我覺得很難清楚描述當時的感受,可能我和所有女生一樣,覺得有些嫉妒。

但可以肯定的是,正好在那個階段,我開始產生了一種擔憂:儘管那時候我的腿好著呢,但我覺得自己還是很有可能變成跛子。早上醒來,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這個,我會馬上從床上起來,檢查我的腿。我特別關注莉拉,也許是因為她雙腿很瘦,非常靈活,總是在動來動去,一刻不停,即使是坐在老師旁邊的時候,她的腳也在踢來踢去,讓老師很煩,很快就讓她坐回座位。那時候我有一種信念:如果我一直跟著她的話,學她走路的樣子,那刻在我腦子裡我母親的走路方式就不會威脅到我。我決定跟著那個女生,盯緊她,即使她會很煩,即使她會把我趕走。

《我的天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