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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按照和帕斯卡萊·佩盧索約定的時間,我悄悄出去了。他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身上穿著工地的衣服,渾身都是汗,衣服上沾滿了石灰的白點。在路上,我把多納托和梅麗娜的事情告訴他了。我對他說,最近發生的事情證明了梅麗娜不是一個瘋子,多納托的確是愛上了她,而且依然還愛著她。我說這些話時,帕斯卡萊表示同意,他表現出了對愛情的極大興趣。我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最新發展,最讓我振奮的是多納托·薩拉托雷最近出版了一本書。這個鐵路職員變成了一本書的作者,費拉羅老師完全可以把這本書放入他的圖書館裡讓大家借閱。我告訴帕斯卡萊,我們所有人都認識一個非凡的人:多納托看起來好像被妻子莉迪亞整得服服帖帖的,但他卻是一個詩人。無論如何,他的悲劇愛情在我們的眼皮底下發生了,讓他產生靈感的是一個我們都很熟悉的人,也就是梅麗娜。我覺得非常興奮,心跳得很快,但我意識到,談到這個話題時,帕斯卡萊根本跟不上我的思路,他說同意只是不想違背我。過了一會兒,他就開始轉移話題,問我莉拉的事情:她在學校表現怎麼樣?她人怎麼樣?我們還是不是朋友等等。我很樂意回答他的問題。這是第一次有人問我關於我和她之間的友誼,一路上我都在興致勃勃地講著。我第一次感覺自己需要找到合適的詞彙,來講述我們之間的友誼,因為之前從來都沒有講過,我盡量把我和莉拉之間的關係淡化,壓抑了很多高調的表述和感歎。

到了鞋匠的鋪子,我們還在談論這個話題。費爾南多回家睡午覺了,莉拉和裡諾面對面坐著,滿臉陰鬱,他們低頭看著一個什麼東西,一臉不滿。他們透過玻璃門看到了我們,就馬上把東西收了起來。我把費拉羅老師的獎品交給莉拉。這時候,帕斯卡萊和他的朋友裡諾開玩笑,把他得的那本書在他面前打開,戲弄他說:「你看完了這本《死去的布魯格斯》之後,告訴我你喜歡不喜歡,如果寫得好的話,我也讀一讀。」他倆笑了起來,咬耳朵說了很多關於布魯格斯的話,當然是不堪入耳的話。我注意到,儘管帕斯卡萊在和裡諾開玩笑,他還是偷偷地看了一眼莉拉。為什麼他要這麼看她?他在尋找什麼?他看到了什麼?那意味深長的目光,莉拉甚至都沒覺察到。我覺得,裡諾比我更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把帕斯卡萊拖到了街上,好像是想避免我們聽到他們的玩笑話,但實際上,他很討厭自己的朋友看妹妹的眼光。

我陪莉拉來到了鋪子後面的房間,我努力地看著她,想從她身上看出是什麼東西吸引了帕斯卡萊的注意。我覺得她還是那個柔弱的小姑娘:瘦骨嶙峋,臉色蒼白,唯一能吸引人的可能就是她的大眼睛,還有微微起伏的胸脯。她把那些書放在了自己的書中、舊鞋子還有一些皺巴巴的筆記本中間。我跟她提到了梅麗娜發瘋的事,但我尤其想向她傳遞的是我激動的心情。我終於可以說,我們認識一個剛剛出版了一本書的人——多納托·薩拉托雷。我用標準意大利語對她說:「想想看,他兒子尼諾和我們在一所學校上學,薩拉托雷家發財了。」她有些懷疑地做了一個笑臉。

「你說的是這本書嗎?」她說。她伸出手,給我展示出了薩拉托雷的那本書。

那本書是梅麗娜的大兒子安東尼奧送給她的,他不想讓母親看到這本書。我拿過書,仔細地看了一眼。這本詩集的題目是《晴朗的證明》,封面是紅色的,圖案是山頂上有一枚光芒四射的太陽。看到詩集的封面上寫著多納托·薩拉托雷的名字,我非常激動。我打開書,大聲讀著上面的贈言:「送給激起我靈感的梅麗娜。多納托,那不勒斯,一九五八年六月十二日。」我覺得很激動,脖子上有觸電的感覺,那種感覺一直延伸到髮梢。我說:「尼諾會有一輛汽車,比索拉拉兄弟的汽車還漂亮。」

莉拉用她特有的目光,注視著我手上的書。

「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們很快會知道的。」她嘀咕了一句,「到目前為止,這些詩歌只帶來了災難。」

「為什麼?」

「薩拉托雷沒勇氣親自來找梅麗娜,他寄過來這本書。」

「這不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嗎?」

「誰知道呢?現在梅麗娜在等著他,假如薩拉托雷不來,她比之前要更受罪。」

多精彩的分析啊!我看著她白皙的皮膚,臉上很光滑,一顆痘痘也沒有。我看著她的嘴唇和耳朵精緻的輪廓。是的。我想可能她變了,不僅僅是身體上的,她的表達方式也變了。我覺得——按照今天的話來說——她不僅能用一種我熟悉的語氣把一件事情說清楚,比小時候還要清楚;現在她列舉事實,很自然地加強了這些事實的份量,用短短幾句話就能加強了事情的感染力。我同時很高興地發現,在她表達觀點時,我覺得自己也有能力那麼說話。我試了一下,效果很好。我很高興地想,這就是我和卡梅拉以及其他女生之間的差別:我會和她一起談得熱火朝天,會回應她。她的雙手是多麼有力啊!她的動作和目光是多麼優美啊!

當莉拉和我談論、分析愛情時,那種交談的樂趣忽然中斷了,因為我有了一個很醜陋的想法。忽然間我明白自己錯了:泥瓦匠帕斯卡萊,那個共產黨、殺人犯的兒子,他陪我到這裡來,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她,是為了能有機會看到她。

《我的天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