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3

摔上公寓的門,我還在生氣今天的節目竟變成這樣。我把信件丟在廚房的中島上,其中一封滑過花崗岩的檯面,落在地磚上。我蹲下去撿起來,看到酒莊的標誌,我閉上眼睛,把信封壓在胸口,今天也只有這封信能帶給我快樂了。沒等多久,我就急急忙忙地撕開了信封。

親愛的漢娜:

我不想表現得像個小學生一樣,但我不得不冒險,很不情願地承認我每天都跑去檢查信箱,期待收到你的信,或是一條麵包。看到粉紅色信封上你的筆跡,我的心都飛起來了。

芝加哥的工作有消息了嗎?聽起來很不錯,不過我說呢,我這麼熱心也是出於自私的理由,你明白吧?那樣我們中間只隔五個小時的路程了。我很期待你快來,不論什麼時候都好。現在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了,除了除雪機堆起來的小山,那些白色的東西都融化了,你聽了應該很開心,踩到冰滑倒又撕裂裙擺的幾率,就大大降低了。

我大笑,坐到吧檯椅上。

黎明時分,太陽剛要升起、寂靜的薄霧籠罩葡萄籐時,我會有個小儀式,就是到處走一趟。在這麼早的時候,我一個人跟我的土地在一起,就是我最想你的時候。我想像你會對一些事物有興趣,比方說,查克跟伊茲送我的《鴨子王朝》棒球帽,我有時候會戴;或那件以前屬於我爸的法蘭絨外套,對我來說太小了,但天冷的時候,我還是會拿來穿。或許你會生氣,我這麼努力經營一門生意,就算做得好也很難達到收支平衡。你可以說我是傻瓜,但我很喜歡我的生活,我可以照著自己的方式過,沒有老闆,也不用通勤,更沒有截止期限。嗯,有時候還是有啦,但整體來說,我實現了我的夢想。有多少人可以這麼說呢?

只有一件事我沒做到,而且是最嚴重的問題,就是我沒有伴侶。有時候,我會跟女生約會,但除了你以外,我還沒碰到一個能讓我睡不著的人,讓我在腦海中模擬她的微笑,想像她這個時候正在做什麼。我只想再聽到你的笑聲,再度迷失在你的眼睛裡。

放心,不用擔心我工作過於忙碌,每年我都有四個月的假期。去年我在意大利過了一個月,今年則要去西班牙,不過,芝加哥也變成我的目標了,別生氣。

如果你要回到這片森林,務必要通知我,釀酒人會很開心的。

P.S.如果你決定要放棄新聞業,別忘了,我要找一位烘焙師。

想你的阿傑

黃昏時分,潔德跟我走在傑弗遜街上,要去奧克塔維亞書店,和桃樂絲以及幾位贍養中心住戶會合,聽費歐娜·諾爾斯的演說。我覺得我是個騙子,假裝認同費歐娜和原諒石的概念,但我現在還有得選嗎?我都在電視上被揪出來了。

「今天收到阿傑的信了。」我告訴潔德。

她看看我。「是嗎?酒莊那個男人嗎?他說什麼?」

「沒什麼……該說的都說了。他真的很好,我很希望能進一步認識他,如果我是住在密歇根的單身女人就好了。」

「從芝加哥撐竿跳過了湖,就是密歇根了,不是嗎?萬一市長動作還不快點,你至少還有其他選擇。」

「才不是呢,比較像交著好玩的筆友,我連電子郵件信箱都沒給他,給了就好像越界了。」

「或許他值得你越界。」

「別說了,」我說,「你知道我很在乎麥可。」

我們轉上桂冠街。「今天晚上瑪麗蓮也會來嗎?」潔德問。

「不會。今天下午我打電話給她,提醒她這件事,她沒興趣。我不怪她。我又為昨天的鬧劇跟她道歉,但她打斷我,她連桃樂絲的名字都不提。」

「可憐的桃樂絲,起碼你會跟你媽和好,桃樂絲很高興,對不對?」

「對啊,」我微笑,「她不用再盯著我了。」

潔德說:「她只想讓你聽聽看你媽怎麼說,免得來不及。」

「好啦,潔德,你現在是在說我,還是說你自己啊?」

她把手塞進口袋裡。「沒錯,我應該要把生日派對那天的真相告訴我爸。我知道。」

她真的知道嗎?即使我一直鼓勵她要說出來,我還是覺得內心不安,我們會不會把這種坦蕩蕩的良知,看得太重要了呢?尤其她的白地毯,根本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或許算了吧,潔德。讓他覺得女兒很完美,也沒什麼不好吧?」

書店裡擠滿了人,多半是女性,是我的幻覺嗎?怎麼覺得大家都微笑著對我指指點點呢?另一頭有個女人對著我豎起大拇指,然後我明白了,她們都看了我的節目,覺得我是無私寬容的女兒,願意原諒可怕的母親。

我和潔德在桃樂絲和帕特裡克後面坐下。帕特裡克在講話,桃樂絲把手放在腿上安靜坐著,我碰碰她的肩膀,靠了過去。

我對她說:「你能來真好,經過昨天那件事,如果你不想再跟費歐娜和原諒石有任何牽連,我也不會怪你。」

她轉過頭,讓我看到她的側臉,黑眼圈好深。「寬恕非常美好,我對這個趨勢的信念依然不變。我也很高興,你終於要採取行動,去找你母親了。」她低聲說,「你給WCHI的企劃書沒關係吧?」

懼怕浮現心頭。「今天下午,彼得斯回信給我了。」

「原諒石不再是他們的獨家企劃了,他是不是很氣這件事?」

「他是很不高興沒錯,但他能體諒我,他人真的很好。他要我再寫一份企劃書,我正在準備中,這次的主題,是用水力壓裂法開採頁岩油要用掉的淡水量,可能會影響到五大湖。」

「喔,天啊,聽起來好可怕。」

「是啊。」我不確定桃樂絲所謂的「可怕」是指水力壓裂法,還是那份企劃書。事實上,都很可怕,我很擔心已經搞砸了芝加哥這份工作,還好我目前在WNO的地位似乎回升了。「瑪麗蓮找你了嗎?」我問。

「還沒。」

「拜託,趁我去密歇根之前,我們這個週末或下個星期去看她吧,我們再跟她解釋一次——」桃樂絲抿緊了嘴巴,搖搖頭。我們講過十幾次了,她要給瑪麗蓮時間,但我覺得很失望,她不肯更努力一點。畢竟,我們都不會放棄所愛的人。

我低下頭,我有什麼資格說別人,要不是受到逼迫,很有可能我已經完全放棄我母親了。

「或許等你從密歇根回來時,我和瑪麗就已經講清楚了。」

「希望如此。」

「希望如此?」她在椅子上轉過身,皺著眉頭。「我不需要希望,希望表示我期待瑪麗會回頭,信念則是知道她一定會回頭。」

費歐娜進場了,我把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她繞過講台,坦蕩蕩站在眾人眼前。接下來她講了四十分鐘,都是聰明的小故事和很敏銳的觀察。

「覺得某件事很可恥,我們可以選擇陷入自我厭惡,也可以彌補。選擇其實很簡單——是要活得偷偷摸摸的,還是要光明磊落?」

我伸手出去,捏捏桃樂絲的肩膀,她也伸過手來拍拍我。

潔德跟我排隊等簽名的時候,有十多個女人走過來向我道賀,祝我去密歇根一路順利。

「真的很激勵人心。」一位亮眼的褐髮女人抓住我的手。「漢娜,你太棒了,過了這麼多年,還願意原諒你的母親。」

「謝謝。」我覺得臉頰發燙。

費歐娜說保守秘密有兩個理由:為了保護自己,為了保護其他人。看來我是為了保護自己。

快到半夜了,我坐在書桌前,想寫一封口氣和善的信,但絕對不能調情。

親愛的阿傑:

收到好朋友的信真令人開心。只想告訴你我會去密歇根待幾天,五月十一號到。我會到酒莊一趟,你答應了要帶我參觀,這次可要兌現喔,希望你還沒忘了我,我會帶著麵包和你相認。

祝好。

我把鋼筆丟到桌上,讀了一次我寫的東西,好朋友?劃掉。但我到底想給他什麼感覺?我靠在椅子上,瞪著天花板。天啊,我究竟怎麼了?為什麼要玩火呢?我已經有麥可了,沒有理由再去酒莊啊,我不該去。

我坐直身子,又讀了一次,這次感覺沒那麼糟了。其實,用字上還算無害,寫給剛認識的女性朋友也很適合。

內心的天使還來不及反駁,我就抓起筆,簽了我的名字。我把信塞進寫了地址的信封,衝下樓,塞進信箱裡。

噢,天啊!老天啊!我幹了什麼好事?我在牛仔褲上擦擦手,彷彿手很髒一樣。天啊,救救我。我跟我前未婚夫傑克·羅素一樣壞。

嗯,還不到那種程度。

起碼還沒……

《原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