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6月8號中午,校外聚集了成群等待孩子考試完畢的家長。

鄭易也站在人群中,看看周圍家長緊張焦急的神情,再看看自己,有些滑稽。

大康也沒能提供什麼線索,他只說北野好像接觸過一個女孩,但他連那女的長什麼樣都沒見過。

考試散場,學生如潮水湧出。鄭易很少見到這樣的場景,每次他來接陳念,都很晚了,學生散了,學校也空了。

剛考完理綜,考生們看上去不太輕鬆。沒家長等候的逕自回家,有家長等候的在人群裡尋找父母的身影。

鄭易望著學生們,些許眼花,無意間看見校外的李想,他並沒參加考試,在附近轉悠。

鄭易原準備下午去找他重新問問題的,現在碰上了,招手把他叫過來。

李想說,他閒著沒事,來體驗體驗考場周圍的氣氛。又問:「鄭警官,你在等陳念麼?」

鄭易點點頭。

「不會又是案子吧?」李想一臉無語。

「不是。」鄭易笑了笑,問,「看你這表情,反感我來學校啊。」

李想不好意思地揉揉腦袋:「那是因為你每次都是來找麻煩的。」

「這次不找麻煩,請她吃頓飯。」

李想叮囑:「別問考試,學生最煩問這個。」

鄭易說:「好。」

「對了,羅婷她們準備怎麼弄的?」

鄭易停了一兩秒。

目前羅婷等人的交代還不夠全面,等證據確鑿,自然會處罰。當然,與被欺辱者受的傷不能成正比。可處罰的意義不是報復。鄭易會申請心理干預,到時他親自監督,保證這群孩子和他們的父母一起接受心理咨詢或治療,不論花多長時間。

鄭易沒說解釋,只說:「放心,我會負責到底。」

鄭易想起準備下午去問他的話題,覺得現在問更自然,便說:「李想,」

「嗯?」

「你和陳念同路兩次?」

「對。」

「你平時是個敏感的人嗎?」

「敏感?不是吧,我挺大大咧咧的。」

鄭易問:「只有兩次同路而已,為什麼你能察覺有人在跟蹤陳念?」

李想一愣,過了幾瞬,說:「因為有一次我和他不小心撞到了。」

撞到?

鄭易微微蹙眉。

再想想徐渺,說北野對她笑得很邪氣。他為何如此明目張膽?

李想說要走了,鄭易攔住,問:「對了,你請陳念看過電影?」

「魏萊失蹤那晚麼?別的警官早就問過我了。」李想大方地說,「是我拿到票了主動找的她,不是她找的我。」

「我聽同事說了。」鄭易說,「但,那是你們第幾次一起看電影?」

「第一次啊。」

「怎麼會想起請陳念看電影?」

「就是覺得很難得,泰坦尼克誒。」

似乎沒什麼可問的,但鄭易眼前浮現出陳念的樣子,不免多一句嘴:「不擔心她拒絕嗎?」

「啊?」

鄭易說:「以陳念的性格,感覺會拒絕。你挺有勇氣。」

「哦,」李想笑起來,「其實我早就想請她看電影,但一直不敢。那天無意間聽到小米和她談論泰坦尼克,她說票應該很難買。我猜她應該也想看。」

「原來如此。」鄭易說。

李想走了。

鄭易等了沒一會兒,就看見陳念。她身邊很多同齡人奔向自己的父母,她安靜沉默地下台階,走自己的路。

她很快看到他,頓了一秒,朝他走來。

鄭易笑出白白的牙齒,說:「順道路過,請你吃飯。」

陳念點了一下頭,跟在他身旁走。

鄭易腦子裡一團麻。北野的案子不清不楚,陳念的遭遇也不明不白。他不知事情就是目前既定的狀況,還是有什麼他沒看見的角落。

而身邊的陳念悄無聲息,沒半點生氣,像一縷孤魂。以前的她不是這樣,即使不說話,也有溫度。他更想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

他們並沒走遠,就在學校對面的館子找了個座位。

天熱,鄭易打開牆上的電風扇,風吹著陳念的頭髮粘在脖子上,她一縷縷慢慢捋。

實在沒別的話題講,鄭易於是問:「考得怎麼樣?」他想,她不會不耐煩。

陳念抬起眼睛看他,說:「還好。」

「覺得難嗎?」

「也,還好。」

「那就是挺好的。」鄭易笑道,「我剛站在外面,聽很多學生說考題很難。」

陳念輕輕抿了一下嘴唇,說:「或許是,互相安慰;給身邊的同學,信心吧。畢竟,下午還有一門呢。」

「是麼?」鄭易又笑了。

「是呀。」陳念說,清澈的眼睛看著他。鄭易心裡頭一磕。

那一瞬,他莫名呼出一口氣,感覺很輕鬆。

自己想太多了。

陳念家庭條件不好,不可能給人借錢,更何況很大一筆錢。反倒是北野,銀行賬戶上總有伯伯姑姑打給他的綽綽有餘的生活費,花錢大手大腳。

相撞,電影,沒燒盡的襯衫雨衣,並沒有任何合情合理的解釋能把這些瑣碎的東西串起來。

鄭易沒再想,低頭拿茶水洗筷子;陳念看了一會兒,輕聲問:「你等我,很久了?」

鄭易抬頭,意識到剛才他說過一句「我剛站在外面」,他笑:「也沒多久。」

筷子洗乾淨了,遞給陳念一雙。

「謝謝。」陳念接過來,埋頭開吃。考試耗腦力,她也餓了,胃口不小。

「下午考英語?」

「嗯。」

「英語也是你的強項吧?」鄭易說著,往她碗裡夾了一大塊回鍋肉。

「還好。」陳念含著米飯,點點頭。

鄭易看她專心吃飯,又笑了一下。瞥見她皓白手腕上的紅繩,說:「這繩子顏色好看。」

「嗯。」陳念說,「紅繩保平安。」

一頓飯吃完,鄭易給她買了杯檸檬茶,她捧著杯子含著吸管在他身邊慢慢走。

中午的風吹去額頭上的細汗,鄭易說:「等這案子完結後我能休息幾天,你也考試完了。想去哪裡玩需要人帶的話,記得找我。」

陳念點點頭:「嗯。」

走到路口,鄭易說:「早點回去午休。」

「嗯。」

「定好鬧鐘,別誤了。」

「嗯。」陳念抬起眼睛看他。

鄭易愣了,他看到謝意,她從來都是一個你給她一點好她便會記恩的女孩。

「走了。」她舉起手,輕輕地擺了擺,走了。

陽光燦爛,樹影斑駁;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目送她的背影遠去,笑容不自覺爬上嘴角。忽有一瞬,他想跟過去,就這麼默默地護送她回家。

於是他拔腳,而就在拔腳的那一刻,一股寒氣從腳底往下竄。

他突然間就明白了那種跟隨身後的心情,明白了那個合情合理的解釋,那一條串聯瑣碎的線。

動機不對!

不是跟蹤,是守護啊!

鄭易立在正午的陽光裡,一身冷汗。

……

他應該立刻追上去問清楚,可他沒有,他站在原地,恍如被抽了魂,直到他的手機響了。

「鄭哥,馬上回來,我們發現了一段很重要的視頻。」

「什麼內容?」鄭易問。

對方失聲,最後只道:「你快回來吧。」

鄭易趕到小會議室,撞上小姚從裡邊推門出來,眼眶發紅。

鄭易低聲,再次問:「什麼內容?」

同事拳頭緊攥,手背上暴起青筋,說:「她們打她,罵她,把她剝光了在地上拖,拖到街上,叫賣……」

鄭易繃緊牙關聽著。

「……來了幾個男生,和魏萊幾個女生一起欺負……把她帶走了……草叢裡……」

鄭易沒無表情往裡走;

老楊攔住:「別看了。視頻裡邊出現過的人,已經去抓了。」

鄭易猛然一推,老楊撞在門上;鄭易臉色鐵青,眼睛血紅,胸膛起伏鼓動著。他依次狠狠看著周圍的人,走進去,「啪」地摔上門。

廊上一片死靜,隔著門,年輕男人壓抑地哭,泣不成聲。

……

心疼,苦痛,憤恨;然而,這份職業要求他在任何時候都理智。

半小時後,鄭易說:「一、陳念有殺人動機。二、北野的殺人動機可能有誤。」

小姚:「但北野已經承認所有罪行。」

鄭易:「是。除非他們倆人之間存在著某種我們沒有發現的關係。」

「一個優秀的高中生,一個混混,這兩人看上去沒有任何交集。但為保險起見,把陳念帶過來接受審問。北野也得重新審一遍。」老楊說,「案卷已報上去,要抓緊時間,不然來不及了。現在去帶陳念。」

「別找她。先審北野。」鄭易重重地說。

……

北野坐在審訊室裡,手銬在桌下,仍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

倒是他伯父新請來的律師一臉嚴肅的隱憂。

老楊開門見山:「我們找到一份視頻,陳念在魏萊失蹤前一天遭受的事情我們已全部知曉。」

北野冷而靜,表情沒有半點風吹草動。

「我們認為,陳念對魏萊有殺人動機;或者說你對魏萊的殺人動機不一定如你所講。北野,你確定你和陳念的關係如你之前所說的,只是陌生人,只是你的目標。」

「該說的,我都說過。」北野道。

鄭易捕捉到,北野比上一次審問時要冷。除此之外,卻也看不出半點情緒洩漏。

老楊重新發問,語速極快:「為什麼想對前兩個受害者實施侵犯?」

「沒為什麼,就想試試。」

「為什麼殺魏萊?」

「她看到我的臉了。」

「為什麼選擇白天?」

「她晚上同伴多。」

「為什麼看中陳念?」

「她說話結巴,吸引我回頭看了一眼,覺得長得不錯。」

老楊把之前問過的問題全問了一遍,打亂順序,氣勢速度全上來。然而,北野的回答沒有一個和第一次有差距。

老楊等人不管是運用測謊方法,還是旁敲側擊,都沒能從北野這裡發現破綻。

既然沒有破綻,那便表示,他的確就是犯人。

就在老楊等人即將結束審問時,鄭易突然開口,問:「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

北野轉眸看他。

鄭易:「你早就知道了陳念的遭遇對不對?你想為她報仇。」

北野:「你哭過?」

鄭易屏住言辭,盯了他足足三秒:

「你對魏萊真正的殺人動機是什麼?你對陳念的感情是否如你之前所說?你們兩個是不是有未知的聯繫?」

北野反問:「為什麼哭?你喜歡她?心疼她?」

鄭易「騰」地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俯視著北野。兩個年輕的男子對視著。

空氣凝結如同石塊,「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鄭易說。

「我知道。」北野說。

下午了,還有最後一門考試。

年輕男人彎下腰,手撐桌面,帶著壓迫的氣勢俯視他:「你隱瞞她,欺騙她,保護她;只為讓她安安心心去考試?

你在警方開始搜後山的時候突然跑去領結業證露馬腳被抓,只為轉移警方注意力,只為不把她牽扯進審問裡?」

其他人不懂,但鄭易下賭,面前這個少年一定懂他在說什麼。

但北野睜著黑色的眼睛,說:「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北野,你知道我們怎麼判斷死者身上有防衛傷嗎?」

北野看著他,沒說話。

「人在掙扎的時候會用手腳,尤其是虎口和手部,這類地方即使沒有明傷,也會在皮下組織留下暗傷。類似你的膝蓋無意間撞了東西,第二天那裡莫名其妙就皮下淤青了。」

他解釋完,提出一個詭異的觀點,一個他自己也不完全確定的假設:

「魏萊身上的防衛傷有問題。她的手、腳、脖子的皮下挫傷,可能來自她死那天,『你對她強姦時她的反抗』;卻也可能,來自前一天的陳念。

北野,我們在視頻裡看到了,魏萊欺負陳念時,陳念在反抗中一直在用力拉扯魏萊的手腳,推她的肩膀脖子。這種程度足夠構成皮膚青腫,混淆『防衛傷』。」

北野聽完,依是那句話:「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律師抗議了。

鄭易狠吸一口氣:「這些問題,我會再審陳念一遍。如果真如你說,沒問題。如果你有所隱瞞,你覺得面對審問,她撐得住嗎?」

北野看著他們,他看著面前的這群大人,他抿著唇,沒有說話。

老楊等不及,說:「現在帶陳念來審問。」

北野臉色霎時變了,鄭易也猛地一愣,竟忘了周圍還有別人,他立刻看手錶,人應該還沒進考場。這並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說什麼,老楊已起身往外走。

鄭易霎時去追,卻條件反射地看了一眼北野,後者居然笑了一下,忽然間,話鋒直轉,說:「另一具屍體。」

律師狠狠一愣;老楊也頓住,回頭:「什麼?」

「給她三個小時。」北野說,「我告訴你們,另一具屍體。」

《少年的你,如此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