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考生們如釋重負,走在校園裡就開始約時間去唱K郊遊打檯球。

陳念快走到大門口時,突然看見街對面那穿著白襯衫的高高瘦瘦的男孩。

她飛快衝下去,慌慌張張撥開相聚的家長學生,晃過擁擠的車流人群跑去對面,拉住他的衣袖扯了扯。

少年回頭,並不是他。

陌生的少年看一眼她的身後,陳念鬆開手,回頭,鄭易和警車,還有更多的幾位便衣。

她過去坐進車裡,從一個牢籠走進另一個。

「他是誰?」老楊問。

「認錯了。」她變了面孔,冷而靜。

「你原本認識的是誰?」

「班上,一個同學。」

「像北野嗎?」

「所有人都相似。」她臉色冷白。窗外,身著校服的人密密麻麻分不清楚。

到了局裡,相對無言。

陳念始終不肯告知家人的聯繫方式,且極度排斥學校的教導主任和老師,鄭易沒有通知學校,依然請來了上次的那位女律師陪同。

鄭易問:「知道為什麼帶你來嗎?」

「不知。」她搖搖頭,背後的馬尾輕輕刷過衣領。

老楊看鄭易,眼神告訴他不要信這個女孩的話,示意他問正題。

鄭易張口,腦子裡晃過那份視頻中的影像,她是被瓜分的一塊肉。他閉了閉眼,倍感脫力,許久沒發聲。

老楊盯他一眼,又看小姚。小姚是女警,說話溫柔些:「我們發現一段視頻。裡邊記錄了魏萊失蹤前一天,她們欺凌你的整個過程,尤其是後邊發生的事。」

陳念沒動靜。

「有幾人當場拍照錄視頻,你應該知道。但之前你說不記得。」

沒動靜。

老楊:「再問你一次,你真的不記得視頻裡的內容?」

她安靜看著他,審視的眼神能把人洞穿,問:「你希望我記得嗎?」

老楊一時啞然,繼而問:「為什麼對我們隱瞞?」

她反問:「你想聽我一個細節一個細節跟你描述,言語,動作,力度,先後?」

森然的靜。

少女膚色雪白,黑色的眼瞳像下了雪的夜。

白色的裙子一塵不染,如一輪皓月,潔淨,冰冷。

鄭易卻知道,她再也不是高中生陳念了。

老楊說:「視頻裡出現的人,不論男女,都會被定罪坐牢。」

但女孩臉上沒有半點波動。他們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們。這種算不安慰的安慰,對她沒有任何意義。

問話還得繼續:「為什麼不報警?」

「或許不想讓那些視頻作為證物,被你們一遍遍觀察。或許……」她抬起眼簾,緩緩掃一眼面前的幾人,「不想看見現在你們這憐憫而可憐的眼神。」

小姚霎時垂下眼睛。

「又或許……」她說,「我覺得找你們,你們也管不了的。」

鄭易臉如針扎,胡小蝶,曾好……這些事讓他於她失信。

「況且,在你們眼裡,我也不是一個人類,而是一個物品,一件證據。」她輕輕撫摸著手腕上的紅繩。

「不是……」但還能說什麼。

小姚說:「但這次不一樣,他們對你犯下的罪,足以判刑。」

「哦?是吧。」陳念說,半點不在意了的樣子。

「經歷這些事情後,你恨魏萊嗎?」

「不知道。」

「為什麼不知道?」

「一個死了的人,有什麼可恨的。」

說法和上次類似。

誰也不知道是她強制自己刻意遺忘,所以她才能平靜如常;還是魏萊的消失除去了負面情感的載體,所以她才能冷靜如昔。

「你認識北野嗎?」

「不認識。」

「他為什麼要保護你?」

「不知道。」她愈發冷了。

「他為了你的考試時間,和我們談條件,你認為這該如何解釋?」

「不知道。」

幾乎所有的問題,她都以「不知道」回答。

甚至:「他喜歡你嗎?為了你他去犯罪?」

她也依然:「不知道。」

老楊說:「你的『不知道』不能讓我們信服。」

她反問:「他做的事,為什麼問我?他的心理,我怎麼懂?」

眾人啞口無言。

而到北野那邊,同樣碰了釘子,「你為什麼殺魏萊?」

「因為她看到我的臉了。」

「你殺魏萊是否是因為她傷害了陳念?」

「不是。」

「是否陳念傷害了魏萊?」

「不是。」

「你是否喜歡陳念?」

「不喜歡。」

「你跟我們談條件為她爭取考試時間,你怎麼解釋這種行為?」

「無聊,想做就做了。」

「無聊,想做就做?」

「我天生就是這樣的人,活著不追求什麼意義,也就沒有束縛。想做什麼做什麼,強姦,殺人,都是因為這樣,沒有原因,就是突然想這麼做。」

「突然為她好,也是想做就做了。」

「啊。」

「魏萊是你殺的?」

「是。」

「為什麼殺她?」

這問題問了無數遍,殺人動機殺人動機,北野看他們一眼,眼含冷笑,一字一句,說:「因。為。她。看。見。我。的。臉。了。」

「你知道陳念受欺凌的事嗎?」

「不知道。」

「你殺魏萊不是為了給陳念報仇。」

「不是。」

「你的確是雨衣人?」

「是。」

「新發現的那具屍體,死者叫什麼?」

「賴子。」

「全名。」

「賴青。」

「他和你是什麼關係?」

「朋友。」

「為什麼你知道他的屍體所在地?」

「因為我殺的他。」

「為什麼殺他?」

「他發現了我的身份。」

「什麼身份?」

「他發現我是雨衣人。」

「所以你殺了他。」

「不然留著告密麼?」北野冷笑。

律師扶著額頭,無奈。

「他和你一起長大?」

「是。」

「你仍然決定殺了他,為什麼?」

「只有死人的嘴不會透露秘密。」少年說。

天衣無縫,嚴絲合密。

老楊等一行人出了審訊室商量對策。

兩個少年,隔著一堵牆,冷靜而沉默地坐著;他們甚至不知道離對方咫尺之近。

兩個少年,一個個滴水不漏,毫無破綻,如果不是心理素質過硬,那就只剩說的是真話。

但人往往有一種直覺,尤其是刑警。說不清的怪異籠罩在鄭易的心頭。

然而也有人偏向於相信現在所得就是事實,小姚說:「他知道我們都不知道的沒有報警的受害者;他甚至為了隱瞞罪行而殺了他的朋友。」

「如果呢?」鄭易盯著兩面玻璃後各自獨坐的少年,突然用力指了一下北野,問,「如果,他為了證明他是雨衣人而殺人呢?」

這種思維太聳人聽聞。

「你說什麼?!」

「如果,那件襯衫沒有完全銷毀,是為了證明他是殺人犯;那件雨衣沒有銷毀完全,是為了證明他是雨衣人;」

「他不是雨衣人,所以想方設法證明他自己是?」老楊一臉聽了天書的荒謬,質問,「為什麼?」

「隱瞞殺害魏萊的動機。」鄭易語速飛快,「因為如果他不是雨衣人,就沒有對魏萊的殺人動機。不是雨衣人,他就無法隱瞞對魏萊真正的殺人動機:陳念。

因為陳念,他想保護她!」

鄭易低喊:「這根本就不是一起連環案!」

老楊駁斥:「這只是你的猜想,雖然有那段視頻,可沒有確鑿的證據能證明你所謂真正的殺人動機。更何況,他為什麼要隱瞞殺害魏萊的動機?因為陳念?!保不保護誰有什麼關係,反正是他殺的。都已經殺了人,還在乎動機?」

鄭易被問倒,額冒冷汗,眉凝成川,腦子裡千萬種念頭糅雜在一起,突然,他猛地扭頭看著玻璃另一面的陳念,背脊發涼,道:「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陳念是共犯!」鄭易臉色慘白,語速更快,「扒去魏萊的衣服,不是害怕多少個月後被發現時暴露季節。而是因為她的衣服上留了關鍵的證據,比如另一名共犯的血手印!」

脫口而出的一刻,鄭易腦子一懵,突然間無名地後悔起來。

老楊等人瞠目結舌。

小姚急聲反駁:「鄭易,你的猜想違背了目前的證據鏈!你要講證據,而不是感覺用事,你這種做法不公平!」

天黑了,燈亮了,案子要結了。

走廊上的掛鐘滴答敲打,鄭易眼神空了,腦海裡飛速閃回,陳念北野,每一聲回答,每一個表情。

玻璃窗的那一頭,北野很平靜,陳念也很平靜,為什麼?

「為什麼殺魏萊?」

「因為她看到了我的臉。」

「你恨魏萊嗎?」

「不知道。」

「放學了我去接你?」

「不用。沒事了。」

「你是個敏感的人嗎?」

「不。他和我不小心撞到了。」

「不怕陳念拒絕嗎?」

「我聽見她說票很難買。」

「陳念說,有人保護她。」

「我見過這女的,小北說欠她錢,很多錢。」

這一切究竟是無稽虛幻還是致命線索,只有一個證明方法。鄭易突然拔腳,衝向第一間審訊室。

陳念正在簽字,準備要離開了。鄭易衝進去,掀開紙張圓珠筆,捉住她的手,拎小雞一樣把她從座位上提起來,一路扯,他猛地踹開第二間審訊室的門,把陳念推進去;陳念摔在牆壁上,頭髮散亂;與此同時,北野豁然抬頭,四目相對,怔然結舌,鄭易瞬間把陳念拖出去,唰地關上審訊間的門,一切阻隔,只有一眼,但足夠了,因為,愛,是藏不住的;閉上嘴巴,眼睛也會說出來。

《少年的你,如此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