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米歇爾·斯特洛戈夫》

  繼「大臣號」的奇異歷險之後,又發表了《沙皇的信使》,1876年,該書的書名改為《米歇爾-斯特洛戈夫》;1877年,奧諾裡娜因身患重病,不能參加丈夫為她在亞眠舉行的舞會。
  3卷《神秘島》在1874-1875年間全部出齊了;「為了結束這一年」——他用這種說法來表明他想按計劃完成在《教育與娛樂雜勵上應發表的作品——他重新修改了1871年創作的《大臣號遇難者》的稿子。這部作品所描述的遇難者們遭受的苦難,比墨杜薩號的遇難者所經歷的還要可怕,其恐怖程度使赫澤爾亦為之震驚。
  大臣號是一艘商船,1869年9月27日從查爾斯揚帆啟航,船上載著棉花和8位乘客:小說欄編輯J-R-凱扎輪,勒圖爾納及其殘廢兒子安德烈,美國暴發戶基爾夫婦和他們的女伴、常遭辱罵的20歲的英國姑娘赫比,還有曼徹斯特的工程師福爾斯坦以及庸商魯比。凱扎輪發覺商船沒走正常航道而向南偏駛,不覺大驚失色。
  堆集在船倉裡的棉花自動起火,甲板變得滾熱發燙,船員不得不往上面潑水。我們很快就知道,船長享特利居然得了精神錯亂症!火勢逐漸蔓延,狂風捲著商船,把它撞在一個陌生小島的巖礁上。海水從船殼的裂縫中滲進去,大火終於熄滅了。
  但是,在這塊孤石上,赫比小姐與安德烈、勒圖爾納之間卻發生了純真的愛情。他們直到這時才「在太平洋中一塊不為人知的岩石上獲得了這種短暫的幸福。」
  大副庫爾蒂斯成功地使商船重新下海,但終因命運不濟,船隻漸漸下沉。唯利是圖的基爾收買了3名水手和他們的船長亨特利,奪取舢飯,棄妻而逃。他妻子終因精疲力盡而喪命。餘下的遇難者終於作成一隻木筏,當商船沉沒消失時,他們只好將命運寄托在這只用木板拼湊而成的粗糙的木筏上。兩名水手和1名見習水手嚇暈了腦袋,縱身躍入海裡,淹死了。
  18個倖存者只有1桶乾肉和兩大桶水。他們很快便遭受到飢渴的折磨。這時,木筏上相繼發生幾起殘酷的毆鬥,其中有好幾個人喪生。因無法繼續忍受痛苦,剩下的11個人只能採取遇難者的最後手段:犧牲其中1人以飽其他人的饑腹。
  厄運落在勒圖爾納的兒子頭上;父親冒名頂替,願為兒子作出犧牲。他建議大伙只砍掉他的雙臂,將剩下的留待明天再吃!正待作出這種犧牲的時候,庫爾蒂斯和凱扎輪站出來居間調停。後者翻身落水,竟發覺自己是在淡水中游泳!
  事實上,木筏正好位於亞馬孫河入海口附近。亞馬孫河的流水將海水推出37米以外。陸地在望,木筏不久便到達美洲大陸。大臣號的遇難者終於被遣送回國,安德烈-勒圖爾納與赫比小姐結成夫妻。
  從通信中可以看出,這個悲慘故事的第一稿具有「惹人厭惡的現實感」,故此,作者對原稿作了某些修改,使這種現實感略有沖淡。但從仍保留的一些片斷來看,性情溫和的出版商無法讀下去,是毫不足怪的。
  我得承認,這部小說的戲劇性曾經吸引過我,而且,我曾想將小說的情節搬上舞台。後來有人向我提出異議,其理由是,雖然小說家能憑其高超技藝,使這部由種種殘酷事件堆砌而成的小說被人接受,也興許只有木偶劇團才敢演出!
  被早些時候出版的《神秘島》所一時遮蓋住的《大臣號遇難者》付印了,但儒勒-凡爾納早就忘掉他的這批遇難者,並著手創作一部靈感截然不同的小說了。
  為保護俄羅斯免遭亞洲的威脅,彼得大帝曾試圖奪取土耳其斯坦的大片低窪地,因為此乃大規模入侵的必經之路,但他在基發遭到失敗。他的繼任者們一直沒有放棄這項沿高聳於鹹海四周沙漠的山脊建立一條更為安全的邊界的計劃。1865年以後,俄國軍隊入侵亞洲的活動進入一個更活躍的階段。以1873年攻佔基發為標誌的這場殖民戰爭,至1884年奪取熱奧克泰佩才告結束。
  在創作《神秘島》接近尾聲的時候,這位小說家受到這些事件的影響,將目光移向了東方。為防止俄國人實現佔領他們的首都切野心,基發的烏茲別克人曾考慮進犯西伯利亞,這種假設不是沒有根據的。描寫一位負責將極其重要的指示傳達給伊爾庫次克政府的沙皇信使所經歷的險遇,這就是他著手創作的這個新故事的題材。
  我們從1874年以後的信件中發現了他經常跟出版商進行討論的一些痕跡。這位出版商素來謹慎,對其作品未作評論。正當我們的外交官們忙於法俄親善的時候,將「一個沙皇信使」推上舞台,過問俄國的政策問題,這不是危險的事嗎?
  赫澤爾固然感到擔心,但斯塔爾卻希望這位作家說明「他那位安提戈涅1的忠誠」的理由,並給他出了一個古怪的主意:根據傳統,一個瞎子離開了他的狗,那是不堪設想的;這隻狗可能屬於那種「無家可歸」的畜牲,它將始終跟隨它那位負責給變成瞎子的米歇爾-斯特洛戈夫帶路的忠實朋友!儒勒-凡爾納認為這個建議雖然富於浪漫色彩,但卻十分荒謬,因此仍保留納迪亞的原來形象,拒絕將她變成那位判處斯特洛戈夫死刑的法官的女兒!這位剛毅的姑娘的忠誠是逐漸表現出來的,並通過旅途中遇到的各種事件進行解釋。男女主角各自計劃的一致性先於這兩個心靈的一致性。
  1據希臘神話,安提戈涅乃奧秋浦斯的女兒,曾不顧敵人禁令為戰死的哥哥營葬。
  「肺腑之言」雖然沒表達出來,但在紛繁的事件和與堅強的行動有點不大協調的感情流露過程中,情感是一直存在的;這種情感的作用隨著可感覺的心理發展而有所體現。只當作一個普通的愛情故事來寫,勢必削弱納迪亞和斯特洛戈夫的性格和主要題材的意義。
  儒勒-凡爾納非常幸運地保留了他對自己這個出色題材所具有的信心。他再一次使他所寫的作品活了起來。「他被他的這位信使攫住了」。他給顧慮重重的出版商寫信說:「這個非凡的題材使我十分激動,我再也無法考慮別的事情。」他還說:「我被拋到西伯利亞去了,我一天也無法停止下來。再過兩個月,費特拉將收到信使給他送去的第一份文件。這部小說所涉及的主要是韃靼和西伯利亞,其次才是俄羅斯。」他還囑咐赫澤爾讓屠格涅夫1讀一讀這部小說。
  1屠格涅夫(1818-1883),俄國作家。
  屠格涅夫只提出一條不同意見:他認為作者虛構的韃靼人入侵不大真實。我們不禁要問,既然俄羅斯亞洲部分的各個部落素來喜歡鬧事,屠格涅夫為什麼會提出這種意見呢?難道是抄皇軍隊的失敗挫傷了他那愛國者的自尊心?難道是他對彼得大帝和尼古拉一世所遭遇的窘迫特別敏感?
  「他光認為那次入侵不大真實。那麼說,他覺得1870年的人侵就是真實的了?」作者這樣反駁說。
  《沙皇的信使》於1875年發表在《教育與娛樂雜誌》上。作家對這部作品「沒按原先的樣子(哪怕在俄羅斯會被人潑上墨水)」發表出去而感到惋惜。這不禁使人這樣設想,根據謹慎的出版商的要求,他曾對稿子作過和緩性的修改。他違心地同意將題目改為《米歇爾-斯特洛戈夫》。相隔一百年後,我們實在難以理解這兩個標題之間的細微區別。
  儒勒-凡爾納不同意因第一版的出版而引起的批評:
  描寫韃靼人的入侵,這是我作為小說家的一種權利。
  看一看對下諾夫戈羅德2的入侵吧,這次入侵無疑比對
  伊爾庫茨克的入侵更為確實。忘了烏拉伊山脈,這是荒
  謬的。在發表《哈特拉斯船長歷險記》和《海底兩萬里》的
  時候,難道我提醒過讀者說這不是真實的?
  2即高爾基城的舊稱。
  出版商擔心書報檢查的嚴厲懲罰,的確曾經建議寫一篇前言,以向讀者說明,這只不過是一部幻想小說。作者為避免檢查官的「刪除」,同意丟車保帥,讓出版商怞掉「一切可能影射當政沙皇或他的前任的東西。」但他接著補充說:
  檢查書報的人以這樣輕率的態度閱讀我們的作品,
  這是很令人氣憤的。通行證呢?我出示的只是1件禮
  物;這對我來說是很必要的。跟這些先生同樣熟悉俄羅
  斯的屠格涅夫也沒這樣仔細審閱過。我沒有查閱舊書,
  但曾求教於1860年作過旅行的羅素-基蘭特。
  出於過分謹慎,稿子曾送交奧爾羅夫王子審閱,但此公一句話也沒哼。
  《米歇爾-斯特洛戈夫》於1876年出版單行本。我們知道,這部作品所取得的成功出乎一切意料之外,迪凱納爾甚至提供奧德翁劇院的舞台,以上演根據小說改編的劇本。儒勒-凡爾納告訴一位朋友說:
  我跟奧德翁劇院剛作成一筆大生意。要是沒人合
  作,《斯特洛戈夫》的劇本將於1878年3月上演,這一年
  正好舉行博覽會;迪凱納爾向我保證得到總收益的12%
  和純利潤的6%。如有人參加合作,則向我保證得到總
  收益的10%。
  事情以另一種方式解決了;儒勒-凡爾納聘請當納裡為合作者,劇本於1880年11月7日在夏特萊劇院上演了;演出獲得了極大成功。導演非常認真,以致當時有一種流行說法:「像斯特洛戈夫一般英俊!」俄國式的服飾和卷毛羔皮軟帽風行一時。一旦婦女表示認可,成功簡直變成一種勝利!她們並沒看錯,因為好幾個劇院經理將這個劇本跟《八十天環遊地球》交替上演,每兩年輪換一次,竟因此而發了大財。我還記得,我父親一直擔心重複次數過多,很可能會使人對這兩個劇本感到厭煩。但實際上卻在如此良好的情況下整整持續了50年之久,最後一場演出依然滿座!1928年9月24日,羅拉在一封信中肯定說:「《米歇爾-斯特洛戈夫》的演出場場滿座,觀眾可熱烈啦。這部作品對觀眾始終具有經久不衰的勉力,我們即將突破一百場。」
  精明的萊曼先生想使他的舞台擺脫掉陳舊劇目,代之以較為現代化的劇目,我和我哥哥因缺乏管理經驗,准許他在聖馬丁門演出這兩個劇本。《八十天環遊地球》就是在這個劇院創作的。可是,從1874年以來,觀眾便習慣於在夏特萊劇院看到福克以及後來的斯特洛戈夫的形象,因為該劇院的舞台非常寬闊,可以充分發揮效果顯著的各種表現手段。從夏特萊劇院搬到聖馬丁門劇院,這無疑是一種失敗。
  1876年,《八十天環遊地球》的小說和劇本、《神秘島》和《米歇爾嘶特洛戈夫》這兩部小說相繼獲得成功後,儒勒-凡爾納的經濟狀況似乎十分美妙喜人。正如我們已經知道的那樣,這種經濟狀況使他在1876年買下了聖米歇爾11號,以代替原先的聖米歇爾1號,而1877年,又使他「作了一個瘋狂的舉動」,購買了聖米歇爾III號,從而實現了他平生的宿願。事實上,這是他為滿足個人願望而作的唯一的一次闊綽花費。
  還有一次,花費雖然沒那麼大,但也是夠古怪的,而且跟他的性格很不協調。他寫信告訴赫澤爾說:「復活節後的星期一,我們將在亞眠舉行一個化妝舞會。已發出700份請帖,350人表示願意光臨。全城都轟動起來了。」赫澤爾聽到這個消息後頗覺驚訝。
  他很快便感到失望,因為他妻子病倒了。她能否支持得住,為他出面接待這一大批客人呢?他給他的那位老朋友寫信說:「我妻子還不能起床,我煩惱透了。她的這次舞會過一個星期就要舉行。不知她能不能參加?一切都準備好了。」
  1877年3月則日,他肯定地說,他簡直無法抱什麼幻想了。
  我妻子一直臥床不起,始終無法止血。雖然氣力漸
  漸恢復,但這次舞會前景如何,還很難說。這次舞會將於
  4月2日舉行。據估計,賓客為這次舞會花費約10萬法
  郎,因此既不能取消,也無法推遲,這就複雜了。我著實
  擔心我妻子無法參加!哈!親愛的朋友,您不知道我陷
  入多大的困境!但我向您重複一遍,我感到的是煩惱而
  不僅僅是擔心。
  可憐的奧諾裡娜極度失望,當樂隊的喧鬧聲使擁擠在亞眠飯店各個寬敞的客廳裡的賓客們興致盎然的時候,她卻依然躺在床上。必須裝出欣悅的心情去應付這種倒相的事兒;在他的養女協助下,儒勒-凡爾納滿臉笑容地迎接他的客人。來賓化妝十分奇特,既有裝扮成奧芬巴赫那樣的帶短來復槍的步兵,也有化妝成乘坐從地球飛向月球的炮彈的3位宇航員,而這一次,化妝成米歇爾-阿爾當的正是納達爾本人。東道主掩飾住自己的愁緒,以開玩笑的形式強顏歡笑。他把這次盛會的情況告訴了赫澤爾,而後者卻提出了非難。
  跟外省人生活,就得跟外省人來往。從這一點來看,
  那次舞會是極為出色的。舉辦這次舞會的目的,原想讓
  我妻子高興高興,可她卻不能參加!這是唯一的一次舞
  會,我只能以這種形式在亞眠舉行。我的名字不帶任何
  色彩,因此聚集了如此可觀的一批賓客,政治家和實業家
  興許無法作到這一點。
  此外,大伙花銷實在不少。在巴黎也好,在亞眠也好,大夥一致認為這種花銷是一件大好事……您多少知道我為什麼在亞眠居留。跟您所瞭解的這樣一位女人在巴黎生活,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哎!我跟狼群一道降叫,但沒必要對此感到後悔;在出席舞會的350人當中,有200人化了妝,大部分服裝都是在手工精良的巴隆或巴班裁縫店定制的。要是我妻子能夠出席,興許會非常完美……至於談到要將所有的人送回去,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有不少人來自鄰近的城市或巴黎。
  我妻子覺得很不舒服,身體十分虛弱。這跟去年的病是一樣的,但更為嚴重一些。這樣下去還能拖延幾個星期。告訴您,我們憂其是她)都為此感到憂愁和恐懼,但給她瞧病的醫生都說沒必要擔心。
  1877年4月2日舉行的這次舞會,必然引起新聞界的紛紛議論。這事大概引起了審慎的赫澤爾警覺。為自己的名聲所苦的這位作家不得不向他解釋說:
  我還是要談談那次舞會。我對報上登載的那些評論
  和漫畫著實感到莫名其妙。這次晚會所引起的流言蜚語
  已超出了我們這個城市,對此我深感遺憾。我舉辦這次
  舞會,無非是要讓我的妻子和她的女兒在城裡獲得她們
  本應獲得卻沒有獲得的地位。您是非常瞭解我的:但正
  如偶爾發生的那樣,人們不單邀請我一個人。從我個人
  來說,我倒願意將這次所花的4000法郎用來作一次旅
  行!
  作家所描述的這種情況的確使他大為不悅。必須作出某種反應。儒勒-凡爾納這位和平主義者是以心境愉快的形式作出這種反映的。
  事情幾乎越來越糟。4月15日,奧諾裡娜的女婿喬治-勒費弗爾給赫澤爾寫了一封令人不安的信:
  目前,我們遭到一種極大的不幸。凡爾納夫人從南
  特回來後感到十分難受,一到亞眠便被迫臥床。我們原
  先以為並不嚴重的連續出血使她處於極度貧血的狀態之
  中,醫生在一個星期以前已宣佈我岳母的病情危急……
  幾天後,儒勒-凡爾納證實這封信提到的事:
  10天前,出血已止住了,但她的身體迅速衰竭。她
  已經服了四五天藥。我們以為一切全完了;她並不感到
  痛苦,但儘管給她作了各種照料,她還是每況愈下。她知
  道自己的身體狀況,表現出一種極大的毅力。但這畢竟
  是可怕的。
  病情終於出現好轉,醫生沒那麼擔心了,但還是謝絕一切來訪。毋庸置疑,肯定是「日漸好轉」;後來,她「非常艱難地起床站立,但始終沒離開臥房。」
  她丈夫立刻想到他最喜歡的良藥:「她需要的是大海和溫和的氣候。」奧諾裡娜恢復緩慢,身體一直很弱,「種種跡象表明,除出血外還有別的疾病,恐怕是血液成分發生變化。」他的樂觀情緒重佔上風,信中接著說,「醫生們對她作了令人讚歎的治療,我們希望,換換空氣將能結束醫生們的照料。」
  南特的氣候要比亞眠溫和一些,這或許有助於她慢慢康復。為了讓她作出到南特去的決定,儒勒-凡爾納徵求了赫澤爾的意見。
  雖然奧諾裡哪身體還不那麼強壯,但讓她一個人到南特去是適宜的。至於她丈夫,他將搭乘聖米歇爾皿號到特雷波爾與她相會。這次航行「因天氣惡劣而令人很不愉快,但我們終於挺過來了,這使我得到很好的歇息。」他信中這樣說。
  搭乘火車使奧諾裡娜旅途更覺方便一些;她完全經受住了這次旅行。1877年12月1日,這對夫婦到了南特,住在絮弗朗街1號。儒勒-凡爾納說:「我妻子好轉多了。」她似乎戰勝了所有病痛,「因此,她很可能陪我們從海上到佈雷斯特」,他接著又說,「她還會得病,但這算什麼!我們24小時便到達了!」她沒參加聖米歇爾III號的試航,但這無疑更好一些。
《凡爾納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