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心向戰 終遂心願

    1. 卓越的參謀軍官
    回到美國,瑪咪無疑是最興高采烈的。她在菲律賓受盡了病痛的折磨,回到家鄉以後,健康狀況有了很大好轉。在她的主持下,“艾森豪威爾俱樂部”重新開張。一些舊朋新友紛紛前來拜訪,一時間艾森豪威爾家燈火通明,歡歌笑語接連不斷。
    艾森豪威爾更如魚得水,淋漓盡致地發揮了他好動、活潑而能夠吃苦耐勞的天性。當時,他擔任陸軍第3師第15步兵團副團長兼第1營營長。工作非常繁忙,但他仍頻繁地外出探險、打獵。在他的記憶中,那一段快樂的時光是在“枝椏,糾纏交錯的灌木叢、幽靜深險的洞穴,以及野兔出沒的小山”中度過的。
    在菲律賓的熱帶氣候中,艾森豪威爾曾一度消瘦,而回到美國,他馬上又健壯起來。許多人認為,看上去他比實際年齡要年輕10歲。的確,部隊工作和野外生活,令他心情愉快,使他恢復了旺盛的精力。
    他的工作是幫助訓練美軍去抗擊德國軍隊。令他欣慰的是,政府終於開始重視軍隊,開始擴充軍隊,按現代化戰爭的要求裝備軍隊。1939年到1942年間,軍隊由19萬人大幅度擴充至500多萬人,採用全新的武器裝備,並且進行了組織、紀律和戰術方面的徹底改革。
    艾森豪威爾非常渴望能在建立軍隊的過程中發揮自己的作用。這一段時間裡,他每天都工作18個小時,而且不休星期天,就連他喜愛的運動和打獵活動也暫時停了下來。他制訂訓練計劃,視察部隊,給下級軍官上課,領導野外演習,並竭盡全力地鼓舞和保持部隊高昂的士氣。
    他對大家說:“士氣既是最強有力的,同時又是最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它能抵抗戰爭的衝擊,甚至災難,但也可能被偏袒、冷落或不公正完全摧毀。……軍隊不能嬌生慣養,因為這樣不能培養士氣,只能寬容和鼓勵無能。”他要求屬下,要像他自己一樣,不停地工作、工作、再工作。
    漸漸地,艾森豪威爾無拘無束地與士兵們打成一片。對於他的熱情,他的堅強個性,士兵們都很欽佩,甚至崇拜。艾森豪威爾最喜愛歡快的行軍進行曲《啤酒桶波爾卡》,不久,這首曲子便成為全團行軍時惟一的進行曲。他從不擺官架子,從不依勢壓人。他時常出入士兵宿舍、食堂,瞭解士兵們的吃住情況,一有問題立即解決,從不拖延。
    艾森豪威爾曾說過,“無能的軍官越早離開軍隊、越早被淘汰越好”。很多軍官在和平時期工作得很好,甚至很出色,但在戰時卻不符合要求,這是因為他們經受不住戰鬥時體力和精神上的嚴峻考驗。因而,艾森豪威爾驅使他的部隊進行艱苦的訓練,原因之一,是要發現哪些軍官能夠一連幾天很少睡眠、吃不到熱菜熱飯、在連續不斷緊張地執行上級命令後,仍作出正確、合理的決定。對於這類軍官,他格外欣賞;而對那些遭受挫折後便無精打采、叫苦連天的軍官,則不再重用。
    然而,艾森豪威爾不能這樣無限制地在第15兵團呆下去。巴頓給艾森豪威爾寫信說:“我要請你擔任參謀長,或者當團長。你可以告訴我,你想擔任哪一種職務。因為不管怎樣,我們在一起是會成功的。”
    這時,艾森豪威爾開始關切自己的前途。他知道,儘管自己在美國軍隊裡享有“卓越參謀軍官”的聲譽,然而,自己的軍銜太低,僅僅是一名中校而已,因此他對巴頓的提議一笑了之。
    1940年11月1日,巴頓寫信勸艾森豪威爾快點申請調動。他在信中說:“如果你有門路,就要走門路,因為很快這個軍將有十個新來的將軍。”十個將軍?艾森豪威爾怦然心動。對他來說,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然而,一個僅僅是中校的中級軍官,怎能與職銜和資歷比他高許多的人競爭呢?他寫了申請調動書,但是他幾乎沒有抱什麼希望。他想,由於他太低的軍銜,他肯定會遭到拒絕。他寫信給朋友抱怨說:“對軍銜這類事情這樣苛求,使我非常吃驚,至少可以說有點好笑。”
    1940年到1941年冬天,艾森豪威爾工作異常繁忙,這也使他暫時忘掉了個人問題。軍隊在擴充,他的部隊也是這樣,時光在高效率的工作中悄然而逝。
    1941年,一紙調令,使艾森豪威爾成為第9軍軍長凱尼恩·喬伊斯將軍的參謀長。同年3月,他晉陞為上校。
    儘管是臨時任命,這卻是他所有晉陞中最令他開心的一次。由於成為上校,他最大的志願得到滿足。瑪咪和約翰專門為這次晉陞開了一次慶祝會。他的同事祝賀他說:
    “嘿,艾克,用不了多少時間,你的每個肩膀上都會出現一顆大星星。”
    “是麼?”艾森豪威爾笑著說,“那時候我已經80歲了吧?”
    三個月後,沃爾特·克魯格中將寫信給馬歇爾將軍,說他需要一名
    “高瞻遠矚、思想進步、積極主動、足智多謀、深刻瞭解整個部隊情形”的參謀長。馬歇爾馬上回了信:“最佳人選——德懷特·艾森豪威爾。”
    兩天後,馬歇爾同意這項任命。
    2. 緊急調令
    1941年7月1日,正值艾森豪威爾夫婦結婚25週年紀念日,他們一家到達第3集團軍司令部所在地休斯敦薩姆堡。因為艾森豪威爾現在是上校,這使他有資格擁有一幢薩姆堡漂亮的舊式磚房。房子四周有著遮蔭的走廊,還有一個綠草茵茵的大草坪。不過,瑪咪卻一直氣呼呼的,因為本來他們可以好好慶祝一下結婚紀念日的,可是搬家卻使他們的計劃泡了湯。
    當一切都安靜下來的時候,已經黃昏了。休斯敦的夕陽透過寬大的玻璃窗,照射進他們敞闊的公寓裡,給瑪咪那疲勞過度、有些蒼白的臉鍍上一層紅暈。
    艾森豪威爾攬住瑪咪,輕輕地說:“瑪咪,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吧?”
    瑪咪嗔怪地瞥了他一眼,“我應該問你才對。”
    “25年了,時間過得真快。”艾森豪威爾眼光凝望著窗外的遠方。
    “一轉眼,我們都老了,兒子都長這麼大了。這麼多年,你跟著我顛沛流離,過著一種居無定所的日子。你怎麼能受得了這麼多苦的?”
    “親愛的,怎麼想起說這些了?”瑪咪眼中浮起一絲笑意。在她心目中,丈夫只是位軍中猛將,很少會探究她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她偏過頭去,發現丈夫湛藍的眼眸裡充滿著前所未有的愛憐。
    “這是給你的。”艾森豪威爾從衣袋裡掏出來一個小盒子。
    “給我的?”瑪咪驚訝地接過盒子,輕輕地打開錦鍛盒蓋。這是一塊精緻、漂亮的白金女表,手錶的小小表面周圍鑲滿了閃閃發光的鑽石,在夕陽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噢,太美麗了——我簡直配不上它……”
    “不,親愛的,你是惟一能夠配得上它的人”。艾森豪威爾微笑著。
    突然,瑪咪想起一個問題來:“你發了餉了?”
    艾森豪威爾搖了搖頭,“這是用我在菲律賓攢下的那筆錢買的。希望它給你留下美好的回憶——以紀念我們的25週年結婚紀念日。”
    “我會永遠珍藏著它。”瑪咪把手錶貼到胸口,動情地說。
    瑪咪發現,艾森豪威爾一旦成為上校,許多待遇也隨之改變,比如,他們可以有一名勤務兵和一名副官。瑪咪在當地佈告欄上貼出一張佈告,徵求一名“活潑、能幹”的勤務兵。
    幾天後,年輕可愛的一等兵邁克爾前來應徵。邁克爾後來說,他看到艾森豪威爾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他,覺得他是一名“極其正直”的軍官,並“常常能準確地知道他對你的看法”。在他眼裡,瑪咪則是一個“非常通情達理的女士”。
    接著,艾森豪威爾挑選了歐內斯特·李中尉作為他的副官。李聰明伶俐,善於談吐,樂觀愉快,具有副手的優秀條件。艾森豪威爾喜歡他陪伴,逐漸依靠他來處理繁雜的辦公室事務。李與邁克爾一起,成為艾森豪威爾家庭的成員,努力而出色地工作,得到艾森豪威爾的獎賞。1941年9月,艾森豪威爾晉陞為準將(臨時任命),一時間祝賀信件和卡片像雪花一樣紛紛而至。
    這次晉陞,使得艾森豪威爾舉手向國旗致敬的照片在全國流傳開來。美國人民以及新聞界開始發現,艾森豪威爾是全國,甚至是全世界最上鏡的人之一。一位住在丹佛的朋友寫信給艾森豪威爾:“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寄一張您微笑著的簽名照片好嗎?”
    一向幽默的艾森豪威爾回信說:“一想到有人要我的照片,我就高興得要命。我把照片馬上寄了出去——趁你還沒有改變主意。你想要三張或四張嗎?”
    1941年12月7日星期天早晨,瑪咪勸艾森豪威爾不要去加班了。艾森豪威爾沒有聽,到辦公室去處理完日常文件。大概中午時分,他對副官李說:“我太累了,我想回家睡一會兒。不管誰來的電話,都不要接。我想安安靜靜地休息一會兒。”
    可不到一個小時,艾森豪威爾床頭的電話就響了。熟睡中的艾森豪威爾惱怒地抓起話筒,話筒裡傳來副官驚慌失措的聲音:
    “先生,珍珠港被轟炸了。”
    珍珠港事件發生後的五天內,整個軍隊,或者說,整個美國,都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艾森豪威爾的辦公室桌子上,驟然多了許多需要處理的、像小山一樣堆積的文件。
    第六天,艾森豪威爾接到陸軍部打來的電話:
    “我是參謀長秘書沃特特·史密斯上校。你是艾克嗎?”
    “是的。”艾森豪威爾回答。
    “參謀長要你乘飛機馬上到這裡來”。史密斯上校用命令的口吻說,
    “告訴你的上司,正式命令隨後下達”。
    參謀長要找我?什麼事呢?艾森豪威爾心裡琢磨著。可能是他想瞭解一下菲律賓的防禦情況吧?
    他吩咐勤務員收拾一隻手提包,讓副官簡單為他準備了一些菲律賓的材料裝了進去,吻別瑪咪:“親愛的,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由於惡劣的氣候,艾森豪威爾只能轉乘火車,經過堪薩斯城,向東隆隆而行。火車行駛在他30年前從阿比倫到西點軍校去的同一條鐵路線上。
    “機會就在你身旁。伸出手去抓住它”。一路上,艾森豪威爾的耳畔一直迴響著父母對他說的這句話。他知道,這不僅是重大的任務,而且也是他個人發展的一次很好的機會。他緊張地閱讀著材料,認真地為與馬歇爾的全面作準備。
    當火車駛過密蘇里和伊利諾伊州時,鉛色的天空中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艾森豪威爾盯著窗外風馳電掣般掠過的黃土地和灌木叢,聽著雪粒猛烈擊打玻璃窗的聲音,心裡一直在想著一個問題:
    “前方等待著我的,將會是什麼呢?”
    3. 上司馬歇爾
    1941年12月的一天,艾森豪威爾經過千里奔波後,風塵僕僕地抵達華盛頓。
    一出車站,他立即叫了輛出租車,迅速奔赴位於憲法大街的陸軍部。為了他的到來,馬歇爾專門致詞表示歡迎,這使艾森豪威爾有些受寵若驚。
    簡短寒暄後,大家在會議桌前坐了下來,馬歇爾迅速切入正題。他簡要地介紹了太平洋的形勢,把美國、日本、菲律賓各方的兵力規模及損失列舉了一下。接著,馬歇爾隔著桌子向前探身,兩眼盯著艾森豪威爾問道:
    “艾森豪威爾先生,我們行動的總方針應是什麼?”
    艾森豪威爾吃了一驚。他沒想到馬歇爾將軍會這麼直截了當地提出這個問題——他知道的情況不比新聞界多多少,而且他又沒有帶參謀人員來幫助他準備作答。
    艾森豪威爾猶豫片刻,請求道:“馬歇爾將軍,請你給我幾個小時。”
    “好吧。”馬歇爾回答道。馬歇爾並非完全瞭解艾森豪威爾,他只是從別人的口中聽到有關他的一些事跡,因而,他想親自看看艾森豪威爾在戰爭的壓力下如何行動。此時此刻,他必須立即知道哪一位軍官能夠幫助他。
    艾森豪威爾領受了任務,來到參謀部作戰處給他的一張大桌子前,坐了下來。他取了一張黃色薄紙,塞入打字機,用一個指頭輕輕打出“需要採取的步驟”幾個字。
    爾後,他便靠在椅背上苦苦思索。顯然,菲律賓是保不住了,目前比較明智的做法是將軍隊撤至澳大利亞,在那兒建立起一個反攻基地。但如果這樣做的話,軍隊的榮譽就要蒙受損失——要知道,美國在遠東的威望對那些政治家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怎麼辦呢?”艾森豪威爾從未經歷過這麼大的壓力。
    半個小時後,他冷靜下來,緩緩地打出一行字:“速度是最重要的。”他的建議是,在澳大利亞建立基地,可以從那裡設法增援菲律賓。
    黃昏時分,艾森豪威爾拿著打印好的“答卷”回到馬歇爾的辦公室。馬歇爾正等候著他。
    馬歇爾接過稿子,仔細地讀了起來。讀著讀著,他冰冷的臉上有了笑意。他不由得讀出了聲:
    “儘管及時增援菲律賓以抗擊日本的侵略是不可能的,然而,美國仍必須盡一切可能,去支持麥克阿瑟將軍的部隊,因為中國、菲律賓、荷屬東印度的人民將注視著我們。他們可以原諒失敗,但他們不會原諒放棄。”
    “他們可以原諒失敗,但他們不會原諒放棄。”馬歇爾重複著這句話,微微地點著頭,“有道理!有道理!”
    艾森豪威爾插話說:“在這方面,我們要萬無一失。我們必須冒很大的風險,需要花多少錢就得花多少。”
    馬歇爾溫和地注視著艾森豪威爾,點點頭:“我同意你的意見。盡你所能去拯救他們吧。好,從現在開始,由你來負責作戰處菲律賓和遠東科的工作!”
    艾森豪威爾心裡一熱,他沒有想到,自己的一份建議竟使馬歇爾將軍如此看重自己。他不由得仔細打量起這位識才愛才的將軍來。
    馬歇爾素以“冷淡而嚴厲”著稱,令人難以接近。他迫使每一個人對他保持距離,甚至總統也不例外。羅斯福總統第一次接見他時,親熱地喊他“喬治”,並試圖去拍他的肩膀。然而馬歇爾靈活地一閃,躲開了。他想讓總統知道,他的名字是“馬歇爾將軍”。果然,總統以後再也沒有稱他“喬治”。
    馬歇爾幾乎沒有什麼親密無間的朋友。當他休息時,他便獨會一人去看電影,或者在花園中散步。他嚴格控制自己的感情,輕易不把喜怒哀樂掛在臉上。例如,很少有人能夠不受艾森豪威爾那極富感染力的笑容的影響,馬歇爾卻是個例外。全軍的軍官都稱艾森豪威爾為“艾克”,馬歇爾卻一本正經地稱呼他“艾森豪威爾”。在他們相處的歲月中,馬歇爾一直稱他“艾森豪威爾”,但有一次說漏了嘴,叫了聲“艾克”,把艾森豪威爾嚇了一跳。而馬歇爾也馬上改口,在第二句話中竟連用了五次“艾森豪威爾”。
    馬歇爾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又是一位具有高度的責任感和非凡的敬業精神的人。他不能容忍別人工作中的差錯,但是對那些能夠勝任工作的人卻非常信賴。
    艾森豪威爾發現,馬歇爾無論是作為將軍,還是導師,都是理想的上司。他對馬歇爾有著“無限欽佩和尊敬”,進而對他有著“很深的感情”。1942年,他對他的一名助手說:“我不願意用1個馬歇爾去換50個麥克阿瑟。”說完,他想了想,接著脫口而出:“天哪,這可是一樁糟糕的買賣。我面對50個麥克阿瑟該怎麼辦呢?”
    4. 父親撒手人寰
    繁忙的工作開始了。不過,艾森豪威爾最希望去的地方是戰場,而不是辦公室。他不停地抱怨說:“天啊,我多麼不願意按照別人所吩咐或迫使的那樣去進行工作!在這裡,官員們總是在海闊天空地高談闊論,要麼便驚天動地大拍桌子——卻沒有幾個實幹者。他們輕率地預先宣佈結果,而且虛張聲勢。倒霉的總是實際工作的人。”
    1942年3月9日深夜,他正在擬定一個作戰計劃。副官走近他,彎下身來低聲向他耳語了些什麼,艾森豪威爾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家中傳來了驚雷般的消息:父親病危。
    父親戴維是艾森豪威爾一生中,除了母親之外,最熱愛、最尊敬的人。父親對他的成長無疑起到了重要作用。艾森豪威爾結婚後,總不忘抽空回家去探望一下父母雙親,有時工作人員路過他家時,他也順便捎一些東西回去孝敬父母。父親年歲已大,近年來疾病纏身,艾森豪威爾對自己不能在父親的病榻前盡兒女之孝,內心感到非常愧疚。相反,父親理解兒子的工作,他勸兒子少回家,多為國家幹點事情。這樣艾森豪威爾心裡稍稍感覺好受一點。
    父親這一次的病情非同尋常,是母親連夜打來的電話,副官接的,說是“中風,恐怕不行了”。艾森豪威爾心裡格登一下子,心想,那個可怕的時刻終於到了。他沉默半晌,走出燈火輝煌辦公室,衝進茫茫夜色中。
    春日的夜晚,安詳、靜謚。艾森豪威爾抬起頭來,看到了幽藍色的天空裡撒滿了眨著眼睛的繁星,他再也抑制不住感情的閘門,眼淚流了出來。他想起了小時候與父親一起數星星的那些夏夜,與父親一起打球的那些午後,甚至與父親大聲爭吵的那些場面……這一切,回憶起來,竟是那麼如夢如幻如真。那時,父親還是個年輕力壯的英俊小伙子,而現在……
    第二天,艾森豪威爾接到父親去世的消息。他僅僅有時間把這一件事情記在日記中。他寫道:“戰爭不是溫情脈脈的,我沒有時間沉溺於甚至是最深沉、最聖潔的感情之中。”
    那天晚上,他在7點30分還是停止了工作。他說:“我沒有心情繼續工作下去。”
    他關起門來,開始緬懷他的父親,並寫了一篇充滿激情的悼詞。他稱讚父親“真誠、自尊,不好表現,謙遜、沉著”。“我以他是我父親而深感驕傲”,艾森豪威爾含淚寫道,“然而,要讓他知道我愛他有多深,總是那麼困難”。
    艾森豪威爾第一次有了精疲力盡的感覺。由於形勢緊迫,他不能回家奔喪,心裡既痛苦又矛盾。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急迫地想參加正在進行的戰鬥。由於工作壓力以及極度的焦慮,他竟然衝著馬歇爾將軍大發了一次脾氣。
    那天,馬歇爾和艾森豪威爾討論軍官晉陞的問題。馬歇爾對艾森豪威爾說:“上次戰爭中,許多在戰場上進行戰鬥的軍官沒有得到提升,而在後方的參謀軍官卻被提拔。這次,我想補償一下。以你的情況為例,我知道有的將軍推薦你當師長,有的將軍讓你當軍長,這都很好。但是,你就是要留在這裡,擔負你的職責。”
    艾森豪威爾覺得有些上火,說道:“將軍,您知道,我想到前方去。”
    “不行!”馬歇爾斬釘截鐵地說,“儘管這對你似乎是一種犧牲,但是必須這樣。”
    艾森豪威爾臉漲得通紅,他覺得這樣太不公平了。他大聲回敬道:
    “將軍,我對你所說的很感興趣,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對我來說,我根本不在乎你的晉陞計劃。我到戰場去,只是要盡力地做好我的本職工作。你願意我在這裡呆多久,我就呆多久。我才不在乎我被拴在辦公桌上有多久!隨你的便吧!”
    他把椅子狠狠地往後一推,椅子倒了,厚厚的椅背摔在地板上,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他沒有顧及這些,昂起頭,大步流星地向門口走去。在走近門口的時候,他可以看到馬歇爾那副瞠目結舌的表情。
    艾森豪威爾氣呼呼地離開辦公室,回到自己的房間,他的怒火又熊熊燃燒起來。他走近自己的書桌,狠狠地在日記上飛快地寫了起來,以發洩他的怒氣。一想到戰爭正打得如火如荼,而自己卻在華盛頓消磨時間,作戰機會眼睜睜地從他面前溜走了,這太令人氣憤了,太不公平了!艾森豪威爾一邊懷念父親,一邊咒罵著馬歇爾的冷漠和不近人情。自己太不幸了!
    第二天早晨,艾森豪威爾醒來,眼睛紅腫。他讀了自己寫的日記,搖搖頭,把它撕成碎片。
    他攤開本子,重新寫道:“生氣成不了事,甚至使人不能冷靜思考。昨天我幹了什麼?我發了一小時的火!多年來我發誓做到絕不放縱自己,但昨天我沒有做到。”
    一周後,馬歇爾推薦艾森豪威爾晉陞為少將(臨時任命)。在寫給總統的推薦信中,馬歇爾寫道:“艾森豪威爾先生實際上不是一位參謀軍官,而是我的作戰軍官,是一名出色的指揮官。”
    艾森豪威爾讀了這些,又驚訝又高興。數十年來,他經常在想:“是否我的這次發火,反而使馬歇爾對我更感興趣?”
    此後,馬歇爾一直提拔艾森豪威爾,不斷地加重他的責任。艾森豪威爾的辦公室總是異常繁忙。軍官們和文件流水般湧入,命令和計劃流水般發出。艾森豪威爾沉著、堅定的作風,給軍官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全軍隊的人都知道,馬歇爾越來越重用艾森豪威爾了。
    5. “圍捕”計劃
    1942年初,歐洲戰場形勢急轉直下。艾森豪威爾在深思熟慮後,提出了向法國海岸進行直接攻擊的建議,馬歇爾便讓艾森豪威爾起草發動第一次進攻的計劃。
    整個2月份,艾森豪威爾都在為這一計劃而絞盡腦汁。他翻閱了大量的資料,聽取各兵種的戰況匯報,與手下軍官一起分析、研究、論證,終於於3月下旬拿出了一份代號為“圍捕”的具體計劃。
    “圍捕”計劃要求有一支5800架作戰飛機組成的空軍部隊以及一支總數達48個步兵師和裝甲師的陸軍部隊,其中半數是英國的。計劃內容是,1943年4月1日,對塞納河口東北、勒阿弗爾和布侖之間的一段法國海岸發起猛攻。與此同時,在海岸沿線發動突然襲擊及空襲,以達到騷擾德國人的目的。如果必要,在1942年9月進行決死作戰的“大錘”行動,以便解除俄國的壓力。但總的來說,重點仍放在1943年橫流海峽進攻的“圍捕”計劃上。
    馬歇爾把艾森豪威爾的計劃遞交給羅斯福,總統批准了這個計劃。接著,英國也同意了這個計劃,儘管有些勉強。
    美軍在英國的集結階段代號為“博萊羅”,按計劃要立即開始行動。但出師不利,一開始便遇上麻煩。由於來自澳大利亞政府、美國海軍及麥克阿瑟將軍的壓力,羅斯福總統決定對美國在澳大利亞的地面部隊增加2.5萬人。艾森豪威爾起草了一份呈交總統的備忘錄,指出這樣會破壞“博萊羅”。
    5月23日,艾森豪威爾乘專機飛抵蒙特利爾,然後前往拉布拉多半島的鵝灣。這時天氣突然轉壞,刮起了罕見的暴風,艾森豪威爾被迫在紐芬蘭過夜。在那兒,他度過了半年來的第一個休息日。
    在這個沒有命令、沒有電話、沒有圖表的日子裡,艾森豪威爾又回歸到了大自然,他打了一整天的飛靶,直到渾身被汗水浸透才戀戀不捨地回到駐地。艾森豪威爾非常懷念過去輕鬆愉悅的日子,但他更渴望那種緊張刺激的戰鬥生活。
    5月27日,艾森豪威爾觀看在肯特舉行的野戰演習,並第一次見到了大名鼎鼎的蒙哥馬利將軍。演習剛剛結束,蒙哥馬利便對這次演習進行了講評,但他給艾森豪威爾留下的第一印象並不很好。蒙哥馬利並非照片上那麼挺拔魁梧;相反,在艾森豪威爾看來,反而有些瘦小猥瑣。他身著野戰大衣,歪戴軍帽,死命地皺著眉頭,彷彿一直在發脾氣。他天生一副高不可攀的神氣,尤其是對美國人更是如此,大多數美國人對他都敬而遠之。
    當他開始講評時,艾森豪威爾靜靜地燃起一根煙。剛剛吸了兩口,蒙哥馬利便突然停止說話,把大鼻子仰得高高的,認真地在空氣中嗅著什麼。
    “誰在抽煙?”蒙哥馬利猛然大喝一聲,在場幾乎所有的軍官都嚇了一跳,大家齊刷刷把頭抬了起來。
    “我”。艾森豪威爾答道。他皺了皺眉頭。
    “我不允許在我的辦公室抽煙”,蒙哥馬利板著臉說,“不管是誰”。
    艾森豪威爾平靜地掐熄了煙頭,心裡卻有些不舒服。不過,雖然蒙哥馬利給他的印象不算太好,他回國時在報告中仍稱蒙哥馬利是一名“果敢有力的人物”,“精力特別充沛,而且精通業務”。
    6月,艾森豪威爾回到華盛頓。他對自己的所見所聞很不滿意,因為英國最高統帥部中,除了蒙巴頓外沒人真正相信“圍捕”行動,更別提
    “大錘”行動了。他把一份對歐洲戰區司令部的指示草稿呈交給馬歇爾,
    “歐洲戰區”是艾森豪威爾為倫敦司令部起的名字。
    在這份草稿中,艾森豪威爾極力主張“戰區司令應當實施絕對統一的指揮”,戰區司令應組織、訓練和指揮派往該戰區的美國陸海空三軍部隊。
    馬歇爾非常感興趣地翻閱著這一草稿。
    艾森豪威爾說:“將軍,請您仔細研究一下該稿,因為這份草稿有可能成為下一步戰爭中的重要文件。”
    “我當然要仔細研究了。你可能是文件的執行人。”馬歇爾平平淡淡地回答說,“另外,艾森豪威爾將軍,你認為誰來擔任歐洲戰區司令最合適?”
    艾森豪威爾略略思索了一下,“我認為麥克納尼將軍最合適。我知道他以前在倫敦工作過,對英國三軍軍部的工作非常熟悉,而且認識那兒的許多軍政要員。另外,麥克納尼將軍堅決相信,空軍有力量使盟軍從陸地進攻法國,完成‘圍捕’計劃”。
    馬歇爾笑吟吟地點點頭。不過,他並沒有接受這一推薦。
    三天後,經羅斯福總統批准,艾森豪威爾將軍被任命為歐洲戰區總司令。這一任命,完全出乎艾森豪威爾的意料之外,也是瑪咪做夢沒有想到的。
    臨行前,約翰得到西點軍校的批准,回家為父親餞行。約翰已成為優秀的西點學員,英姿勃發,頗有父親當年之勇。父子倆海闊天空,談論軍校的生活,談論不止的戰爭,談論他們熟知的一切。一直到深夜,他們仍無睡意。
    約翰兩天的假期飛快地度過了。星期天下午,約翰收拾好行李,擁抱了他的母親,與父親握手,然後沿著鵝卵石的小徑向等候著的出租汽車慢慢走去。風呼呼地吹著,捲起地上的砂石,拍打著約翰筆挺的士官軍服。
    約翰走近車門,停了下來,轉過臉——他“啪”地一聲把手舉到帽簷,行了一個軍禮。艾森豪威爾的眼圈刷地紅了,而瑪咪早已淚流滿面。這是艾森豪威爾家的最後一次家庭聚會,直到戰爭結束。
    兒子走了,丈夫也要走了。瑪咪心情非常沉重,因為她明白,他這一走,將意味著又是長長的別離。早晨,瑪咪穿著睡衣走進丈夫的工作間,艾森豪威爾與她擁抱。
    “親愛的,我出去後,你一定要時時寫信。”
    瑪咪心疼地盯著丈夫一夜未睡而略顯憔悴的臉。她輕輕地撫弄著艾森豪威爾光滑的腦袋。夏日金黃的陽光從窗外斜斜地映進來,鍍在艾森豪威爾的臉上,顯現出幾條深深淺淺的痕跡。他仍是那麼英俊,堅毅,自信,正像20多年前她執意要嫁的那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
    “出去注意身體,你也不再是小伙子了。”瑪咪無限愛憐地說。
    “我知道。”艾森豪威爾微笑著說。
    瑪咪依偎在丈夫懷裡,沉默了半晌。稍頃,她感慨地說:“我真希望再也不會發生戰爭。那樣你不必顛沛流離、飽受輾轉之苦了。……你知道嗎,每次你一到外地去,我的心就開始打鼓,每天晚上為你祈禱、祝福。有時候半夜作惡夢,醒來以後見你不在身邊,我就偷偷地哭……到了時間你沒回來,我就會一遍又一遍地向參謀部打電話,像個瘋子……”
    艾森豪威爾默默地聽著,眼睛濕潤了。

《艾森豪威爾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