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此去天路迢迢(五)暫時還是迷

首飛梯隊選定時,距離執行飛行任務只剩下了一個月。這段時間,訓練的重點轉向飛行程序和實際執行任務。

中國航天員訓練和整個航天工程的進展是同步的,沒有前車之鑒,沒有成功範例,摸索中進行,過程中有很多不成形的、不停變化的狀態,形式和內容都不可能固定。

比如,我們的訓練是針對神舟系列飛船的,但當時神舟系列飛船的技術狀態並沒有完全定下來,因此,隨著飛船技術和功能的調整,訓練大綱和操作細則都必須隨時跟著調整,而每調整一次就要重新學一次。打個比方說,相當於在建學校的同時要把學生培養出來,教學大樓還沒蓋好呢,我們就要想像坐在教室裡上課是個啥樣,有的課老師還沒有,就要找老師,發現還得補上一門課,就得再找老師。

而到了這個階段,整個航天工程絕大部分技術內容都已經定型,訓練目標和訓練內容才變得明晰和確鑿。

這一個月的強化訓練,主要在飛行程序模擬器中進行。用飛行程序模擬器、飛船運動人工控制模擬試驗系統等設備,進行正常飛行、應急飛行以及飛行過程中各類故障的判斷和處理,有針對性地反覆訓練。

對這些內容的考評,將決定誰成為首飛航天員。

其實,相關的操作,我們已經訓練了無數遍,尤其我們首飛梯隊的三個人,都是優中選優的勝出者,那麼怎樣才能在三個人中間拉開檔次呢?這時,專家們給我們設置了一些陷阱。

比如,按正常程序,航天員進艙後首先要對飛船的初始狀態進行檢查,專家們這時就會故意把狀態設置錯,看我們能不能及時發現,發現後怎麼處置。雖然訓練過程都一樣,但是我們面對問題的表現肯定是有差別的,哪怕只是細微差別,專家們都會做出評判。

我們連續進行了五次模擬程序考試,我五次的成績分別是:99.5分,99.7 分,100 分,100 分,100 分,仍然排名第一。

9 月初,李繼耐總指揮親自主持,召開了評選委員會會議,以無記名投票方式對我、翟志剛、聶海勝三人進行了排序,當時的結果並沒有公佈,儘管如此,我心裡還是有比較清楚的感覺:我可能排在第一位,首飛有可能是我。

2003 年 9 月 14 日,全體航天員來到酒泉衛星發射中心,也就是神舟五號發射場,進行最後的訓練和選拔。

9月21日到9月24日,首飛梯隊的三人進行「人—船—箭—地」聯合測試演練。

到了這個時候,可以說我已經對飛船的飛行程序和操作規程滾瓜爛熟、倒背如流。

比如,飛船在實際發射時,起飛後 3 分 20 秒左右,罩在座艙外的「整流罩」將按程序被拋除,航天員在此時可以見到舷窗外的天空。在演練時,這只能是一種想像中的景況,不會實際發生。因此,指揮大廳裡的老總們誰也沒料到航天員在此時會有什麼反應。

我坐在飛船座艙中,之前的所有規定動作都做得一絲不苟、忙而不亂,沒有失誤。程序剛剛走到 3 分 20 秒時,我認為按實況應當報告這時的狀態,於是按照順利發射時一定會出現的情況,向指揮中心報告:「整流罩拋除,我看到窗外的天空了!」

這並不是訓練中的規定動作,所以現場的一位老總驚訝地問我們所長宿雙寧:「你們的航天員訓練得這麼好,連這都知道?」

身為航天醫學工程研究所所長、中國載人航天工程航天員系統總指揮兼總設計師,宿雙寧對此非常自豪:「開玩笑,你都知道的事,他還能不知道?」

這次合練讓我一直以來的感覺得到了印證。

從整個提前演練的環節上看,我們三個人走的程序不一樣,我走的是實程序,都是一比一的設備演練,而翟志剛和聶海勝的演練,程序是壓縮的。

我告訴自己不可以有半點鬆懈。我期待著確認心中的那個謎底。

10 月初,我們首飛梯隊的三位航天員,都被領導約見單獨談話。總裝備部朱增泉副政委負責載人航天飛行的思想工作與宣傳工作,他帶著一個班子,不僅找我們三個人談話,還找我們的家屬談話。

首長的談話內容非常透徹,包括整個行動過程、訓練任務和執行任務的思想調整、宣傳計劃、個人對載人航天工程的認識、如何對待飛和不飛。

我當時匯報說,從訓練這個角度,我覺得飛行肯定是沒有什麼問題的,我只拿它當一次任務,跟訓練沒什麼兩樣。如果不是我去飛行,我會做好備份,堅持到飛船離地前的最後一秒,隨時準備飛。而對於類似如何對待榮譽、名利,那時真的沒有多想,也沒想到飛行回來會很「出名」。

談話快結束的時候,朱副政委突然問了我一句:「所裡跟你說了吧?」我說:「沒有,什麼也沒說。」他沉吟了一下,說你要保持住,情況很不錯的,綜合素質排名最高。

在此之前,9 月 30 日,中央電視台《面對面》欄目的王志採訪我,這是我第一次接受電視採訪。當時,我得到的特殊照顧至今讓我印象深刻。

那時,防「非典」還沒有結束,要求我接受採訪最好穿著防護服,可穿著它上鏡效果又很不好,我和王志就都沒有穿。

結果,為了保證我的安全,工作人員就用幾個大電扇,一直對著王志吹,讓他處於下風口,這樣,他那邊的氣息就流通不到我這邊來。王志就這樣一直頂著風采訪我。

那個採訪場面對我來說很新鮮,估計王志也是第一次在人造大風中採訪,我很感動。國家和人民對我們的厚愛和呵護,讓我更加深切地感到了肩上擔子的份量,我沒有理由褻瀆自己的職責。

《天地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