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多災 天降大任於斯人

清末年間,一位名叫戴啟明的軍人,因在與洪秀全的太平軍作戰時屢建奇功,被清廷誥封為武德左射騎,顯赫一時。

有一年,戴啟明衣錦還鄉,在他的故鄉浙江龍游縣裡大宴賓客,廣結鄉黨名士。此時,有一位喜歡附庸風雅的看相先生,為討好射騎將軍,神秘地告訴他:「敝人遊遍五湖四海,發現離龍游縣不遠的江山縣有一座仙霞嶺,其外形酷似一頭雄獅,橫亙於閩、浙、贛之邊塞。山間層巒疊嶂,脈勢蜿蜒,虎踞龍盤,尤其是仙霞山麓硤口鎮保安鄉,更聚王者之氣,得此地者必昌。」

戴啟明對風水之說素來深信不疑,於是叮囑看相先生,要他千萬不要傳與外人,並厚賞他十兩黃金。

看相先生滿心歡喜地離開後,戴啟明暗忖:那傢伙既得了我十兩黃金,嘗到甜頭,必會把仙霞山的秘密告訴他人討賞,我不如先下手為強,免得他人佔了先機。

於是,戴啟明立即舉家從龍游縣遷居江山縣硤口鎮保安鄉。

戴啟明來到保安鄉,見仙霞山果然奇峰突起,古樹盤根錯節,千年老籐纏繞,懸崖千仞,氣勢非凡,對看相先生的話更加深信不疑。

自此,戴啟明在保安鄉安家落戶。他用為官積得的大量黃金、白銀廣置良田、山林,大興土木,修築莊園,成為江山縣屈指可數的大戶之一。

然而,看相先生的話並沒有應驗,相反,因戴啟明不善經營,以致坐吃山空,傳到兒子戴順旺手裡時,戴家的產業只剩下土地二百餘畝。

俗話說:「乍富不知新受用,乍貧難改舊家風。」雖然家業日衰,但戴家人的衣食住行仍是大家氣派,到戴順旺的兒子戴士富時,戴家只剩下幾十畝山地,那些莊院、良田基本上都換成了別人的姓氏。

戴士富,字萃拔,讀私塾時先生為他取名冠英。但戴士富天生不是塊做學問的材料,一拿起書本就昏昏欲睡。讀了幾年《三字經》《女兒經》《百家姓》《朱柏廬家訓》之類,別人早已倒背如流,他卻結結巴巴,張冠李戴,把《三字經》和《百家姓》混為一談,令先生啼笑皆非。

戴士富雖不是讀書的料,但頑劣卻很有天分,常常能想出各種出其不意、捉弄人的鬼點子,鄉鄰皆痛恨不已。

戴家是行伍世家。戴士富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從十三歲開始就棄文學武,整天拳來腳去。每天,舞刀弄槍、喊叫之聲從戴家老宅門前的練武場上傳出,擾得鄉鄰不得安寧。

幾年下來,戴士富居然練得一副健壯的體魄,雙臂力量過人,刀、槍、劍、戟十八般武藝無不知曉,與鄉人打架,三五個都近他不得。

戴士富生活的年代,烽火不斷,戰事頻繁,捻軍及西北的農民起義,令他一心想成為像曾國藩、李鴻章和左宗棠那樣紅極一時的將領。當時,恰逢江山縣招考,戴士富仗著一身好武藝一舉考中武秀才。1884年,學使祁世祥在衢州考選武士,戴士富又力挫群雄,被祁世祥選中,收在手下。

戴士富考中武秀才,又考了武士,好不得意,滿以為可以從此步入仕途,逐年高昇。沒想到時局變幻,戰爭日漸平息,洋槍洋炮已進入軍中,就算武功蓋過薛平貴也抵不過一顆槍彈。加之當時因軍功出身的兩湖派封疆大吏居功自傲,氣焰囂張,與朝中掌握中樞大權的江浙派文官爭權奪利,矛盾惡化,並直接影響到清廷的朝政。1877年,因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案,慈禧太后將一百多名官員革職,這些人多數是武官出身的兩湖派將領。

戴士富深感崇尚軍功的尚武精神大勢已去,自己一身武藝,也無非是在衢州府衙門做一名皂卒,寄人籬下,整天被人呼來喝去。加上自身脾氣不好,受不得氣,只好棄職回鄉,靠祖上傳下的幾十畝山地的租金收入度日。

戴士富要娶保安鄉太學生藍炳奎的四女兒藍月喜為妻。

藍家在仙霞嶺也算是有名的大戶人家,雖已破落,但娶媳嫁女仍遵循「門當戶對」的習俗,藍炳奎便把女兒許配給了射騎將軍的後代。

藍月喜生於1875年,自小受家風熏陶,耳濡目染,能識文斷字,不僅熟知《三字經》《女兒經》等啟蒙課本,連《大學》《中庸》等讀物亦知道不少。

生在破落的大戶之家,藍氏深感過日子的艱難,嫁給戴士富後,她一邊勤儉持家,一邊向鄉鄰招攬一些針線活賺幾個小錢補貼開銷。她性格溫和,善解人意,與鄉鄰相處頗為融洽,深得鄉鄰的喜愛。

而戴士富則相反,自從辭去皂卒一職回鄉後,變得心灰意懶,對前途失去了信心,整天東遊西蕩,狂嫖濫賭,自甘墮落,把祖上傳下的產業變賣得只剩下二十畝山地。

光緒丁酉年四月二十七酉時(1897年5月28日傍晚時分),從硤口鎮保安鄉戴家的老宅裡傳出一陣雄渾倔強的男嬰哭聲。

當時,戴士富正在硤口鎮上賭博,所帶的錢輸個精光後,被人擠出圈子。他不甘心離去,仍圍在人堆外看別人賭錢,不時起哄吆喝。

輸了錢的人本來心裡就窩火,見戴士富在一旁咋咋呼呼,遂揮著手道:「去去去!這裡沒你的份兒,有本事回家拿錢再來!」

戴士富知道別人是輸了錢發火,並不計較,仍在一旁圍觀。因脖子伸得時間太長,有點累,便抬起頭往外看。不遠處的一棟樓上,有一道紅光閃過,是一位女子在換衣服,戴士富登時心中一陣酥麻,臉熱起來。

那棟樓是硤口鎮上一家規模很小的妓院,加上鴇母也才不到十個妓女。以前,戴士富常常去那裡快活。近段時間因為沒有錢,加之以前的欠債還沒有還清,鴇母、妓女每次見到他都會討債,他只好強嚥口水,遠遠地躲著。

妓女們都老於世故,狡猾得非同一般,給錢就松褲帶,不給錢連丈夫也推出門去。戴士富本指望今天贏了錢可以快活,沒想到時運不濟,連老底也輸得一乾二淨。

妓女一般是白天睡覺,夜晚當白晝。戴士富窺得的那名妓女隔著一掛竹簾,大概是趿著鞋去廁所,走時隨手把一件紅衣披在身上,恰是這道紅光搶了他的眼睛。他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只知道隱隱約約看她也有美妙處,於是心底產生了強烈的慾望。如果現在自己身上有錢,他會毫不猶豫地跨上樓去。

有了慾望又無法得到滿足,戴士富只好提早回家。

話說藍月喜生產後,家裡只有一個三歲的女兒戴春鳳。戴春鳳吮著大拇指看著母親裸著下身在床上疼得滾來滾去,額上掛滿大顆大顆的汗珠。

藍月喜怕自己哭叫會嚇著女兒,又想自己也不是生頭胎,應該不會有問題,所以,她強忍著痛,最多也只發出「嗯嗯」的呻吟聲。

經過一番痛徹心骨的疼痛,藍月喜使出最大的力氣,腹中的胎兒終於順利產下……

胎兒由於受到子宮壁的擠壓,暫時處在窒息之中,靜靜地躺在母親的胯下。此時的藍月喜,因為流血過多,已昏迷過去,沒有能力顧及胎兒。

血不住地從子宮往外淌,附近的蒼蠅聞到腥味,成群結隊,從四面八方飛來……

過了約三五分鐘,胎兒一個「噴嚏」,之後開始蠕動,繼而睜開眼,「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哭聲洪亮、雄渾,震動屋宇。他揮著手,並不時把拳頭伸進嘴裡吮吸污血,將飢餓的蒼蠅嚇得飛開又圍過來。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胎兒經過長時間的哭泣已經疲乏,哭聲也漸漸變得微弱。

藍月喜仍處於虛脫之中,急需補充營養,然而,家裡只有三歲的戴春鳳。她見屋裡已經暗下來,便叫道:「媽,點燈,媽,給我點燈!」

以往,戴士富不玩到半夜是不會回家的,通宵達旦也是常有的事。也許是巧合,他今天輸得精光,又在下午的時候看見妓女披衣起床……戴士富一路從硤口鎮直奔保安鄉。

在門外,他見屋裡一片漆黑,又聽到女兒的叫喊,登時火起,用腳猛踢門,凶道:「屋裡的人死啦,為何還不點燈?」

見沒有人回答,他便走進屋去,只聽得屋裡有嬰兒微弱的哭聲,猛然記起妻子這幾天可能臨盆,急忙點上桐油燈,往床上一照,登時暗叫苦也。

戴士富以為妻子已經死了,邊跑邊叫道:「救……救人啦,我老婆死……死啦!」

鄰居從窗口伸出頭問道:「什麼?你老婆死了?那還救什麼人?」

戴士富自知說錯,忙解釋說:「不……不是的,我老婆生孩子昏過去了!」

鄰居道:「那還不快去村裡叫幾個生過孩子的女人來接生。」

戴士富飛跑著去了村裡,不一會兒,幾個會接生的婦女來到戴家,一行人七手八腳為藍氏掐人中,燒水給嬰兒洗身子。

戴士富見自己幫不上忙,只能哈腰搓手地在屋裡走來走去,不時衝著幫忙的人傻笑一聲。

洗胎兒的女人埋怨道:「不知道是什麼時辰生的,怎麼挨到現在才叫人來?胎兒身上的髒東西都結痂了,洗也洗不乾淨!」

鄰居插嘴道:「大概是酉時吧,那時天還沒黑,我聽到嬰兒尖尖的哭聲,以為有人在家,所以沒有進門看看。可誰知—」

看管產婦的女人道:「戴士富,快,快去我家裡拿支人參來,弄點水灌一灌看如何。」

於是,戴士富屁顛屁顛地去取來人參,磨成粉,兌上水,遞給女人。

嬰兒已洗淨包好,女人抱來往戴士富懷裡一塞,道:「拿去,你的兒子,和你剝了皮似的一模一樣,一張馬臉。有了兒子,今後可不許胡來,也該給後人帶個好樣。」

戴士富含含糊糊地答應著,接過兒子,在桐油燈下細瞧。嬰兒時不時睜開眼睛看他。樣子果然酷似自己,煞是可愛,戴士富心底立即湧起一股做父親的神聖感、使命感。

灌下人參水後,藍月喜漸漸恢復過來。她一醒來就尋找兒子,戴士富趕緊抱過來給她。

戴家也算得上是一個源遠流長的官宦世家。祖上的名字見於史籍的,有公元前西漢武帝時期的戴聖,戴聖與叔父戴德同時就學於西漢著名經學家後蒼門下,後自成一派,成為西漢今文禮學的「小戴學」「大戴學」。還有東晉的學者、雕塑家和畫家戴逵,唐朝的右丞相戴至德,元朝的秘書修撰戴安德,到清朝有戴士富的祖父、被朝廷誥封為武德左射騎的戴啟明。可謂上千年鐘鳴鼎食,經久不衰。

戴氏一族在漢晉時期祖居河南商丘、安徽宿縣一帶;唐、宋以後,逐漸南遷,到元、明時代,輾轉遷至浙江龍游縣,到戴啟明時才在江山縣仙霞嶺定居下來。

三天後,藍氏問丈夫:「兒子起什麼名字,你想過沒有?」

戴士富讀書不多,搔頭皺眉地想了一會兒,道:「他姐叫春鳳,就給他起名叫『春風』吧。」

戴春風長到兩歲,母親又給他生了一個弟弟,起名戴春榜,戴家已是五口之家。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戴士富雖已拖兒帶女,但壞習氣仍無多大改變,常在外面滋事生禍,又賭又嫖。藍氏拿他沒辦法,只能暗暗垂淚。光靠幾十畝山地攬佃租,戴家在生活上常常捉襟見肘,日子頗為艱難,藍氏只能咬緊牙關,一邊帶養三個孩子,一邊拚命攬針線活。

由於藍氏心靈手巧,一手針線做得乾淨利索,加之為人謙和,頗結人緣,生意從不離門,一宗接著一宗。至於丈夫,她早就不再依靠,當他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有一段時間,戴士富不再外出,在家裡逗孩子,還不時幫藍氏擔水掃地。

一開始,藍氏頗覺奇怪,以為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一段時間後,見丈夫還是這樣,便認定他是回心轉意,心中好不高興。

一天夜晚,戴春鳳姐弟幾個睡熟後,戴士富爬到妻子那頭。

戴士富側身睡到妻子旁邊:「阿喜,我有個事兒想跟你商量。」

藍氏伸手替另一側熟睡的孩子掖了掖被子,嘴裡「嗯」了一聲,表示她在聽著。

戴士富道:「我想再賣幾畝山地,這日子過得—」

藍氏聽說又要賣地,立刻翻身詰問丈夫道:「日子不好過,難道賣了山地就好過了?我且問你,你是不是又在外頭賭輸了欠了人家的債?」

戴士富見妻子不同意賣山地,便不再吱聲。

藍氏想到自己嫁了個這樣的丈夫,不僅不能幫助自己,反而總是招惹這樣或那樣的麻煩,原以為他已經變好,沒承想是欠了人家的債還不了不敢出門。想著想著,藍月喜傷心地哭了起來。

哭聲驚動了六歲的女兒戴春鳳。戴春鳳已開始懂事,並能幫助母親做一些小活。見母親深更半夜哭泣,肯定是有很傷心的事,於是「哇」的一聲也哭了起來。

哭聲又相繼驚醒了三歲的戴春風和半歲的戴春榜,一家人的哭聲此起彼伏,從窗口傳向仙霞嶺,甚是淒惶。

戴士富自覺理虧,但還是口氣強硬地吼道:「哭什麼哭?又不是死人了,不賣就不賣,再哭我把你們全扔到窗外去!」

窗外很黑,小孩子最怕黑,常聽大人嚇唬他們,黑暗裡有鬼,有惡狼……姐弟仨都不哭了,伸出手抓牢母親的睡衣。凡受驚的時候,只要在母親身邊,他們就不怕。

這時候,在他們幼小的心裡,覺得天底下最壞的人就是父親。

尤其是戴春風,他總想不通,為什麼小孩子一定要有父親,如果沒有,那該有多好。

有一次,戴春風突然問道:「媽,阿爹每天出門又為什麼要回來呀?」

藍月喜摟緊他,道:「傻孩子,你們都是他親生的,他不回來又能去哪裡?」

戴春風的眼睛睜得像葡萄似的,認真琢磨著母親的話。

床本來就不大,因為一家人都躺一頭太擠,戴士富只好長吁一口氣,又爬回自己那一頭。

藍月喜不再哭了,因為她已經明白,除了咬緊牙關挺過去以外全無他法。為了三個孩子,她必須堅強、再堅強!

一宿無話。

以後的日子仍和往常一樣,平淡無奇,只是戴士富夫妻倆心裡老是積壓著一層驅之不散的陰霾。

一天,藍月喜對丈夫道:「孩子他爹,你真要是欠了人家的錢,老是這樣躲著也不是長久之計。你有家,有妻有子女,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只要你下決心戒賭,我回娘家找孩子的外公想想辦法。」

戴士富長吁短歎,不答,只是搖頭。

藍月喜道:「是不是輸得太多,沒有辦法還?」

戴士富抬眼望一望妻子,仍然搖頭。

藍月喜急了,正要追問,只聽得外面「吱吱呀呀」,一頂兩人抬的轎子徑直奔向戴家老宅。

這是一頂小型花轎,外圍用時新的花洋布修飾一新,在鄉下極為罕見。

戴春鳳、戴春風見來了一頂如此漂亮的小轎,從屋內跑出來,扔掉手中玩耍的泥巴,叫道:「看花轎嘍,看新娘嘍!」

戴士富一看見這頂花轎,立刻臉色大變,正欲躲藏,轎子已停在中堂。

轎布開處,款款走下一個妖艷的女人,聲音尖尖地道:「哎呀呀,戴士富,你好沒良心,早把我給忘了……」

藍月喜細細打量女人,只見她畫了眉,塗了口紅,穿一件緊身旗袍,每走一步,那口子開得很高的旗袍被風揭開,露出白生生的大腿……

兩位轎夫尋一把草就地坐下卷旱煙抽,不時眼熱地回頭看看女人的大腿。

女人走過來,見藍月喜一臉不悅,把她上上下下看了幾遍,仍用尖尖的聲音叫道:「哎呀呀,難怪戴士富不想我了,原來是家裡養著一位這麼漂亮的老婆!」

說到此處,女人臉一沉,把笑容收起來,斬釘截鐵道:「這也好,我們從此一刀兩斷,不再藕斷絲連。只是有一件事我得聲明,戴士富—」

女人高八度的聲音令戴士富嚇了一跳,他忙賠著笑臉道:「阿姐,有什麼吩咐?」

女人柳眉倒豎,怒道:「戴士富,休要裝蒜,你欠我們的房錢快點拿出來!」

至此,藍月喜才聽出個頭緒。

原來,這女人是硤口鎮妓院的鴇母,專門出來討債的。自從戴士富欠了她們房錢以後,妓女們再不肯賒賬,而戴士富仗著一身武藝,天天在妓院胡攪蠻纏。鴇母無奈,正愁收不到款,適逢有位黑道老頭子來妓院快活,於是她心生一計,傍著黑道做靠山,開始大膽地賒賬,不再愁收不到錢。一開始,戴士富並不知內情,如魚得水,一個月下來,竟欠了幾十塊大洋。正想故伎重施—翻臉賴賬,誰知鴇母一聲吆喝,立即喚來一幫打手將他團團圍住,他才知道這回想賴也賴不掉了。

戴士富是見過世面的人,自知寡不敵眾,推說身上沒錢等過一段時間再還。鴇母也不再怕他了,約了時間才放他回來。

戴士富回到保安鄉,不敢再去硤口鎮,老老實實待在家裡。眼見約好的日期一天天迫近,戴士富不得不向妻子提出賣幾畝山地的要求。誰知道,妻子卻堅決反對。

丈夫欠了人家的錢,當然理虧,藍月喜不得不向鴇母低聲下氣討好道:「阿姐,我不知道士富欠你的錢,因此沒有準備,還望阿姐再寬限幾天,籌備好再登門奉還。」

鴇母傲慢地昂起頭道:「這本身已經是寬限了,你們若不是故意賴賬又是什麼?告訴你們,大不了債我不要了,叫一幫人把這宅子踩平!」

藍月喜道:「阿姐千萬不要這樣。我委實是不知道,士富在外面幹的事從來都是瞞著我。你就看在我這一窩孩子的份兒上,再寬限一段時間。」

這時,三個孩子都睜著懵懂的眼睛看著鴇母和母親說話。三歲多的戴春風見鴇母的絲織旗袍在陽光下熠熠耀眼,遂大膽地伸出一隻手去摸。

鴇母見戴春風的手上滿是泥巴,連忙後退,甩著手絹道:「沒有一點教養!」

藍月喜一把將兒子拖回,忙賠笑道:「阿姐,對不起,這孩子是頭一回見到這麼高級的布料。」

不知是藍月喜的恭維話起了作用,還是良心發現,鴇母讓步道:「既然不關你們母子的事,那好,我就只找戴士富一個人。戴士富,你給我聽著,我再限你五天時間把房錢籌夠,不然,有你好瞧的!」

鴇母說到這裡,又轉向藍月喜道:「這回我就放過他了,如果還有下次,就休要怨我不講人情!」說著,伸出一隻手。

藍月喜不解道:「阿姐這是幹嗎,不是說好過幾天嗎,怎麼—」

鴇母嘴一撇,輕蔑道:「虧得你還是大戶人家出身,連這規矩都不懂,我這一趟的轎錢難道還要自己掏腰包不成?」

藍月喜窘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小聲問道:「多少?」

鴇母道:「轎子一來一回是兩趟,加上路途遠,中間走要打尖,就算兩塊大洋好了!」

兩塊大洋,一個婦道人家不知要熬多少夜做針線活才能掙到。如今,她只好從屋裡拿錢出來,抖顫著手遞與鴇母。

想到五天一過鴇母又會來要錢,藍月喜不得不手拉戴春風,懷抱戴春榜,後面跟著戴春鳳回娘家,哭哭啼啼向兄弟訴了原委。

藍家人雖恨鐵不成鋼,但也無奈,看在幾個可憐的外孫的份兒上,不得不湊夠還債的錢。

以後,戴士富雖不再那麼放肆,但習慣了放蕩生活的他一朝受挫,整天鬱鬱寡歡,終於一病不起,最後死在家中。

這一年,戴春鳳七歲,戴春風四歲,戴春榜才一歲。

父親的去世,並沒有給三個孩子幼小的心靈造成打擊,相反,少了那個經常暴跳如雷、動輒打罵孩子的惡神,幾個孩子以後的日子還多了不少快樂。

藍月喜新寡,仍一如既往地含辛茹苦,獨撐家門。

知道母親養育孩子不易,戴春風對她特別孝順。而父親的放縱和揮霍,給這個家庭留下了放蕩的名聲和十分窘迫的生活。

雖然如此,深明大義的藍月喜還是準備把兒子送去上學。她想,若要重振家聲,唯一的出路是讓孩子讀書。藍月喜對兒子的期望很高,希望他能功成名就,有朝一日能恢復祖業的光輝。因此,她咬緊牙關,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1903年春天,戴春風七歲。他身體很結實,外形酷似其父。一天,母親把他叫到身邊,道:「風兒,你都七歲了,不要再和弟弟玩耍,媽希望你能好好上學。」

七歲的戴春風雖然頑劣,常常在村裡生出一些諸如把夥伴的頭砸一個包或將人家的瓜秧澆一盆開水之類的禍來,但向來對母親的話還是聽的。

就這樣,戴春風換上母親為他縫製的土布衣褲,挎上書包,隨母親去拜見先生。

一路上,藍月喜對戴春風道:「風兒,你應該懂事了,我們家雖然富裕過,可現在已今非昔比,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窮人家讀書是很不容易的,如不好好用功,不僅對不起我,更主要的是對不起戴家的列祖列宗!」

戴春風含含糊糊地答應著,他第一次走這麼遠的路,一路上,新綠吐芽,花兒開放,蜂飛蝶舞,煞是可愛。本想甩手去玩個痛快,可手被母親緊緊捏著,動彈不得,他只好暫時放棄,心想:等上了學後再天天玩耍。

戴春風來到私塾,心想很快就要拜見先生,不免膽怯,到了土磚房門口,他突然止步不敢走了。藍月喜拉了幾次,他也不動,便問道:「風兒,你這是怎麼啦?」

戴春風叫道:「媽,回去,我不要讀書!」

藍月喜聽了,很驚訝,叫道:「風兒,你說些什麼?你還聽不聽媽媽的話?」

戴春風哭道:「媽,帶我回去,我在家裡聽媽媽的話,我不要讀書。」

藍月喜愕然。

《軍統教父戴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