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曹操封官安撫關中諸將

    君臣離析

    曹操揣著滿腹狐疑回到許都,但目睹的一切卻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城外有曹洪坐鎮大營嚴密防衛,城內有許都令滿寵帶領兵丁往來巡查,士農工商各行其是,根本沒有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他將劉備、張遼等人留於行轅暫駐,帶著一干掾屬回府。哪知離著府門甚遠,就見一大群人迎了出來。留府長史劉岱、書佐徐佗,毛玠、何夔(kui)、劉馥(fu)、路粹等留府掾屬,還有長子曹丕、次子曹彰、三子曹植,義子曹真、曹彬……剛剛頂替他成為車騎將軍的董承竟也在其中。

    見曹操馬至近前,董承緊走兩步搶過韁繩,恭恭敬敬為其牽馬,殷切笑道:「曹公誅滅呂布收復河內,為朝廷立下不世之功,真是辛苦啦!」

    揚手不打笑臉人,不管心裡怎麼彆扭,曹操也不好失禮,趕緊翻身下馬:「哎喲……在下何德何能,敢叫車騎將軍為我牽馬,您這是折殺我啊。」

    董承聽他故意強調「車騎將軍」四個字,臉上一陣慚愧,越發地緊緊攥住韁繩,羞赧道:「您不要取笑我了,在下實在不敢與您爭位。是聖上執意要給我加官,我再三推辭不得應允,這才不得已……」

    「咳!國舅何必謙讓?你我都是朝廷之人,聽從天子調遣乃理所應當之事,我豈能掛懷,又豈敢掛懷?」曹操陰陽怪氣道,「再者,這個車騎將軍本就該外戚貴勳擔任。我孝和皇帝以舅父竇憲為車騎將軍、孝安皇帝以舅父鄧騭為車騎將軍。如今您的愛女得奉天子,身有貴人之位,您身居此職再合適不過了。」

    車騎將軍乃是漢文帝設立,名將灌嬰、周亞夫、金日磾(dī)都曾官居此職。但光武帝中興以後,此官逐漸成了外戚把持朝政的專利。竇憲、鄧騭都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曹操將他們一一點出,明為恭維實是恐嚇。

    董承聽出弦外之音,暗自埋怨天子拋給自己一塊燒紅的火炭,這有名無實的官實在難當!趕緊撂下韁繩,給曹操深深作揖:「在下無才無德,蒙曹公寬縱才得以官居此位,從今往後自當唯曹公馬首是瞻,全心全意報答您的恩德。」

    「您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哪裡敢對您頤指氣使?您應該唯天子馬首是瞻,全心全意報答朝廷的恩德啊。」

    董承也在許都戰戰兢兢過了三年多,深知曹操的脾氣。曹操若是言辭狠辣劈頭數落,那發作之後八成就沒事了;他越是無動於衷娓娓道來,心裡便恨得越甚!這會兒聽他一直拒人於千里之外,萬般無奈竟撩袍跪倒,顫巍巍道:「曹公不要誤會,我就是想跟您解釋清楚。為了這件事我心中實在不安,每日都到您府中迎候您歸來,就是想吐露心跡,您千萬要相信我啊!」

    曹操低頭看著這個可憐巴巴的國舅,料他也沒膽子攛掇天子對付自己,便輕輕歎了口氣,雙手將他攙起:「國舅何必自折身份,我相信您啦……」

    董承心頭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擦擦額角的汗水,低聲下氣道:「在下確實沒有辦法,既不敢擔抗詔之罪,又不敢冒犯曹公之威,實在是……」實在是兩頭為難,誰也不敢得罪!

    「國舅無須多想,我絕對信得過您,再這麼絮絮叨叨,豈不是讓旁人笑話?」曹操臉上和藹可親,但心底的陰霾卻愈加凝重——既然此事與董承無干,那就意味著天子公開表示不滿了!

    董承想對曹操再說點兒親暱話,但搜腸刮肚半句都想不出來,曹操何嘗把他當過自己人,又有什麼知心話可講呢?他暗自歎息,抬頭又見四下裡眾掾屬正用鄙夷的眼光瞅著自己,曹丕等幾個小孩更是一臉譏笑。當朝車騎將軍在街上向人跪拜,這是何等難堪的事啊!他自覺處境尷尬,羞赧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叨擾您了。您鞍馬勞頓想必疲憊,改日我再來拜望。」

    「豈敢豈敢。我從徐州帶回一些鰒魚,佳餚難得不敢獨享,少時我差人給您送去一些。」

    「多謝多謝。」董承作揖而退,沒走幾步便回頭道,「曹公若有差派,在下招之即來。」又走了兩步,覺得表態還不夠堅決,再回頭道,「您若是有什麼難言之語,在下可以叫小女向萬歲私下進言。」說罷又想起婦人干政是大忌,趕緊糾正道,「還是直接跟我講吧,我替您向天子稟奏。」說完了又覺背著曹操見天子必然招惹猜忌,趕緊又回頭修正,「還是咱們一同面見天子稟奏吧。」董承就這麼三步一嘀咕,兩步一回頭,生怕被人家挑出半點錯來。見曹操一直衝他點頭微笑,這才放開膽子登車而去。

    郭嘉湊到曹操跟前:「我看這廝似乎真的與任命無關。」

    曹操苦苦搖頭:「那就更不好辦啦……」

    曹彰、曹植半年多沒見父親了,見「不速之客」走了,便一股腦兒撲了過去,拉袖子的拉袖子、抱大腿的抱大腿。曹操心中欣慰卻訓斥道:「放開放開,好歹也是公侯子弟,怎這樣沒規矩?」

    曹丕十四歲、曹真十六歲、曹彬十三歲,都是大孩子了,一齊拜伏於地:「恭迎父親大人回府。」

    「我久不在京中督促,你們的課業如何也不清楚,回頭把最近抄錄的文章拿給我看看。」說罷曹操一手拉著曹彰、一手拉著曹植,邁步進府門。劉岱、徐佗等人見他們父子已然問候,這才紛紛拜倒。

    入二門來至堂上,眾掾屬都退下了,曹操默默把曹丕拉至身邊,耳語道:「你那新來的杜氏姨娘可曾安置妥當?」不過分別數日,他心中還是很掛念美人。

    曹丕面有尷尬,支吾道:「夫人把他與周姨娘安排到一起了。」他所謂夫人,不是生母卞氏,而是曹操的嫡妻丁氏。

    丁氏自從兒子曹昂在宛城戰歿便與曹操產生了矛盾,夫妻關係分外緊張。這會兒曹操聽說丁氏竟讓杜氏跟丫鬟出身的周氏擠在一處,頗感不滿:「怎麼這樣辦事,府中又不是沒有空房!」

    曹丕乍著膽子道:「可能夫人嫌棄杜姨娘是再嫁之人吧。」

    曹操心裡清楚,納尹氏帶來一個何家遺腹子何晏,為了納張繡的嬸娘王氏害得曹昂戰死宛城,如今又帶回一個再嫁寡婦,丁氏一定不痛快,便輕描淡寫道:「居家過日子以息事寧人為上,叫後面拾掇間新屋子,讓杜氏搬進去也就罷了。」

    曹丕左顧右盼一番,又低聲道:「我娘早就有此提議,但夫人硬是不允。這幾天周姨娘又快臨盆了,杜姨娘在一處住著也沒少幫忙照顧,是不是等周姨娘生完了再搬?」周氏原是王氏的丫鬟,也得曹操寵信,去年已身懷有孕,眼看九個月就要瓜熟蒂落。

    「好吧好吧。」曹操不耐煩了,「天下大事那麼多,哪有閒工夫操這些心,讓你娘跟夫人商量著辦吧。」

    曹丕眨巴著眼睛道:「爹爹是朝廷砥柱,關心的都是國家政務,自然不會顧念家事。好在有我娘在府裡張羅,夫人做的對不對的,眾姨娘、丫鬟看在我娘的面子上倒也不放在心上了……」

    曹操警覺地盯著兒子——這孩子白皙水嫩一張寬臉,龍眉鳳目,鼻若懸膽,大耳朝懷,唇若塗脂,牙排碎玉,隨的都是他和卞氏的優點,講起話來也恭恭敬敬似乎頗有禮數,但越聽他言語越感寒意!他話裡話外彷彿是暗示丁氏不好,凡事都是他娘做得對,應該休掉丁氏把他娘扶正。小小年紀不在詩書學問上下工夫,竟然跟老子動這種歪心眼……

    曹操不好挑明了發作,陰笑道:「這些瑣碎的話,不是你當兒子該說的,你把《孝經》抄一遍,晚上給我送來。」

    「諾。孩兒抄書去了。」

    「慢著!」曹操又叫住他,「我已征辟陳長文到咱府裡為掾屬,他陳家三代賢良孝悌。以後你們兄弟要好好尊敬人家,跟陳群學學忠孝之道……去吧。」

    曹丕知道自己惹禍了,趕緊躲到後堂去了。曹操呆呆望著兒子的背影,一陣陣失落。久在外面打仗,父子情都疏遠了……

    這時王必跑了進來:「啟稟主公,荀令君過府。」

    曹操緩過神來,強笑道:「請他進來吧……你也在軍中忙活好幾個月了,回去休息吧,有什麼事叫劉岱、徐佗他們照應。」

    過不多久,尚書令荀彧端端正正走了進來。曹操這會兒回到家落了座,疲憊之意襲上來,也懶得再客套了,好在是自己人,便指了指東首的坐榻:「坐吧。」

    荀彧的做派甚是端正,恭恭敬敬按規矩見了禮才落座:「此番東西征戰,明公受罪不少吧?我看您添了幾根白髮。」

    「哦?」曹操渾然不知,不由自主摸了摸髮髻,苦笑道,「早過了不惑之年,這也沒什麼稀奇……擒呂布確實沒少費工夫,不過更難的還在後面呢。」他兩句話就帶入正題,「最近袁本初可有表章送到?」

    「沒有,一份都沒有。」荀彧搖搖頭,「原來還敷衍敷衍。自遷都之事被駁回,袁本初就視朝廷若無物了,滅掉公孫瓚這麼大的事竟連表章都不上。」

    「人家決心跟咱玩命,官樣文章都懶得做了……」

    話音剛落,王必又來了:「啟稟主公,前任議郎趙達求見。」趙達是個一心登高枝的傢伙,身為朝廷議郎為了謀實惠竟主動要求當曹操掾屬。曹操嫌他不要臉,誆他辭了官卻不辟用,急得他三天兩頭跑來巴結,還四處亂托人情,人家不理就跟人家僕僮套近乎。

    曹操連連搖頭:「好長的耳朵,我剛回來他就到了。」

    王必笑道:「聽說他跟這許都城各府的守門僕役都混上了交情,想必咱府的家丁也不例外。」

    荀彧插了話:「這個趙達越來越不像話,昨天還叫我趕出門。」

    有僕人端來水,曹操咂了一口,越發覺得慵懶,順手拉過一個小几凳,把身子斜倚到上面:「誰有工夫理這個下作小人?把他亂棒打出去!再敢來就扭送給滿寵治罪。」

    「諾。」王必退下去了。

    曹操打了個哈欠,把話拉回來:「徐州兗州無礙了,我有意讓車胄為徐州刺史、魏種鎮守河內,詔書的事你辦一下。」

    「嗯。」荀彧點頭應允。

    「另外,加封繆尚、薛洪為列侯。還有……」曹操一邊想一邊說,「劉備這次也回來了,給他在許都安置一套宅邸,他跟孔融、袁渙等都是舊交,宅子選寬敞體面一點兒的,別人讓笑話。」許都不比洛陽,文武官邸多半狹小。「另外我還收服了并州驍將張遼,他雖在軍中,甭管住不住的也給他安排個宅子。他率部投誠,又說降臧霸等人有功,暫拜中郎將,賜關內侯,統領呂布那點兒殘兵……」

    荀彧提醒道:「并州部軍紀敗壞久不服化,況且新近歸降,咱們是不是給張遼派個監軍?」

    「嗯,有道理。叫祭酒武周轉任監軍,協助張遼統兵吧。」武周是曹營的老人了,不但忠心耿耿性格剛毅,而且籍貫是沛國竹邑,與曹家算半個老鄉,充任監軍最合適。

    「還有什麼事嗎?」

    「我想想……呂布原來的職位還空著,晉封劉備為左將軍。」

    「又給他陞官?」荀彧不解其意,「他已是鎮東將軍兼豫州牧。」

    經過在徐州的這段日子,曹操對劉備的印象愈加好了:「劉玄德畢竟是歸降之人,也該樹個樣子給人看。他雖用兵無能,畢竟跟東方不少名士有交情,還要借他安定陳登嘛。嗯……就是這些事吧,想起別的來我再知會你。」曹操故意不談董承之事。

    荀彧一一記下,又道:「陳紀父子已經安置好了,老人對京裡環境挺滿意,就是嫌老有人拜會,打擾他清靜。名氣太大也是累贅啊!」

    「你多勸勸老人家,既然來了京師至少得做個官吧。現在九卿中大鴻臚出缺,正好請他擔當。」

    荀彧眨眨眼:「陳元方可跟我說了,您在下邳承諾過,不授予他官職。」

    「我是承諾過,但不等於朝廷承諾了、天子承諾了。」

    荀彧見他強詞奪理,搖頭道:「這恐怕不好吧。」

    「沒關係,跟老人家慢慢商量,掛個大鴻臚名分就好。願意上朝就上朝,不願意上朝在家歇著。就算是天子朝會,老人家只要不想參與,拍屁股回府誰又敢說他一個不字?」

    「行,我有空去談談。」荀彧隨口答應一句,便扔到脖子後面了,「您回來得正是時候,過幾天裴茂就帶著段煨和關中使者到了,可以親自見一見。」

    「很好很好。」曹操點點頭,「這個段煨不愧是『涼州三明』段熲(jiǒng)的弟弟,倒是眼裡有天子有朝廷。」前一年尚書裴茂以謁者僕射身份持節入關,召集關中諸將討伐李傕、郭汜。中郎將段煨攻克長安殺死李傕,郭汜被叛變部下所殺。段煨此番隨裴茂入京,表示他從此以後也是許都朝廷的人了。

    素來矜持的荀彧忽然笑了:「段煨這一來,可把關中諸將的心思都牽動了。大大小小的割據都派了使者隨他一起來,就連遠在西涼的馬騰、韓遂也派了人,涼州刺史韋端更是老早就派從事楊阜到弘農與裴茂接洽,這次恐怕要來一大堆人,許都館驛都不夠住了。」

    靈帝末年西涼賊首王國、北宮伯玉、邊章等作亂,馬騰、韓遂各拉隊伍組建義勇抗敵。可是仗打到後面,王國、北宮伯玉、邊章相繼敗亡,馬韓倒成了反賊頭子。董卓西遷,李郭弄權,馬韓二人也曾攻到長安城下,後來被李郭擊退。此後天下愈亂,西京朝廷對涼州鞭長莫及,任命馬騰為征西將軍、韓遂為鎮西將軍,默許他們割據。又以京兆名士韋端為涼州刺史,緩和他們與朝廷的矛盾。

    曹操聽這西邊的割據頭子都要派人來,也笑了:「許都人氣旺,證明朝廷步入正軌。等他們來了,咱們可得好好招待。」

    荀彧莞爾道:「這讓我想起了光武爺收服烏丸之策,咱們不妨照貓畫虎。」當年劉秀平定天下,烏丸人不服,可是多年戰爭士民疲乏,劉秀也不想再打仗了。於是他誠邀烏丸各部酋長入京做客,又命人把洛陽裝扮得花團錦簇。那些窮鄉僻壤的野人首領見到繁華的都市、巍峨的殿宇、精美的飲食,竟有一大半不願意走了,從此烏丸遷居東北境內服從天朝。劉秀未動一刀一箭不戰屈人。

    「妙哉妙哉!叫丁沖、滿寵去辦,一定要張燈結綵好好歡迎他們。」但是笑過之後,曹操臉上又漸漸泛出了愁雲,「光武爺不戰而屈烏丸,可如今烏丸人卻在袁紹那一邊……東南西北到處都有威脅啊……」他直起身子,見書案上擺著筆墨,便順手拿起來,在空白的竹簡上慢慢寫著:關中諸將、荊州劉表、江東孫策、淮南袁術、南陽張繡。他每寫一個便隨著念一個,等都寫完了把筆一撂,歎息道:「要跟袁紹決戰,就得先把他們穩住,絕不能叫他們在關鍵時刻來搗亂。」

    荀彧道:「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咱們逐個來,先穩住關中諸將再說。」

    「是啊,急也是急不來的,世事瞬息萬變,只要抓住機會,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荀彧見已沒什麼可說了,便起身告辭,曹操強打精神站起相送。走到堂下時,荀彧忽然收住腳步,一臉為難道:「還有……關於車騎將軍之事,在下實在是……」其實他急著見曹操主要為了澄清這個,但坐了半天不知如何開口,眼見要走了所以不得不提。

    曹操深知荀彧是個謙謙君子,拍拍他的肩膀道:「文若,這些不必說了。我還不瞭解你嗎?心機良善端正守禮,溫良恭儉讓都占齊了。天子執意要辦的事情,你是拒絕不了的。」

    「您這麼開通,我還能說什麼呢?唉……」荀彧見他全理解,重重歎了口氣,「聖上最近脾氣有些大,可能是皇子染病心情煩躁吧。」皇子名叫劉馮,是伏完之女伏皇后去年所生,由於劉協得子時還不到二十歲,孩子有些先天不足,從生下來就一直鬧病。

    「孺子之疾何干政事?」曹操不能體諒。

    「其實我也考慮過,董承是西涼舊將出身,這個時候給他升陞官,對籠絡關中也有好處,能包容的盡量包容吧。」荀彧也不好說得太深,「這樣吧,明天咱們約董承一同面聖,君臣見面把話講清,順便奏報誅滅呂布之事。」

    「算了吧,我累了。」曹操又打了個哈欠,「說不定什麼時候又要用兵,我先休息幾日。一會兒叫繁欽替我修個表章呈上去,待段煨來了共同面君吧,不過就是擺樣子的事兒。」

    荀彧知他賭氣,軟語道:「那就隨您便吧。當今聖上畢竟年輕,咱們做臣子的還是要多體諒。在下告退了……」

    曹操送走了荀彧,心頭還是很彆扭——天子十九歲了,這個年紀正是滿懷壯志的時候,當然不會甘心叫我主持一切。但他就不能拍拍胸口想想嗎?沒有我曹某人,哪還有這個朝廷,哪還有漢室天下?要是我不在了,誰還能站出來對付袁紹啊!

    關中歸心

    關中大小割據不下數十,卻沒幾個成氣候的,諸將相互攻殺爾虞我詐,行事沒有一定之規,往往是今天還在一張几案前飲酒,明天就兵戎相見,後天又握手言和結拜兄弟。這種不穩定的狀況下,諸將都急於尋找背後靠山,所以也都樂於承認東邊的許都朝廷。

    兩年前御史中丞鍾繇轉任尚書僕射經略關中,那時就有不少割據通使許都,大多請朝廷出面調停他們的鬥爭。這一次諸將在朝廷的號召下勉強合作了一把,殲滅李傕、郭汜,所有人都感覺自己立下了大功,迫不及待向朝廷邀功,爭取曹操作後盾。尤其是素有威名的段煨親自入京,更調動了諸將的積極性,大到佔領涼州的馬騰、韓遂,小到只有一縣地盤的割據都紛紛派出使者相隨。

    謁者僕射裴茂持節在前,段煨、楊阜左右相隨,後面竟拉著一支近百人的使者隊伍,騎著高頭大馬在大街上一走,引得士農百姓無不圍觀。經許都令滿寵的事先佈置,處處張燈結綵,氣氛甚是熱烈。

    那些使者都是從刀光劍影之地爬過來的,更有些胡人混血沒見過世面,一觀許都的市井繁華,欣羨得笑逐顏開左顧右盼,只恨爹娘沒給自己多生幾隻眼睛。

    幸虧得知訊息早作準備,許都館驛臨時加蓋了房子,若不然還真接待不了這麼多客人。曹操對於此次的接待工作甚是細心,不但差遣王必、劉岱熱情照顧,而且從朝中抽調了治書侍御史衛覬、議郎金旋、長水校尉種輯等關中籍貫的官員陪同接待,鄉音入耳倍感親切。那些良莠不齊的使者也就罷了,中郎將段煨作為誅賊首功需要重點接待。曹操與車騎將軍董承、輔國將軍伏完、偏將軍梁王子劉服、尚書令荀彧以及謁者僕射裴茂傍著段煨一同上殿面君。

    段煨字忠明,武威姑臧人,已年近六旬。此人雖也割據弘農諸縣,卻與其他西方武夫截然不同,主要因為他是破羌名將段熲的族弟。先朝拱衛邊疆曾有皇甫規、張奐、段熲三員名將,都是涼州籍貫,表字中又都有一個「明」字,故而被世人尊稱為「涼州三明」(皇甫規字威明,張奐字然明,段熲字紀明)。而這三員將中又以段熲最為驍勇善戰。可惜其人名利心太重,一門心思往上爬,曾與曹操之父曹嵩有些交情,後來黨附大宦官王甫當到太尉,誅殺黨人太學生。所以王甫一倒台,段熲也跟著身敗名裂斷送性命。一代驍將未死於戰場死於政爭,滿門老少跟著倒霉。那時段煨已在涼州當了個軍官,也遭受牽連免去官職。直到黃巾起義,孝靈帝劉宏赦免黨人,為緩和內部矛盾又將段氏一族免罪。段煨重歸軍隊,跟著皇甫嵩、董卓討伐邊章等反叛,立下不少軍功,更在董卓進京之後升任中郎將。因為有過獲罪又被赦免的經歷,段煨對漢室天子多保留了幾分愛戴。

    尤其使段煨掛懷的是,他與受難天子劉協之間還有一段傳奇經歷。昔日劉協在後將軍楊定、安集將軍董承、興義將軍楊奉的護衛下擺脫李傕、郭汜,率領百官東歸,曾途經段煨駐軍的華陰縣,段煨也事先準備了不少糧食物資逢迎天子。但後將軍楊定與段煨有隙,串通近侍誣陷他與郭汜通謀劫駕,率軍攻打他的營寨,並向天子索要問罪的詔書。當時年僅十五歲的劉協堅信段煨是清白的,不但不發詔書,還斥責楊定說:「王者攻伐,當上參天意,下合民心。司寇行刑,君為之不舉,而欲令朕有詔邪?」楊定沒能攻下段煨營寨,而段煨依舊獻上了御膳衣物。後來楊定又計劃謀殺段煨,劉協則暗中通告保護了段煨。經過這番驚心動魄的經歷,段煨對這個小皇帝感激得五體投地,這也是他承認許都朝廷、樂於幫助曹操的根本原因。

    事隔四年多,段煨今日終於又見到對他有恩的小皇帝了,倉皇跪倒在大殿之上:「臣參駕來遲,請陛下治罪!」

    劉協見到他也很高興:「愛卿何謂有罪?」

    段煨手捧笏板道:「臣罪孽深重,辜負了陛下厚恩。當初本該留在您身邊,但憤於奸臣楊定,沒能自始至終跟陛下東歸,心中時時有愧……」說話間竟不由自主垂下兩行老淚。

    曹操、董承、伏完等見他情真意切無不動容。劉協更是紅了眼圈:「疾風知勁草,那楊定後來在危難之際拋下朕逃亡他方,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個小人的下落,而愛卿你卻誅殺李傕來到我面前。當初若是你一直跟在我身邊,或許……」或許就不會有今日遷都許縣受制於人的局面了!但當著曹操的面,劉協不敢說這種話,轉而道,「或許能早一日誅滅李郭二賊。」

    段煨舉笏再拜:「在下未能恪盡職守令陛下多遭危難,實在是慚愧無地,幸有曹公匡扶社稷再立朝堂。」說著不禁扭過頭瞅了一眼曹操,「望陛下深納曹公之言、倚仗曹公之力,使天下混而復清亂而復平。」

    劉協本來挺感動,可聞聽此話臉上有些掛霜,冷冷地道:「那是自然的。」心中暗暗抱怨——你久不入朝怎知這裡的奧妙?曹操功勞雖大,卻獨攬權柄視朕如傀儡,別忘了這江山可是朕的江山!

    曹操聽段煨誇獎本還喜悅,但瞧劉協愛理不理的態度,心中甚是不滿;段煨不知皇帝何為突然冷下來,一臉懵懂詫異;董承、伏完、裴茂見此情景趕緊把頭壓得低低的,誰也不敢看;王子服卻幸災樂禍掩口而笑;荀彧也頗覺尷尬,前跨一步舉笏道:「段中郎立下大功,聖上宜加封賞。」

    劉協見荀彧提醒,便拋開滿腹心事,又恢復了和顏悅色的表情:「段愛卿誅逆有功,朕晉你為安南將軍,封闅鄉侯。」這都是荀彧事先囑咐好的。

    「臣不敢擔此厚封。」段煨跪在那裡搖頭謙辭。

    「你怎麼能不接受?」劉協又道,「不看朕的面子也須看曹公的面子啊!」這話暗中帶刺。

    殿上之人全都聽出來了,一時間寂靜無聲,不知皇上今天怎麼會這樣。曹操實在看不下去了,生恐劉協再道出什麼更刺耳的話,趕緊搶步上前攙扶段煨,賠笑道:「老將軍,加官封侯乃聖上一片美意,您切莫再推辭了。」

    「好好好。」段煨裝作一臉糊塗,趕緊磕了個頭表示謝恩,起身隨曹操退歸朝班。

    裴茂見狀趕緊手捧符節拜倒於地,朗聲道:「臣奉詔督率關中征討逆賊,今大功告成,此節歸還陛下。」

    「大功告成?」劉協不敢朝曹操發火,卻對裴茂喝道,「不過滅了兩個蟊賊,你就這般得意,什麼時候才能真的大功告成?朕還看得到那一天嗎?」裴茂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被這番沒由來的數落弄得十分難堪,趕緊把符節遞到侍臣手中,磕了個頭退回朝班。

    荀彧的心怦怦直跳,看看曹操,又看看劉協,預感再這樣說下去君臣準會當殿爭執起來,趕緊再次舉笏:「時辰也不早了,段將軍與曹公尚有軍情商議,館驛中不少使者等候接待。聖上若無其他吩咐,臣等就此辭駕。」

    劉協擺擺手,無力地道:「你們去吧,替朕好好招待段愛卿……另外,剛才說的話裴愛卿別往心裡去,朕不是衝你。」

    曹操一怔——不是衝他,那就是衝我來的唄!這會兒他也不好再說什麼,趕緊深施一禮與眾人退出大殿。邁出殿門之時,他不禁偷偷抬頭又看了皇帝一眼:龍眉鳳目,隆鼻朱唇,一臉書卷氣的臉俊美瀟灑,卻略帶幾分嗔怒,冠冕的珠串不住地擺動,透著心浮氣躁的感覺。他已經長大了,再不是當初那個任人揉捏的孩子了!

    幾個人出了大殿老遠,一直低頭看著腳下,最後還是荀彧先打破了尷尬:「最近幾日皇子染病,皇上心情難免有些急躁,還望段將軍不要見怪。」

    段煨微然一笑:「誰都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皇上也一樣。有時心情急躁也是難免的,我年輕的時候要是心裡不痛快就上戰場殺幾個羌人。呵呵呵……」他見駕時規矩,出了門就把武夫的本性暴露出來了。

    這話把眾人都逗樂了,沉悶的氣氛一掃而光。荀彧道:「段將軍先隨曹公回府,我還有些公事要辦,少時派人到館驛請所有使者都過去,曹公要設酒宴款待大家。」

    「那可叨擾曹公了。」段煨連忙施禮,「令君也要來哦!」

    「那是自然,您把家叔與何伯求的靈柩送回,我還要敬您三杯以表感謝呢。」荀彧的四叔荀爽和何顒(yong)都死在西京,此番段煨特意命人把棺槨挖出,詳加照料送回穎川安葬故里。

    段煨道:「這點兒小事算不得什麼,還吃你們一頓酒。」

    「老將軍不必客氣,我略盡地主之誼,順便也認識認識其他使者嘛。」曹操又向董承、伏完、劉服客氣道,「三位大人,同到我府中熱鬧熱鬧吧。」

    董伏二人可不敢接這個茬,誰知道他們商量什麼事,萬一聽去了又招老曹猜忌,紛紛擺手道:「我們也有些公務,今日不便叨擾,改日再過去向曹公道乏、給段將軍賀功。」王子服素以宗室自詡,自負甚高,不屑於與這老兵痞為伍,只是搖頭不語。

    段煨不明就裡,笑呵呵道:「董國舅,別人不管你可得來!這麼多涼州老鄉,豈能不去見見?」

    董承哪敢答應,連忙撒謊道:「在下腹中有些不舒服,這會兒越發厲害了,今天就容我告個假吧。」

    他們不去曹操更自在,便不再相讓,回頭邀請裴茂:「裴尚書可一定要來。」

    裴茂還在鬱悶剛才的事,搖頭道:「我也有些不適,今日就……」

    曹操有事與他商量,不待他說完便笑嘻嘻打斷:「老兄莫耍滑頭,今日宴請關中使者,缺了您這個討賊元勳怎麼行呢?來吧來吧!」

    說話間幾個人已出了宮門,董承等三人長揖而去,荀彧仍回省中理事,曹操卻執意拉段煨、裴茂同乘自己的安車。二人推辭一番才上去,一左一右陪著曹操。馬車行出去一段路,曹操才開始切入正題:「段將軍,您今後有什麼打算?」

    「沒打算,全憑朝廷安排。」段煨在關中雖號稱強藩,也只不過擁兵三千,沒縱橫天下的本錢,加之年紀漸老,這輩子也沒更高追求了。他既然肯來許都,也就隨遇而安了。

    曹操聽他如此答覆,便開門見山:「若是將軍不介意,還請回弘農去吧。關中諸將良莠不齊,正需要一個有威望的統帥。您回去後對諸將宣揚朝廷之德,叫大家都安分守己一點兒,靜候朝廷調遣。」

    「既然朝廷信任,那我就再賣賣老面子。等曹公擊敗河北袁紹之後再回朝伴駕吧。」

    曹操嚇了一跳:「您……」

    段煨手托銀髯笑道:「老夫打了一輩子仗,雖然不比曹公您縱橫得志,但天下大勢還看得清。老夫身被天子之恩,現在又加官封侯,自然要為朝廷效力。關中之地交給我,您就放心吧!」

    「哈哈哈……薑是老的辣,佩服佩服!」曹操愈加欣賞這個直率的老兵痞,便投其所好恭維道,「關中割據何止數十,相互攻殺目光短淺,唯有將軍您是個明白人,不愧世宦人家出身。」中興之後士人最重家族出身,即便統兵戰將也首選儒林子弟。而涼州武人出身卑賤,雖立有戰功也大多不為朝廷所禮,更不許戶籍內遷,所以誇他們出身世宦人家實是最大的溢美之詞。

    段煨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曹操這樣恭維自己,高興得心頭肉直癢癢,挺起老腰傲然道:「老夫祖上乃是先朝西域都護段宗,大名鼎鼎的人物!」其實他僅是段宗從曾孫,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而且這還是小時候聽族裡老人吹的,真的假的還不一定呢。

    「原來如此……」他說什麼曹操都順著,「將軍既然是涼州大族,想必對涼州諸將多為熟稔吧?」

    「那是自然!」

    「佔據穰縣的張繡您也識得吧?」

    段煨越發大笑:「哈哈!我與他叔父張濟稱兄道弟,那張繡見了老夫還得叫一聲叔父呢!」

    曹操隨之笑了兩聲,手捻鬍鬚緩緩道:「我聽人談起過,張繡的謀士賈詡與您是同鄉,南下之際曾將家眷托付在您那裡,可有此事啊?」

    段煨倏然收住笑容,心中暗暗叫苦——真是言多語失,叫曹孟德的幾句恭維話繞進去了!段煨與賈詡甚是交好,賈詡的兄長賈淑以及家眷如今就在華陰縣內。但他也知曹操三討張繡而不定,現在提出這件事,八成是想讓他交出那些人作為要挾賈詡的人質。段煨有心否認,但久在關中的裴茂就坐在旁邊,謊言立刻會被戳穿。想至此他含含糊糊道:「賈文和乃我涼州智士,與老夫既是同鄉也是故交。」

    曹操聽他口氣已是默認,而且大有回護之意,明白他心頭的顧慮,訕笑道:「段將軍莫要多想,我沒有別的意思,朝廷乃天下正義所在,自不會以質挾人。不過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將軍能給賈詡寫封書信,動之以交情曉之以利害,讓他勸張繡歸順朝廷,別再與劉表狼狽為害了。」曹操心裡很清楚,賈詡名義上是張繡謀士,實際上卻能當張繡大半個家。

    段煨有些懷疑:「明公不念殺子之仇了嗎?」曹操首討張繡落敗,嫡子曹昂、侄子曹安民、愛將典韋皆喪於宛城。

    曹操目視前方歎了口氣道:「張繡驍勇之將、賈詡鬼謀之士,若能棄暗投明歸心朝廷乃是天下之福。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倘社稷可安,老夫何惜一子?」

    段煨半信半疑,曹操瞧他仍有疑慮,又點撥道:「段將軍,聖上加封你為何職,您還記得嗎?」

    「這豈能忘,安南將軍嘛!」段煨似有所領悟:關中明明在西邊,曹操卻叫天子給我一個安南的名號,指的是在南陽的張繡,原來這廝早有計劃。

    「不是平南不是鎮南,而是安南,妙就妙在一個『安』字。安安穩穩不動干戈不傷和氣……」曹操解釋道,「將軍請放心,賈詡的家人我一個都不要。您給他寫封信,措辭莫要太嚴厲,就隨便聊聊許都的見聞,順便提提歸降之事。賈文和是個聰明人,一看就會明白的。我向您作個保證,若是張繡肯歸降,不但不究其過,而且加官晉爵!」

    段煨盯了他半晌,最後一咬牙:「也罷!我就攀一攀老交情,但明公可要說到做到啊。」

    「那是自然!」曹操拱手施禮,「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絕不讓將軍為難。」

    厚待段煨實是曹操一石二鳥之計,既拉攏了關中勢力又把觸手伸向了穰縣。但張繡的後盾是劉表,這個時戰時和的老冤家也甚是棘手。曹操扭頭看了看裴茂,笑道:「裴尚書,您的兒子如今在荊州劉表處為幕賓吧?」

    「不錯。」裴茂毫不隱晦,他確有一子裴潛避亂荊州,甚得劉表禮戴。曹操還要提議同樣的事情,裴茂卻不待他開口就阻攔道:「不怕明公笑話,我那兒子性情乖戾不拘小節,有悖禮儀甚是不肖!當初老夫就甚是不喜。自荒亂以來父子分離各行其是,未有絲毫聯繫,疏遠得很!」說這話時他義憤填膺,彷彿父子視若仇讎。

    細細想來倒也不錯,漢室以孝治天下,父子別居已不合情理,更何況各仕一方不通書信?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裴氏父子矛盾重重不能互容。曹操之所以拉著裴茂來,就是為了談這件事,現在無奈作罷,滿腹熱忱又涼了,還得安慰裴茂:「龍生九種,種種不同,十個手指伸出來尚且不齊。這也是兒大不由爹啊!」

    裴茂沉吟一陣,又道:「明公的心思我知道,劉表擁兵荊襄實為許都大患,不過下官愛莫能助。有道是遠交近攻合縱連橫,明公為何不試著聯絡益州劉璋呢?」

    「哦?」曹操捋髯沉吟,「這倒是個大膽的提議嘛。」巴蜀益州是天下最早的割據,已傳劉焉、劉璋父子兩代。劉璋字季玉,乃是劉焉第四子,本無繼統之望。因劉焉長子劉范、次子劉誕勾結馬騰攻長安,喪於李傕之手;三子劉瑁患有惡疾,這位子才落到他頭上。對於曹操而言,劉璋可謂牽制劉表的一件利器,但是從中原到蜀地山高路遠,所遣使者需艱苦跋涉,而南路荊州不通只有迂迴西行,那就更要求使者需與關中諸將有親密的關係方能無礙。曹操思量一陣忽然笑道:「既然裴尚書有此提議,可否替朝廷辛苦一趟?」

    裴茂一陣苦笑,托起花白的鬍鬚道:「下官倒是敢去,只怕沒命回來見您嘍!」

    壯士老矣無可奈何,曹操不便強求:「那裴卿可有人選推薦?」

    裴茂毫不猶豫脫口而出:「治書侍御史衛覬可堪此任。衛伯儒乃河東安邑人,與關中諸將頗熟,更是才學過人的年輕後生,差他前去一定合適。」

    「好!」曹操一口答應,「轉任衛覬為謁者僕射,自關中出使益州結好劉璋。」

    兩件大事安排定,馬車也到了司空府門前。不少應邀的使者已經到了,見曹操、段煨、裴茂同車而來,紛紛跪倒在地齊聲拜謁。曹操瞧著這些良莠不齊的使者暗自冷笑:這幫人看似團結,實際上鉤心鬥角,他們若是互相羈絆住了,也就沒工夫出兵關東擾我的大事了。再加上段煨代表朝廷哄著他們,關中之地就此無礙。

    想至此曹操沒急著下車,向眾人揮手道:「列位快快起身,既然來至此間就是朝廷的貴客。你們的統帥都是討賊有功之人,朝廷一視同仁皆有封賞!」

    「謝曹公!」使者們紛紛起身。

    裴茂又補充道:「另外回去告訴你們的統帥,既受朝廷正式任命,就要感激天子恩德,不可隨意妄為。」說罷又問段煨,「段將軍還有什麼說的嗎?」

    「有!」段煨答應一聲竟從車上站了起來,厲聲嚷道,「一會兒喝酒的時候,你們誰都不准偷奸耍滑!我讓到誰,誰要是不喝可要吃吃我的老拳!喝朝廷的酒要實在!對待朝廷的一片心更要實在!」這老兵痞一席話惹得眾人仰天大笑。一時間,公府門前化作市井雜院,爾雅頌詞變成俚語嬉笑。曹操也逢場作戲,高喊一聲:「咱們喝酒去!」

    涼州從事楊阜搶過去攙扶曹操等人下車。曹操抓住他的手笑容可掬道:「楊從事,聽說你去觀看我軍操練了,感覺如何?」

    楊阜恭恭敬敬道:「曹公有雄才遠略,決機無疑,法一而兵精,能用度外之人,所任各盡其力,必能濟大事者也!在下大開眼界,回去就跟我家韋使君說,要全心全意聽朝廷號令。即便有狂妄不臣之輩意圖拉攏,我們也絕不會動搖!」話裡話外已把矛頭對準了袁紹。

    曹操見這個年輕人聰明伶俐又言辭懇切,不由得仰天大笑……
《卑鄙的聖人:曹操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