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雖然慧梅拒絕給李自成和高夫人寫信,但袁時中每天還是來慧梅這裡坐坐。慧梅也仍然對他表現出一個年輕妻子的溫柔體貼,只是不再勸他重回闖王旗下。她心中明白,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一天下午,袁時中等正在議事,有人進來稟報,說闖王第二次派劉忠文前來,已到寨外。他們立刻商量如何應付。忽然劉玉尺眉頭一皺,眼中露出凶光,說道:

「我有主意了。」

袁時中問:「你有何主意?」

劉玉尺望望朱、劉二人,不肯當面說出,卻對袁時中說:「請將軍隨我出來。」

袁時中跟著劉玉尺來到屋外,站在一棵樹下,劉玉尺方對他小聲說出意見。袁時中起初很猶豫,經劉玉尺又說一遍,他猛然態度堅定,說道:

「好吧,就這樣辦。咱們一不做,二不休!」

他們重新進入屋中,朱成矩問:「你們想出主意沒有?」

劉玉尺說:「先不用談主意,我們快出寨去,在關帝廟款待客人,不要耽誤時間。」

朱成矩和劉靜逸老大不高興,但也不願再問。

袁時中等將劉忠文迎進大廟的廟祝小院,十分熱情,說他們正等待貴客光臨,果然如願。

坐下以後,劉忠文從懷中掏出宋獻策寫的書子,仍是勸袁時中重回闖王旗下的話。信中談到,劉忠文目前深受闖王重用,已授予總贊畫之職。袁時中和劉玉尺看到這裡,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看完信後,他們都向劉忠文祝賀。劉忠文也說了些謙遜的話。後來談到何時重回闖營的事,袁時中說道:

「且不必急,等酒宴擺上來,一面飲酒,一面商談。」

酒宴中間,劉忠文懇切地說道:「闖王為人,豁達大度。只要諸位真心悔悟,覺今是而昨非,我敢擔保大元帥絕不會追究前事。倘若他是那種目光短淺、器量狹窄的人,絕不會命愚弟兩次前來,反覆敦勸。難道李闖王沒有力量派兵前來?非不能也,蓋不為也。」

袁時中頻頻點頭,感激闖王寬容厚愛。正談得歡洽,劉玉尺用腳尖連連碰袁時中的腳尖,又用眼色催他。袁時中站起來,端著酒杯對客人說:

「劉先生風塵僕僕,連來兩次。我敬劉先生一杯酒,一則表示感激,二則祝賀劉先生步步高陞。來,我們滿飲此杯!」

劉忠文同袁時中幹完杯後剛要坐下,忽然來了一個小校和兩個兵士,走到他背後,不由分說,將他綁了起來。劉忠文大驚,問道:

「袁將軍!袁將軍!此是何故?」

袁時中忽然臉色鐵青,冷冷笑道:

「實話告你說,我絕不會再投闖王,你也絕不能再回闖營。今天很對不起你,要借先生的首級,送往黃河北岸。」

劉忠文罵道:「你們一群儘是豺狼,不知死在眼前!今日你們殺了我,不出數日之內,你們全都要被闖王斬盡殺絕!」

劉玉尺說:「今日只說今日,日後闖王能否殺掉我們,不勞先生費心。」

朱成矩和劉靜逸事先都不知他們會這麼做,一時大驚。劉忠文剛被押出去,朱成矩忽地站起來,向袁時中大聲說:

「請將軍暫緩殺人!」

不等袁時中說話,劉玉尺狠狠地瞪了朱成矩一眼,說:

「你為何阻撓大計?」

朱成矩說:「你這個主意只能促使闖王迅速派兵前來,絲毫不能救小袁營之急。目今形勢,只能用計緩兵,千萬不可火上澆油!」

劉玉尺說:「此事我同將軍已經決定,你不必多管。」

朱成矩說:「我既是將軍身邊贊畫軍務的人,遇此大事,不能不說。我不說,小袁營禍在眉睫,後悔莫及!」

袁時中說:「老兄暫時且不用說吧。此事已經決定,不借劉忠文的頭,我們許多事情都不好辦。」

過了片刻,劉忠文和他親兵們的首級都被提了進來,扔在地上。袁時中看了一眼,回頭對劉靜逸說:

「靜逸,上次是你到黃河北岸晉見撫台的。如今需要你火速再去一趟,將這些首級獻上。目前未同闖王交戰,無法弄到將領的首級。劉忠文是闖王的總贊畫,有這個首級獻去,總可以表明我們與闖王已完全決絕,一心歸順朝廷。事不宜遲,你準備準備就走吧。將宋獻策的勸降書子也帶去,呈給巡撫。務必請巡撫大人多派大船接我們全營過河。倘若李闖王有意過黃河以北,我們願意肝腦塗地,守護北岸,絕不讓他一人一騎渡過黃河。」

劉靜逸在河北巡撫衙門中已經交了幾位朋友,同時他也打算暫時留在河北,以觀動靜,免得死在圉鎮,所以立刻站起來對袁時中說:

「請將軍放心,我此刻就去準備,今夜便行。」

邵時信從袁時中的老營中探聽到這件事情,趕快來到慧梅住宅,喚出呂二嬸,悄悄地把消息告訴她,又匆匆地去打聽新情況。呂二嬸進去把這消息告訴慧梅。慧梅非常震驚,但是毫無辦法,想了片刻,歎了口氣,對呂二嬸說道:

「看來我會很快不在人間。以後的事,你多和邵哥商議,使我們這小闖營的兄弟姊妹們能夠平安逃走,便是天大幸事,我死在九泉也會瞑目。」

呂二嬸心中一寒,趕快勸道:「姑娘千萬不要這麼想。好端端的一個人,總會有辦法的,何必想到絕路上去。」

慧梅說:「二嬸,你不明白我的心啊!」說著,伏在枕上哭起來,不管呂二嬸怎麼勸,她不再說話,擺擺手使呂二嬸退出。

第二天,慧梅正在一個人思慮,呂二嬸進來稟報說:「有一個年輕尼姑前來求見。」

慧梅覺得奇怪:從哪兒來的尼姑?有什麼重要話要對我說?難道是我派去見高夫人的老尼姑打發她的徒弟來了?想了一下,就說:「帶她進來。」

不一會兒,一個大約二十歲的尼姑走了進來。尼姑見了她,雙手合十,說道:

「阿彌陀佛,到底讓我進了寨門,見到了施主!」

慧梅讓她坐下,問道:「你是哪兒來的尼姑?寶庵何處?」

尼姑說:「敝庵離這裡只有五里路。我是在李家寨出家修行的。」

慧梅心中一動,問道:「可是李公子的那個寨?」

「正是。」

慧梅心裡更覺蹊蹺,小聲問道:「你來有何話說?」

尼姑向左右望了一望,又望望門外,方才低聲說道:「李公子昨天派人暗回李家寨,命我今日無論如何進入圉鎮,面見太太,傳高夫人的一句口諭。」

慧梅趕快問道:「高夫人有何吩咐?」

尼姑說:「高夫人很想念太太,要太太不要急躁,小心保自己平安無恙,等待闖營派人來接太太回去。」

慧梅聽了這話,忽然疑心這尼姑也許是袁時中派來試她心思的,問道:

「你到底是誰?休來誑我!」

尼姑說道:「請太太不必多疑。我原是李公子原配湯夫人的陪嫁丫頭,名叫彩雲。湯夫人自盡後,我無家可歸,就在李家寨妙通庵削髮為尼。因我是李府舊人,所以李公子暗中派人回來,囑我辦好此事,不得有誤。」

慧梅釋去疑團,趕快換了臉色,說道:「你出家的事,我曾聽紅娘子大姐說過。高夫人的口諭,我記在心裡就是。你還有別的話麼?」

「沒有讓我傳別的話。請太太給我一點散碎銀子,再給一二升糧食,我好趕快出寨。」

「我要多給你一點銀子和糧食。」

「多了不好,出寨門時被他們搜查出來會生疑心。我進來是化緣的,不拿些東西出去也說不過去,所以請施主不必施捨太多,只給我一點散碎銀子,一二升粗糧食就行了。」

慧梅明白過來,點了點頭,說道:「你下去等著吧。」

尼姑雙手合十,說了句:「願菩薩保佑,阿彌陀佛!」退了出去。

將劉忠文的首級送往黃河北岸以後,袁時中和左右親信也曉得這消息很快會被闖王知道,立刻就會派兵來打,所以他們趕快準備迎敵。除了在軍事上作種種部署之外,他們考慮,必須讓慧梅不要變心。只要小闖營不作內應,圉鎮有三五千人,是可以死守的。

這天,小袁營得到探報,說李過人馬已經出動。邵時信馬上來把消息告訴慧梅,小聲問道:

「姑娘,我們的處境很是不利,我實在擔心。如果不聽袁將軍的話,他會下毒手。如果聽他的話,幫他守寨,如何對得起闖王和高夫人?」

慧梅反問道:「邵哥,你有什麼好主意?」

「我也沒有好主意,所以才來見姑娘,想同姑娘商量商量。」

「邵哥,我確實沒有主意。闖王那邊,我不能背叛。袁將爺又是我的丈夫,不管怎麼說,『夫為妻綱』,我不能不聽他的話,你說我應該如何辦?」

邵時信勉強一笑,說道:「姑娘的難處我也知道,這事情我也沒有想好,我只是來問問姑娘。實在沒有主意,只好等仗打起來見機行事吧。」

慧梅說:「邵哥,我只求你拿出忠心,在最艱難的時候讓我們一起渡過難關。有什麼話隨時來告訴我,千萬不要隱瞞。」

說到這裡,慧梅有一肚子話不敢說出,可是又十分激動,眼淚成串兒滾落下來。邵時信彷彿明白了慧梅的心,說道:

「姑娘,請你放心。生死關頭,我不會做對不起姑娘的事。」

說到這裡,他的眼眶也噙滿淚水,退了出去。

邵時信剛走,袁時中來了。他一進門,看見慧梅眼中有淚,問道:

「你怎麼又傷心了?」

慧梅說:「聽說要打仗了,是吉是凶,我不能不關心。不管怎麼,我嫁給你這麼久了,還懷了幾個月的胎兒,我們已經是一雙同命鳥,如今情況如此,叫我怎麼不傷心啊?」

袁時中聽了這番話,心中滿意,說道:「你打仗是很有經驗的,算得一個巾幗英雄,只要我們夫妻同心協力,就不會有多大凶險。」

「你打算如何應付?」

「我現在有人馬兩萬多。聽說那裡將派李過來打我。我打算萬一敵不住,就退回圉鎮死守。我想他不會在河南多留,想很快攻破圉鎮並不容易。你覺得我這想法對不對?」

慧梅知道不可能勸他回心轉意,就順水推舟說:「你想保住圉鎮,我有個想法,就是你在前邊打仗,可不能把帶去的人馬全部輸盡。一看局勢不妙,你就趕快退回;千萬不要全軍覆沒,隻身逃回,那樣就元氣大傷,想守寨也不容易。」

袁時中聽這話很有道理,趕快說:「你到底是我的太太,我們畢竟是恩愛夫妻。據你看來,寨如何才能守住?」

「你既然問到我,我不能不盡心給你說出主意。我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腹中的一點骨血。我不能讓孩子長大後沒有父親。你死了,我這麼年輕守寡,如何能活在世上?你倘若被殺,我絕不活下去,我會馬上自盡。」說到這裡,慧梅確實動了感情,不由得哭了起來。

袁時中十分感動,說道:「既是如此,我就完全放心了。現在事情很緊迫,你看如何才能將圉鎮守住?我們只要守上兩個月,就可以平安無事了。」

「守圉鎮要有一個守法,要分出一部分守兵駐紮寨外,不能單守一道寨牆。南門外二里遠那座大廟,地勢很好,平時也駐了些人馬。我看那裡要加固防守,連夜多修些堡壘,將火器弓弩準備停當。如果你退回寨內,那大廟萬不能失。大廟在我們手裡,李過進攻寨牆就不那麼容易。北門他是不會攻的。西門外有很寬的寨壕,水也深,臨時把吊橋燒燬,只防守寨牆就可。東門和南門比較吃緊,要派得力將領來守。另外,在你離開的時候,要找一個有經驗的、能同你共生死的人來主持守寨,這樣你在外面打仗可以放心,我在裡面也可以放心。」

袁時中已經考慮叫堂弟袁時泰主持守寨,但他不願馬上說出,只說道:

「命誰守寨的事,我正在同軍師商量。」

「既然你知道我的心是向著你的,這守寨的事,你決定之前一定要先同我商量商量。」

「只要你跟我同心同德,我一定同你商量,使你放心。」

「既然你這樣待我,我一定盡我的心來幫你守寨。」

袁時中最擔心的是慧梅和小闖營臨時生變,如今聽慧梅說出這話,覺得心頭一寬,連忙說:

「當然,當然。我有禍有福,與你同命相關。」

袁時中離開後,邵時信又走進慧梅的住宅。他先向呂二嬸悄悄問道:

「袁將爺剛才同姑娘爭吵了沒有?」

「沒有爭吵,看去倒是挺和睦的。」

「他們商量了些什麼事情?」

「姑娘不肯露出口風,你自己去問她吧。」

邵時信進了上房,坐下後低下頭去,從地上撿起一根小柴火棒,不斷地折斷,斷了再折,一直折到只剩一兩寸長,還在折,只是不說話。

慧梅說道:「邵哥,情況如此緊迫,你有什麼主意就快說吧!」

邵時信說:「這件事太大了,我心裡也很躊躇,有些話不知說出來好不好。」

「邵哥,你這就不對了!闖王和夫人派你隨我來到小袁營,是把你當做心腹之人。我樣樣事都向你請教,也是把你當做娘家的心腹人,事到如今,我自己就不說了,這小闖營四五百人的生死很快就要見分曉,難道你還有什麼話不可以對我說出?」

「常言道:疏不間親。你同袁將爺結了夫妻,就是一刀割不斷的親人。我儘管是娘家人,畢竟我姓邵,怎能抵得你們夫妻之親。我的話說深說淺,合不合姑娘的意,都很難說,所以我不敢隨便吐出口來。」

慧梅將下嘴唇咬了一陣,突然說道:「邵哥,你不該說這樣話!我雖然不懂事,各種道理我也在心裡想過上百次、上千次……邵哥,事到如今,你還說什麼『疏不間親』的話,好似用利刃捅到我的心上!」她突然俯下頭去,泣不成聲。

邵時信聽了這話,歎了口氣,說道:「姑娘把心思說出,我就敢說了。依我想來,袁將爺出去打仗之前,必然要來見姑娘,把以後的事囑咐清楚。」

慧梅忽然問道:「你可聽說,他們讓誰主持守寨?」

「我要說的正是此話。聽說他們已決定叫袁時泰主持守寨,讓劉玉尺協助,如果袁將軍來問你的意見,姑娘你千萬要說出同他的夫妻之情,表明你對他只有一條心,讓他把守寨的兵權交到你的手裡。」

慧梅不等他說完,趕快問道:「邵哥,你看能辦到麼?」

「我看也許能辦到。姑娘近來同姑爺還算和睦,不曾發生口角。他雖然不敢對姑娘完全放心,但又想依靠姑娘助他一臂之力。望姑娘力爭守寨兵權,至少要以姑娘為主將,袁時泰做你的副手。」

「倘若把劉玉尺留下,這人可是比袁時泰可怕得多!」

「姑娘何妨替袁姑爺出個主意,想辦法叫劉玉尺隨他一起出戰,將朱成矩留下來?」

「我只能試一試。你再去打聽消息!」

軍情十分緊急。袁時中同親信們商量一下,又來到慧梅這裡。慧梅看見他的驚慌神氣,搶著問道:

「軍情如何?有沒有新的探馬來報?」

「剛才又有探馬回來,說補之率領的人馬甚多,離此地只有一百多里了,估計明天早晨會到達圉鎮。」

「你怎麼打算?」

「在離此地三十里遠近的地方,我駐有兩千精兵,憑著一條河流紮營。我馬上率領大軍前去,在那裡抵擋補之的人馬,使他不能過河。」

慧梅想了一想,問道:「你如何出戰?帶多少人馬前去?多少人馬留下?」

袁時中說:「我們現在不足三萬人,準備留下兩千,擺在寨外,死守寨外大廟,城裡邊擺上三千。你的小闖營,我不敢指望幫我守寨,只要不給我添麻煩,我就感激不盡。不過我也不怕,倘若給我添麻煩,縱然我念及我們夫妻之情,不會對他們下狠心;我手下的將士也絕不會答應他們。」

慧梅知道這話是有意說給她聽的,但她不再計較,又問道:

「你出去打仗,守寨由誰主持?」

袁時中說:「我們已經商量好了,由時泰主持,你幫他一把忙。」

慧梅掩不住一臉怒氣,站了起來說:「官人,不能讓時泰主持守寨!這守寨是件大事,應當由我來管!」

袁時中猛吃一驚。他沒有想到慧梅竟然用這麼堅決的口氣反對時泰。他有點惱火,問道:

「為什麼時泰不可以主持守寨?」

「我是你的正室夫人。我經過的戰爭比時泰走過的路還要多。到這樣危急關頭,守寨的事為什麼你不交給我呢?」

「因為你是從闖王那裡來的,雖然我們是夫妻,我相信你不會有二心,可是將領們不會放心。」

「這是胡說!只有劉玉尺這個狗頭軍師對我不放心。準定是他向你獻計,要時泰主持守寨。真要這樣,你就完了。」

「由我的堂弟主持守寨,為何我就完了?」

「不僅你一個人完了,你們姓袁的一族人都完了。包括我和兩位姨太太,都會死於非命。」

「此話怎講?」

「你前去迎敵,倘若一仗不利,必然要退回圉鎮。當你出寨的時候,李闖王很可能派一支騎兵,突然來到寨外,一面用大炮轟城,一面用雲梯爬城。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候,時泰能沉著指揮麼?你手下的幾千將士能服服帖帖地聽他指揮麼?萬一稍微指揮不當,軍情一亂,等你退回圉鎮的時候,只怕寨牆上已換成『闖』字旗了。這些,你可曾想過麼?」

「我要留下朱成矩做守寨參謀,一切主意他會幫時泰拿定。何況我請你也助時泰一臂之力。」

慧梅聽說將朱成矩留下,略覺放心,隨即又說:「你想錯了。朱成矩和劉玉尺都不過喝了一點墨汁兒,只能做個出餿主意的狗頭軍師。打仗的事他們有啥經驗?另外,這些讀書人,當你在順境的時候,他們是你的人;到了兵敗的時候,他們還能跟你一心麼?至於我,不是路人,跟你生同床,死同穴。論本領,我不弱於男子,只能讓時泰輔佐我,不能讓我輔佐時泰。」

「你為何不能輔佐時泰?」

「我是他嫂嫂。我懂得打仗,他不懂。倘若叫他做守寨主將,我給他出主意,他不聽從,我有什麼辦法?哼,大禍臨頭,你竟然不相信我們夫妻之情,偏偏要相信那麼個沒本領的兄弟!」

「這是大家已經商量定了的,不好更改。」

「要想守住寨子,就得更改。兵權交給我,我包你打敗仗以後,平安返回寨內。你回寨以後,兵權還給你,我就不管了。」

袁時中堅持說:「兵權不能交給你。儘管你有作戰閱歷,可是時泰不會放心。」

慧梅說:「時泰不放心,無關大局。你要是懷疑我,對你就十分不利。」

袁時中很生氣,問道:「難道你想出賣我?」

慧梅冷笑一聲:「這話從何說起?我是為著你好。你是我丈夫。你死我也死,我死以後還是你袁家的鬼。我如何會想到出賣你呢?何況我身上已經懷孕幾個月。我說對你不利,是因為你放著我這個會打仗的夫人不用,反而把兵權去交給不會打仗的兄弟,豈不是糊塗之至!」

「我已經說過,兵權不能交給你。倘若你真心念及我們夫妻感情,就不要再爭兵權了。」

「想不到我們夫妻一場,你對我還是這麼不放心。看來你今天是要逼著我自盡,等我死了以後再把小闖營消滅,那時你才感到放心。」

「我沒有這個想法。」

「你也許沒有這個想法,可是你那些狗頭軍師,包括你那個好兄弟袁時泰,他們是巴不得我現在死去,好使你們沒有後顧之憂。你說是不是?」

袁時中無話可說,心中更加生氣,不覺怒形於色,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用斬釘截鐵的口氣說:

「我手下有的是將領,時泰也是一個將領,不能把兵權交給女人!」

慧梅聽了這話,「刷」地拔出寶劍。袁時中以為她要動武,也「刷」地拔出寶劍。門外幾個女兵見狀,都立刻走了進來,站在慧梅身後。

袁時中冷冷地望著慧梅說:「別看你左右有這些親兵,你敢動手?我手下將士馬上會將你們包圍起來,絕不讓你們得逞!」

慧梅哭了起來,說:「我怎麼會殺你?可憐我命不好,嫁了你這個無情無義的丈夫,到現在還不相信我,看待我連個草包兄弟都不如。我何必再活下去?我現在就自盡在你面前,以後的事我概不過問!」

說著,她舉起劍就往脖子上抹去。慧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按住她的寶劍,哭著叫道:

「梅姐,梅姐,你千萬不要尋短見!」

袁時中看到這種情形,長吁一口氣,頓頓腳說:「好吧,就讓你主持守寨之事。可是兵權交給你,你要對得起我呀!」

慧梅只顧流淚,一時說不出話,重新坐到椅子上。袁時中也隨即坐下,心中十分矛盾,但是話已出口,不能不將守寨的事交給慧梅。他用沉重的口氣對慧梅說:

「請你念及我們夫妻之情,把寨守牢。我如兵敗,就回來守寨。」

「這你不用操心,倘若你死了,我也不會活下去。在你回來之前,我不會將寨丟失。可是既然讓我守寨,必須當眾說明,最好現在就把軍師、時泰和將領們叫來。」

「好吧,就將他們叫來當面吩咐。」

《李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