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過的人,手舉起來」

初三是一個糾結的時期。為什麼會糾結呢?因為在肉體和精神之間得不到平衡。

有很多初三學生,社會地位雖還只是個孩子,但肉體已完全稱得上是成人了。於是,如何處理性慾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一個問題,因此那時候我們腦子裡裝的儘是那些事。上課時一不留神,就在教科書上畫起了WxY(原作中此三個字母為豎向排列,指代女性裸體。)。若各位說“現在的孩子不也有這樣的嘛”,我也無法反駁,但那個時候更是這樣。

有段時間熱衷於買海外版的《花花公子》,總想找辦法把那黑色馬賽克部分給擦掉。用香蕉水混上色拉油擦、用人造黃油擦,方法試過很多,結果卻都不行。有時候剛在心裡驚呼“擦掉了”,卻發現連最重要的圖畫部分也一起消失不見了。

我們對色情書當然也感興趣。如今那些可愛得都能去當偶像明星的女孩子常常出現在AV裡,可當時色情雜誌上登的,淨是些不管怎麼看都是四十多歲老大媽化著濃妝、身著水手服之類的騙人貨色。即便是那樣,我們還是搶得頭破血流。

連像我這樣的普通學生都如此,旁若無人、囂張跋扈的壞學生們那無處安放的性慾就更不得了了,他們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在為自己旺盛的性慾而忍受著折磨一般。

比如說那個姓N川的男生。有一次上美術課,老師出了這樣一個題目:利用鏡子畫一幅自畫像。結果他竟扯下褲子,對著自己的陰莖拚命地畫起來。精蟲上腦這句話再適合他不過。

還有坐我旁邊的W田,曾經在數學課上突然哼哼唧唧起來。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問他,結果他保持著身子緊貼課桌的姿勢回答道:“搓不了啊。”

“搓不了?什麼東西?”

“這個。”W田用左手指了指課桌下方。

我低頭瞅了一眼,只見他已拉開褲子拉鏈,掏出了那髒兮兮的傢伙來。那玩意兒脹得跟一根丸大牌火腿腸似的高翹著,那氣勢似乎隨時要將課桌頂翻。

“上數學課你硬什麼呀?”我問。

“不知道。”W田回答,“突然間就這樣了。”

結果他又叫坐在斜前方的壞學生夥伴,一個女生。“喂,M子。”

那個叫M子的女生不耐煩地回頭,表情好像在說:“幹什麼呀?吵死了!”

“幫我一下。”W田說道。

M子似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她卻只是面不改色地眨了兩下那塗滿眼影的眼皮。“用水冰冰。”她丟下這一句後,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轉回身去。這種程度的言行舉止已是家常便飯,就連女生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大驚小怪了。

時常也會有一些小道消息,說有人聲稱已經真正體驗過性行為。還有比如誰誰誰去了土耳其浴室啊,或者有男生讓陪酒小姐手把手地教過自己,還把留在胸口的唇印帶回來四處讓人看之類。不管怎麼看,這都不應該是初中生之間的話題。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學校也不得不想一些應對方法,於是決定在上保健體育課時改教性教育,而負責教的就是之前曾稍有提及的橄欖球隊顧問T老師。

在我們H中,T老師稍顯另類。所有老師都對壞學生束手無策,只有這個人跟他們處得還比較不錯。不過,《飛揚吧!青春》裡的村野武范或者《我是男子漢!》裡的森田健作那種近乎夢幻般的爽朗,他身上可一丁點都沒有,倒像是靠著自己那一身邪氣在跟學生們對抗。蠢貨、傻瓜、人渣、你說什麼玩意兒—感覺他就是個會對學生講這些的老師。

回到性教育課的話題。諸如生孩子的原理、性器官的構造之類流於形式的內容,課上從未講過。可能T老師也知道早已不是講那些東西的時候了吧。教室裡全是我們八班和隔壁七班的男生,總共幾十個人。將所有人掃視一眼之後,T老師這樣說道:“到現在為止,做過愛的,手舉起來我看看。”

這是怎樣一種不計後果的提問啊!面對他那過分的大膽,就連那些壞學生也一時間不知所措了。

其實,類似這樣的提問方式,這個T老師原本就經常使用。可能他討厭繞圈子或者試探性地問問題這種費事的方法吧。

他還曾經在保健體育課上下過這樣的命令:“抽煙的人靠窗坐,不抽煙的靠走廊坐。”

他這樣做並不是為了罵那些吸煙的人,而是為了把學生分成抽煙派和不抽煙派,讓他們就“未成年人吸煙好嗎”進行辯論。這一劃時代的教育方法卻沒有帶來好的結果。因為不抽煙派的學生都說“別人想抽就抽唄,反正受傷害的也不是我的身體”,所以並沒有形成辯論的局面。

那麼,到現在為止有誰做過愛——面對如此問題,學生們的反應又如何呢?一開始誰都沒有舉手。像我這樣沒有資格舉手的人應該占一大半,但要說有經驗的人一個都沒有也不可能。

“幹什麼?老實地舉就是了。還是說你們平時裝成那樣,其實還全是處男?”T老師的態度很挑釁。

或許是覺得不甘吧,壞學生們開始三三兩兩地舉起了手。最終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學生舉手了。不過後來發現,其中有將近一半都是為了面子才舉的。

“好,知道啦。”T老師讓他們放下手。然後他又問那些自稱有經驗的人:“為什麼你們就那麼想做愛呢?”又是個直白的問題。

那些有經驗的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異口同聲地回答道:“因為舒服。”

然後他們又七嘴八舌地描述起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快感。我們這些沒經驗的人感覺像是受到了排擠,用羨慕和忌妒的眼神看著他們,覺得壞學生們比起自己來要像大人得多。

T老師聽完,轉向黑板寫下了一個詞——自慰。他在下方畫了兩條線,將粉筆放回桌面,啪啪地拍了拍手,隨後又繼續說話了:“那你們這樣不就行了?舒服的感覺基本上也沒差別啊。”

唉——學生們發出了不滿的聲音。

“完全不一樣啊。”

“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

“看你那麼大年紀,該不會還沒做過吧?”

他們是那樣熱衷地強調,弄得我們這些沒經驗的人更是加倍羨慕起來。

“做愛這種事,從今往後還能做好幾百次呢。再稍微忍忍不好嗎?”T老師面朝著有經驗的人那一邊說。可那些壞學生的表情似乎在說,這麼好的事怎麼可能忍得住!

T老師的性格是不管什麼事,不單刀直入地挑明了說就不舒服,於是他說出了這樣的話:“說實在的,光是做,完事了就拜拜,作為男人你們不覺得這樣很沒責任心嗎?有了孩子怎麼辦?K山和Y子的事也是一樣,受傷的總是女孩子,你們多少也感覺到得要小心一些吧?Y子多可憐。你們說呢?”

這時候我們這些普通學生一下子炸開了鍋。K山和Y子的事是什麼?為什麼Y子可憐啊?再一看K山,他正表情沉痛地低著頭。他旁邊的壞學生們好像也是第一次聽說。

T老師似乎並不知道自己暴露了學生的秘密。“總之,男人是有責任的。你們要好好考慮這一點後再付諸行動。”他說著挺起了胸膛。

K山和Y子的事究竟是什麼事,到最後也沒人知道。反正大致也能想像出來。而且據說在壞學生和幫他們收拾殘局的老師之間,那已經是公開的秘密,所以T老師才會說漏了嘴。還有傳言說,出現這種問題的並不只有K山和Y子。

“那個誰和那個誰也是啊。還有那個男生跟那個女生之間好像也出了什麼事,至於有沒有大肚子就不知道了。”朋友這樣對我說。我聽著這些話,覺得那似乎來自一個很遙遠的世界。我感到自己似乎落後了很遠。

仔細一想,確實沒什麼好著急的,再怎麼說也只是初三。就像T老師說的,接下來肯定還有很多機會。但是這個年紀,也確實很難說服自己那樣去思考。我們這些普通學生也都想趕緊體驗一下那種感覺。

附近的一個神社舉辦夏季廟會的時候,一個姓E岡的朋友來約我。E岡是跟我一起去買色情書的夥伴。那小子很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我便問他怎麼回事,他是這樣回答的:“其他學校的女孩子肯定有好多為了想被人約而跑來。順利的話搞不好能成哦。”

我心想是不是真的啊,便也挑好衣服穿上出了門。

到達神社後,我們又遇到好幾個認識的人,當然全都是男的。大家好像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帶著一副猴急的表情躥來躥去。路本身就窄,同一個人一路上就碰見了好幾次。

不一會兒,我們盯上了一個女孩。除了頭髮長之外,沒有什麼太明顯的特徵。只見她正一個人慢悠悠地走著,似乎還比較好搭話。我們跟在她身後,但遲遲沒有上前接觸。說是在等待時機可能聽上去有面子些,實際上只不過是在互相推諉而已。

“你上去打招呼啊。”

“不不,今天就讓給你啦。”

說得直白些,我們倆都沒那個膽子。

就在我們推推搡搡的時候,女孩的行動也開始變得有些奇怪。她離神社越來越遠,看上去像是要回家。如果真是這樣,上去搭話也沒用,我們倆因此而達成了一致意見。

“可惜啊。再早些跟她搭話就好啦。”E岡的語氣聽上去令人覺得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但是沒過一會兒,那個女孩又出現了。她並沒有回去。於是我們決定繼續跟在她身後。

“去搭話啊。”

“別,等等。我正尋找機會呢。”

就在我們嘀嘀咕咕的時候,女孩又開始遠離夜市的道路。

“又讓她跑啦。”

“嗯。搞不好她已經發現我們了。”

就在我們已經放棄、開始閒逛的時候,那個女孩不知從什麼地方又出現了。我們覺得很奇怪,又靠近前去。結果她又快步走了起來。

“喂,搞不好她是在等我們上前找她呢。”E岡的話讓我沉吟起來。如此說來,她已經朝我們這邊不停地瞟了一陣子了。我終於意識到,原來她並不是要逃開,而是想把我們引到行人較少的暗處。

到了這一步,我們卻突然躊躇起來。想等對方來約自己顯然是不可能的,而我們也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我和E岡停下了腳步,不約而同地說了一句話:“唉,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第二天到學校的時候,E岡正在大家面前說著什麼:“那是個好像五十嵐淳子的女孩子啊,她想把我們引誘到暗處,我們就跟著去啦。結果她竟然理直氣壯地說,要做的話一個人給五千塊。我說太離譜了,一個人三千,她說不行。我們身上又沒那麼多錢,只好放棄啦,真是太可惜了。”

唉——大家的表情是那麼投入。E岡發現我來了,給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我閉嘴。

哎呀哎呀,我們所能做的,也只是吹吹牛皮啦。我輕聲歎了口氣。

《我的晃蕩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