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三單騎搦陳群

四月十一晚上,共產黨首領李立三,下帖子請陳群吃飯,地點在四馬路會樂裡口的大西洋飯店,天蟾舞台的對面,帖子上寫明只有主客二人。在當時那種密鑼緊鼓,劍拔弩張的氣氛中,李立三突如其來的單搦陳群會面,誰都猜不透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許多人主張陳群不如推托了不去,以免發生危險,但是陳人鶴一身是膽,他說:他正想找共產黨的頭腦談談,目前這個爆炸性的局面可否緩和?雙方能不能夠化干戈為玉帛?

陳人鶴執意單刀赴會,大家都為他的安全耽心,黃老闆親自調兵這將,派出他手下的狠腳色:老天宮徐復生、和喬松生等四個人,一律穿上銅絲馬甲,帶好手槍,化裝為黃包車伕,各拉一部車,停在大西洋飯店門前,暗中加以保護。

赴宴的時間一到,人馬老早佈置好了,陳群輕裝簡從,驅車抵達大西洋,自車窗外望,他看見馬路兩邊埋伏好的朋友。下車時,他卻故意裝做視而不見,他大踏步進了一枝香飯店。

由於雙方壁壘分明,勢同水火,陳群和李立三在大西洋飯店的一夕長談,當然無法獲致協議。不過李立三倒也沒有暗算陳群的意思,一出黃浦灘上的黃鶴樓,居然也是有驚無險,喬松生、徐復生等人,一直等到李立三送陳群出來,陳群安然無恙,上了汽車,風馳電掣而去,這才定了心,分頭散開,然後迅速趕到嵩山路十八號新設的總部集中。

黃杜張三大亨以下,重要人物都在總部裡等候消息,八點半鍾陳群先到,他為了避免共產黨徒跟蹤,特意命司機兜了幾個圈子,方始遶路回總部來。因此他到達不久,喬松年等人也不分先後的抵達。

陳群報告談判經過,他的神情顯得很興奮,因為他從李立三的態度倨傲,措詞凌厲,可以想見這邊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共進會招兵買馬,訓練徒眾,共產黨雖然得到些風聲,但是他們所知不多。如果李立三已經曉得共進會建立了一支堅強的武力,完成了攻擊的準備,一聲號令,即將兩路進軍,澈底粉碎殘民以逞,跋扈囂張的赤色工人糾察隊,那麼,他決不會擺出一副公事面孔,盡作些配合協調之類的空談。

杜月笙說他的分析很對,起先大家所擔心的也正是這一點,共產黨倘若偵知了這邊的底細,他們勢必會向陳群攤牌。他們極可能將陳群挾持以去,當做人質,然後脅迫這邊罷手,到那時候,他淡淡的笑著說:

「二馬路上恐怕要發生一場血戰呢。」

在座的人都很欣悅,揚聲大笑,歷久不歇。並排坐著的三大亨,黃老闆穿一襲夾衫,杜月笙一身小掛褲,張嘯林看上寬寬大大的東洋和服。這頭的楊虎陳群都穿著畢挺的西服,其餘如金廷蓀、顧嘉棠、葉焯山、徐復生、馬祥生等則長衫短打,還有黃包車伕的破掛褲舊軍裝。以服色來說,真是形形色色,無奇不有,這一個掌握著強大力量的行動總部,包羅之廣,規模之大,與其所表現的親愛精誠,情意肫摯,一看就知道是個革命性的組合。

在共進會總機關部裡,少長咸集,人影幢幢,內進樓上,每天都舉行「軍事」會議,參與的首要份子,除了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金廷蓀、顧掌生、馬祥生、浦金榮、顧竹軒和小八股黨諸人以外,還有革命的元勳,黨軍的精英,諸如自寧波炮台司令御任下來的張伯岐,參與北伐軍遠自廣東抵達的王柏齡,楊虎與陳群,妙不可階的是還有一位洪幫大哥,居然是袁世凱的親信,當過袁政府特別軍法處長的江干廷,他也風雲際會,自告奮勇參加了這個革命的陣營。

江干廷自袁世凱新華宮羞憤致卒以後,老衰垮台,群魔星散,他悄悄的回到上海,住在法租界。由於他和黃杜張都是幫會人物,氣味相投,樂於接近,於是他十餘年如一日,每天必定跑一趟華格臬路,或杜宅或張家,談天說地,吃喝玩樂。杜月笙見他開銷大坐吃山空,特地撥他一份俸祿,貼補貼補,江干廷對杜月笙十分感激,因此,這一次他自動投效清黨多一半是因為私人友誼,他想藉此報答杜月笙。

高階層會議開了兩三天,終於決定了人員的調度,和作戰的方針。他們的預定計劃,是召集一萬五千人馬,編為第一第二兩彪軍,一南一北,兩面進

第一彪軍兵分三路。第一路負責攻打赤色糾察隊總指揮處,也就是商務印書館的俱樂部,一幢鋼筋水泥建造的四層樓房。第二路進攻閘北總工會會所,這一處共產黨徒的主要巢穴設立在湖州會館裡面。第三路往取商務印刷廠,就在商務俱樂部的對門,其中大概駐有一百多名赤色糾察隊。第二彪軍則向南,進攻工人糾察隊的另一處巢穴--華商電車公司。

各路弟兄在法租界集合,整隊出發,掃蕩閘北的第一彪軍,路上必須通過英租界。於是杜月笙先掣一支令箭,他請蔡福堂去見英國總領事費信惇,代表他杜某人辦個交涉,四月十二日凌晨,杜某人有一隊人馬要通過大英地界,請費信惇准許假道。

費信惇問清楚了詳情,他大吃一驚,兩隻眼睛都睜圓了,他定定的望看蔡福堂問:

「杜先生發瘋了呀?工人糾察隊是一支有訓練,有組織的武力。我們公共租界現在集合了有兩萬多名士兵,黃浦江裡還有兵艦和炮艇,我們有這麼雄厚的兵力,都還不敢貿然出動,攻打那批共產黨徒。杜先生僅只糾合一些烏合之眾,難道他真想憑股血氣之勇,去跟長槍火炮拚嗎?」

蔡福堂莞爾笑道:

「總領事跟杜先生是老朋友了,你應該知道,杜先生向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費信惇連連搖頭的說:

「但是,無論如何這是瘋狂的。」

蔡福堂很堅定的說:

「杜先生只是請你准予假道而已。」

費信惇不答話,他背負雙手,在大辦公室裡踱來踱去,蔡福堂耐心的等候,久久,他站定了,轉過身來,目光柔和,望看蔡福堂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方纔你也說過了的,杜先生是我的好朋友,我一向很敬重他的為人。當我聽說他要去做這麼一件瘋狂大膽的事情,我不得不向他表示我深切的關懷」

蔡福堂代表杜月笙道了謝。

費信惇神情嚴肅的再問他一句:

「你可否請杜先生親自來跟我商議?」

「這個--,」蔡福堂煞費躊躇,因為他明明曉得,費信惇是一片好心,他要當面勸阻杜月笙。可是事實上杜月笙已經萬事皆備,只欠東風,他怎能接受費信惇的勸阻呢。無可奈何,他只好推托的說:「杜先生現在正是最忙的時侯。」

費信惇柔聲的再堅持一句:

「試一試,好嗎?」

《杜月笙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