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一部紀錄像

臨到賓客下船,碼頭旁邊早已備就的車隊,開始出動。杜公館一共備下十五輛奧司汀汽車,和一百五十輛人力車,有這麼多車子,卻是客人更多,仍嫌不夠。上海的人力車伕,看準高橋有三天好生意,紛紛把自己的車子用船運來。杜公館立刻派人跟他們約定,必須在杜公館所備的車子不敷載客以後,方准依序拉客,同時規定每拉一趟,車資六角。由杜公館發送賓客乘車券,拉到杜氏家祠,客人不必付錢,將乘車券交給車伕,讓他們自去賬房間憑券支領。

上海黃包車伕,都是顧竹軒顧四老闆的徒子徒孫,四老闆見了杜先生,打恭作揖,客氣得很,所以這般車伕們,焉有不聽招呼的道理?因此碼頭上雖然車多人更多,卻是秩序井然,一絲不亂。祇不過,有些客人際茲百年雞得一見的盛會,一心急於早達目的地,懶得等候下了船便自己僱車,人人向前個個爭先,反由坐車的人自抬價格,每趟由六角而一元,而兩塊三塊,於是乎,樂了這般車伕,一天收入,多達一二十元,拉三天車下來,等於發了一筆小財。

車子來回奔跑,客人越來越多,交通工具又嫌不夠,於是有人成群結隊,鼓起勇氣,走這八里平路,一時杜家祠堂路上冠釵盛集,車行如梭,鄉下人中有頭腦靈活的,心想眼前正有好買賣,何苦盡呆著看鬧猛呢?翻身回家,推出了平時載貨搭人的獨輪車,兩側各墊一迭布,算是座位,把這獨輪車推到高橋碼頭,一次載送兩位客人,取值大洋一元,既便宜,又新鮮,─—黃浦灘上的老太太,少奶奶,爭先恐後,趨之如鶩,坐在獨輪車上,又是駭怕又覺有趣,花枝招展,格格的笑。

八華里路上,小轎車、人力車、獨輪車,全體出動,反覆奔馳,專賣名牌鐘錶的亨達利洋行,獨出心裁,大做廣告,制了幾百面小布旗,遍插道旁,蔚為奇觀。可是鄉下人見它好玩,你一支、我一支,不一天便給拔了個精光。還有一些商家,一則討好杜月笙,二來順便作宣傳,六月天,怕客人熱,制了大批的紙扇,分贈男女佳賓,高橋人聽說這種扇子不要錢,哄過來便搶,也是轉眼之間搶得乾乾淨淨。

虞洽卿的千金,虞澹涵妙手丹青,馳聲畫苑,她和她的夫婿,名律師江一平,訂做了五千把扇子,作為賀禮。一面是江一平的隸書「杜氏家祠頌」:

「武庫雄才,芬揚京兆,瀛洲選首,凌煙圖肖。「作廟華國,以致其孝,穆穆長風,龍吟虎嘯。」

另一面,則為虞澹涵手繪「祠堂圖」,頌、字、畫,允稱三絕,這種扇子,鄉下人搶不到,卻是男女來賓,頻頻的討,同樣的在頭一天便一柄不存

當年上海最大的明星電影公司,主事人中不乏杜月笙的朋友學生,創辦之初,又得過杜月笙的鼎力協助,杜祠落成,他們便派出了電影攝制隊,名導演張石川、王吉亭等,大明星鄭正秋等一例出動,他們在大路上跑來跑去,揮汗攝制嘉賓蒞止的紀錄像片。於是,大導演、大明星找鏡頭,上鏡頭的嘉賓又爭著來看明星與導演,相互征逐,主客兩歡。

高橋鎮上,大街小巷,打掃得一塵不染,只是街道狹窄,來客太多,處處擁擠不堪。再加以沿街設攤,販賣水果零食和香煙,將這一處清淨的小鎮,變成了鬧市一般。鎮上只有一家飯店,儘管杜公館三天之內開了兩千桌酒席,萬餘客西餐,他們還是座上客滿,利市百倍,三天裡面居然做了六百隻洋的生意,在民國二十年間的鄉鎮小吃店,也算是駭人聽聞了。

六月九日這一天,絡繹而來的男女賓客已達一萬餘人,一萬餘人擠在僅可容四五千眾的臨時劇場裡,擁擠之狀,自可想像;當時中外報章,對於杜祠落成的報導,不厭其詳,形容劇場上的盛況,上海新聞報六月十一日特地用出了「人氣白熱」的標題,作了如下的實況報導:

「……劇場廣可容數千人,但觀者近萬,幾無插足地,加以天熱場低,四圍密不通風,觀眾揮扇觀劇,莫不汗流浹背,全場空氣,異常混濁,

『人氣白熱化』,五字形容,最為恰當。台上由張嘯林、王曉籟兩君維持秩序,卒亦無法驅散台上觀眾。入晚,客復陸續而來,跋涉十餘里,畏難而退者,日必數千人。貴賓席中佔有位置者雖極視聽之樂,但兀坐通宵,呼吸急促,頭痛欲裂,一身不能轉側,大有欲罷不能之勢,誠有說不出之痛苦也。」

《杜月笙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