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林寺講經說法,多行善,多積功德

慧能剃度出家之後的第23天,即唐高宗儀鳳元年(公元676年)二月初八,由印宗大師出面,邀請了諸方碩德,為慧能授具足戒[67]。

不知是巧合,還是機緣不可思議,那個時期,恰有一批中外著名的律師齊集廣州。於是,禮請西京(長安)總持寺智光律師為授戒師,蘇州靈光寺慧靜律師為羯磨師,荊州天皇寺通應律師為教授師,中天竺(中印度)耆多羅律師說戒,西天竺(西印度)密多羅三藏為證戒。

如此,慧能正式成了一位僧人。一顆漂泊流浪的心靈終於有了歸宿,15年隱跡潛蹤的生涯總算結束了,六祖,終於歸於其位!

六祖在南國現身的消息迅速傳遍全國,四方禪僧聞風而動,望影而趨。法性寺地處鬧市,無法擴建,無法容納蜂擁而來的眾多禪僧。於是,第二年春天,慧能告別了印宗大師,帶著法空、嬰行等幾個青年弟子,第三次向魂牽夢繞的曹溪進發。

行行重行行,不一日,他們到了粵北廣袤的大山裡。

嬰行腳上起了泡,走路一拐一瘸。在爬上一段陡坡之後,他一屁股坐在路旁的石頭上,呼哧呼哧喘粗氣。

法空問他:“你怎麼啦?”

嬰行不理他,索性躺了下來,閉上眼睛。一個青年禪僧給法空使個眼色,將一根山籐悄悄伸到嬰行的脖領裡。嬰行怪叫一聲:

“哎呀,蛇、蛇!”

嬰行一骨碌爬了起來。眾人哈哈大笑。嬰行沒好氣地說:“笑,笑,小心笑掉下巴,砸破你的腳面。”

慧能說:“你如果累了,咱們就到前面找個歇腳的地方。”

嬰行哭喪著臉說:“我何止是累,骨頭都快散架啦!如果再像這樣沒日沒夜地趕路,我乾脆就把這個化緣的瓦缽換成個盤子算了!”

青年和尚未領會他的妙語,問道:“換成盤子幹什麼?又小又淺,你能吃飽?”

嬰行說:“小也不要緊,因為我用不著再享用人間煙火了,我就捏著盤(涅槃)到西方極樂世界去了。”

法空笑道:“你呀你!怕走路,誰讓你跟來?本來,我們這批人是到曹溪打前站的。等我們準備好,你可以跟隨後面的大批人馬走啊。”

嬰行撇著嘴說:“你這傢伙想得美!印宗沒來,我就是大師兄啦!我若也不跟來,你豈不就成了師父的大弟子?”

法空哭笑不得:“好,師兄,要不要我這當師弟的背你走呀?”

嬰行挺起瘦瘦的小胸脯:“去你的,世上只有師兄關照師弟,哪有師弟關照師兄的?走!”

嬰行咬牙走到了隊伍最前頭,慧能指著一峰連一峰的山巒說:“過了這座山,就是曹侯村了。十幾年前,我去黃梅東山寺求法,走的就是這條路。”

嬰行說:“師父,你十幾年前走這條路,是為了學法。現在你已經是六祖了,在法性寺講經講得天花亂墜,廣州一帶禪風大開,善男信女都把你當活菩薩供養,幹嗎要自討苦吃,到什麼曹溪去?”

“正因為廣州一帶禪風已盛,佛法廣播,我才要離開的。”

嬰行大惑不解,問:“這是為什麼?莫非,和尚你只會受罪,不能享福?”

慧能居然點了點頭:“可以這樣說吧。出家人學習佛法,以普度眾生為己任。你看看佛祖釋迦牟尼,他可有固定的道場?他老人家一生風塵僕僕,周遊列國說法,不正是為了廣種善根,普度有情嗎?再說,法性寺在繁華的大都市裡,太過喧鬧了。”

嬰行說:“你是不是逃難逃習慣了?光喜歡往深山老林裡鑽。”

法空說:“高山出俊鳥,平原野兔多。你看,你嬰行就整天沒個安靜的時候,就像一隻臥不住的野兔子!”

嬰行如何肯吃虧,忘了腿酸腳痛,忘了渾身疲勞,撲過去追打他……歡聲笑語中,他們登上了最後一道山岡。山下飄帶一樣閃閃發亮的曹溪,遙遙在望。慧能喃喃自語:“16年了,已經整整16年了……”

慧能的眼淚朦朧了視線。

 

在曹侯村口,路旁一戶人家門前擺著一張方桌。桌上有半籮筐糍粑和涼好的茶水,卻無人看管。慧能一行又饑又渴。嬰行眼尖,首先發現了桌上的糍粑和涼茶水,興奮地叫道:“還是菩薩心痛我這佛門弟子,知道嬰行肚子咕咕叫,嗓子快冒煙了,就有人送吃的喝的來了。”

法空說:“你想得美,沒看見人家是做買賣哩?”

慧能看看饞涎欲滴的嬰行,說:“法空,你去喊店家來。”

法空走到門口,喊:“店家,買糍粑!”

屋內有一個老太婆應聲答道:“客官,自己拿吧,兩個錢一個,茶水白喝。”

慧能等人走到方桌旁坐下。慧能說:“一個人一個就夠了,馬上就到寶林寺了。”

屋裡的老太婆喊道:“客官是到寶林寺的嗎?”

“是呀!”

老太婆說:“如果是去寶林寺迎接六祖大師的香客,不用給錢,隨便吃吧。”

嬰行好奇地問:“為什麼是迎接六祖的,就可以白吃?”

“因為……”老太婆從屋內走了出來,見是幾位老少僧人,連忙施禮道:“原來是幾位法師,老太婆慢待了,罪過,罪過!這幾天,不少人從這兒路過,我以為是到寶林寺的香客呢。”

慧能合十問訊道:“老婆婆,村中靜悄悄的,人都到哪兒去了?”

“都去寶林寺迎接六祖大師去了。”

嬰行問:“你怎麼沒去?”

老太婆故意逗嬰行:“如果連老太婆我也去了,誰在這裡給你糍粑吃呀?”

嬰行不買賬,想了想,說:“你是看這幾天過路的人多,能多賣糍粑,不耽誤賺錢呀!”

老太婆搖搖頭,一笑道:“小師父,這你可就說錯了。老太婆是故意留在村口的。”

慧能有些好奇,問道:“噢?為什麼?”

老太婆說:“你們想呀,外地的人們,大老遠來朝拜六祖大師,走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肯定又渴又餓。我老太婆給他們佈施點兒吃喝,我還能給他們指指路。”

慧能高興地說:“您真是功德無量呀!”

老太婆也很興奮:“我一大把年紀了,要什麼功德!如果有點兒功德,我希望回向給天下苦難的眾生。”

慧能站起來,向老婆婆施禮道:“婆婆,你真懂佛法呀!”

“大和尚您說笑了,我一個老太婆家,懂什麼佛法啊?”

慧能說道:“佛法教導人們遠離貪愛、執著。哪怕是行善的功德,或成佛得道的渴望,都不可貪愛執著。你行善不為人知,不求回報,就是菩薩佈施,就是最高的智慧呀!”

老太婆打量了一眼慧能:“大師,你這些話像六祖說的。”

嬰行快人快嘴:“他本來就是……哎呦!”

法空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腳。他只好改口道:“老婆婆,你是曹侯村人,怎麼不認識六祖大師?他在你們這兒住過九個月呢!”

老太婆歎了口氣,邊給眾僧續水邊說:“我沒那福氣。唉,說來,我這條老命還是六祖大師給的呢!”

嬰行看看慧能,又看看老太婆,好奇地說:“他救過你的命,但你卻不認識他……”

老太婆說:“小師父,十幾年前,六祖在寶林寺弘法時,我老太婆正得病臥床不起。三分魂兒,有兩分被閻王爺攥在手心。是我的孩子們請大師給我做了一場大法事。大師還親自替老身念了七七四十九天《地藏經》,老身這條小命才撿了回來。我還沒來得及到寺裡拜謝,六祖大師忽然就走了。一晃十幾年過去了……”

老太婆眼中泛著盈盈淚光。

嬰行又想表示什麼,慧能看他一眼,站起來,向老太婆施了一禮:“天不早了,我們該上路了。”

眾僧都施禮說:“謝謝老婆婆的糍粑和茶。”

 

在寶林寺門前,曹叔良、劉志略、無盡藏師徒和眾多信眾翹首以待。已是黃昏時分,眾人等得有些焦躁不安了。遠方出現了幾個人影。

劉志略喊:“你們看,來了,來了!”

曹叔良猶豫著說:“不會吧?六祖是南國佛教的掌門人,不坐八抬大轎,也得乘二人小轎吧?怎麼會像行腳和尚似的步行呢!再說,六祖的隨侍少說也有幾百人。而這才七八個人……”

慧能他們越走越近。劉志略終於認了出來,他大叫一聲:“六祖大師!”劉志略跑到慧能跟前,剛要去拉他的手,忽然覺得不合適,連忙跪地叩起頭來。曹叔良、無盡藏尼師也領著信眾們急忙跪下,鑼鼓聲震天響起,一串串鞭炮劈劈啪啪炸響……慧能快步走來,一一攙扶起劉志略、曹叔良,向無盡藏師徒問訊回禮。

劉志略聲音有些哽咽:“慧能……慧能大師,整整16年沒見了!”

“是啊!16年來,我多少次夢迴曹溪,今日終於真的回來了!”

慧能也十分動情,毫不掩飾自己的淚光。

曹叔良一揮手,寺門上掛起了八個大燈籠。他指著燈籠對慧能說:“大師,您看!”

燈籠上寫著“南無六祖慧能大師”八個大字。燈下,四隻南獅[68]喜氣洋洋地蹲著。突然,“匡”的一聲鑼響,獅子們跳起了歡快喜慶的舞蹈,鑼鼓聲一陣緊似一陣,獅子舞得一陣比一陣起勁,眾人忍不住拍手叫好,歡聲雷動……

 

慧能入住寶林寺的第二天,便舉行了盛大的講經開示儀式。伴著悅耳的佛樂,僧俗們一起唱道:

 

自皈依佛,當願眾生,體解大道,發無上心;

自皈依法,當願眾生,深入經藏,智慧如海;

自皈依僧,當願眾生,統理大眾,一切無礙,和南聖眾[69]。

 

慧能坐在法壇上,鳴尺雲[70]:

“善知識,你們剛剛念誦過三皈依。我要奉勸諸位的是,希望你們皈依自己本性的佛、法、僧。其中,佛是覺悟,法是正確的佛法,僧是清淨。用自己的心去皈依覺,便不生邪惡,寡慾知足,擺脫對財色的執著,這就叫福慧充足;自己的心皈依了正法,就沒有了邪見,沒有邪見,也就沒有人我的區別,不會傲慢自大,也沒有對貪慾愛憎的執著,這就叫遠離貪慾;自己的心皈依了清淨,一切的煩惱愛慾等外界環境都不沾染自己的清淨心,這樣眾生就成了尊貴的覺者。

“如此修行,便是自己皈依自己,皈依自己的佛性。佛性像天色常清,日月常明;因有浮雲的一時遮擋,才變得陰沉昏暗。忽然一陣輕風吹散了浮雲,就會立刻明朗起來。世人的心性常常變化就像天上的雲。

“有智慧的人們,智如太陽,慧如月亮,智慧如日月一樣永遠明亮。如果執著於外界事物,就會被自己的妄念浮雲所覆蓋,使自己的佛性不能明澈清晰。如果遇到有修行的高僧大德,聽到真正的佛法,自己剷除迷妄,就會內外清澈,明心見性……”

《讀佛即是拜佛:六祖慧能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