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肚子和尚成了「花和尚」

天華寺之所以在浙東一帶赫赫有名,除了地理位置優越之外,還因為它有一件鎮寺之寶——武則天女皇親賜的一隻金香爐。然而,有一天,監院接到大雄寶殿香燈師[1]的報告:

皇帝御賜的金香爐不見了!

監院帶人將所有可疑的地方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金香爐的影子。監院無可奈何,一攤雙手說:“奇怪,一隻香爐既沒腿腳又沒翅膀,難道還會鑽進土裡、飛到天上不成?”

影清陰陽怪氣地說:“它雖然沒有翅膀,飛不到天上,興許能鑽進人的肚子裡。”

影空與他一唱一和:“誰的肚子那麼大,能盛得下一隻香爐?師兄,那金香爐是不是藏在你的肚子裡了?”

“我的肚皮太小,可是有大肚皮的人啊!”

監院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影清他們似乎是另有所指!於是,他靈機一動,帶人來到契此居住的農具倉庫。果然,在他床下的破衣裳堆裡,找到了那鎮寺之寶。

“契此呢?帶他來見我!”監院不禁暴跳如雷。

此時,契此還挑著柴擔,艱難行進在山路上。因為擔子太重了,他走一小段路就得休息一會兒,所以,到現在還沒回來。

“等他回來,讓他立馬下客堂!”

下客堂,可不是說著玩的。僧人之間有什麼糾紛、摩擦,要下客堂;處理嚴重違反戒律、寺規的僧人,也要下客堂。下客堂的結局,不是被打禪板,就是被驅逐出寺!

契此挑著柴擔剛剛走進天華寺後門,就被一位等待多時的招客帶到了客堂。

契此一隻腳剛邁進客堂,監院暴喝一聲:“跪下!”

契此雖然不明就裡,還是順從地跪倒在了佛龕前。監院一揮手,僧值抽出插在佛龕前的禪板,向契此的身上狠狠打來……

“砰!砰!砰……”

一二十個板子打下來,契此痛得渾身哆嗦,但他咬緊牙關,既不求饒,也沒呻吟。

打過了板子,監院將那隻金香爐放在契此面前,問他:“說,這是怎麼回事?”

契此知道這只寶貝香爐的故事,但他實在不曉得它與自己有什麼關係,只好沉默不語。然而,監院卻將這看成了契此在故意裝聾作啞,便直截了當地問道:“說,它是怎樣跑到了你的床底下的?又是如何藏到了你的衣裳堆裡?”

契此心裡總算明白了,他再次遭到了別人的暗算,被嫁禍了。他知道,他就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乾脆一聲不吭。

監院以為他的啞口無言是默認,手裡捧著香爐,不無嘲弄地說道:“這只香爐雖然也有三隻腳,但是,若是沒有三隻手,它無論如何也不會自己跑到你的房間裡吧?”

契此心裡像明鏡一樣,一定又是影清他們搗的鬼,意欲借此報復他,其目的是為了將礙眼又礙事的他趕出寺院。

監院繼續按照自己的思維邏輯說道:“小契此,你人不大,卻又長本事了。原來又懶又饞,現在又學會了偷,快五毒俱全了!”

契此還是默默忍受著無端的侮辱,一句也不為自己辯護。

監院見契此總不吭聲,心中的火氣也就消了許多。他長長歎了一口氣,說:“契此,出家人怎能見財起意、妄生貪念呢?看來,你是俗根未斷,塵緣未了,還是趁早還俗回家吧。”

契此可以忍受屈辱,可以承受皮肉之苦,卻無論如何也不肯還俗。他急忙請求說:“不不不,當家師,我不還俗!我情願接受最為嚴厲的責罰,也不離開寺院。當家師,我求求您……”

監院搖搖頭,態度十分堅決地說:“偷盜是根本大戒,毫無通融的餘地,違犯者一律出院。”

契此真急了,說道:“可是,我根本沒有偷盜金香爐啊。”

監院聞聽此言,氣得渾身打哆嗦:“這是我親手從你床下找出來的。那麼,它是怎樣到那裡的呢?”

“我怎麼知道?一定是有人嫁禍於我!”

監院臉色煞白,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是我在故意陷害你?”

契此搖搖頭:“當家師您當然不會故意冤枉我,可是,一定有人在刻意算計我。”

“誰,你說誰?金香爐究竟是誰偷的?”

到這時候,契此反而笑了起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究竟是誰,偷與非偷,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因緣果報,毫釐不爽。自欺欺人,難證菩提;害人害己,業報怎了!”

看到契此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監院不禁怵然而驚,心中暗想:“莫非冤枉了契此不成?可是,他打柴時空手而歸,金香爐藏在他床下,這些都是自己親眼所見啊!”

於是,監院略一猶豫,還是堅持讓契此離開天華寺。正在契此走投無路之時,方丈雲清大和尚適時出現了,他笑著對契此說:“小契此,你真傻,既然偷了金香爐,幹嗎非要藏在自己的床底下?豈不是故意留著讓人捉贓嗎?你若是真的想把它據為己有,何不借每天上山打柴的機會,帶到山裡埋藏起來,那就神不知鬼不覺了。你們大家說,是不是啊?”

說完,雲清和尚看了監院一眼,隨即呵呵大笑起來。

監院當然聽出了大和尚的弦外之音,所以,香爐失竊一事便不了了之。

 

轉眼之間,契此已經出家半年多了,經歷了第一個結夏。結夏,也叫夏安居,也就是規定在夏季三個月——從四月十六日到七月十五日的這一段時間裡,僧人必須住在寺院裡,不許外出行腳。因為,夏季正是萬物萌發生長的時期,為了避免僧尼外出時會在無意之中傷害了草木小蟲,犯了殺生大戒,違背了佛教大慈大悲的根本精神,所以,佛教規定僧尼在這三個月不得外出雲遊。

依照以往的慣例,寺院要在解夏前七天,即七月初九至十五舉行報恩法會,拜梁皇寶懺[2],以超度七世父母,追薦過世的親人。久而久之,這種儀式流傳到了民間,形成了七月十五中元節——中國特有的鬼節。“看著中元齋日到,自盤金線繡真容。”在這一天,家家燒紙,戶戶燃香,追思、悼念那些已經亡故的親人。

天華寺坐落在海邊。自古以來,居住在海邊的漁民都是在風口浪尖上討生活,大海神秘莫測,風雲變幻不定,海難頻頻發生。因此,來天華寺禮懺作佛事、超度親人的,大都是遭遇了不幸的寡婦們。法會連續舉辦七天,而且晚上也要作佛事,所以,那些路途遙遠的女人們就居住在寺院的客房裡。

法會期間,人多混亂,佛事頻繁,點燃香燭的地方很多,而且那些信眾會燒紙錢、紙船、紙元寶,寺院又大都是木結構建築,很容易引起火災。因此,監院不讓契此打柴了,而是讓他接替原來的老更夫,夜間值班,在寺院巡視,小心看管火燭,以防火神祝融光臨。

契此不敢怠慢,整夜整夜不合眼,不停地在寺院每一個角落巡查。總算熬到了法會的最後一個晚上——七月十五。這天晚上的法事是放瑜伽焰口[3]。這是整個中元節報恩法會的高潮,其儀軌極其複雜,而且時間長達三個時辰。全寺所有僧人都集中到大雄寶殿前面的廣場上誦經,為餓鬼施食。那些前來超薦親人的香客,也都帶著牌位、紙船、紙元寶,來參加這最為重要的儀式。

瑜伽焰口儀式極盡莊嚴肅穆,尤其是高高坐在法壇上的焰口師,身披華麗的金絲袈裟,頭戴神聖的毗盧帽,口誦密咒,聲音上貫雲霄,下徹黃泉,讓人肅然;而他那繁雜的手印,變化多端,極其美妙……

置身在法會特有的氛圍中,你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如此真切誠摯的咒語,如此奧妙無窮的手印,自然而然能與其他形態的生靈溝通……

焰口儀式進行到了高潮,法師口宣妙偈:

 

塵塵剎剎盡圓融,萬別千差一貫通。

拈起珊瑚枝上月,光明炯炯照無窮。

 

焰口師一邊作手印、一邊口誦咒語……

一位侍者將淨瓶移到法師前面。法師震尺云:

 

海震潮音說普門,九蓮花裡現童真。

楊枝一滴真甘露,散作山河大地春。

 

法師隨即從瓶中取出淨水,向四面八方彈灑……

焰口儀式雖然神秘玄奧,引人入勝,但契此並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仍然到寺廟的各個院落巡查。當他來到香客們居住的西跨院時,隱隱約約聽到房間裡面有男女嬉笑調情的聲音……

儘管契此一百個不願意,但是,那不堪入耳的聲音依然清晰地傳了出來,而且,他幾乎可以肯定,又是影清他們三人!女人,自然是耐不住寂寞的寡婦們。

寺院淨地,何容如此污穢之事!

契此高聲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室內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契此情知他們不敢再胡作非為,便趕緊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然而,他還是因此惹上了一身是非。

第二天一大早,影清等三人領著一位年輕女人來到客堂,找到監院。那女人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昨天晚上,一個大肚子年輕和尚趁全寺僧俗都在大雄寶殿前放焰口的時候,調戲了她……

大肚子青年僧人,當然是契此了!也只能是契此。

人們常說,淫為罪惡之首,色為禍害之源。何況,淫為佛教僧人第一根本大戒,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違反。佛說,慎勿與色會,色會即禍生。禪門大德說,色害尤深,令人狂醉,生死根本良由此也。

不用說,寺院裡出了這樣敗壞門風的醜事,負有管理之責的監院當然顏面盡失了。他氣得渾身哆嗦,嘴唇顫抖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了:“本、本寺僧、僧人犯下如、如此重罪,決不姑息!去……去把、把契此找、找來……”

“不用找,你們看,那不是他嗎?”

契此如何知道一場暴風驟雨正在等待著他,他神態悠閒地邁著方步,從遠處走了過來。他正處在十七八歲的青春妙齡,身材雖然略胖,但因遠離紅塵,心靈純淨,舉手投足之間,散發著一種聖潔、清涼而又莊嚴的神韻,叫人情不自禁地感動。連那個指責契此調戲她的女人,也看得癡癡呆呆,臉上流露出的表情,竟然是渴慕,是貪婪!

契此正好向客堂這邊走來。

監院問那女人:“你說的那個大肚子和尚,是不是他?”

“……”這女人的內心,似乎正遊歷在旖旎的境界裡,神情因陶醉而恍惚,所以沒有聽見監院的問話。

影清見狀,悄悄踢了她一下。女人一激靈,從想入非非中驚醒過來,愣愣怔怔地問影清:“怎麼啦?”

影清趕緊指著監院說:“當家師問你話呢!”

“什麼事?”女人依舊一臉茫然。

監院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眼睛看著越來越近的契此:“你說的那人,是不是他?”

女人總算回過味來,眼角瞟了瞟影清,開口說道:“是他,就是他。昨天晚上,奴家肚子疼,沒有參加放焰口。臨近子時,一個人影摸到了奴家的床前。他先是撫摸奴家的香腮,又揉搓奴家的胸脯,摟著奴家親嘴兒,最後趴在了奴家身上……”

這女人繪聲繪色地描述著。那眉飛色舞的神態,津津有味的口吻,不似遭到了強暴,反而倒像與人偷情!監院實在聽不下去了,呵斥她說:“別說啦!你害臊不害臊?居然好意思說那種醜事!”

這女人很是潑辣,衝著監院喊叫道:“咦,你們僧人做都做了,奴家反而說不得?奴家本是一朵鮮花,平白無故被你們寺院裡的僧人糟蹋啦,反而說我沒廉恥!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監院何曾招惹過這等伶牙俐齒的女人,他趕緊轉移方向,衝著契此喊道:“契此,你到客堂來!”

契此進來之後,看到影清等三人還有一個女人同在客堂時,心裡“咯登”一下,暗暗叫了一聲“不好”——不知又有何等厄運在等待著他。果然,監院開口了:“契此,你昨天晚上幹的好事!”

契此理所當然地為自己辯護道:“當家師,契此昨夜奉您的指派,打更巡夜,嚴防火燭,並未出現什麼疏漏啊!”

監院看到契此又擺出一幅無辜的茫然模樣,怒氣不打一處來,以嘲弄的口氣說道:“你是不是又要說,你比剛從海裡撈出來的魚還乾淨?難道你真的讓我將你幹的醜事說出來?”

契此沒有言語。一則,他也不知自己是否無意之中犯了什麼過錯;二來,他不想當著俗人的面與寺院裡的長者爭執。所以,他默默跪在客堂的佛像前。監院看契此不說話,並且主動跪了下來,以為他是默認了,說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人打你了,因為你根本不配我們責罰你。我還怕你髒了寺院的板子呢!契此,我不說你也明白,犯了波羅夷罪,應該怎樣處理。”

契此聞聽此言,心中大吃一驚。因為他知道,波羅夷乃戒律中的根本極惡戒。修行人若犯此戒,第一,喪失僧人資格,不能證得聖果;第二,立即從寺院驅逐出去,不得與僧同住;第三,死後必墮地獄。契此認真想了想,實在想不出自己昨夜如何會犯下如此重罪,只能可憐巴巴地望著監院。

監院見契此一臉的懵懂,以為他不明白波羅夷罪應該受到的處罰,說道:“波羅夷罪被稱作極惡。如同世俗被斬首之刑,不可能重新長出一顆頭來,所以,凡是犯此罪者,必將永被棄於佛門之外!契此,你馬上離開天華寺,並且永遠不能再踏進山門一步!”

契此如同五雷灌頂——愣了,呆了,僵了,癡了,傻了。半晌,他的思維才像被凍僵的蛇,慢慢甦醒過來,自言自語道:“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非要將我趕出寺院呢?”

“為什麼?”監院說,“一根針,針眼破了還能復用嗎?”

契此搖搖頭。

“如人命終,還可復活嗎?”

契此再次搖頭。

“一塊石頭破成了兩半,還能復合如初嗎?”

契此第三次將腦袋搖了搖。

監院第四次譬喻說:“如果多羅樹被風折斷,還可復生嗎?”

契此知道,多羅樹產於佛陀的故鄉,為棕櫚科熱帶高大喬木。其葉長廣,平滑堅實,自古即用於書寫經文,稱為貝葉經。它的樹幹若中斷,則不再生芽。因此,契此第四次搖搖頭。他的腦袋快搖成撥浪鼓了。

監院最後說:“這四種譬喻,是佛祖親口所說。僧人犯淫者,就如這四種情況,所以佛門不能再留你了。”

犯淫?監院說我犯了淫戒?契此忽然明白了:一定又是影清他們怕我揭穿他們昨夜的不端行為,所以倒打一耙,反而誣陷於我!這個女人,一定是他們的相好,雙方早就串通好了!

事到如今,契此心中明白,自己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只不過是增添無謂的口舌。但是,他不想就此被趕出寺院,情急之中,心裡默默向諸佛菩薩祈禱:“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南無大智文殊師利菩薩,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唵嘛呢叭咪吽……”

契此嘴裡念個不停,沒把佛菩薩念來,倒是方丈雲清不請自來。雲清禪師聽了監院的敘述之後,把一雙犀利的眸子轉向那女人。

女人像是被寒光凜凜的刀子指著鼻尖,額頭上立刻冒出了一顆顆虛汗。她不敢與雲清和尚對視,趕緊垂下了頭。

然而,雲清和尚不但沒有責難她,反而客客氣氣地說道:“施主,看來你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而老衲從小出家,對世俗的一些事情不甚明瞭,能向你請教幾個問題嗎?”老和尚並不等她有什麼表示,緊接著說:“譬如鮮花,是含苞欲放的美,還是枯萎凋零的好?”

女人不知雲清和尚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好實話實說:“當然是含苞欲放的美好。殘花敗柳,誰喜愛!”

雲清又像是不經意地問:“你們女人呢?有人說,二八嬌娘,閉月羞花;也有人說,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女人不等老和尚說完,便長歎一聲,很有感觸地說道:“女人二八一朵花,年過三十豆腐渣。”她看了雲清和尚一眼,繼續說,“長老,你不用糊弄奴家。有白白嫩嫩的豆腐,誰稀罕豆腐渣?除非他是二百五,吃錯藥了!”

雲清和尚笑道:“眼前就有一個像你說的又傻又呆的二百五,而且還真的吃錯了藥!”

雲清和尚的手指向了契此。

那女人最為敏感,馬上臉色漲紅,繼而又變成了豬肝色。她敢怒不敢言,只好悄然後退半步。而其他人,不知方丈的寓意,墜入雲裡霧裡了。

雲清轉向監院說:“當家師,你可知道,在半年前,契此是為何出家的嗎?”

監院搖了搖頭。老和尚接著說:“他是為了逃婚,才急急忙忙跑到岳林寺,連夜剃了頭,穿上了袈裟。”

說完,雲清老和尚什麼也沒表示,扭頭向門外走去。出了客堂的門,他又停住腳步,但未回轉身,說道:“當家師,給你一個行腳的機會。我聽說,那個本來要嫁給契此的秋霞姑娘,是縣江兩岸、全奉化最漂亮的少女。你可以去打聽打聽,看看是不是真的。”

不用明說,當家師心裡也明白了方丈和尚的意思,他不由得愣在了當場。

儘管契此沒有被趕出天華寺,但是,鬼曉得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與進香的漁家寡婦鬼混的事,還是在寺院內外傳揚開了。

在天華寺,契此陷入了一個無形的大網之中,這個網是用眾僧鄙夷、厭惡、憤恨的目光編織而成的。試想,禪堂無慾之地,佛門清淨之城,一個犯了淫戒的惡棍,如何能有好日子過?全寺四五百僧人,沒有一個人正眼看他,他無論走到哪裡,哪裡立刻就變得一片死寂——師兄弟們都避而遠之,生怕沾染上污垢。就連過堂[4]的時候,前後左右都沒人肯挨著他。契此就像一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狗屎,臭氣熏天,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他又像一隻破草鞋,人人都可以平白無故地踢他幾腳;他還像一隻垃圾桶,每時每刻都可以將最骯髒的東西向他頭上倒去……

《四分律》卷五十九記載:破戒有自害、為智者所呵斥、惡名流布、臨終生悔、死墮惡道等五種過失。所以,契此猶如喪家之犬,恰似過街老鼠,隨時隨地都會遭到別人的白眼、反感與羞辱,好像他身後拖著一條長長的罪孽的陰影,永遠也無法擺脫。

契此背負著異常沉重的精神負荷。他本來煥發著青春光彩的臉上,籠罩著晦暗的陰雲;他原本無憂無慮的神態,一去不復返。伴隨他孑然身影的,只有哀傷與痛苦。他感到,自己備受熬煎的心靈在無聲地抽泣。但是,為了寺院的名聲與那個女人的名節,也為了減少爭端與是非,他一直強忍著,始終沒有為自己辯解開脫,更沒有將實際情況告訴任何人。

一天傍晚,他照常巡視到客房所在的西跨院,在寺院裡暫住的女居士們,看到他走來,如同小白兔見到大灰狼,趕緊躲入寮房之內,並且紛紛插上了門……

猶如一桶雪水從頭頂澆了下來,契此不但全身冰透了,而且心裡一陣陣抽搐,一種難以名狀的蒼涼與悲愴,從心頭漸漸升起,他鼻子發酸,兩顆碩大的淚珠在眼角轉了轉,慢慢流了下來……

《讀佛即是拜佛:彌勒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