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富貴,來自他人真心的尊重

憑著直覺,荷香知道,自己正滑向死亡的深淵……

四周漆黑一片,黑暗中一隻巨大的惡魔猛然向她撲來,無情地壓在了她的身上,凶狠地扼緊了她的咽喉,她無法呼吸、無法動彈……

她驚恐萬分,痛苦萬分,也後悔萬分——人們常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自己作惡多端,終於得到報應了!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明白,善果、惡果,都是自己播種的。她想向那些小丫環們懺悔,求得她們的原諒,然而,已經晚了,完了,沒有機會了。她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向極為恐怖的黑暗深處墜落、墜落……

正當她即將完全窒息的時候,她似乎看到了一個美妙的菩薩騎著雄獅向她奔來,托著她冉冉上升……

於是,她掙扎著睜開了眼睛——一尊高大的天神,赫然矗立在她的眼前!

難道,這是到了閻王殿了嗎?她努力轉動眼球,果然又看到了一個威猛的神像。她忽然感到這兩尊天神有些熟悉,他們就像矗立在寺院天王殿兩邊的四大天王。她依稀記得,天王殿中央佛龕上供奉的,應該是彌勒尊佛。於是,她費力地扭動脖子,想試一試能否看到彌勒佛像。若是能看到彌勒佛,那麼,這就不是閻王殿了。

終於,一張胖乎乎的臉出現在了她的眼裡——雖然不是彌勒佛,卻比彌勒佛更叫她興奮。這是一個胖和尚。這就是說,自己還活著!這就是說,自己被那菩薩托出了死亡的深淵!

荷香發出了一聲不知是痛苦還是幸福的呻吟。

孤山寺的僧人見這個女屍果真活了過來,也很興奮,趕緊幫著布袋和尚將她轉移到了一間寮房裡。

在喝下了一碗熱乎乎、辣乎乎又甜絲絲的薑湯之後,荷香終於可以開口說話了。僧人們好奇地問她:

“你是如何落入西湖中的呢?”

“……”荷香回憶起自己不光彩的所作所為,羞愧難當,無言以對。幸好,布袋和尚及時為她掩飾了過去。布袋和尚說:“她自己不小心,從錦帶橋上失足落入了西湖。”

“看你衣著華麗,穿的是綾羅綢緞,戴的金銀珠寶,一定是位富家小姐。你的父親是誰?”

“劉均佐。”

自己的父親是杭州首富,所以荷香說起父親的名字來,口吻總是很驕傲。然而,這些光頭和尚聽到這三個字,臉上顯露出的卻是鄙夷,卻是不屑!其中一個小和尚咕噥了一聲:“原來是那個守財奴!早知是他的女兒,我還不在薑湯裡放紅糖呢!”

另一個人說:“咦,難道你還指望那個小氣鬼報答你不成?要知道,劉均佐可是雁過拔毛、佛面刮金,什麼貪婪無恥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是啊,是啊,那個小伙子給他打了三年長工,明明說好的三年工錢三頭牛,最終劉均佐僅僅給了人家三瓶油。弄得人家有家難歸,只好寄住在了咱們的寺院裡。”

荷香驀然臉紅了。她想到父親的種種投機取巧、刻薄吝嗇的行為,感到耳根發熱。

“你爹爹是大富翁,難道連一個侍女都捨不得給你配嗎?他也真夠摳門的!”

“……”荷香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布袋和尚對僧人們說道:“你們不用難為她了,她到閻王殿裡走了一圈,應該明白人生是怎麼回事了。真正的富貴,是造福社會,救助窮困,贏得人們發自內心的尊重。若是仗勢欺人,橫行霸道,坑害善良,人人恨之入骨,自然不會有好下場。”

一個年歲較大的僧人點點頭說:“人與人之間,就是這樣。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禍害他,他必然也會禍害你。”

布袋和尚旁敲側擊地說道:“哪怕你是天王老子,也離不開眾人。若總是傷害眾人,不但富貴難保,而且性命堪憂!看看大唐江山吧,幾百年的基業,最後不是照樣土崩瓦解!”

荷香聞聽此言,心裡明白,這個胖大和尚絕非一般人物,他未卜先知,對自己以及父親的種種惡行瞭如指掌。她很慚愧,心中默默向眼前的一尊小小的彌勒佛像祈禱,請求佛菩薩原諒她的無知。

布袋和尚居然能洞悉她的內心世界,說道:“佛不是萬能的,佛不能消除既定之業,不能化導無緣眾生,更不能代替所有眾生成佛。所以,自己的業障只能自己消。”

這一夜,荷香坐在布袋和尚面前,聽他講學佛、做人的道理,真是如雷貫耳,發人猛醒;又像暢飲甘露,滋潤心肺。她幡然頓悟,真心懺悔,因此,當日出東方的時候,她也像是脫胎換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最後,她問布袋和尚,像他爹爹劉均佐那樣的人,是不是也能度化?

布袋和尚笑道:“本師釋迦牟尼佛說過,一切眾生都有如來智慧德相。何況,你爹爹曾經是一個大修行人,只因一念之差,貪心泛起,輪迴世間。只要打破顛倒夢想,他定然會恍然大悟,回歸菩提。”

荷香趕緊跪了下來,乞求道:“布袋大師,您智慧通天徹地,就請您想方設法點化點化我爹爹吧。”

布袋搖搖頭說道:“我說過,佛不度無緣之人。他極度吝嗇,生怕和尚、尼姑向他化緣,從來不肯與佛門中人相見,山僧如何度他?”

荷香說:“那就想想辦法,讓他有與您相見的機會。”

布袋和尚點點頭:“那就看你的了。”

荷香這才高高興興地離開孤山寺,回家去了。

她臨出山門,布袋和尚像是說夢話似的喃喃自語道:“杭州城裡有一個小姑娘,與丫環們捉迷藏,自己迷了路,連累得眾人找了她整整一個晚上。”

 

當荷香推開家門,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那三個小丫環魂飛膽戰,嚇得瑟瑟發抖:這個荷香明明沉入了湖底,如何又重返人間?她究竟是人還是鬼?若是鬼,一定是來找她們報仇的,她們將在劫難逃;而她若是人,她們必然會受盡種種殘酷折磨與百般凌辱,那將生不如死……

劉均佐看到女兒平安歸來,高興之餘追問道:“女兒呀,你如何與丫環們分散了?是不是她們故意丟棄了你?”

荷香看了看三個小丫環。其中那個躲閃開來,讓荷香踏空墜落橋下的丫環,立刻感到雙腿之間一股熱乎乎的東西流淌下來——她驚恐得尿了褲子……

荷香開口之前,忽然想到了布袋和尚夢囈一般的自語,於是她說道:“昨天下午,我和她們三個小丫頭在西湖邊上捉迷藏,因為我只想著怎樣藏得更好,結果走得太遠了,迷路了,與她們失散了。”

三個小丫環像是死囚犯突然聽到了大赦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荷香為什麼要替她們打掩護?更不可思議的是,她說的話居然與她們撒的謊一模一樣!

劉均佐見女兒也這樣說,自然信以為真,又接著問荷香這一夜是怎樣度過的,荷香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走來走去,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在天黑的時候,我更加慌張,在湖邊走的時候,失足墜入了湖水中……”

“啊!”劉均佐驚叫一聲,“天哪,那你……”

荷香莞爾一笑,說:“幸好,當我沉入湖底,生命垂危的時候,一位大肚子和尚發現了。他把我打撈了上來,背回了孤山寺,慢慢救醒了我。”

劉均佐很是感動,說:“謝天謝地,那個和尚一定是個救苦救難的菩薩。”

荷香說:“他是布袋和尚,就住在孤山寺。”

劉均佐說:“他救了你一命,我應該去當面致謝……”他忽然想到,去寺院裡不能空手而去,尤其是人家救了自己的女兒,佈施太少,拿不出手。可是一想到錢財從自己的兜裡白白掏給別人,劉均佐的心像是被揪住了似的難受,所以他馬上止住了話語。

荷香見狀,偷偷一笑,故意調侃老爹:“你是不是捨不得拿謝禮啊?”

劉均佐被女兒一言說中了心病,卻面不改色——他早已習慣了。他居然振振有詞地說道:“和尚嘛,修苦行是他們的本分。如果得到的佈施太多,會勾起他的名利之心,反而會毀壞他的道業。因此,你爹爹我為了愛護他們,從來……”

荷香趕緊制止住他的狡辯,說道:“爹爹,你大概不知道吧?有一個人捐獻了三瓶油,人家孤山寺都把他當作大施主來招待,又是排班迎接,又是香茗接風,最後,還請他吃了一頓素齋。”

劉均佐一聽來了精神,說道:“你何不早說?白讓我……那好,那我就帶上九瓶香油,風風光光地做一個大大大的施主,到孤山寺走一趟。”

荷香聽了爹爹的話,從心裡替他害臊。不過,她並不表露出來,只是催促著他去孤山寺進香還願。

劉均佐心裡有了底,確實要到孤山寺找布袋和尚當面致謝。不過,當管家將九瓶油拎來的時候,他又說道:“孤山寺僅僅有兩座大殿,他們點長明燈一時半會兒用不了這麼多油,還是留下三瓶吧。”

管家說:“點燈用不完,和尚們也可以吃啊。”

劉均佐勃然作色,說道:“我敬佛的香油,他們凡人如何敢偷吃呢?為了防止他們私用,那就再留下、留下、留下兩瓶吧!”

最終,劉均佐僅僅帶著四瓶香油去進香了。因為經過反覆計算,若是和尚們請他喝喝茶、吃吃飯,最多只能給他們帶四瓶香油,不然的話,自己就太吃虧了。

劉均佐乘著一頂二人小轎子,沿著白堤來到了孤山下。下轎之後,他沿著一百零八級台階向孤山寺山門走去。遠遠地,他看到孤山寺正門大開,一個大肚子和尚肩上挑著一隻布袋,正在門前笑臉迎客。不用說,這就是那個救了女兒性命的布袋和尚了。顯然,布袋和尚也看到了他,大聲吩咐僧人們說道:“杭州城裡最會扒皮的吝嗇鬼來了,趕快將大門關上!”

轟隆隆一陣響動,孤山寺的中門砰然關閉了。

劉均佐走上前來,不解地問道:“原先,你們不是把捐獻三瓶油的人都當作大施主嗎?你看,我提了四瓶油,起碼應該算個大大的施主吧?你為什麼……”

布袋和尚截住他的話說:“你手裡提著的油,都是從別人身上刮下來的,不但沒有份量,而且還帶著一股子酸臭味。不信,你聞一聞。”

劉均佐果真聞到了一種汗酸與銅臭的混合味道。他疑惑地說:“我這香油是管家剛剛從搾油房打來的,如何就腐敗了呢?”

布袋和尚說:“因為那香油經過了你的手,沾染上了你的習氣,所以就變成這個味道了。”

接著,布袋和尚旁若無人地吟誦道:

 

敬富從來不敬貧,只共錢親人不親。

心火炎炎,燒壞菩提之種;

貪慾浩浩,凋殘功德之林。

咦,

等到大限來臨,看你何處藏身!

 

劉均佐臉上立刻寫上了一個碩大的尷尬。

布袋和尚嘻嘻一笑說:“看在你能來為女兒還願的份上,算了、算了,你還是進來燒一炷香吧。”

劉均佐總算找到了一個台階,趕緊說道:“對、對,佛菩薩看重的是心誠,不在乎東西多少、好壞。”

劉均佐將油瓶放到大殿供桌上,然後向布袋和尚合十說道:“我女兒說,昨天是你救了她。我作為父親,向你表示萬分的感謝。”

布袋和尚擺擺手說:“我救她,那是她前世積了德,種下了這個善緣。所以,你不用感謝我。”

劉均佐說:“我女兒還說您通曉過去、未來。您看我……”

布袋和尚哈哈一笑說:“你是不是怕找陰陽先生算命花錢,所以來問我了?”

劉均佐說:“我從來不相信那些賣狗皮膏藥的,別人的命,他們怎麼能預測出來?我只相信我自己!”

沒想到,布袋和尚卻擊掌叫好,說:“對對,人的命,都是自己掌握的。”

劉均佐受到了他的鼓勵,也更來勁了,說道:“天上不會掉餡餅,土裡也不可能長出銀子來。你要想得到財富,必須自己算計明白。”

這次,布袋和尚不大同意他的說法了:“算計得再巧妙,你也得有那個福報因緣。不然的話,到手的財寶也會像小鳥一樣飛掉。所以,幹什麼事情要講前因後果。”

劉均佐像是深有同感,點點頭說:“還真是這麼回事。有好幾次大買賣,我眼看就要得手了,忽然就因為一丁點兒緣故泡湯了。”他轉而問布袋和尚:“可是,如何知道因果關係呢?”

布袋和尚說:“若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預知後世果,今生做者是。”

劉均佐想了想說:“弟子愚鈍,請師父給我詳細解釋解釋。”

布袋和尚拿出了一面銅鏡,遞給劉均佐說:“你照一照,或許能看到你的本來面目。”

劉均佐照了照,鏡子裡哪裡是自己的本來面目,而是映現出了一個披枷戴鎖、痛苦萬分的囚徒!

他趕緊將銅鏡扔給了布袋和尚,說:“你這是一面妖鏡,太嚇人了。”

布袋和尚笑道:“那是你的今後結果嚇人,與我的鏡子有何交涉?”

劉均佐才不相信:“你騙鬼吧!你們出家人是為了成佛,難道你能在鏡子裡映照成佛不成?”

布袋和尚居然大言不慚地說道:“那當然。不信,你來看看。”

說著,布袋和尚拿銅鏡照著自己的臉面,鏡子裡映照出來的果然是一尊莊嚴的佛像!然而,劉均佐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自己作為杭州首富,有錢能使鬼推磨,怎麼會淪為階下囚呢?他將信將疑地說:“你一定是在耍魔術,刻意用來蒙我的。”

布袋和尚說:“我這裡有一個三世因果榻,你自己親自去感受吧。”

於是,劉均佐被帶到了一間幽靜的房間裡,躺在了一張普普通通的木床上。

說來也怪,本來不困的劉均佐,躺在這張床上之後,不一會兒便上下眼皮打架,漸漸進入了似醒非醒、似睡非睡的夢幻狀態……

《讀佛即是拜佛:彌勒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