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逝好友,萬事萬物皆無常

喬覺郎從聖洙郎家赴宴回來的當夜,居然失眠了。

他正處在無憂無慮放下飯碗就餓、躺下就睡的年齡段,在床上輾轉反側,是從來沒有的事。儘管聖洙郎的老爹一句明話也沒說,但心照不宣,金喬覺明白,有了當朝權傾天下的兵部令兼宰相的認可,原來他無論多麼努力都求之不得的東西,今後會變得輕而易舉。而且,從兵部令的話裡,他還品味到了一些他從來不敢奢望、從來不敢幻想,甚至連做夢都不敢想的東西。而這些東西足能令一位17歲的青年浮想聯翩,既興奮又困惑,既像童話又像現實,既清清楚楚又稀里糊塗,既合乎邏輯又難以置信……

第二天傍晚,傳來了國王金興光的詔令,準備奉請聖洙郎為國仙。國王同時讓日官推算、挑選黃道吉日,舉行奉請大典。據日官占卜說,三月三日地藏菩薩將降臨南山三花嶺,因而這一天最為吉祥。

本來,每年三月三日國王都要集百官於大殿外,置茶會供養諸位佛菩薩;同時,中央花郎道也要由僧人郎徒主持儀式,在南山三花嶺生義寺向那尊石彌勒供茶。今年這兩個法事儀式合二為一,再加上奉請國仙的神聖大典,到時候南山必定熱鬧非凡。雖然離三月三日還有一個月時間,但那種抑制不住的興奮情緒已經在中央花郎道大本營瀰漫開來。

那些日子,唯一無動於衷的人,是聖洙郎本人。

儀式將在三花嶺生義寺舉行。提前半個月,朝廷派出了兩位專門主管國家祭祀、慶典事務的大臣,到生義寺負責籌備事宜。這一天,喬覺郎不請自到,也來到了生義寺。他並非不信任這兩位大臣,而是實在太想將好友的典禮辦得更圓滿、更風光,以報答其知遇之恩。而且,喬覺郎對這裡太熟悉了,小時候經常到這裡玩耍。媽媽甚至說,他出生的時候,就是這裡供奉的彌勒世尊化為僧人,親自到家中做法加持,他才得以順利出世。

喬覺郎看到兩位大臣的準備工作井井有條,各種程序無可挑剔,就放心了。他來到那尊神奇的彌勒石像前,燒了三支香,磕了三個頭,祈求彌勒世尊保佑父母身體安康,祈求三月三日天氣晴朗,儀式也能一切順利。

上完香,寺僧請他到寮房小憩。說來也怪,平常不睡午覺的喬覺郎,剛剛坐下不久就開始打瞌睡,而且還做了一個夢,又夢見了那座峰巒疊嶂、雄偉壯觀的大山。這次,他認真數了數,這裡崢嶸畢現、各具形態的山峰有九十九座之多。在這九十九峰之中,又有九座高大峻拔的主峰脫穎而出,宛若九枝巨大的蓮花,盛開在天地之間。

自己則端坐在其中的一朵蓮花之上冥想,忽然,像是得到了什麼神靈點化,他抬頭向東方望去。說來也怪,他的目光居然能夠越過千山萬水,清晰地看到遙遠的大海之上。他看到碧波蕩漾的大海之中,漂浮著三座景色美妙的仙山。其中一座仙山之巔,像幻化一樣,有一座用金銀美玉以及各種寶石砌成的宮殿,其輝煌華麗,絕非人間所有!不可思議的是,宮殿正中寶座上的神仙,居然與聖洙郎長得一模一樣!更令他詫異的是,那神仙似乎也認識他,衝他擺擺手,微微一笑。天哪,這活脫脫就是聖洙郎,真的像極了,像得喬覺郎根本無法區別。

他想問一問:是聖洙郎變成了神仙,還是那神仙裝扮成了聖洙郎?然而,尚未等他開口,海上的仙山慢悠悠地飄進了五彩繽紛的雲霧之中,沒了蹤影……

“聖洙郎,聖洙郎!聖洙郎——”

“喬覺郎,醒一醒。”寺僧將他搖醒。

喬覺郎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茫然問道:“聖洙郎呢?聖洙郎他去了哪裡?”

那僧一笑:“喬覺郎,您與聖洙郎可謂心有靈犀,心意相通。他剛剛派人來找您,您就夢見了他,還在睡夢中喊了他的名字。”

喬覺郎這才明白,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他站起來,問:“您剛才說聖洙郎派人找我?”

“對,來人就在門口等候著。”

“他說沒說什麼事?聖洙郎為什麼找我?”

“沒有。聖洙郎只是吩咐來人,請您速回彌勒谷。”

或許是因了那個奇異的夢,從三花嶺回彌勒谷的一路上,喬覺郎心裡總是出現聖洙郎的影子,也一直在思索這個與他朝夕相處了好幾年的導師兼朋友。

無疑,聖洙郎是最具代表性的花郎人物。他不同於傳統的英雄,在他身上找不到頂天立地、唯我獨尊的豪放霸氣,也沒有如火如荼的熾熱激情。如果說,金庾信那樣的英雄像奔騰的江河一樣浩浩蕩蕩,像盛夏的烈日一樣光芒萬丈,像咆哮的雄獅一樣威震四方,那麼,聖洙郎則是山澗的溪水、崖上的雪松、雲中的月亮。

他沒有摧枯拉朽、驚濤拍岸的氣勢,而是行雲流水,從不凝滯;他從來不想震懾別人使其臣服,而他高潔的人性光輝,宛若清涼如水的月華,洗滌著每一個人的心靈;他看似柔弱,然而,繁花隨時節而凋零,闊葉遇風霜而飄落,山崖上的雪松卻是四季常青。月光透過重重的陰雲,照耀著清清的溪水。汩汩流淌的小溪,倒映著崖畔的雪松,自然、和諧、永恆……

 

喬覺郎回到中央花郎道大本營,來到聖洙郎常住的寓所,立刻感到氣氛異樣,心裡掠過一絲陰影。

那塊“弄珠之戲”的場地,杳無人蹤,沒有了往日的熱鬧。高高的旗桿上飄揚的聖洙郎旗幟——每一位花郎都有自己獨特的旗幟——不知為什麼降了下來。平時郎徒們出出進進的外廳,空空如也,唯有角落裡孤零零地縮著身體的貞姬。貞姬面壁而坐,連喬覺郎進來也不睬不理,她好像沉浸在一個孤苦的世界裡。最奇異的是,聖洙郎的臥室門前,五位大漢一字排開,他們是日曜寰徒——樸再熙,風雲雷徒——昔鍾赫,黃龍征徒——崔正勳,寒山星徒——薛明哲,銀燕飛徒——李貞炫。他們五人默然肅立,大有拒人於千里之外之勢。

樸再熙與昔鍾赫早已奉命入朝為官,已經不是花郎徒了。然而,現在他倆脫下官服、摘掉烏紗帽,又穿上了那身白衣如雪的短深衣,頭上束著飄逸的一字巾。世界上唯一能將這五大郎徒召喚過來的人,唯有風月仙郎——金聖洙。

難道,發生了或者將要發生什麼重大變故?是怎樣嚴重的事態,令“徐羅伐六大郎徒”重新集結?

喬覺郎詢問的目光一一掠過樸再熙、昔鍾赫、崔正勳、薛明哲、李貞炫,他們依舊沉默著,沒有任何表示。喬覺郎正不知如何是好,臥室內傳來聖洙郎的聲音:“是喬覺郎回來了吧?請他進來。”

聖洙郎的聲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平靜而動聽,與往常沒有任何區別。門前的五個人應聲讓開了一條縫,讓喬覺郎進入臥室中。

聖洙郎半倚半靠著被褥,右手托著臉頰,很舒適地斜側在床上。他看見喬覺郎進來,微微一笑說:“喬覺郎,你來啦?”

喬覺郎點點頭,尚未開口詢問,聖洙郎像是自言自語:“你來了,我就該走了。”

喬覺郎一驚,趕緊追問:“您要到哪裡去?”

“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喬覺郎聽他說得怪怪的,一時竟然愣怔了。聖洙郎指了指床前那只像是專門為他準備的凳子,說:“喬覺郎,讓你匆匆趕來,辛苦了。請坐吧。”

喬覺郎遵囑坐下,目光悄悄掃了一周,室內一切照舊,沒有任何變動。床上的聖洙郎也神態沉靜,不像發生過什麼事情。唯一不同的是,今天花郎道並沒有什麼重大的正式活動,而他穿上了華麗的服飾,畫上了美麗的容妝。他天然生就的一副仙風道骨,而今著了妝,更像雪中的梅,美得令人心痛,好像他隨時都有可能隨風而逝。

喬覺郎忽然想起了那個夢,那夢中的仙山,夢中的聖洙郎!

聖洙郎像是能透視他的心靈,又是如花似夢地一笑,道:“喬覺郎,難道你不明白?人生本來就如夢似幻啊。”

喬覺郎不知如何回應是好。聖洙郎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繼續說:“不過,有你陪伴了我這些年,夢幻也是美的,都很值得。”

不知為什麼,喬覺郎心中一陣發酸,不禁淚流滿面。

聖洙郎見狀又笑了:“看你,已經是統領幾百人的花郎了,還作小兒女態。今後,你要經歷的還有很多很多,生死離別,是人生常事,不算什麼。”

喬覺郎的腦袋裡像是突然發生了爆炸,嗡的一聲震得他短時間內沒了意識、沒了知覺。半晌,他的思維才像驚蟄時分的蛇,慢慢從僵硬的冬眠狀態中甦醒過來。什麼生死離別?為什麼這樣說?他像個受驚過度的孩子,可憐巴巴地望著聖洙郎,乞求有人來安撫、來疼愛。

聖洙郎真的伸出手,撫摸他的頭頂,又輕輕拍拍他的臉頰。喬覺郎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聲撲到聖洙郎懷裡號啕大哭……

聖洙郎並沒有安慰他,只是靜靜地擁著他,任他撕心裂肺地大放悲聲。等他稍稍平靜了一些,聖洙郎愛撫著他顫抖的肩膀,輕輕說:“花開花又謝,有生就有死。你看,每當深秋時節,滿樹的黃葉飄飄而下,那情景不但不悲哀、不蒼涼,反而是另一種美。落葉的飄逸灑脫、自由自在,比發芽的茁壯,比生長的蓬勃,毫不遜色。”

聖洙郎的思維方式,總是這樣獨特。喬覺郎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很有道理。

你為何要撒手人寰,離家人、朋友而去?是不是患了什麼絕症?為什麼不去治療?喬覺郎沒有問他這些問題。他知道,聖洙郎之所以選擇這樣的方式,一定有他的理由。只要是朋友自己的意願,就夠了。而且,在新羅花郎道中,像聖洙郎這種少年花郎仙逝,已有先例。彌勒仙花——彌勒世尊的化身未屍郎,就是在被奉為國仙的第七年,飄然而去,再也沒了蹤影。

同樣,聖洙郎也沒有對他囑咐、叮嚀什麼。人生之路,本來就千差萬別,沒有一個人能與另外的人相同。不管如何,所有的人生經歷都是新鮮的,都是獨特的,都是自己的選擇。

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只是手握著手,默默相對,默默相守,默默等待著那最後的時刻。不同的是,喬覺郎悲痛欲絕,心中的憂傷泛在臉上,雖然他強裝笑顏,但流露出來的都是苦澀;而聖洙郎始終很平靜,似乎沒有任何病痛,他一直在發自內心地微笑著,笑得很自然,笑得很燦爛。

那美若花兒凋零的微笑……

當朋友手上的溫度漸漸流失的時候,喬覺郎低聲唱起了《慕竹旨郎[24]歌》。他的歌聲低沉、平淡,像是在對朋友徐徐訴說,沒有絲毫的悲傷:

 

送走留不住的春天,

為永不能見您而傷感。

我當萬事從慎,

不辜負您的惦念。

在不久的將來,

或許還能與您相見?

花郎啊,我時刻把您思念,

懷戀之情促使我努力向前。

啊,在那衰草流螢的幽巷,

哪個夜晚,我能安然入眠?

 

連續三天,喬覺郎一直坐在那只凳子上,不呼不喊,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是默默流著淚,一遍又一遍地唱這支《慕竹旨郎歌》。直唱得聲音嘶啞,嘴唇乾裂,聲聲帶血。他知道,聖洙郎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聽到自己的歌聲了,但仍執著地唱著,用其寄托自己無法排遣的哀思。最後,無法出聲之時,他依然用心在唱。他的心已經碎了,於是就用破碎的心聲,呼喚著遠逝的朋友……

任何人都沒有辦法將他從聖洙郎的臥室請出來,樸再熙、昔鍾赫、崔正勳、薛明哲和李貞炫五個人陪著他唱歌,陪著他流淚,輪流勸說,他依然無動於衷。悲痛欲絕的貞姬也來勸他,說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個哥哥,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另一個隨之而去。可是,不管怎樣動情的話語,都無法進入他已經封閉起來的心靈裡。在那個破碎的真心裡,只能容留兩個人:聖洙郎,以及他自己。

人人都明白,再這樣下去,喬覺郎很有可能會因為悲傷過度而氣絕身亡。

於是,樸再熙請來那位醫術高明的僧人郎徒。僧人郎徒到聖洙郎的房間看了看精神仍處於自我封閉狀態的喬覺郎,想了想,什麼措施也沒用就退了出來。他將樸再熙與貞姬他們幾人招來,吩咐他們去山上挖一些金達萊。

朝鮮半島的山坡上到處都有金達萊,它是春天田野中開放的第一朵花。可是,現在才二月下旬,離金達萊的花期還有一個多月,挖來這些沒發芽的灌木有什麼用?見貞姬一臉疑惑,僧人郎徒反問她:“金達萊的別名叫什麼?”

貞姬想都沒想,脫口說道:“大唐人將之稱為映山紅、滿山紅、山石榴、杜鵑花,但我們新羅一般百姓都叫它山躑躅。”

“那麼,它為什麼又叫山躑躅?”

“這……”貞姬無言以對。

那僧人說:“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它還叫羊躑躅。”

“羊躑躅?”

僧人解釋說:“躑躅,就是徘徊。金達萊的花瓣、葉子、根、皮,都是麻醉藥,羊吃其葉,就會躑躅而死。所以得名‘羊躑躅’。”

“哇,這麼厲害?”

“這還不算。曾有人用它的根泡酒喝,結果也被毒死了。山躑躅和曼陀羅花一樣,都是製作蒙汗藥的原料。”

“那麼,您剝這些根、皮幹什麼?”

“給喬覺郎吃呀。”

“啊?”貞姬、樸再熙他們幾個人瞪大眼睛,齊聲驚呼,“你要給喬覺郎吃毒藥?”

僧人郎徒說:“毒藥怎麼啦?毒藥也是藥。”

見眾人不解,僧人郎徒繼續說道:“究竟是毒是藥,在於運用之妙。毒藥,用得恰到好處,就是良藥,也能使人活命。現在,我就要借用金達萊的藥性將喬覺郎麻醉,讓他睡上三兩天。等他一覺醒來,就沒事了。”

“可是,他不吃不喝,如何將藥水灌進他的嘴裡呢?”貞姬焦急地問道。

僧人一笑:“他現在恍恍惚惚,神志不太清楚。你將紗巾沾上藥汁抹到他的嘴唇上,他會下意識地用舌頭舔。重複十次八次,他就慢慢麻醉了。”

 

喬覺郎睡得天昏地暗、人仰馬翻,幾天幾夜渾然不覺,仿若死去了一般。樸再熙他們很著急,一會兒摸摸他的脈搏,一會兒試試他的呼吸,生怕他真的一睡不起。貞姬更是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好像她也吃了金達萊的花葉,成了“羊躑躅”。她三番五次地找到那位僧人郎徒,反反覆覆地詢問是不是金達萊的藥汁用多了,喬覺郎究竟能不能甦醒過來。

“該醒的時候,他自然就醒了。若是強行將他弄醒,他心中的悲愴之情尚未完全消退,反而就真的麻煩了。”

原來如此。貞姬因此就不敢再說什麼了,乖乖地回家等待消息。

第四天午後,喬覺郎像是從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慢慢漂了上來。除了人瘦了一圈,面色蒼白憔悴之外,身體沒有什麼大礙。奇怪的是,好像這長長的一覺,使得他將原來的事全忘了,一句也沒提聖洙郎的事。

哀莫大於心死。他的人活了,心死了。

傍晚,金順元乘著一輛馬車悄悄來到彌勒谷,在喬覺郎的房前停留了片刻,又原路返回了金城。

馬車直接駛入雁鴨池,停在了宮殿群中最雄偉的臨海殿前。臨海殿本是新羅國王的離宮,後來成了東宮——專門供太子居住的宮殿。它之所以被稱為臨海殿,是因為宮殿前的水面很開闊,也象徵著王位繼承者隨時準備接過王國的船舵,揚帆遠航。

國王金興光之所以在臨海殿召見喬覺郎,自有其獨特的意義。

自然而然,金順元沒有跟到宮殿來。臥床多日的喬覺郎頭重腳輕,走路有些踉蹌,好不容易才穿過寬闊的宮殿,走到臨近水面的一把空椅子前。他像是一攤稀泥一樣,軟塌塌地癱坐了下來。

新羅國王、他的父親金興光早已經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金興光明明看到喬覺郎身體很虛弱,卻一句關切的話都沒有說。在他看來,兒子這樣很傻。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若是為兒女之情死去活來,是沒出息的表現。同樣,為朋友的死而悲傷致死,也沒有任何的價值。所以,若不是他們父子離別很久,隔膜很深,他真想狠狠地扇金喬覺幾巴掌,將他從舊夢中打醒。因而,金興光對兒子說的第一句話是:

“你必須馬上振作起來!”

喬覺郎根本不在乎,沒有任何相應的表示。

國王只好自己端起架子,說道:“新羅國仙,是全國青年的楷模。你這樣委靡不振,像什麼樣子?”

喬覺郎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長長歎了一口氣,懶洋洋地說:“聖洙郎去了,新羅再也沒有真正的國仙了。”

“我說的是你!”國王忍無可忍,大喝一聲。

“我?”

“對,就是你!原來的國仙已經被我外放安排了,聖洙郎尚未到任就仙逝了。但新羅不能沒有國仙,因此,我決定奉你為國仙。”

誰知喬覺郎對這天賜良機根本不感興趣,淡淡說道:“你還是另請高明吧,我不夠格,也沒心思當什麼國仙。如果有可能,這花郎我也不想幹了。”

“砰!”看來,國王金興光真的生氣了,重重一拍茶几,喝道:“金喬覺,你、你、你太讓我失望了,太令我大失所望啦!這麼多年,我為了你謀劃了多少計策、耗費了多少心血!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你卻為了一個朋友的病故而一蹶不振、自甘墮落!你的良心讓狗吃了?”

喬覺郎一愣,挺起腰桿坐直,心中積聚多年的怨氣一下子噴發了出來:“為我操心?你說得好聽!自從你當了國王之後,什麼時候關心過我們母子?反而,因為是你不明不白的兒子,這十幾年來,我不管是在哪裡,總是被人當成怪物審視。尤其是在花郎道,也是因為你,我被同伴誤會,被折磨得死去活來。若不是聖洙郎,我不知道已經死去多少回了,能輪到你今天來教訓我?哼!”

他意猶未盡,喘息了片刻,又說道:“我現在能成為花郎,更與你無關。首先是聖洙郎的引導、栽培,我才學到了各種本領,提高了修養品德;其次,我冒了多少險,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才改變了周圍的人因你而對我產生的偏見,才證明了我自己。我當花郎,是聖洙郎的提攜,是全體郎徒的舉薦。與你這個高高在上的國王有什麼關係?”

金興光不以為然地一撇嘴,道:“真是小孩子見識,天真幼稚!你以為,你們那個花郎小組是自然而然組成的嗎?為什麼那個小組集中了中央花郎道最優秀的人才?而且他們每一個人都有那樣的家庭背景?為什麼你偏偏能成為他們朝夕相處的夥伴?你以為這都是巧合?做夢!”

喬覺郎大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問道:“不是巧合?難道,這其中真有什麼陰謀?”

“如果這也算陰謀的話,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策略就都是陰謀了。”金興光不疾不徐地說道,“之所以將你們七個人彙集到一個小組,是為了讓你們在共同訓練、共同生活中建立友情,結成同盟。他們的家族,都是新羅的名門望族。能得到這些貴族世家的支持,你金喬覺就具備了在新羅朝廷立足的基礎。同時,你們一同成長,今後在政治舞台上,他們都將成為你最堅定、最可靠、最信賴的助手。你們彼此依靠、彼此攙扶、彼此提攜、彼此利用,形成一個集團,將無往不利。”

喬覺郎驚詫地追問:“這麼說,除了我被蒙在鼓裡之外,聖洙郎他們幾個人……”

“他們也和你一樣,都不知情。否則,你也就不會被他們誤會了。”金興光又說,“在中央花郎道中,你是最年輕的花郎,為什麼有機會作為副將出征?金順元是久經戰陣的大將軍,他作為統帥,為何總是聽從你和聖洙郎的建議,而且放手讓你們盡情施展才能?”

“這……”喬覺郎居然無言以對。他的父親金興光得意揚揚地繼續說:“不光如此,還有許多事情你都不知情。比如,兵部令大人為什麼忽然邀請你到他府上做客?他……”

喬覺郎急急忙忙插話:“貞姬,貞姬的出現,難道也是你們刻意安排的……”

“你和貞姬的關係,是額外收穫。不過,後來若不是得到了兵部令的默許,你們之間根本不可能再繼續交往!”金興光喝了一口茶,很認真地吩咐道,“你今後要多多與貞姬接觸,最好能盡快成親。他們家族的關係在朝廷盤根錯節,十分龐大。如果能與之聯姻,有他們扶持、擁戴,我為你設計的道路,就有七分把握走通。”

喬覺郎忽然覺得一陣反胃——或許是前六七天沒有吃飯,臨來之前喝了一些稀粥,胃裡不適應。

金興光沒有察覺到喬覺郎的異樣,仍然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裡:“如果兵部令的勢力能為我所用,再加上金順元,就不怕金元泰這個老混蛋事事掣肘了!”

金元泰?乘府令金元泰,不是扶持你當上國王的功臣嗎?你不是在十年前納他的女兒為妃嗎?他是你的岳父,而你是他的……

未等喬覺郎將他們二人的關係理順,只聽金興光又繼續說道:“這次全殲倭寇,你為國家建立了赫赫功勳。我本想封你為蘇判,但那個老傢伙就是不同意。生怕你有了真骨的爵位,將來與他的親外甥重慶競爭太子之位。”

重慶,是金興光與乘府令金元泰之女——成貞王后所生的兒子,今年已經8歲了。

喬覺郎不以為然地說:“什麼蘇判不蘇判,我不稀罕。今後你不用再為這一類的事情操心了。他願意讓您的小兒子重慶當太子,您就答應他唄。”

“胡說,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思想怎麼還這樣簡單!你以為我這樣安排僅僅是為了你嗎?你錯了!因為你是我的兒子,所以連命都不是你自己的!”

喬覺郎不禁暗暗吃驚,原來自己也是一枚棋子,父親手裡的一枚用於宮廷鬥爭、各種勢力傾軋的棋子!

金興光繼續說道:“我絕不能任憑他們擺佈,我就要一步步將你培養成王位接班人。現在的形勢越來越有利了。你那幫小兄弟很爭氣,堪為大用,將來都能獨當一面。我重用他們,他們的家族為了其前途,必然也會支持你。再加上你與兵部令家族聯姻,就能立於不敗之地。最可惜的是聖洙郎過早去世了,你今後少了一名最得力的幹將。不過,他的夭折也給你提供了一個大好機會,我可以直接奉你為國仙!只要你當了國仙,就真不在乎什麼蘇判了。當年,你伯父能封夫禮郎為大角干,將來我也一定能找到機會,直接封你為大角干。”

天哪,喬覺郎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聖洙郎的仙逝反而成了他出人頭地的大好機會。

《讀佛即是拜佛:地藏菩薩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