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要看機緣,有心即可拜佛

早在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十二月初,化城寺剛剛初具規模之時,就來了一位30歲左右的流浪漢。他整天沉默不語,很少與人交往。人們只知道他姓王,聽其口音,像是河洛一帶的人。但他究竟家住哪裡,家庭情況如何,為什麼外出流浪,他都避而不談。儘管不瞭解他的底細,釋地藏看他飄零異鄉,食宿無著,就將他留了下來,做了一個服雜役的行者。寺院行者持守五戒,但不剃髮,所以不算出家,寺裡要多多少少發給他們一些零用錢。

常住寺院的行者,實際上是處在預備期的出家人。大部分人在正式剃度之前,都要先做一年半載的行者,一則自己要試一試,看看能否適應寺院的清苦生活,是否能遵守清規戒律;其二,剃度師也要考驗他一下,看看他是否真心出家,能否做一個如法如律的修行人。

行者往往是寺院裡地位最低的人,干最苦、最累的活,不能像僧人那樣外出雲遊,不能專心修行,自然也得不到信徒們的尊重。王行者在化城寺一待就是五年。其間,一批又一批的行者或者出家了,或者回家了,唯獨他一直在做行者。因為他為人本分老實,從不違反規矩,又沒家沒業,所以大家都勸他出家。可他不說行,也不說不行,總是嘿嘿一笑,敷衍了事。同時,化城寺裡的一些老師父也很看好他,主動找到方丈,要求剃度他。而釋地藏也總是表示,機緣未到,不要強人所難。

按理說,行者不能長時間外出,可王行者每年都要神神秘秘地失蹤一兩個月。他去了哪裡,去幹什麼,從來沒有人能知曉。那時,正處在安史之亂時期,外面遍地都是逃難的人群。李唐朝廷因為戰爭急需,苛捐雜稅多如牛毛,戰區之外的百姓也被搜刮得赤貧如洗。所以,逃難的人根本要不到飯吃,餓殍遍野,路倒[48]不絕於途。因而,若無充足的盤纏,王行者根本無法在外面遊蕩這麼長時間。而他那微薄的零用錢,就算都積攢起來,也買不了幾個燒餅,他哪裡來的那一大筆開銷?

這個王行者身上,好像有著許多不解之謎。

寶應元年(公元762年)十一月,安史之亂爆發整整七年了。月底,王行者再次從外面流浪回來,他一進化城寺的山門便匍匐在地,號啕大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一個大男人,若無撕心裂肺的傷痛之事,若無刻骨銘心的悲慘遭遇,無論如何也不會這樣淚涕橫飛,哀痛欲絕。他直哭得旁觀者陪同流淚,哭得鬼神驚心,直到把釋地藏從方丈裡哭了出來,他還不肯罷休。人們試圖將他拉起來,釋地藏卻擺擺手制止了,說:“讓他盡情地哭吧。若不把心裡的悲傷哭出來,他非瘋掉不可。”

也不知道他究竟哭了多長時間,直到昏死過去,釋地藏才讓侍者將他抬到了方丈,放在自己的床上。王行者一睡就是幾個時辰。看得出,他實在不願意從睡夢中醒來。可是,睡倒不是死;就算死,也不是一切的終了。

當王行者不得不從昏睡中醒來的時候,釋地藏仍然守在他身旁。他一骨碌下床,趴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語無倫次地說:“大師,我知道您老人家神通廣大,救救洛陽的鄉親們吧!大師您是大慈大悲的菩薩,快救救鄭州、汴州(今河南開封)、汝州(今河南汝陽)的百姓吧,那裡已經成了人間地獄!大師,師父,請您為我剃度吧,我已經徹底沒有家了,我的妻子兒女再也找不回來了。嗚嗚……”

釋地藏愛撫著他抽搐的脊背,將他拉起來,扶他坐在蒲團上,聽他慢慢講述著鬱積在他心中好幾年的往事。

他家住東都洛陽北城大東門附近,排行老四,所以名為王小四。唐玄宗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十一月九日,安祿山在大奸臣楊國忠的不斷刺激下,終於起兵造反,率軍南下。貪生怕死的唐朝各級政府官員,紛紛變節,投降叛軍。而官兵更是腐朽透頂,望風披靡、不戰而潰。十二月二日,安祿山毫無阻擋地從靈昌渡口(今河南滑縣)跨越黃河天塹,鋒芒直指大唐東都洛陽。而奉命守衛洛陽的封常清,雖然倉促之間招募到了六萬新兵,卻因沒有給管理洛陽軍械庫的官員賄賂,所以沒有得到武器。這些赤手空拳又缺乏訓練的新兵,自然擋不住安祿山剽悍騎兵的衝擊。

王小四一家雖然逃過了最初的劫難,但北城家裡的所有財產被搶劫一空,生活無著無落,老娘以及幾個侄子侄女病餓而死。

翌年正月初一,安祿山稱大燕皇帝,建都洛陽。此後,洛陽人民的生活算是相對穩定了下來。但是,洛陽人民心向唐朝,日日夜夜盼望著官軍前來拯救他們,不斷發動小規模的起義,反抗安祿山的統治。唐肅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十月十五日,太子李俶,即唐代宗,統領的唐朝與回紇聯軍進逼洛陽,第二天晚上,弒父篡位的安慶緒逃離洛陽。

洛陽人民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唐朝大軍,終於回到了朝廷懷抱。於是,全體洛陽人張開雙臂,自發地上街歡迎官軍的到來。然而,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而且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唐朝政府回應他們的是:所有的男子或去當兵作戰,或被征為民夫;而所有的女人,任回紇軍人隨意姦淫,然後連同那些幼小的孩子們統統被掠到遙遠的回紇,去當奴隸——女人充當繁殖的性奴,孩子們當蠻族的家奴……所有的財產,更是被回紇軍隊洗劫一空。

為什麼會是這樣?

為什麼唐朝政府比叛賊還要慘無人道?

原來,唐肅宗李亨是在老爹李隆基逃離長安、遠赴四川之後,私自稱帝的。他的皇帝寶座坐得很是勉強,所以必須建立蓋世奇功,才能在眾多兄弟的虎視眈眈之下坐安穩。於是,急於收復長安的他,對率軍前來支援的回紇統帥說:“克復長安那天,土地與男子歸大唐所有,金銀財寶以及女人、孩子,全部屬於回紇,可以任意帶走。”

至德二年(公元757年)九月,唐回聯軍收復長安,回紇的葉護親王要求兌現承諾。太子李俶說:“若現在就將長安的財產、女人、兒童掠搶到回紇,東都洛陽的人民肯定會拚死反抗,那時就不容易收復了。所以,我建議將父皇的承諾改到洛陽。”

於是,洛陽人民就被唐朝皇帝李亨與太子李俶聯手賣給了回紇!

這就是大唐帝國統治者們的所作所為。

洛陽成了人間地獄。當王小四從民夫隊裡逃回來的時候,他的老父因為年老體弱,沒有用處,被亂軍一刀宰了;兩個嫂子被回紇人強暴致死,而年輕一些的三嫂、自己的妻子、自己的一雙兒女與所有的侄子、侄女都被回紇軍隊掠往了大漠深處。

他一家近二十口人,死的死,亡的亡,失蹤的則再也找不到了。妻離子散的他隻身逃過長江,來到了青陽,蒙釋地藏老和尚收留,存活了下來。他不甘心,每年總要到故土洛陽一帶尋找僥倖漏網的家人。然而,他找到的是更慘烈的人間地獄!

乾元二年(公元759年)九月,洛陽二次淪陷,被史思明佔領。寶應元年(公元762年)十月底,唐回聯軍再次兵臨洛陽城下。回紇軍攻入東京洛陽後,再次肆無忌憚地姦淫、燒殺、掠搶。居民死亡數以萬計,大火燃燒了數十天不熄……

更喪盡天良的是,唐朝的官軍認為河南淪陷區的民眾都是匪區居民,因此他們也像野蠻的回紇人一樣,隨意姦淫婦女、搶劫財產、燒燬房屋……官軍就這樣掃蕩了三個月,所經過的地區變成一片焦土!鄭州、汴州、汝州等地區家家戶戶只剩下空空蕩蕩的村落,僥倖活著的人,不管男女,身上的衣服都被扒光了,只能用草紙纏裹身體……

 

王小四向釋地藏哭訴:“大師,您是得道高僧,您見多識廣,請您說說,我們河南各地的人們都不服從安祿山與史思明的統治,不斷地組織地下軍抗暴,竭盡全力抵抗那些盜匪。我們渴望朝廷反攻,把我們從水深火熱中搭救出來。可是,這些當初拋棄我們而逃跑的官軍,比安祿山他們這些匪徒還要凶殘!簡直就是喪盡天良!為什麼會是這樣呢?人間究竟有沒有正義?”

釋地藏除了流淚,也無話可說。

“我已經徹底絕望了。就算我的家人能逃過回紇人的第一次浩劫,也躲不過後來的一次次蹂躪。我的心已經死了,死在了洛陽,死在了河南。”王小四哀求說,“師父,請您讓我出家吧。這個無情無義、人倫喪失的世間,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釋地藏點點頭,親自為王小四剃度,賜法名“死心”。從此,死心在化城寺專門負責敲鐘。那是一口幽冥鐘,幽冥世界一片黑暗,只有佛菩薩加持過的鐘聲,才能穿透那無邊的陰暗,緩解地獄亡靈的痛苦。據說,九華山的幽冥鍾每敲響一下,鐘聲就像光明的閃電,傳導到幽冥界中,那些亡靈、餓鬼可以暫時脫離苦痛。千百年來,死心之後,一代又一代的九華山僧人一邊敲鐘,一邊唱頌:

 

洪鐘初叩,寶偈高吟;上徹天堂,下通地府。

上祝諸佛菩薩光照乾坤,下資法界眾生同入一乘。

三界四生之內,各免輪迴;九幽十類之中,悉離苦海。

五風十雨,免遭饑饉之年;南北東西,俱瞻堯舜之日。

干戈永息,甲馬休征;戰陣傷亡,俱生淨土。

飛禽走獸,羅網不逢;浪子孤商,早還鄉井。

無邊世界,地久天長;遠近檀那,增延福壽。

三門鎮靖,佛法常興;土地龍神,安僧護法。

父母師長,六親眷屬,歷代先亡,同登彼岸。

南無清靜法身毗盧遮那佛,南無圓滿報身盧捨那佛,

南無千百億化身釋迦牟尼佛……

南無九華山幽冥界大願地藏王菩薩……

《讀佛即是拜佛:地藏菩薩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