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一切事物,皆由心所變現

“玄奘醒來,玄奘醒來。”

玄奘感到自己是在一個遙遠的夢中,迷迷濛濛中有人正在呼喚自己。是誰?是誰的聲音這樣的溫柔、這樣的慈藹、這樣的好聽?是姐姐,還是母親?

玄奘一下子驚醒了。雖然他的身體勞累到了極點,但不再停留,立刻起身上路。那忠勇的老馬見主人起來,也顫顫巍巍掙扎著站立起來。他半牽半倚著老馬,緩緩向西挪動。他在黑夜中大約走了十多里路,那一直很聽話的老馬突然一反常態,自顧自地拐向另一條路,並且發瘋似的狂奔起來。玄奘拉不住它,只好信馬由韁,聽任它自去。老馬拽著玄奘跑了幾里路,最後停在了一個沙丘上。

下面,是一個四面沙丘環繞著的小盆地,中央長滿了茵茵綠草,草地旁邊還有一汪清澄的泉水!

玄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老馬掙脫韁繩,撒開四蹄狂奔下去,在暢飲了一番泉水之後,到草地上忙不迭地一口一口啃著青草。

玄奘這才如夢方醒,連滾帶爬地跑下沙丘,趴到沙泉邊上盡情痛飲起來……

玄奘喝足了甘甜的泉水,吃了乾糧,在乾燥的沙灘上靜靜而臥。老馬也吃飽喝足,灰兒、灰兒打著響鼻,躺下來休息了。

天地如此的安謐,如此的靜寧,如此的美好。

玄奘一幕幕回憶著自己這幾天的生死歷程:骷髏,鬼火,幻象,魔影,聖像,幾近崩潰,瀕臨死亡,荒涼的沙漠,澄清的水泉,生命就在呼吸之間……

心生故種種法生,心滅故種種法滅。他恍然大悟:魔影與聖靈,都是自心的變現!同樣,三界[32]一切事物,皆由心所變現;一切外在現象,都是由心識而顯現。

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境由心生,智由識轉——玄奘豁然領悟了瑜伽唯識的奧秘!這種領悟,不是理論的理解,更不是知識的掌握,而是心靈的契合。從此,你的心靈就與這宇宙人生的奧秘融為了一體,舉手投足,都是真心的顯現,言談話語,都是本真的流露。

唯有真正置身於死亡的邊緣,生與死僅隔一線,才會有徹骨徹髓的感悟。所以古德雲,大死一番,必得新生。毫無疑問,經過這大漠五天四夜的磨難,玄奘像是鳳凰涅槃,得到了重生。而且,這種新生就是永生——解脫了生死煩惱,也就擺脫了六道輪迴。

了見心性,解脫生死的喜悅是那樣的強烈。世界上沒有任何愉悅能與之相提並論,所有的生理快感加起來都不及其億萬分之一。玄奘靜靜地品味著那發自靈魂的歡愉。為了這一刻,就是再讓他十次、百次穿越大戈壁,他都願意,就是真的為此付出生命,也都值得!

玄奘所領悟到的,是佛法的核心密鑰,有了它,就能開啟心中本有的所有寶藏。所以祖師云:“萬法皆由心起,毌須外求。”自然而然,他一下子就貫通了瑜伽行派的理論體系,原來所有的糾結都迎刃而解,所有的疑惑皆雲消霧散!

也就是說,從個人修行、自我解脫的角度來說,他已經沒有再到天竺的必要了。是啊,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心外無法,又何須到天竺求什麼法呢?

然而,玄奘並沒有掉轉馬頭,而是在沙泉之畔休息了一天一夜,往水袋裡裝滿了水,又繼續向西前進——為了利益千百萬眾生,為了佛教的千秋大業,他必須繼續前行,到天竺取回真經。

又經過了兩天跋涉,玄奘終於走出了沙漠,來到了伊吾國境。

 

伊吾,是玄奘離開大唐進入西域後的第一個國家。西域三十六國,許多都是建立在沙漠綠洲上的城邦國家——國是一座城,城是一個國,伊吾就是這樣。

玄奘進入伊吾城,掛單于古剎玉佛寺。寺裡有三位漢族僧人,其中一位老和尚聽說玄奘到來,披了一件衣服,光著腳丫子就跑了出來,一把抱住玄奘,孩子似的放聲大哭。半晌,他才哽咽著說:“想不到,今生今世還能遇到從故鄉來的人。”玄奘也剛剛經歷了千難萬險,九死一生,自然也是無限感慨,兩人相擁而泣。

亙古以來,不管是叱吒風雲的將軍,或是被逼上末路的亡命之徒,無論是逐利如命的商人,還是馳騁大漠的強盜,從來沒有任何人能孤身一人闖過八百里莫賀延磧!而今,玄奘創造了這個從未有過的奇跡。本來,玄奘西行求法的消息早已經由商旅傳遍了西域各國,所以他一到伊吾,舉國上下都將他當成空前絕後的英雄來崇拜。綠洲上的居民本來就非常好客,且有著濃濃的英雄情結,玄奘居住的玉佛寺馬上就熱鬧起來。不僅道、俗兩界的人們爭相參禮,連伊吾國王、王后也都親自前來拜會。從西行出發之始,玄奘在大唐國內是東躲西藏的流竄犯、偷渡客,而他踏出國門,則成為了西域各國爭相迎接的尊貴客人,幾乎所有的國王都向他曲下了高貴的膝蓋。時也?命也?

當時伊吾的宗主國——高昌國(今新疆吐魯番)的使節恰好也在這裡,他回國後立刻將玄奘的事報告給了國王麴文泰。

西域諸國中,高昌是少有的漢人國家。國王麴文泰的祖籍在河西金城榆中(今甘肅蘭州東)。或許是因為居住在遠離中國文明本土的西域,所以對漢文明的嚮往十分強烈。麴文泰不僅是一個中國文明的崇拜者,同時也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所以當他聽說從大唐來的高僧玄奘到達伊吾之後,馬上派遣重臣任特使,帶著上乘寶馬數十匹,一路設置驛站,浩浩蕩蕩地前來迎接。

本來,高昌並不在玄奘預定的路線之內。可是,高昌王給特使下了“務必請玄奘法師光臨本國”的死命令,特使再三懇求,伊吾國王更不敢因此得罪宗主國,也勸說玄奘。玄奘本來就是一個很隨和的人,隨遇而安,與人方便,是他的處事方略。他實在不好意思拒絕人家的盛情,再加上他忽然想起,早在兩百年前法顯大師西行求法之時,就曾得到過高昌國的大力支持。於是,他變更路線圖,隨緣前往高昌。

《讀佛即是拜佛:真實的唐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