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支國最美的兩個女人,都愛上玄奘

無論多麼熱鬧的宴席,總有曲終人散之時。玄奘本打算第二天就起程離開屈支,繼續西行。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這一年的春天來得格外遲。從屈支到突厥王庭,必須途經崚山。而此時的山路為冰雪所封,道路未開。玄奘一行難以前進,被無限期地阻在了屈支。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長。不過,這僅僅是對玄奘而言的,與他同行的其他人卻歡喜雀躍,恨不得春天的腳步永遠不要走來。

那些從高昌來的力手們,喝著葡萄美酒,摟著性感的姑娘,欣賞著美妙的樂舞,自然樂不思蜀。

那些護送玄奘來的高昌人,雖然平常對他畢恭畢敬,但喝了酒之後難免忘乎所以。恰好此時國王蘇伐疊請玄奘到屈支的禮賓館居住,為了躲清靜,玄奘欣然同意了。

屈支的禮賓館就在王宮內,與國王居住的寢宮只有一牆之隔。玄奘住在樓上,能將王宮花園內的景色一覽無餘,盡收眼底。這裡最大的好處是安全、安靜,不受塵囂的騷擾。當然,因為有衛兵把守,出入不是特別方便。

入住禮賓館的第二個晚上,玄奘正在讀經,忽然,一聲笛子的長吟,隨著縹緲的月光,從窗外滲透進來。笛聲像月華一樣皎潔、一樣靈明、一樣純粹。能吹奏出這種音樂的人,心靈一定乾乾淨淨、透透亮亮、清清澈澈,而且內心一定充滿了寧靜,充滿了喜悅。這笛聲恰恰就是其心聲的流溢,所以美得無法用語言來表述,只能陶醉其中。因而,這笛聲不但沒有打擾玄奘,他的內心反而因傾聽而寧靜,彷彿來到屈支之後所積累的煩躁都被這行雲流水一般的笛聲所淨化、所帶走。他閉目凝神,忘卻了沙漠斷水的熬煎,忘卻了高昌絕食的痛苦,忘卻了冰雪阻路的焦灼,甚至忘卻了對天竺的嚮往……

所謂的天宮音樂,也不過如此吧?玄奘不知怎麼就走到了窗前,向外望去。如水月光從高邈的天空流淌下來,將天空清洗得格外幽深,把夜色滌蕩得格外清涼。王宮花園的長廊下,一位白衣白裙的女子正在對月吹笛。好一幅玉人撫笛圖:佳人徐徐吹奏長笛,美妙的天樂輕輕飛揚。而那心有靈犀的知音人,最能感受到笛聲的妙韻……尚在春寒料峭時節,樹未綠,花未開,然而,因為有了她,因為有了她美妙的笛聲,花園裡好似洋溢著一片春色,滿園生機盎然,心花卓然開放。

 

第二天,蘇伐疊國王請玄奘到王宮應供。玄奘到來之後才知道,國王今日只請了他一個人,所以就在國王與王后等家人平常用膳的地方,擺了一桌簡單而精緻的素齋。

國王與王后陪同他入座後,吩咐宮女:“去請公主。”

見玄奘略顯不自在,國王笑道:“法師,我們這裡不是中土,禮俗不同。再說,您與她很有緣分,早已經見過面了。”

玄奘卻是一頭的霧水,不知國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一陣簌簌的衣裙聲過後,一位白衣白裙的美少女走了進來——她,柳眉杏眼,朱唇榴齒,蟬發桃臉,玉體輕盈,美得令人心悸,美得叫人心疼。玄奘心中驚呼:天,她就是花園裡吹笛的那個玉人!

國王蘇伐疊介紹說:“這位是我妹妹,蘇伐娜公主。你們應該已經見過面了。”

“見過、見過,昨夜看見公主在花園裡吹笛。”玄奘說。

公主低眉促黛,滿面嬌羞,卻搖了搖頭。

國王說:“法師,她比我更先見到您。所以我才說你們倆有緣。”

公主瞥了玄奘一眼,嬌羞地垂下頭。玄奘忽然想起了河邊少女那驚鴻般的回首一瞥!天哪,人們都驚為天人的精靈,就是她——屈支國的公主蘇伐娜!

世界上居然真的有這樣妙的人兒。美若天仙,嬌若花蕾,是夢緒的幻化,還是仙女下凡?

因為是家宴,少了許多拘束,國王也沒把玄奘當外人,敞開心扉與他交談。原來,看似風光的一國之主,也有著難言的煩憂,有著滿腹的苦水。父王壯年而亡,蘇伐疊繼承王位時只是一個十幾歲的懵懂少年,朝政自然被大臣們把持著,他不得不任由他們擺佈。於是這些年來,那些大權在握的強臣漸漸養成了飛揚跋扈的習慣,常常不把他這個國王放在眼裡。而他,不得不在人前裝出一副懦弱無能的模樣……

說到動情處,他不禁潸然淚下。玄奘安慰他說:“你畢竟是國王,現在已經積累了經世濟民的經驗,完全可以收回權力,自己當家做主。”蘇伐疊卻搖搖頭,無助地說:“就算我能收回權力,也必須要有值得信賴的能臣去落實。可是,由於父親去世得早,叔父也很早就出了家,王族人丁單薄,我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唯一的妹妹現在雖然長大了,可她畢竟是個女子,我……”

王后插話說:“沒有兄弟,可以請妹夫相助啊。我們為公主選一個能治國安邦的丈夫,豈不就能幫你分憂了麼?”

說著,有意無意之中,國王、王后都瞟了玄奘一眼。公主聽到嫂嫂這樣說,羞得脖子都紅了,垂下頭,不安地撫弄著衣裾……玄奘也隱約猜到了國王和王后的意思,只是低頭不語。

 

回到自己居住的房間後,玄奘覺得心中煩亂。娶得如此美貌的公主當妻子,成為國王的左膀右臂,一個多麼誘人的前景,就這樣實實在在地呈現在了他的面前。

玄奘習慣性地翻開經夾,開始默誦佛經。然而,總有一縷若有若無、時隱時現的笛聲繚繞在他耳邊。著意聽,又渺無蹤跡。可是,一旦他開始誦經,不知不覺裡那笛聲便再次隱隱而起。最後,他實在忍不住了,便起身走到窗前,向王宮花園望去。那裡空空蕩蕩,杳無人跡。

他索性推開窗戶,一陣清涼的夜風吹來,他深深吸了一口室外的新鮮空氣,立刻覺得胸中輕快了許多。雖然花未紅,草未綠,但大地的氣息裡已經融含著一種生機勃勃的活力。春回大地處處秀,山河自然是如來。這天地自然所蘊含的活力,與他心底的靈感相融,煥發出源源不絕的生機。於是,玄奘感到自己又充滿了力量,足以抵禦一切誘惑。

這時,他聽到輕盈的腳步聲從走廊盡頭響起,最後停駐在他的門前。他問:“誰?”

無人回應。

他見怪不怪,不再理睬,從窗前回到自己的蒲團上,閉目而坐。於是,片刻之後,房門被輕輕推開了——人未到,一陣女人特有的體香已經撲面而來。

玄奘靜坐未動,也沒有睜開雙眼。不過,他還是能感覺到她走進房間來,察覺她撥了撥油燈,又點燃了幾支蠟燭,室內立刻明亮了起來。最後,她款款走到他的近前,窸窸窣窣地坐在了他的對面,嬌笑著說道:“此時此刻,法師還能靜坐下去嗎?”

玄奘打坐的姿態故我依舊,甚至眼皮都沒有跳一跳。她又說:“那麼,嬌娥當前,嬋娟在側,此情此景,法師心中參究的是哪一法?”

玄奘依然寂定著,閉著眼睛浸沉在自己的世界裡。她嘻嘻一笑說:“法師若是再不睜開眼睛,奴家就坐到你懷裡,緊緊抱住你,香香地親親你……”

玄奘猛然睜開眼睛!

是她,那個在國王宴會上大放異彩的舞者。玄奘雖然來到屈支僅僅十幾天,但無數次聽人說起過她,知道她叫摩踥,是屈支的樂舞女王。不但每一個屈支人都知道她,甚至連西域三十六國中有頭有臉的男人,都對她的芳容夢寐以求。她迷人的舞姿早已征服了整個西域,成千上萬的男人爭相拜在她的石榴裙下,心甘情願地為她獻出自己的一切。據說,國王蘇伐疊一直想納她為妃,一位波斯富商用純金打造了一個與她同高、同重的美女送給她,只求與她一夕之歡,還有人……然而,他們統統未能如願。摩踥是樂舞女神,她全部的心身都沉醉在了自己的舞蹈之中。她相信,她的樂舞能令所有的男人都臣服在她的腳下。她出道這些年來,也的確如此,從來沒有男人能抵禦她的魅力,不為她的舞蹈而迷醉。可是,現在卻有了一個例外!有一個男人,不但沒有為她迷狂,而且連正眼都沒有瞧她!

這個人,就是玄奘。

那天,在屈支國宴上,在她盡情舞之蹈之的時候,玄奘一直在閉目靜坐,始終沒有看她一眼。

現在的玄奘不得不睜開眼睛,看著摩踥。她緩緩站立起來,在他面前徐徐展示著自己華美的服飾,更展現著自己嬌媚的身段。

她的衣裙顏色華麗而和諧,把她裝扮得更加美艷迫人:藍色的緊身內衣鑲著金邊,乳白色的短上衣緊貼著腰身,用料考究的橄欖綠大衣因了那三角形的大翻領,顯得那樣別出心裁,長長的漩渦般的藍裙子,點綴著黃色的繡紋,無風自飄……

玄奘心中暗自讚歎:難怪大唐都城長安的婦女們都傾心於模仿屈支女子的打扮,她們確實是美的象徵,領導著時代服飾的新潮流。

摩踥看到玄奘對自己流露出讚許的神態,感到十分地慰藉。她站立在他面前,直截了當地問道:“法師,我美嗎?”

玄奘不得不點頭認可。摩踥得寸進尺,又問道:“法師喜歡美妙動人的事物嗎?”

玄奘再次老老實實地點了頭。摩踥說道:“那,那天我在王宮跳舞之時,你為什麼閉目而坐,故意裝出一副清高的模樣?”

玄奘微微一笑,道:“原來,姑娘是為此而來興師問罪的!好,我告訴你,因為我們大乘佛教戒律不允許觀看這一類的表演。出於禮儀,貧僧不能當即離場,所以……”

的確,玄奘之所以在她表演時沒有揚長而去,是為了顧及國王與她的顏面。然而,自信滿滿的摩踥卻不這樣認為,她說:“什麼戒律不戒律,你不過是因為不敢正視我,所以才不得不閉上了眼睛。別以為你們男人心裡怎樣想,我們女人不知道!其實,我跳舞時,那些瞪大眼睛看的倒是沒什麼,最多看到外面的衣裳。而像你那樣閉著眼睛想的才厲害呢,恐怕在你的幻想中,不但剝光了我身上所有的衣服,而且什麼事都做了!”

這事,玄奘如何能解釋清楚,只有苦苦一笑:“貧僧沒做虧心事,為何不敢正視姑娘?現在貧僧不是一直在看著你嗎?”

“你害怕看了我的舞蹈而不能自持,流露出內心真實的情感。也就是說,你害怕自己迷醉於我的舞蹈,並因此而喜歡上我!”

玄奘輕輕一笑,沒有作答。摩踥一愣,追問:“難道我說的不對?你是出家人,不能打妄語。請您不要迴避,實話實說。”

玄奘十分嚴肅地說:“姑娘,你太過自信了。貧僧雖然很少修習禪定,功力很淺,但自信還是能把持得住自己的。”

摩踥拋來一個媚眼,嬌笑道:“那好,那我們就試一試。”

摩踥開始脫去自己的外衣,只留下那層緊貼著肉身的半透明的輕紗。隨後,她拿起琵琶,輕輕彈撥起來。那流暢的清音,純淨而明亮,宛如從天國而來,從來不曾沾染人間煙火。隨著琵琶清音,她開始曼舞,跳躍,飛旋……

漸漸地,她開始陶醉在自己的樂舞之中,開始了隨心所欲的舞蹈:她嬌艷如花的臉上洋溢著花蕊一般絢爛的笑意,讓人情不自禁地隨著她忘情開懷;她的回裾轉袖,若雪花飄飄,若柳絮盈盈。她左旋右旋,裙裾旋出陣陣香風,輕輕地從玄奘臉上拂過,恰似少女羞澀的初吻……

不知怎麼,她將琵琶背在了背上,兩手反彈著琵琶,更將女性身體上曼妙的線條展現無餘:長長的脖頸,高聳的乳峰,平滑的小腹,纖細的腰肢,修長的美腿……

這就是屈支樂舞之中技藝最難的反彈琵琶。

琵琶清音在耳邊繚繞,摩踥輕盈的舞姿在眼前飄搖。玄奘沒有合眼,沒有迴避,而是靜靜欣賞著,就像觀賞一株世間罕見的花朵,臉上泛著一種頗為神秘的微笑。

摩踥的反彈琵琶進入了高潮,她飛快地旋轉著,輕盈得雙腳彷彿不曾著地,整個身體像是飛了起來,在半空中飄舞。每當旋轉到玄奘近前,她長長的脖頸就會猛然轉過來,驚鴻一瞥,向他拋來一個令人筋骨酥麻的媚眼。

 

曼舞輕歌伴君來,滿眼紅塵撥不開。

莫謂此中無好事,一顰一笑盡開懷。

 

旋轉的陀螺終有停下的時候。一曲終了,摩踥嬌喘吁吁地站立在玄奘面前。玄奘居然輕輕給她鼓起掌來。然而,摩踥卻很失望,因為她沒有從他的眼神裡看到往日常見的迷離。反而,他的眸子沉靜如山巔的天池,任你白雲飄飄,紅霞爛漫,他自波濤不興。

鼓過掌,玄奘居然說:“你跳得美輪美奐,可以說基本表達出了樂曲的內涵。”

什麼叫基本?基本也就是沒有達到十全十美!摩踥自然不服氣:你一個出家僧人,哪裡懂得欣賞樂舞!沒想到,玄奘繼續說:“這不能怨你。屈支樂舞,大都是以佛教音樂為母本的。反彈琵琶,表現的應該是飛行的天人用樂舞來禮敬、供養佛菩薩。因此,必須有虔誠的信仰、純淨的心境,才能做到盡善盡美。你沒有認認真真學過佛法,把神聖的禮讚當成了世俗的表演,所以……”

摩踥差點背過氣去!

 

兩天後,王宮總管來通知玄奘,說是國王請他去鑒賞一件無價之寶。玄奘有些疑惑,自己又不是行家,能鑒賞什麼珍寶呢?不過,他深知客隨主便的道理,便隨之來到王宮深處的一間密室前。總管止步不前,示意玄奘獨自進去。他略一遲疑,還是走了進去。

密室之中,唯有國王蘇伐疊一人。他指了指桌子另一邊的那張交椅。等玄奘坐定之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將桌上的一塊天鵝絨布揭開——

玄奘立刻感到眼前一亮——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塊足有腦袋大小的和田羊脂玉。它通體溫潤,晶瑩剔透,沒有一絲雜質。儘管玄奘不懂行情,但也知道這的的確確是一件無價之寶。

國王蘇伐疊說道:“疏勒國王曾經想拿一座城來換這件美玉,我都沒有捨得。”

玄奘附和著說:“如此完美無瑕的美玉,可遇不可求。”

蘇伐疊看著玄奘的眼睛說:“人們都說,黃金有價玉無價。可我覺得,世界上最珍貴的還是人與人之間的情誼。所以,我計劃將它作為妹妹的嫁妝,贈給她的白馬王子。”

玄奘心中一緊,但表面上裝出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見他不接話茬,蘇伐疊轉換了話題:“聽說,摩踥前天深夜去過您的房間?”

玄奘老老實實地點點頭。國王略帶醋意地說道:“摩踥是我們西域的奇女子,可以說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樂舞女神。所以其性情極為高傲。本王曾經幾次想納她為妃,都被她委婉拒絕了。沒想到……”

玄奘趕緊說:“她找貧僧,是怪怨貧僧沒有用心觀看她的舞蹈,興師問罪去了。”

蘇伐疊意味深長地一撇嘴,五味雜陳地說:“恐怕沒有那麼簡單吧?恐怕那僅僅是個借口。”

兩人之間,除了那塊美玉,還有著一個偌大的尷尬。

“唉——”過了許久,蘇伐疊國王長長歎了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也罷,男女之間,講究的是一個‘情’字。”

他像是下了什麼決心,毅然轉向玄奘,莊重地說:“法師,您好福氣。我們屈支有兩個最美妙的奇女子,一個是冰清玉潔的高貴公主,一個是熱情似火的樂舞女王。她倆同時愛上了你!一個男人,能同時得到如此美妻嬌妾,可謂千年難遇的艷福!所謂神仙日子,也不過如此!若是我有這樣的機會,就是讓我拋棄王位,我都心甘情願,求之不得。”

“這……”玄奘手腳無措,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屈支國王並不讓他難堪,又補充說:“不僅如此,本王也對法師渴慕已久,期盼著您能與我共同治理國家,使得屈支國家富裕強盛,人民安居樂業。你也因此而成為一代賢相名垂青史……”

玄奘趕緊打斷他的話說:“謝謝國王厚愛,玄奘要讓您失望了。貧僧志在弘揚佛法,而非治國安邦。”

“你出任國相之後,大權在握,能更好地弘揚佛法啊。比如,你信奉大乘佛法,而現在屈支流行的是小乘佛教,你完全可以利用手中的權杖引導國人捨小向大,宗仰大乘。再說,公主與摩踥愛你愛得死去活來,難道你忍心辜負她們?讓她倆衷腸寸斷,終身飽受相思之苦?”

玄奘頗為遺憾地說道:“玄奘是出家人,恐怕要辜負公主與摩踥的錯愛了。”

屈支國王蘇伐疊拉下臉來,猛然一揮手,十分惱怒地說:“法師,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玄奘苦苦一笑,道:“我很尊重國王的權威。不過,貧僧在大唐之時早已發誓,今生今世若不能到天竺去取回真經,寧可一死。大王若不放玄奘西行,玄奘只好履行誓言。”

國王怒氣沖沖,拂袖而去。

玄奘回到禮賓館,果然發現門口的衛隊增加了人手,不再放他們師徒隨便出入!

撕破了臉皮,玄奘反而放下心來。反正大不了一死。他下定了決心,若是到冰雪消融、山道開通之時,屈支國王仍不放他們走,他就再次絕食。

下午,因不能走出禮賓館,玄奘就在自己的房間自學梵文。黃昏時分,也不知是心靈感應,還是什麼緣故,正在閱讀梵文經本的他忽然莫名其妙地一陣心悸,下意識站立起來,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於是看到了滿眼的愁緒——

王宮花園裡,蘇伐娜公主依然一襲白衣,手裡依然拿著那隻玉笛,靜靜地坐在長廊下,久久沒有吹奏。日落時分的風很涼、很硬,吹亂了她的頭髮,吹透了她的羅衣,但她不管不顧,依然呆呆而坐。遠遠地,看不清她的神態與面色,然而,玄奘依然能感覺到她淚珠流臉,眉黛愁生。尤其是那種掩飾不住的落寞,從她的骨縫裡流露出來,儲滿了整座花園。於是,早春時節裡的那些枯籐們瑟瑟抖動,將剛剛萌生的春意冰封在心底……

玄奘不是木頭,心中也一陣陣地酸楚。可是,為了到西天求法,他不但要克服一切磨難,還必須戰勝自己所有的私慾!於是,他回到蒲團上,念誦《法華經》,將其功德回向給善良的公主。

翌日,玄奘發現,禮賓館門口的衛隊又恢復了常態,也不再限制他們師徒的行動。據王宮總管悄悄說,公主雖然深愛玄奘,很希望他留在屈支,但不同意王兄以這樣強制的手段逼迫他就範。她還說,王兄若不馬上解除對玄奘的軟禁,恢復他的自由,她就立刻去死!

“彌勒尊佛,善哉,善哉,貧僧對蘇伐娜公主的恩德沒齒難忘,願佛菩薩保佑她離苦得樂。”

因了蘇伐娜公主識大體,國王不再難為玄奘。但屈支樂舞女王摩踥卻不肯善罷甘休。她停止了一切表演,任你給她一座金山,她也不再登台跳舞,整日盯著玄奘,他到哪座寺院參訪,她就跟蹤到哪裡。

她在屈支有著不可思議的影響力,不管到什麼地方都能暢通無阻。玄奘與當地的高僧們切磋佛法時,她就遠遠地站在一邊,手裡拿著一把白孔雀羽扇,遮擋住自己的臉龐,將充滿愛戀的目光一刻不停地籠罩著玄奘。

真的,她真的很崇拜玄奘,並不想刻意破壞他的修行,但她已經情不自禁地愛上了這個不能愛的人,更不能自抑,不可自拔。現在,他是她生命的唯一光輝,是她生存的唯一價值,是她生活的唯一目的。一刻看不到他,她就如同百爪撓心一般,心煩意亂,焦躁不安,簡直想自殘自殺……

摩踥不想妨礙玄奘,但她的情感猶如氾濫的洪水,不能自制,大大影響了玄奘的正常活動。尤其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慾火中燒的她毫不掩飾對他的愛戀,很是讓身為出家人的玄奘難堪。長此以往,必然對佛教,對大唐僧人產生不好的影響。玄奘無奈,只好每天派弟子到各個客棧打聽,探查道路是否開通了。

這年的冬天特別漫長,春天的腳步格外遲緩。早已是暮春時分了,雪山上依然是寒風呼嘯,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將整個天山覆蓋得嚴嚴實實。那山口之路,更是堆滿了冰雪,而且時常發生雪崩……

玄奘遙望天山,心急如焚,卻束手無策。當時,被困在屈支的還有多支商隊。玄奘親自去和他們商量,可這些常年來往於西域各國、神通廣大的商人也拿大自然沒辦法。玄奘想說服他們一起冒險上路。然而,商人們雖然都有一定的冒險精神,但那是在商業投機之時,若是以身犯險,他們則顧慮重重,都不肯冒著生命危險去給後人開路。的確,若是小命沒了,財富再多自己也無法享受。因此,儘管停滯在屈支客棧裡的花銷很大,但為了確保貨物和人身安全,他們都在耐心等待。

終於,玄奘他們在屈支等待了六十多天後,從山口傳來一個不確切的消息,說是商道開了。因為沒見到那邊的商人到來,國王蘇伐疊請他再住一些日子,等到天氣再暖和一些,山口的冰雪確實融化之後再上路。但玄奘再也等不下去了。一則,他踏上取經之路已經半年多了,卻沒有走出多遠,前程漫漫,再如此耽擱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天竺。二來,屈支國王將他留下的心願並沒有改變,摩踥更在步步緊逼,遲則生變。於是,他不顧眾人的勸阻,決定翻越天山。玄奘對歡信等人說:“豈可畏冰川而不前?貧僧此去尋求智慧之樹,雖死無憾!”

於是他們決定,第二天便出發。儘管不情願,屈支國王蘇伐疊在妹妹的說服下,還是決定放玄奘繼續西行,而且撥給了他一些駝馬民夫,送他過天山。

當天晚上,玄奘去王宮向國王、王后辭行歸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已是深夜時分。為了早些安歇,明日一早好上路,他沒有點燃蠟燭,摸黑脫掉外衣,緩步走到床邊,掀開被子……

床上已經有一個人!

一個赤身裸體的人!

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

《讀佛即是拜佛:真實的唐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