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不過如此,但我也只有圍棋」

  1993年,為了迎接4?6月份的大會戰(第四屆東洋證券杯 決勝五番棋),我早早地進行了體力上的安排,並且做出了不參 加4月份的富士通杯預選的決定。

  

  不瞭解情況的人說“李昌鎬有著鋼鐵般的體力”,但事實上 此刻的我在數量爆棚的眾多賽事的壓迫下巳經體力祜竭’十分吃 力了。我的目標是全面稱霸棋壇,因此面對強行軍樣的日程 表,我體力不濟是必然的。

  

  日本棋院和比賽贊助方富士通公司面露難色,並通過韓國棋 院傳達消息希望我再考慮一下。畢竟我算得上是一個強有力的冠軍種子選手,並且是中日韓三國圍棋中唯一一個在十幾歲就取得 世界冠軍的棋手,如果我不參加的話,勢必會給這場比賽的效果減分。

  

  但是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可改變。之前我就曾搶先一步為了 專注於和劉教練的王位戰而放棄了最高位戰的出戰,所以這個決 定對我來說絲毫不困難。

  

  東洋證券杯決勝五番棋第一、二局於4月在濟州島拉開了帷 幕。我的對手是趙治勳九段。這位棋士一年前和日本第一人小林 光一九段在“本因坊三年爭戰”中對局,取得了勝利,重新奪回 日本第一棋士地位的勢頭強勁。不僅如此,因為趙治勳九段在圍 棋中顯示了 “技”、“藝”兼備的風範,被日本的某圍棋雜誌冠以 “NEW治勳”的稱號,言下之意,趙治勳九段以全國第一的身份 回歸巳經是既定事實。

  

  乘機抵達濟州島的趙九段說:“李昌鎬現在還很弱。讓我們 教一教他什麼才是圍棋吧! ”

  

  4月22日的第一局中,執黑的趙九段顯然是自信滿滿,通 過巧妙的盤面運營引領序盤、中盤,然而到達終盤時,格局轉 變了。最終結果是我贏了。相比之下,對我而言第一局算是三 局比賽中最難的一局。這場趙九段認定我肯定會輸的比賽, 在他的放心之下,只不過是“撿起來”的這句表達,實在是 恰當。

  

  決勝第一局結束後,我們來到山房山前面的生魚片飯店,品 嘗了濟州島特產的鱸魚和黑飛魚,並喝了幾忠酒。趙九段藉著酒 勁,向我說了他的心裡話。

  

  “比起圍棋,更重要的是人。我們就是想要讓你知道這個道 理。別人需要30年、40年才能夠明白的事情,李昌鎬竟然已經 都懂得了。這些事情是要通過艱難,真是必須要經過艱難困苦 才能夠理解的啊。一步一個台階地踏實走上去,領會圍棋的奧 妙才是最佳的道路……真到要經歷困難的磨煉……讓李昌鎬的 圍棋經受磨煉,我們有這個責任。即使是為了李昌鎬,我們也 該贏啊。”

  

  趙九段是那種難得一見的人,表面上給人感覺一心追逐成 功,而內心卻充滿了 “厚實”哲學。“圍棋不過如此,但我也只 有圍棋”這類似牢騷的話,是他專注於圍棋這條獨行小道、凝結 了人生智慧的箴言。

  

  有的人會說“圍棋是人生的縮小版”,有的人講“圍棋是個 小型宇宙”,同時也有人說“圍棋不過是種雜技”。不論言語如 何,這字裡行間都飽含對圍棋深沉的熱愛。

  

  雖然圍棋能給人帶來金錢和名譽,但不管怎麼樣,圍棋都只 是那個小小的世界。反過來說的話,對於將平生的時間和所有的 心思都放在圍棋這一件事情上的我們來說,圍棋是全部。能夠把 並不輕鬆的人生意義通過“圍棋不過如此,但我也只有圍棋”這 種輕鬆的言語表達出來,其中的哲學高度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達到 的。不得不全身心專注圍棋的勝負師的獨白,在我心中激起了巨 大的反響。

  

  趙治勳九段的性情非常獨特。在所投身的日本圍棋界內,作 為最富有智慧且感情豐富的棋士,趙治勳九段於1994年眾望所 歸地攀至排行榜第一,標誌著棋聖的回歸。然而比起勝利的喜 悅,他流露出來的更多的是憂鬱。作為一名叱吒風雲的職業棋手 同時,他身上還蘊藏著略帶哀婉的哲學性。

  

  趙九段說雖然我重新找回了第一人的位置,但是現在日 本圍棋第一人巳經算不上是世界圍棋第一人了。所以也沒有什麼 可以高興的。”雖然他有著很強的自尊心和傲骨,但仍是一位清 楚自己位置的謙遜的棋手。

  

  趙治勳九段極為討厭虛情假意。很久以前在釜山,“趙治勳 邀請圍棋秀”舉辦的時候,一個對圍棋並不十分瞭解的記者對 他進行採訪:“時隔這麼多年才回到故鄉,請問您現在的感想如 何? ”這是一個慣例性的問題,或許根據那個記者的經驗,接下 來的回答可能就是“內心澎湃不已,喉嚨也哽咽了”這種程度的 回答。

  

  但是趙九段可不是這樣的人。雖說釜山是他的故鄉,但父母 都不在釜山居住,自己也是在5歲還不懂事的時候就移居日本, “故鄉”這個詞的意義對他來說真是沒有什麼概念。換做是別人,

  

  即使沒有特別的感想,大概也會回答說“啊,真是有許多新感 觸”來應付記者的提問,但是趙九段本能地厭惡這類舉動。

  

  採訪以失敗告終。在不能理解這種感情的人們看來,趙九段 是一個“連起碼的故鄉情都沒有的冷酷人物”。也有許多韓國人 認為“趙治勳不會說韓語,所以1 寸厭在韓國接受訪問”。其實這 些都是很大的誤會。

  

  趙治勳九段並不是討厭接受採訪,他只是單純地討厭要按照 記者的喜好來回答問題。同時趙九段也不是不會說韓語,只是對 那些只有在韓國才用到的詞彙或表達有些生疏而已。

  

  年齡很小的時候就輾轉到日本,並且在日本生活四十多年。 對這樣的一個人來說,要求他能夠毫無障礙地表達對韓國的感 情,只能說這個要求太過分了。

  

  事實上,如果要在日本圍棋界挑一個應對採訪自如的棋手的 話,是非趙九段莫屬的。挑戰賽前後的感想,獲得冠軍後紀念 儀式上的發言,在進行這些採訪的時候,趙九段總能說出連珠妙 語,給記者以豐富的素材,是記者們最喜愛的取材對象。

  

  不管是在東京還是在首爾,如果能夠瞭解趙九段的個性,並 且準備好傾聽他直率的言語,那麼肯定能夠看到他那充滿魅力的 多情多感的內心。

  

  接著回到賽事上來。在第四屆東洋證券杯決勝五番棋比賽 中,雖然趙九段曾說“讓你看看先一步走過來的棋手的年輪”,但是,決勝第二局,在下到第284手時我以半目取勝。

  

  然後在6月舉行的最終局中,我以232手半目優勢取得了最 終的勝利。在頒獎典禮上,趙九段囑咐我說;“不要因為自己是 世界第一的天才而自滿,要不斷精進技藝。”他那溫暖的叮嚀直 達我的內心。

  

  日本棋院發行的圍棋週刊《週刊碁》〔中文名為《棋週刊》) 以“世界都在追逐李昌鎬”為題刊登了一篇我的特別報道。此刻 我實實在在地感到,自己好像已經衝破了韓國圍棋的藩籬,開始 走向世界了。

《不得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