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十九
  現在我至少不再把回家視為畏途了。我不必再戰戰兢兢地注意「保持常態』了。我們又可以推心置腹無所不談,哪怕是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這樣一個可怕的事實,也不迴避了。
  我們有許多問題需要商量,這些問題由一對才二十四歲的夫婦提出來,未免異乎尋常。
  「我相信你會堅強起來的,你這個冰球明星,」她說。
  「我一定堅強,一定,」我回答說。其實,冰球大明星已經害怕了,不知素來洞察幽微的詹尼弗是否看得出來。
  「我是說,你得為菲爾堅強起來,」她繼續往下說。「將來最不好受的是他。你反正可以做個快樂的鰥夫1。」
  1這裡套用的是一部維也納輕歌劇《快樂的寡婦》(又譯《風流寡婦》的劇名。
  「我不會快樂的,」我把她的話打斷。
  「你會快樂的,混蛋。我要你快樂。OK?」
  「OK。」
  「OK。」
  過了大約一個月,一天,剛吃過晚飯。由於她的堅持,她還管烹飪。我勸之再三,她總算同意把收拾打掃的工作交給了我(不過她還是-了我一頓,說這不是「男人幹的活」)。當時我正收拾杯盤,她在彈肖邦的曲子。我聽到肖邦的一首前奏曲彈到中途戛然而止,便立刻走進起居室。只見她坐在鋼琴前發呆。
  「詹,你沒事兒吧?」我問她,意思當然是指比較而言。
  她卻反問一句:「僱車的錢你身邊總還有吧?」
  「當然有,」我答道。「你要上哪兒?」
  「大概——要上醫院了,」她說。
  在隨後出現的一陣忙亂中,我意識到這一天終於來臨了。詹尼就要走出我們的公寓,一去不復返了。當她於坐在那裡等我為她收拾幾件東西的時候,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我是說,對這套公寓不知她是否有所留戀?她想看一看這兒的什麼留個紀念?
  什麼也不看。她只是一動不動地坐著,目光沒有停留在任何物體上。
  「喂,」我說,「你另外還有什麼要緊的東西要帶嗎?」
  「唔,唔,」她搖搖頭表示沒有,接著似乎想起了什麼,便加以補正:「就是你。」
  到了樓下,找一輛出租汽車可費了不少勁,因為那正是人們上劇場看戲什麼的時候。看門的又是吹哨子,又是揮手臂,活像個金剛努目的冰球裁判。詹尼只好靠在我身上,我暗暗希望乾脆雇不到汽車,好讓她一直這樣靠著我。但我們最後還是雇到了一輛。也不知我們交的是什麼運,那司機是個愛說笑的傢伙。一聽我說目的地是西奈山醫院,而且要快,他把討口彩的老一套全搬出來了。
  「放心吧,年輕人,你們碰上的不是個生手。這匹麒麟跟我幹這一行有年月了。」
  在後座上,詹尼緊緊依偎著我。我吻著她的頭髮。
  「你們這大概是頭胎吧?」我們那位愛說笑的司機問道。
  詹尼大概覺察到我快要忍不住罵那個傢伙了,所以就悄悄對我說:
  「奧利弗,友好點兒。他是想對咱們表示友好。」
  「是的,先生,」我回答他說。「是第一回。我妻子感到不大舒服,所以能不能請你盡量搶綠燈?」
  才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把我們送到了西奈山醫院。他確實很友好,待地下車為我們開了車門,諸如此類無不周到之至。在把車開走以前,他祝願我們萬事如意,快樂幸福。詹尼謝了他。
  詹尼好像連站著都有點晃悠,我想抱她進去,但她不肯,「這兒不用你抱我進門,預科生。」於是我們走進醫院,去辦那一連串麻煩得要死的住院手續。
  「你們買過『藍盾』或其他醫療保險沒有?」
  「沒有。」
  (誰會想到這些芝麻綠豆事兒?我們買碗碟瓷器還忙不過來呢。)
  當然,詹尼進醫院也是意料中事。醫學博士伯納德-阿克曼事先已經預見到了,現在治療就由他主持。正如詹尼所說的那樣,他人挺好的,儘管是個徹頭徹尾的耶魯貨。
  「現在就設法讓她增加白細胞和血小板,」阿克曼醫生對我說。「這是她眼下最需要的。她說什麼也不要用抗代謝藥。」
  「那是什麼意思?」我問。
  「一種減慢血細胞破壞的治療手段,」他解釋道,「但是可能產生不愉快的副作用,這詹尼是知道的。」
  「我說,大夫,」我知道對他講這番道理其實是多餘的。「一切由詹尼作主。她怎麼說就怎麼辦。你們只要想盡一切辦法不讓她受到痛苦就行。」
  「這一點你可以放心,」他說。
  「費用我不計較,大夫。」我大概把嗓門都提高了。
  「是幾個星期——還是幾個月,這就很難說了,」他說。
  「費用的事管他娘,」我說。其實他對我很耐心,倒是我對他氣勢洶洶。
  「我的意思只是說,」阿克曼解釋道,「她究竟能拖多久,時間是長是短,實在無從知道。」
  「請記住,大夫,」我簡直是命令他了,「請記住,我要她得到最好的照料。特等病房。特別看護。一應俱全。請照辦。錢我有。」

《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