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毽子洞

在安順少數民族賓館又住了一夜後,我再次出發了,南邊的景點我都看過了,這次的目的地是北邊,我要去看另外一個溶洞,它可不是個一般的溶洞,而是打雞洞,又稱毽子洞(作者所稱的「毽子洞」即「織金洞」,又稱「打雞洞」「乾宏洞」。——編者注)。中國科學院的地質學家稱,這是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的石灰岩溶洞。他們還說這裡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石灰岩溶洞,當然作為地質學家下這樣的論斷似乎有些奇怪。

我想我最好自己去探查,於是就從中心車站搭一早的汽車前往。汽車開往距離溶洞約20公里的織金縣城。每天也有幾趟車從安順北站發出,但是聽人說,從中心車站出發的車座位是帶軟墊的,而不是硬板座,前往織金的路程很長,路況也很糟糕。

糟糕的事情很快就來了。從安順往北開了大約一個小時,我們的車就在一長溜兒汽車、卡車和拖拉機後面停住了。前面的路被交通事故堵住了,出事的是從北站開往織金的早班車。我們都擠到事故現場,很容易看出事故到底是如何發生的。汽車在拐彎的時候與一輛裝滿煤的卡車撞在一起,卡車當時是逆行拐彎。迎面相撞的汽車側翻到了旁邊的田中。卡車車身扭曲,整車的煤都傾瀉在路面上,我沒有看到屍體,也許我沒有看仔細。

一小時後,一群養路工從事故現場中設法清出一條路來,我們的車開始沿著越來越高的山路盤旋而上。行車途中,沒有一個人像往常乘坐長途車的時候那樣在車上睡覺,似乎每個人都在側耳傾聽是否有拉煤卡車的轟隆聲。途中,我們還經過了幾個布依族寨子,並在一個寨子停了一段時間,以便大家再買些煎土豆片和豆腐蘸著茴香面和辣椒吃,當時全村的人都出來看我吃。在盤山路快要到頂的時候,車子停了下來,給汽車頂上的水箱加水。司機座位邊上有個手柄,通過它可以控制水箱向剎車裝置供水,以避免到織金的很長的下坡路上剎車片過熱。我們最終在離開安順5個小時後抵達了織金,僅僅晚到了一個小時。

打雞洞還得往北走20公里,於是我從長途車站步行來到區間車站,去坐那種人滿即開的客車。幾分鐘之後,我又在另外一條蜿蜒的山路上了。途中,我們經過了上百位向同一方向步行前進的人,他們都是苗族人,那天正好是圩日,原來他們去趕的圩場恰巧就在打雞洞的前面。我們的車一路按著喇叭從人群中穿過,10分鐘就到了溶洞入口前面的停車場。停車場不僅僅用來停車以及舉辦每週一次的圩集,也用來做運動場,當地孩子最喜歡的運動是用腳背把毽子踢向空中。他們將附近的溶洞稱作打雞洞或者毽子洞,顯然與這項運動有關。至少我們車上的司機是這樣解釋的,我覺得挺有道理。

洞口的牌子上說,這裡上午9點開門,下午6點關門,遊覽全洞需要3個小時,所有的遊客必須跟團遊覽。我們是下午3點到的,剛好趕上當天最後一次遊覽,票價15元,即3美元,在中國來說是比較貴的門票價格了。中國人也同樣要付15元,工薪階層和當地曾經用溶洞舉行宗教儀式的少數民族基本上被拒之門外。

與我一起到達的團隊由來自貴陽的一家省級日報社的工作人員(記者)組成。保險公司將記者列為壓力最大的職業,僅次於空中交通管制員,我認為中國記者好像應該排在空中交通管制員的前面。畢竟,他們必須報道事實,而這個世界上事實未必就是事實。在入口等了片刻,我們的導遊出現了,我們進入了中國人自稱的世界上最大、保存最完好、最漂亮的石灰岩溶洞,這些確實都是事實。

自從二十多年前得知這個溶洞後,當局修建了一條3公里長的地下步行道,以便遊客觀賞這個世界上最大、保存最完好、最漂亮的石灰岩溶洞。整個參觀過程需要2~3個小時,這取決於導遊讓遊客逗留時間的長短以及遊客行走的速度。為了不讓遊客逗留太久,每個洞裡的燈光都連接著計時器,導遊一旦離開,拖後的遊客就處於黑暗之中了。我們參觀的時候,那些平素心性淡泊的中國遊客也在抱怨走得太快了。我本人對計時器的抱怨遠不如對照明效果的抱怨來得大。裸露的霓虹燈管和電線與中國最美的地下溶洞一點都不般配。這裡確實很美,好像是雕塑家死後等候去地獄時停屍的地方。有些雕塑家肯定在這裡停了好久。他們留下的作品呈現出人類已知的所有形態,似乎在用自己的藝術娛樂閻王爺以便盡量拖延墮入冥界的時間。有的像絲帶從洞頂垂下,有的像柱子拔地而起,洞壁簡直就是一個無盡的藝術畫廊,導遊把這些作品比作亭台樓閣、花草樹木或飛禽走獸,又或許是觀音菩薩或毛主席在此設站迎接去世的雕塑家們來到九泉之下?儘管這裡允許拍照,但大多數時間我的相機因潮氣而無法使用。即使空氣不那麼潮濕,可以正常拍照時,洞裡的鐘乳石和石筍因蒙上一層薄薄的灰塵而難現其美,只有在斷裂之處你才能欣賞其半透明的美麗。

兩個半小時的溶洞奇境遊覽結束後,我們返回到人間,天色已晚。最後一班回織金的長途車已經開走,團隊其他人陸續走進了洞口旁的賓館。但我決意要在織金住一晚,好趕早班車回安順,因此我沒住賓館,而是走到已經散市的圩集。二十幾個苗家人正往一輛破舊的卡車上收拾貨物,司機說他們往織金方向去,並招手讓我上車。我爬上車時踢到一位老婦的頭,她卻只是笑了笑,遞給我一塊烤土豆,幾分鐘後,我們就顛簸下山了,卡車每顛一下,我們就像一群孩子樣尖叫一陣,幸虧沒有人掉下車。

40分鐘後,我回到了織金。在老解放牌卡車的後面與一群苗家人及他們的貨物坐在一起,真是開心。我跳下車,依依不捨地與他們揮手告別,然後去找旅館。在織金,外國人一般住在縣政府大樓旁的賓館,但那裡離我下車的地方還有兩公里,於是我說服了汽車站對面那家政府招待所的服務員,說我太累了,走不了那麼遠,他就答應讓我住一晚上。

我把行李放在二樓的房間,在街上不遠處一家小飯館吃晚飯。廚子給我做了一大盤土豆炒豆乾。這次,不像通常一樣放茴香和辣椒,他澆上了一些牛肉汁,真好吃呀,我的酒癮被勾起來,一周來第一次喝了點啤酒。回到旅館,我在公共浴室的池子裡同其他幾個客人一起泡澡,那池子足有我住的房間那麼大。我一邊泡澡一邊回想著一路的顛簸。我有好多年沒這樣洗澡了,最初在中國旅行時,每個城市都有公共澡堂,而且大多數城市都有好幾個。它們不僅僅是給旅行者以及當地人提供洗澡的地方,還是社交場所,大家都在此談論當天發生的新鮮事。我本來想加入他們的交談,轉念又覺得他們不會對我搭車下山的事感興趣,而這正是我要講的重點。

那是漫長的一天,我回到房間就睡著了。這是公共澡堂的另一個好處,和小浴盆相比,它讓你泡的時間更長。好在我上了鬧鐘,足足睡了9個小時,要不是鬧鈴叫醒我,我還得再睡一陣子。我走到街對面的汽車站,剛好趕上7點鐘南行回安順的班車。

如果晚來一個月的時間,我就能從這裡繼續向北行100公里,到中國杜鵑花保護區遊覽一番。那裡的杜鵑花樹能長到10米高,綿延上百平方公里,漫山遍野都是粉色、紅色和白色的花。每年的4月份杜鵑花開的時節,當地苗族、彝族的青年男女都來對唱山歌尋愛寄情。但我來的時候正是3月份,我只能選擇坐4個小時的車回安順去。一路上乏味至極,我很快就進入夢鄉之中了。

《彩雲之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