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女劍 下


范蠡略通劍術,眼見這少女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只用一根竹棒便戳瞎了兩名吳國高手的眼睛,手法如何雖然看不清楚,但顯是極上乘的劍法,不由得又驚又喜,待見六名劍士各挺兵刃圍住了她,,心想她劍術再精,一個少女終是難敵六名高手,當即郎聲說道:“吳國眾位劍士,六個打一個,不怕壞了吳國的名聲?倘若以多為勝,嘿嘿!”雙手一拍,十六名越國衛士立即挺劍散開,圍住了吳國劍士。

那少女冷笑道:“六個打一個,也未必會贏!”左手微舉,右手中的竹棒已向一名吳士眼中戳去。那人舉劍擋格,那少女早已兜轉竹棒,戳向另一名吳士胸口。便在此時,三名吳士的長劍齊向那少女身上刺到。那少女身法靈巧之極,一轉一側,將來劍盡數避開,噗的一聲,挺棒戳中左首一名吳士的手腕。那人五指不由自主的鬆了,長劍落地。

十六名越國衛士本欲上前自外夾擊,但其時吳國劍士長劍使開,已然幻成一道劍網,青光閃爍,那些越國衛士如何欺得近身?

卻見那少女在劍網之中飄忽來去,淺綠色布衫的衣袖和帶子飛揚開來,好看已極,但聽得“啊喲”、嗆啷之聲不斷,吳國眾劍士長劍一柄柄落地,一個個退開,有的舉手按眼,有的蹲在地下,每一人都被刺瞎了一隻眼睛,或傷左目,或損右目。

那少女收棒而立,嬌聲道:“你們殺了我羊兒,賠是不賠?”

八名吳國劍士又是驚駭,又是憤怒,有的大聲咆哮,有的全身發抖。這八人原是極為勇悍的吳士,即使給人砍去了雙手雙足,也不會害怕示弱,但此刻突然之間為一個牧羊少女所敗,實在摸不著半點頭腦,震駭之下,心中都是一團混亂。

那少女道:“你們不賠我羊兒,我連你們另一隻眼睛也戳瞎了。”八劍士一聽,不約而同的都退了一步。

范蠡叫道:“這位姑娘,我賠你一百隻羊,這八個人便放他們去吧!”那少女向他微微一笑,道:“你這人很好,我也不要一百隻羊,只要一隻就夠了。”

范蠡向衛士道:“護送上國使者回賓館休息,請醫生醫治傷目。”衛士答應了,派出八人,挺劍押送。八名吳士手無兵刃,便如打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的走開。

范蠡走上幾步,問道:“姑娘尊姓?”那少女道:“你說甚麼?”范蠡道:“姑娘姓甚麼?”那少女道:“我叫阿青,你叫甚麼?”

范蠡微微一笑:心想:“鄉下姑娘,不懂禮法,只不知她如何學會了這一身出神入化的劍術。只須問到她的師父是誰,再請她師父來教練越士,何愁吳國不破?”想到和西施重逢的時刻指日可期,不由得心口感到一陣熱烘烘得暖意,說道:“我叫范蠡,姑娘,請你到我家吃飯去。”阿青道:“我不去,我要趕羊去吃草。”范蠡道:“我家裡有大好的草地,你趕羊去吃,我再賠你十頭肥羊。”

阿青拍手笑道:“你家裡有大草地嗎?那好極了。不過我不要你賠羊,我這羊兒又不是你殺的。”她蹲下地來,撫摸被割成了兩片的羊身,淒然道:“好老白,乖老白,人家殺死了你,我……我可救你不活了。”

范蠡吩咐衛士道:“把老白的兩片身子縫了起來,去埋在姑娘屋子的旁邊。”

阿青站起身來,面額上有兩滴淚珠,眼中卻透出喜悅的光芒,說道:“范蠡,你……你不許他們把老白吃了?”范蠡道:“自然不許。那是你的好老白,乖老白,誰都不許吃。”

阿青歎了口氣,道:“你真好。我最恨人家拿我的羊兒去宰來吃了,不過媽說,羊兒不賣給人家,我們就沒錢買米。”范蠡道:“打從今兒起,我時時叫人送米送布給你媽,你養的羊兒,一隻也不用賣。”阿青大喜,一把抱住范蠡,叫道:“你真是個好人。”

眾衛士見她天真爛漫,既直呼范蠡之名,又當街抱住了他,無不好笑,都轉過了頭,不敢笑出聲來。

范蠡挽住了她的手,似乎生怕這是個天上下凡的仙女,一轉身便不見了,在十幾頭山羊的咩咩聲中,和她並肩緩步,同回府中。

阿青趕著羊走進范蠡的大夫第,驚道:“你這屋子真大,一個人住得了嗎?”范蠡微微一笑,說道:“我正嫌屋子太大,回頭請你媽和你一起來住好不好?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阿青道:“就是我媽和我兩個人,不知道我媽肯不肯來。我媽叫我別跟男人多說話。不過你是好人,不會害我們的。”

范蠡要阿青將羊群趕入花園之中,命婢僕取出糕餅點心,在花園的涼亭中慇勤款待。眾僕役見羊群將花園中的牡丹、芍葯、玫瑰種種名花異卉大口咬嚼,而范蠡卻笑吟吟的瞧著,無不駭異。

阿青喝茶吃餅,很是高興。范蠡跟她閒談半天,覺她言語幼稚,於世務全然不懂,終於問道:“阿青姑娘,教你劍術的那位師父是誰?”

阿青睜著一雙明澈的大眼,道:“什麼劍術?我沒有師父埃”范蠡道:“你用一根竹棒戳瞎了八個壞人的眼睛,這本事就是劍術了,那是誰教你的?”阿青搖頭道:“沒有人教我,我自己會的。”范蠡見她神情坦率,實無絲毫作偽之態,心下暗異:“難道當真是天降異人?”說道:“你從小就玩這竹棒?”

阿青道:“本來是不會的,我十三歲那年,白公公來騎羊玩兒,我不許他騎,用竹棒來打我,我就和他對打。起初他總是打到我,我打不著他。我們天天這樣打著玩,近來我總是打到他,戳得他很痛,他可戳我不到。他也不大來跟我玩了。”

范蠡又驚又喜,道:“白公公住在哪裡?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阿青道:“他住在山裡,找他不到的。只有他來找我,我從來沒去找過他。”范蠡道:“我想見見他,有沒有法子?”阿青沉吟道:“嗯,你跟我一起去牧羊,咱們到山邊等他。就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來。”歎了口氣道:“進來好久沒見到他啦!”

范蠡心想:“為了越國和夷光,跟她去牧羊卻又怎地?”便道:“好啊,我就陪你去牧羊,等那位白公公。”尋思:“這阿青姑娘的劍術,自然是那位山中老人白公公所教的了。

料想白公公見她年幼天真,便裝作用竹棒跟她鬧著玩。他能令一個鄉下姑娘學到如此神妙的劍術,請他去教練越國吳士,破吳必矣!”

請阿青在府中吃了飯後,便跟隨她同到郊外的山裡去牧羊。他手下部屬不明其理,均感駭怪。一連數日,范蠡手持竹棒,和阿青在山野間牧羊唱歌,等候白公公到來。

第五日上,文種來到范府拜訪,見范府掾吏面有憂色,問道:“范大夫多日不見,大王頗為掛念,命我前來探望,莫非范大夫身子不適麼?”那掾吏道:“回稟文大夫:范大夫身子並無不適,只是……只是……”文種道:“只是怎樣?”那掾吏道:“文大夫是范大夫的好友,我們下吏不敢說的話,文大夫不妨去勸勸他。”文種更是奇怪,問道:“范大夫有什麼事?”那掾吏道:“范大夫迷上了那個……那個會使竹棒的鄉下姑娘,每天一早便陪著她去牧羊,不許衛士們跟隨保護,直到天黑才會來。小吏有公務請示,也不敢前去打擾。”

文種哈哈大笑,心想:“范賢弟在楚國之時,楚人都叫他范瘋子。他行事與眾不同,原非俗人所能明白。”

這時范蠡正坐在山坡草地上,講述楚國湘妃和山鬼的故事。阿青坐在他身畔凝神傾聽,一雙明亮的眼睛,目不轉瞬的瞧著他,忽然問道:“那湘妃真是這樣好看麼?”

范蠡輕輕說道:“她的眼睛比這溪水還要明亮,還要清澈……”阿青道:“她眼睛裡有魚游麼?”范蠡道:“她的皮膚比天上的白雲還要柔和,還要溫軟……”阿青道:“難道也有小鳥在雲裡飛嗎?”范蠡道:“她的嘴唇比這朵小紅花的花瓣還要嬌嫩,還要鮮艷,她的嘴唇濕濕的,比這花瓣上的露水還要晶瑩。湘妃站在水邊,倒影映在清澈的湘江裡,江邊的鮮花羞慚的都枯萎了,魚兒不敢在江裡游,生怕弄亂了她美麗的倒影。她白雪一般的手伸到湘江裡,柔和得好像要溶在水裡一樣……”阿青道:“范蠡,你見過她的是不是?為甚麼說得這樣仔細?”

范蠡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我見過她的,我瞧得非常非常仔細。”

他說的是西施,不是湘妃。

他抬頭向著北方,眼光飄過了一條波浪滔滔的大江,這美麗的女郎是在姑蘇城中吳王宮裡,她這時候在做什麼?是在陪伴吳王麼?是在想著我麼?

阿青道:“范蠡,你的鬍子中有兩根是白色的,真有趣,像是我羊兒的毛一樣。”

范蠡想:分手的那天,她伏在我肩上哭泣,淚水濕透了我半邊衣衫,這件衫子我永遠不洗,她的淚痕之中,又加上了我的眼淚。

阿青說:“范蠡,我想拔你一根鬍子來玩,好不好?我輕輕的拔,不會弄痛你的。”

范蠡想:她說最愛坐了船在江裡湖裡慢慢的順水漂流,等我將她奪回來之後,我大夫也不做了,便是整天和她坐了船,在江裡湖裡漂流,這麼漂游一輩子。

突然之間,頦下微微一痛,阿青已拔下了他一根鬍子,只聽得她在咯咯嬌笑,驀地裡笑聲中斷,聽得她喝道:“你又來了!”

綠影閃動,阿青已激射而出,只見一團綠影、一團白影已迅捷無倫的纏鬥在一起。

范蠡大喜:“白公公到了!”眼見兩人鬥得一會,身法漸漸歡樂下來,他忍不裝氨的一聲叫了出來。

和阿青相鬥的竟然不是人,而是一頭白猿。

這白猿也拿著一根竹棒,和阿青手中竹棒縱橫揮舞的對打。這白猿出棒招數巧妙,勁道凌厲,竹棒刺出時帶著呼呼風聲,但每一棒刺來,總是給阿青拆解開去,隨即以巧妙之極的招數還擊過去。

數日前阿青與吳國劍士在長街相鬥,一棒便戳瞎一名吳國劍士的眼睛,每次出棒都一式一樣,直到此刻,范蠡方見到阿青劍術之精。他於劍術雖然所學不多,但常去臨觀越國劍士練劍,劍法優劣一眼便能分別。當日吳越劍士相鬥,他已看得擠舌不下,此時見到阿青和白猿鬥劍,手中所持雖然均是竹棒,但招法之精奇,吳越劍士相形之下,直如兒戲一般。

白猿的竹棒越使越快,阿青卻時時凝立不動,偶爾一棒刺出,便如電光急閃,逼得白猿接連倒退。

阿青將白猿逼退三步,隨即收棒而立。那白猿雙手持棒,身子飛起,挾著一股勁風,向阿青急刺過來。范蠡見到這般猛惡的情勢,不由得大驚,叫道:“小心!”卻見阿青橫棒揮出,拍拍兩聲輕響,白猿的竹棒已掉在地下。

白猿一聲長嘯,躍上樹梢,接連幾個縱躍,已竄出數十丈外,但聽得嘯聲淒厲,漸漸遠去,山谷間猿嘯回聲,良久不絕。

阿青回過身來,歎了口氣,道:“白公公斷了兩條手臂,再也不肯來跟我玩了。”范蠡道:“你打斷了它兩條手臂?”阿青點頭道:“今天白公公凶得很,一連三次,要撲過來刺死你。”范蠡驚道:“它……它要刺死我?為什麼?”阿青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范蠡暗暗心驚:“若不是阿青擋住了它,這白猿要刺死我當真是不費吹灰之力。”

第二天早晨,在越王的劍室之中,阿青手持一根竹棒,面對著越國二十名第一流劍手。

范蠡知道阿青不會教人如何使劍,只有讓越國劍士模仿她的劍法。

但沒一個越國劍士能當到她的三招。

阿清竹棒一動,對手若不是手腕被戳,長劍脫手,便是要害中棒,委頓在地。

第二天,三十名劍士敗在她的棒下。第三天,又是三十名劍士在她一根短竹棒下腕折臂斷,狼狽敗退。

到第四天上,范蠡再要找她去會鬥越國劍士時,阿青已失了蹤影,尋到她的家裡,只餘下一間空屋,十幾頭山羊。范蠡派遣數百名部署在會稽城內城外,荒山野嶺中去找尋,在也覓不到這個小姑娘的蹤跡。

八十名越國劍士沒學到阿青的一招劍法,但他們已親眼見到了神劍的影子。每個人都知道了,世間確有這樣神奇的劍法。八十個人將一絲一忽勉強捉摸到的劍法影子傳授給了旁人,單是這一絲一忽的神劍影子,越國吳士的劍法便已無敵於天下。

范蠡命薛燭督率良工,鑄成了千千萬萬口利劍。

三年之後,勾踐興兵伐吳,戰於五湖之畔。越軍五千人持長劍面前,吳兵逆擊。兩軍交鋒,越兵長劍閃爍,吳兵當者披靡,吳師大敗。

吳王夫差退到餘杭山。越兵追擊,二次大戰,吳病始終擋不住越兵的快劍。夫差兵敗自殺。越軍攻入吳國的都城姑蘇。

范蠡親領長劍手一千,直衝到吳王的館娃宮。那是西施所住的地方。他帶了幾名衛士,奔進宮去,叫道:“夷光,夷光!”

他奔過一道長廊,腳步成發出清朗的回聲,長廊下面是空的。西施腳步輕盈,每一步都像是彈琴鼓瑟那樣,有美妙的音樂節拍。夫差建了這道長廊,好聽她奏著音樂般的腳步聲。

在長廊彼端,音樂般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像歡樂的錦瑟,像清和的瑤琴,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說:“少伯,真的是你麼?”

范蠡胸口熱血上湧,說道:“是我,是我!我來接你了。”他聽得自己的聲音嘶嘎,好像是別人在說話,好像是很遠很遠的聲音。他踉踉蹌蹌的奔過去。

長廊上樂聲繁音促節,一個柔軟的身子撲入了他懷裡。

春夜溶溶。花香從園中透過簾子,飄進館娃宮。范蠡和西施在傾訴著別來得相思。

忽然間寂靜之中傳來了幾聲咩咩的羊叫。

范蠡微笑道:“你還是忘不了故鄉的風光,在宮室之中也養了山羊嗎?”

西施笑著搖了搖頭,她有些奇怪,怎麼會有羊叫?然而在心愛之人的面前,除了溫柔的愛念,任何其他的念頭都不會在心中停留長久。她慢慢伸手出去,握住了范蠡的左手。熾熱的血同時在兩人脈管中迅速流動。

突然間,一個女子聲音在靜夜中響起:“范蠡!你叫你的西施出來,我要殺了她!”

范蠡陡地站起身來。西施感到他的手掌忽然間變得冰冷。范蠡認得這是阿青的聲音。她的呼聲越過館娃宮的高牆,飄了進來。

“范蠡,范蠡,我要殺你的西施,她逃不了的。我一定要殺你的西施。”

范蠡又是驚恐,又是迷惑:“她為甚麼要殺夷光?夷光可從來沒得罪過她!”驀地立心中一亮,霎時之間都明白了:“她並不真是個不懂事的鄉下姑娘,她一直在喜歡我。”

迷惘已去,驚恐更甚。

范蠡一生臨大事,決大疑,不知經歷過多少風險,當年在會稽山被吳軍圍困,糧盡援絕之時,也不及此刻的懼怕。西施感到他手掌中濕膩膩的都是冷汗,覺到他的手掌在發抖。

如果阿青要殺的是他自己,范蠡不會害怕的,然而她要殺的是西施。

“范蠡,范蠡!我要殺了你的西施,她逃不了的!”

阿青的聲音忽東忽西,在宮牆外傳進來。

范蠡定了定神,說道:“我要去見見這人。”輕輕放脫了西施的手,快步向宮門走去。

十八名衛士跟隨在他身後。阿青的呼聲人人都聽見了,耳聽得她在宮外直呼破吳英雄范大夫之名,大家都感到十分詫異。

范蠡走到宮門之外,月光鋪地,一眼望去,不見有人,朗聲說道:“阿青姑娘,請你過來,我有話說。”四下裡寂靜無聲。范蠡又道:“阿青姑娘,多時不見,你可好麼?”可是仍然不聞回答。范蠡等了良久,始終不見阿青現身。

他低聲吩咐衛士,立即調來一千名甲士、一千名劍士,在館娃宮前後守衛。

他回到西施面前,坐了下來,握住她的雙手,一句話也不說。從宮外回到西施身畔,他心中已轉過了無數念頭:“令一個宮女假裝夷光,讓阿青殺了她?我和夷光化裝成為越國甲士,逃出吳宮,從此隱姓埋名?阿青來時,我在她面前自殺,求她饒了夷光?調二千名弓箭手守住宮門,阿青若是硬闖,那便萬劍齊發,射死了她?”但每一個計策都有破綻。阿青於越國有大功,也不忍將她殺死,他怔怔的瞧著西施,心頭忽然感到一陣溫暖:“我二人就這樣一起死了,那也好得很。我二人在臨死之前,終於是聚在一起了。”

時光緩緩流過。西施覺到范蠡的手掌溫暖了。他不再害怕,臉上露出了笑容。

破曉的日光從窗中照射進來。

驀地裡宮門外響起了一陣吆喝聲,跟著嗆啷郎、嗆啷朗響聲不絕,那是兵刃落地之聲。

這聲音從宮門外直響進來,便如一條極長的長蛇,飛快的游來,長廊上也響起了兵刃落地的聲音。一千名甲士和一千名劍士阻擋不了阿青。

只聽得阿青叫道:“范蠡,你在哪裡?”

范蠡向西施瞧了一眼,朗聲道:“阿青,我在這裡。”

“裡”字的聲音甫絕,嗤的一聲響,門帷從中裂開,一個綠衫人飛了進來,正是阿青。

她右手竹棒的尖端指住了西施的心口。

她凝視著西施的容光,阿青臉上的殺氣漸漸消失,變成了失望和沮喪,再變成了驚奇、羨慕,變成了崇敬,喃喃的說:“天……天下竟有著……這樣的美女!范蠡,她……她比你說的還……還要美!”纖腰扭處,一聲清嘯,已然破窗而出。

清嘯迅捷之極的遠去,漸遠漸輕,餘音裊裊,良久不絕。

數十名衛士疾步奔到門外。衛士長躬身道:“大夫無恙?”范蠡擺了擺手,眾衛士退了下去。范蠡握著西施的手,道:“咱們換上庶民的衣衫,我和你到太湖划船去,再也不回來了。”

西施眼中閃出無比快樂的光芒,忽然之間,微微蹙起了眉頭,伸手捧著心口。阿青這一棒雖然沒戳中她,但棒端發出的勁氣已刺傷了她心口。

兩千年來人們都知道,“西子捧心”是人間最美麗的形象。

《越女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