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意外之變

  蘇櫻訝然道:「你到了那邊樹林,難道沒有人來接你麼?你是不是找錯了地方?」

  鐵心蘭歎了口氣道:「我沒有找錯地方,我到了那裡,只見到處都有老鼠在竄來竄去,我就嚇得立刻躲到樹上去,誰知樹上竟吊著個死屍,遠遠瞧過去,還可以瞧見有幾具死屍吊在樹上,我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花……花公子就來了。」

  蘇櫻整個人都怔在那裡,手心已出了汗。

  鐵心蘭歎道:「以我看來,那邊一定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你……你最好還是瞧瞧去。」

  蘇櫻不等她話說完,已轉身奔出,但奔出幾步,又停了下來,無論如何,魏無牙總是她的恩人,魏無牙若是有什麼不幸,她是萬萬無法置之不理的,但現在……現在小魚兒正在瞧著她,她又怎麼能走呢?

  她怔在那裡,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蘇櫻終於已回到小魚兒身旁,無論什麼事發生,都不能讓她此刻拋下小魚兒一個人在這裡。

  小魚兒笑了笑,道:「看你這樣子,移花宮主莫非已殺死了魏無牙麼?」

  蘇櫻還沒有回答這句話,風中忽然飄來了一條人影。

  她也和邀月宮主同樣冷漠,同樣美麗,只不過她那雙明如秋水的眼睛,還多少有些柔和之一意。

  她的身子似乎比落葉更輕,瓢落在花無缺身旁。花無缺立刻拜倒在地。

  小魚兒瞪大了眼睛,道:「這只怕就是那憐星宮主了,簡直和她姐姐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只不過比死人多了口氣而已。」

  蘇櫻苦笑道:「但這姐妹兩人能令江湖中人連她們的名字都不敢提起,她們若只比死人多口氣,江湖中就一定都是死人了。」

  小魚兒大笑道;「你錯了,一個人活著,就要會哭會笑會高興會悲傷,也會害怕,像她們這樣的人,活著才沒意思。」

  他故意直著喉嚨大笑,就是想要移花宮主聽見。但移花宮主姐妹兩人,連瞧也沒有往這邊瞧一眼。

  小魚兒哈哈笑道:「我將她們當死人,說不定她們也已將我當成死人,所以我無論說什麼,她們都不會生氣。」

  一這句話他雖笑嘻嘻的說了出來,但聽在蘇櫻耳裡,卻也不知有多麼辛酸,她幾乎流下淚來。

  她實在看不出小魚兒有希望能活下去,他就算能戰勝花無缺,就算能殺了花無缺,也得死在移花宮主手裡?,小魚兒道:「你笑一笑麼?只要你笑一笑,我死了也開心。」

  蘇櫻果然笑了,可是她若不笑也許還能忍得住不流淚,現在一笑起來,眼淚也隨著流下。

  一陣風捲起落葉,憐星宮主忽然到了小魚兒面前,冷冷道:「時候已快到了,你知道嗎?」

  小魚兒道:「我倒希望時候快些到,否則我只怕要被眼淚淹死了。」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又笑道;「我倒有一句話想問問你?」

  憐星宮主道:「什麼話?」

  小魚兒道:「像你這樣漂亮的女人,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沒有嫁人呢?難道這麼多年來,竟沒有一個男人愛上你麼?」

  憐星宮主霍然轉過身,小魚兒可以瞧見她脖子後面的兩根筋都已顫抖起來,滿頭青絲,也忽然在西風中飛舞而起。

  過了半晌,只聽她一字字道:「站起來!」

  小魚兒這次倒聽話得很,立刻跳了起來道:「現在就要動手了麼?」

  只見那邊樹下的花無缺,也緩緩轉過身來。

  蘇櫻忽然抓住小魚兒的手,道:「你……你難道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小魚兒道;「沒有。」蘇櫻手指一根根鬆開,倒退兩步,淚珠已奪眶而出。

  憐星宮主道;「花無缺,江小魚,你們兩人都聽著,從現在開始,你們兩人都向前走十五步,走到第十五步時,便可出手,這一戰無論你兩人誰勝誰負,都絕不許有第三人從旁相助,無論誰敢來多事,立取其命,絕不寬恕。」

  蘇櫻忍不住大聲道;「你也不出手相助麼?」

  憐星宮主還末說話,邀月宮主已冷冷道:「她若敢多事,我也要她的命」

  蘇櫻道:「那麼你自己若出手了呢?」

  邀月宮主道:「我就自己要自己的命」

  蘇櫻擦了擦眼淚,大聲道:「小魚兒,你聽見了麼?移花宮主話出如風,想必不會食言,求求你無論如何也莫要敗給他好麼?」

  她卻不知道今日一戰,戰敗者固然只有死,戰勝者的命運卻比死還要悲慘,小魚兒若能死在花無缺手下,那就比花無缺幸運得多了。

  天色陰暝,烏雲已越來越重,枝頭雖還有幾片枯葉在與西風相抗,但那也只不過是垂死的掙扎而已。

  小魚兒已開始往前走。花無缺也開始緩緩移動了腳步。

  邀月憐星蘇櫻鐵心蘭,四雙眼睛,都在眨也不眨地瞪著小魚兒和花無缺的腳步。

  這四人的心事雖然不同,但卻都同樣的緊張。

  鐵心蘭知道片刻之間,這兩人就有一個要倒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倒下去的是誰。

  在她心底深處,她也知道這兩人若有一個倒下去,那麼她就不會再有矛盾,不必再作抉擇,事情也就會變得簡單得多。

  她甚至拒絕承認自己有這種想法,只因這想法實在太自私太卑鄙太無情太狠毒……蘇櫻的心裡倒只有痛苦,並沒有矛盾,因為她已決定小魚兒若死了,她絕不單獨活下去。

  她雖然知道小魚兒獲勝的機會並不大,但她還是希望有奇跡出現,希望小魚兒能將花無缺打倒。而憐星和邀月兩人呢?現在她們的計劃已將實現,她們的忍耐也總算有了收穫,她們心裡的仇恨,也眼見就能得到報復。

  她們只有幻想著這兩人倒下一個時,才能將這痛苦減輕,只因唯有等到那時候,她們才能將一這驚人的秘密說出來,這秘密已像條沉重的鐵鏈般將她們的心靈禁錮了二十年,她們唯有等到將一這秘密說出來之後,才能自由自在,否則她們就永遠要做這秘密的奴隸。

  而現在,她們還是只有等待。

  誰知小魚兒剛走了三步,忽然回頭向蘇櫻一笑,道:「對了,我剛想起有句話要告訴你。」

  蘇櫻心頭一陣激動,熱淚又將奪眶而出無論如何,小魚兒對她總算和對別人有些不可。

  她忍住淚道;「你……你說吧,我在聽著。」

  小魚兄道:「我勸你還是乘著年輕時快嫁人吧,否則越老越嫁不出去,到了五十歲時,就也會變成和她們一樣的老妖怪了。」

  這竟是小魚兒臨死前所要說的最後一句話。到了此時此刻,他竟然還能說得出這種話來。

  蘇櫻只覺一顆心已像是手帕般絞住了,過了半晌,咬緊牙顫聲道:「你放心,我絕不會等那麼久。」

  他輕描淡寫一句話,就將蘇櫻的心絞碎了,更令憐星和邀月兩人氣得全身發抖,面無血色。

  但他自已卻像是根本沒有說這句話似的。

  最奇妙的是,到了這時,每個人心裡竟還是希望他能打倒花無缺,蘇櫻固然一心想他得勝,鐵心蘭也不忍見到他被擊倒時的樣子。

  也不知為了什麼,她總是認為花無缺比較堅強些,所以也就不妨多忍受些痛苦,所以她寧可傷害花無缺,也不忍傷害小魚兒。

  更奇妙的是,就連邀月和憐星兩人竟也希望小魚兒得!她們自己也許不會承認,但卻是事實。只因花無缺若打倒了小魚兒,那麼她們就要在花無缺面前說出這秘密,她們養育花無缺雖是為了復仇,但這許多年以來,她們還難免對這自己見著長大的孩子多多少少生出些感情。

  她們還是在暗中數著小魚兒的腳步!「十一,十二,十三……」

  邀月宮主嘴角不禁泛起一絲殘酷的微笑。

  現在,小魚兒和花無缺已邁出第十四步了。

  小魚兒的眼睛一直在瞪著花無缺,花無缺面上雖全無任何表情,但目光卻一直在迴避著他。

  無論他們走得多麼慢,這第十五步終於還是要邁出去的,憐星和邀月宮主情不自禁,都緊握起手掌。

  但鐵心蘭和蘇櫻卻連手都握不緊了,她們的手抖得是這麼厲害,抖得就像是西風的枯葉。

  就在這時,小魚兒忽然倒了下去!

  在如此緊張,緊張得令人窒息的一剎那中,小魚兒竟莫名其妙,無緣無故的忽然倒了下去。

  花無缺整個人都怔住了,鐵心蘭也怔住了,蘇櫻更怔住了,他們全身上下本已緊張得充滿了血,現在,全身的血又像是一下子忽然被抽乾,腦子也忽然變得茫茫然一片真空,竟沒有人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突然發生的變化。

  就連邀月和憐星宮主都怔住了,臉上神色也為之大變。

  只見小魚兒身子倒在地上後,就忽然發起抖來,越抖越厲害,到後來身子竟漸漸縮成一團。

  憐星宮主跺了跺腳,道:「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邀月宮主怒道;「他這是在裝死,殺了他,快殺了他。」

  花無缺垂首道:「他已無還手之力,弟子怎能出手?」

  邀月宮主道:「他既不敢跟你動手,就是認輸了,你為何不能殺他?」

  花無缺垂著頭,既不出手,也不說話。

  只聽邀月宮主厲聲又道:「你為何還不出手,難道他每次一裝死,你就要放過他「你難道忘了本門的規矩,你難道連我的話都敢不聽?」

  花無缺滿頭汗珠滾滾而落,垂首瞧著小魚兒,顫聲道:「你為何不肯站起來和我一拚?你難道定要逼我在如此情況下殺你?」

  小魚兒忽然咧嘴一笑,道;「你趕緊殺了我吧,我絕不怪你的,因為這並不能算是你殺死了我,殺死我的人是江玉郎。」

  邀月宮主變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魚兒歎了口氣,道:「因為我若沒有中毒,現在就不會無力出手,也就未必會死,所以現在我就算死了,你也不必覺得抱歉,因為我根本就不是死在你手上的。」

  他眠睛忽然瞪著邀月宮主,一字字道:「江玉郎才是真正殺死我的人。」

  邀月宮主和憐星宮主兩人對望了一眼,又不禁怔住了。

  過了半晌,憐星宮主才厲聲問道:「你中了他什麼毒?」

  小魚兒道:「女兒紅。」

  憐星宮主長長吸了氣,瞧著邀月宮主沉聲道:「看他這樣子,倒的確是女兒紅毒發時的跡象。」

  邀月宮主臉上已不見一絲血色,過了半晌,忽然冷笑道:「此人詭計多端,你怎可聽信他的話。」

  小魚兒道:「信不信由你,好在我中毒時,有很多人都在旁邊瞧見的。」

  邀月宮主立刻問道:「是些什麼人?」

  小魚兒道;「有鐵萍姑,和一個叫胡藥師的人,自然還有下毒的江玉郎。」

  憐星和邀月又對望了一眼,兩人忽然同時掠出,一陣風吹過,兩人都已在十餘丈外的樹下。

  邀月宮主和憐星官主同時掠到樹下。

  憐星宮主道:「你的意思怎樣?」邀月宮主嘴唇都發了白,閉著嘴不說話。

  憐星宮主道:「這江小魚若真的已中了江玉郎的毒,那麼的確不該算是死在花無缺手上,這麼一來,我們的計劃豈非就變得毫無意義?」

  邀月宮主顫聲道:「我……我已忍受了二十年的痛苦;」

  憐星宮主的目光也隨著她的手緩緩垂落,道:「你忍受了二十年的痛苦,這二十年來我難道很快活」

  過了半晌她又接著道;「但我們這二十年的罪絕不是白受,因為普天之下,只有我們兩人知道這秘密,只有我們兩人才知道他們本是兄弟,我們自己若不將這秘密說出去,他們兩人到死也不會知道。」

  邀月宮主臉色也漸漸和緩,道:「不錯,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

  憐星宮主道:「所以他們遲早必有一天,會互相殘殺而死的,他們的命運已注定了如此,除了我們兩人之外,誰也不能將之改變。」

  她一字字接著道:「而我們兩人卻是絕不會令它改變的,是麼?」

  邀月宮主道:「不錯。」

  憐星宮主道:「所以我們現在根本不必著急,我們等著雖然難受,但他們這樣又何嘗不痛苦?我們正好瞧著他們為自己的命運掙扎,就好像一隻貓瞧著在它爪下掙扎的老鼠一樣,何況,我們既已等了二十年,再多等三兩個月又有何妨?」

  邀月宮主冷冷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要先解了江小魚所中的毒,再令花無缺殺他,你要他完完全全死在無缺手上,是麼?」

  憐星宮主目中閃動著欣慰的笑意,柔聲道:「不錯,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令無缺痛苦悔恨,覺得生不如死,你若令他現在就殺了江小魚,他就會自己寬恕自己,甚至會去殺了江玉郎為小魚兒報仇,那麼我們的計劃也就變得毫無意義。」

  邀月宮主默然半晌,道;「但你可知道江小魚是否真的中了毒呢?」

  憐星宮主道「這一點我們立刻就能查出來的。」

  小魚兒仍倒在地上,抖著,鐵心蘭、蘇櫻和花無缺卻並沒有在看望他,他們的眼睛,都眨也不眨的瞪著移花宮主。

  只可惜他們非但什麼都看不出,而且連一個字也聽不到,他們只能瞧見邀月宮主冷冰冰的一張臉上,充滿了怨毒,充滿了殺氣,他們越瞧越是心驚,三個人掌心不覺都為小魚兒捏著一把冷汗。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看見移花宮主姐妹兩人緩緩走了回來,花無缺想迎上去,但腳步力動,又停了下來。

  只見邀月宮主走到小魚兒面前,沈聲道:「你中毒時,鐵萍姑也看到的,是麼?」

  小魚兒道:「嗯!」

  邀月宮主道:「好,你叫她出來,我問問她。」

  小魚兒咧嘴一笑,道:「你以為那山腹中只有這一條山路麼?」

  邀月宮主冷笑道:「若有別的出路,你為何不走?」

  小魚兒也冷笑著道;「我不走,只因我不願對花無缺失約,但鐵萍姑卻早已走了,你若是不信,為何不自已下去瞧瞧。」

  他話還沒有說完,邀月宮主的身形已飛雲般掠上山崖,方才花無缺垂下去的那條繩子還未解下。

  邀月宮主游魚般滑入那洞穴,過了片刻,又輕風般掠了出來,面上的神色,似乎覺得有些意外。

  小魚兒笑道:「你現在可相信了麼?」

  邀月宮主道:「哼。」

  小魚兒道:「那麼你就也該知道,我若不願和花無缺動手,方才就也早已和鐵萍姑一齊走了,用不著等到現在才來裝死。」

  邀月宮主沉默了半晌,道:「那麼你可知道江玉郎現在在那裡?」

  小魚兒道;「我當然知道,只怕我說出那地方,你也不敢去找他。」

  小魚兒卻偏偏還要再激她一句,冷冷又道:「也許只有這地方是你不敢去的,因為我還沒見過不怕老鼠的女人。」

  邀月宮主目光一閃,道:「你說的莫非是魏無牙?他也在這山上?」

  小魚兒冷笑道;「他當然在這山上,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只見邀月宮主神情仍然毫無變化,小魚兒雖然故意想激惱於她,但她卻根本無動於衷。

  由此可見,魏無牙這個人在她心目中根本無足輕重,反而是小魚兒在她心裡的份量重得多。

  到了這時,蘇櫻也覺得越來越奇怪了,暗道:「無論如何,魏無牙總是江湖中有數的厲害人物,而且他也不惜隱姓埋名,二十年來練就一種對付移花宮的武功,可見他和移花宮之問必有極深的仇恨,但移花宮主卻根本末將這人放在心上,而小魚兒連移花宮主的面都末見過,移花宮主卻連他的一點小事也不肯放過,甚至不惜忍氣吞聲,只為要花無缺親手殺他,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漸漸也覺得這件事實在很神秘很複雜。

  只聽小魚兒道;「好,我帶你去,但我現在實在走不動,誰來扶我一把?」

  花無缺和鐵心蘭似乎都想伸過手來,但花無缺發現移花宮主正在冷冷瞧著他,立刻就回頭去瞧瞧鐵心蘭,像是想要鐵心蘭來扶小魚兒,但鐵心蘭發現花無缺在瞧她,卻立刻垂下了手。

  蘇櫻嫣然一笑,柔聲道:「你若不嫌我走得慢,就讓我來扶你吧。」

  蘇櫻扶著小魚兒已走出很遠了,花無缺還站在那裡發怔,鐵心蘭頭垂得更低,眼淚已又流了下來。

  憐星宮主瞧了瞧花無缺,又瞧了瞧鐵心蘭,忽然拉起鐵心蘭的手柔和道:「你跟我走吧。鐵心蘭做夢也末想到移花宮主竟會來照她,不知是驚是喜,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量自掌心傳來,已身不由己地隨著憐星宮主掠了出去花無缺見到憐星宮主竟拉起鐵心蘭的手也是又驚又喜,但忽又不知想起了什麼,眉宇間又泛起一種淒涼之意。

  只聽邀月宮主緩緩道:「你現在總可以走了吧。」

  這雖然只不過是很普通的一句話,但聽在花無缺耳裡,卻又別有一番滋味,只因他發覺移花宮主已看破了他的心事。

  他的心事卻又偏偏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絕代雙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