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魏銀屏雖然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奉二叔魏忠賢之命來任兩江水陸提督,並指明要除去武伯

    衡,那是因為武伯衡狂悼忤逆,犯上謀權。但對魏忠賢想謀害五皇子,企圖登基篡位這種大

    逆不道禍及九族的大事,卻絲毫不知。

    如今聽侯國英一說,忠奸立判,真像大明。頓時猶如掉入冰窟,身心寒透!但她為了怕

    侯國英看出破綻,強攝心神,裝出一種漠然的神色,緩緩說道:「你也不要太高興了。我聽

    說五皇子聰慧過人,文武全才,生性剛毅,王公大臣,多半歸心。你們恐怕不能如願吧。」

    侯國英臉色一正說:「我今晚深夜前來,就是因為剛才接到干父的八百里急投密函,說

    五皇子下月上旬來鳳陽皇陵祭祖。干父要你速著手挑選五千精騎,親自率領前往鳳陽,相助

    我完成刺殺朱由檢的大計。」

    魏銀屏一聽,一顆心怦然猛震,幾乎從喉嚨裡跳了出來。為了不露聲色,她佯作笑容說

    道:「那也用不著深更半夜打門叫戶呀!明兒一大早告訴我,不也是一樣嗎?」一句話問得

    女魔王侯國英無言以對,滿臉通紅。

    魏銀屏卻跟著氣勢逼人的追問道:「今晚總督大人急急而來,一是怕武鳳樓被你們趕急

    了,到這裡來殺我出氣吧?我倒要多謝侯大人的關心了。對不起,我累死了,也困死了。」

    說畢,忿忿不已地關上窗戶,看也不看侯國英一眼,就甩去斗篷向床前走去。

    侯國英叫她給生生地晾在了一旁,十分狼狽。她是出了名的心黑手辣、動輒殺人的女魔

    王,要不是魏銀屏身份特殊,換了別人,她早就忍不住了。當下她只得說了一聲:「不再打

    擾,愚姐告退。」一邊說著,一邊掃視了屋中一眼,確信不會藏得有人,又取出那封密信放

    在魏銀屏枕邊,忿然走出房去。

    等候國英漸走漸遠,魏銀屏才放鬆了全身的神經,又暗暗慶幸虧得武鳳樓沒躲來此地,

    否則後果實在不堪設想。直到現在,她才真正認識到侯國英的狡詐難惹。

    魏銀屏剛想拿起侯國英臨走丟下的那封密信仔細看看。忽見窗外印出一個修長的人影。

    一顆剛剛平靜下來的芳心,頓時劇烈地跳動起來。因為這個身影她是那麼熟悉,那麼夢系魂

    牽,那麼揪心掛腸……

    她不由自主地從床上彈身而起,猛撲窗前,一下子拉開了窗戶。—眼望去,果然是武鳳

    樓渾身血污,衣衫破碎,靜靜地立在窗外。魏銀屏一下子幾乎暈了過去。她到底不愧是將門

    之女,心中很有主見,忙不迭地光滅熄了燈光,一打手勢示意武鳳樓入內。

    武鳳樓雖然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踴身躥了進來。魏銀屏顫聲問道:「你……傷得重嗎?

    快讓我給你包紮。」

    武鳳樓低語道:「多謝郡主!我傷得不重。只是擦傷幾塊皮肉,身上的血跡是濺上去的。

    我知侯國英必然疑心郡主,所以緊貼在你窗外的橫柱上未敢入內。果然這個女魔頭跟蹤尋來,

    幸喜沒有給郡主帶來麻煩。侯國英說的話,我已全部聽見。不知郡主對此有什麼打算?」

    魏銀屏知道武鳳樓輕功甚高,既然他聽見了侯國英的講話,那麼自己在窗前的自言自語

    想必也被他全部聽去了。雖然自己和他由父母作主訂有婚約,但那是他為了行刺的權宜之計。

    現在,兩家慘死三位老人,婚姻已成泡影。今日被他窺破心事,不禁粉面一紅。

    抬眼看去,暗影中武鳳樓兩隻炯炯的眼神正在注視著自己,不由得一陣心酸,幽幽地歎

    道:「天老地荒情難變,只恨錯生對頭家。我……對不起你!」說罷,淚如雨下。武鳳樓心

    頭一顫,不由得靠近了她,取出了嵩山救她時魏鋃屏所贈的羅帕,不聲不響地遞了過去,意

    思是叫她擦擦眼淚。

    魏銀屏實在控制不住自己了,猛地一下子投入了武鳳樓的懷抱,拚命地用頭在他一懷中

    揉搓,眼淚無聲地流著,使武鳳樓的胸前留下了下大片淚痕。良久,良久,魏銀屏才止住了

    哭泣,又關緊了所有的門窗,拉嚴了簾幕,點燃了一支蠟燭。然後,把武鳳樓手中的手帕接

    了過來,見上面用金線所刺的字跡已模糊不清,遂把它平鋪在床前的小几上。

    武鳳樓好像已知道她要幹什麼,剛低聲而又急促地叫了一聲:「郡主!」魏銀屏已微蹙

    雙眉,咬破了中指,強忍疼痛,重寫了「救命深恩,永誌不忘」。下面又寫上「受恩人魏銀

    屏」,然後將沾滿血淚的羅帕疊好交給了武鳳樓。武鳳樓一把攝住魏銀屏的傷手,掏出刀創

    藥來為她塗好包好,默默在把她攬入懷內,半晌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遠處驀然傳來了四下更聲。

    武鳳樓悚然一驚,輕輕地推開了魏銀屏,悲憤地說道:「銀屏,你對我的一片深心,鳳

    也是永誌不忘。無奈,你我兩家結仇太深,你二叔又是禍國的權奸。我武氏家族乃詩禮傳家,

    世代忠烈。縱然你我心心相印,不忘婚盟,我母親也不會依允。郡主,你忘了我吧!一切留

    待來生。我……該走啦。」

    魏銀屏猛地又投入武鳳樓的懷抱,低聲泣道:「造化害了你我!夫復何言!我今生雖不

    能事君,但我必助你度過難關。這有我叔父一封密函,我無暇看它,請君拆開一觀。」

    武鳳樓從侯國英口中已知大概,但為了更進一步弄明白事實,他還是接了過來,拆開一

    看,只見在一張素箋上寫著,五皇子不日離京,著令迅即選五千精兵馳赴鳳陽,限三月初十

    前到達,與祖大壽配合。一切聽國英調遣。

    武鳳樓看罷,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暗暗感激魏銀屏把這個謀害五皇子的鐵證讓自己看

    見,更佩服她處事果斷,大義滅親。看罷以後,重新將密函折好,遞還魏銀屏。

    魏銀屏臉色慘白,幽幽說道:「魏氏家門不幸,二叔專權誤國,勢必禍延九族。此是證

    據,你可設法交給五皇子。覆巢之日我……我只求落個全屍而歿。」說罷,悲憤欲絕。

    武鳳樓心中一慘,走近一步,寬慰她道:「郡主,請你放心。只此一條,你就是大功一

    件。到那時,我願以自己的性命保你無事。三月初十是清明節,看樣子他們是趕在清明那一

    天行刺。我一定得趕在前頭,方能保五皇子無事。只是……」說到這裡,忽然想起自己的老

    母仍然陷身監牢,語音頓時抖顫了起來。

    魏銀屏心細如髮,知他必是心懸老娘,忙接上說道:「母親的事你可以放心,我一定想

    法把她老人家救出監獄。」

    武鳳樓陡然轉過身去,淚如泉湧般飛洩而出。這就叫:「丈夫有淚不輕彈,皆因未到傷

    心處。」想起魏銀屏對自己的一片苦心,他怎能不涕淚交流!為了不讓魏銀屏看見,所以才

    背過身去。

    突然,一隻玉掌輕輕地又小心翼翼地搭上了他的肩頭,接著傳來了魏銀屏帶著哭聲的傾

    訴:「我雖然自恨薄命,不能做她老人家的兒媳,但她總歸是我名義上的婆母。事不宜遲,

    你速去準備,三月初三是侯國英的生日。定更後,我叫心腹女婢送老人家出城,你可在城北

    十里橋接應。」

    武鳳樓握住了她搭在肩上的一隻玉手,搖了搖頭道:「郡主,我不能再拖累你了!那樣

    一來,你二叔和侯國英是不會放過你的。我要憑這口銷魂刀斬盡群魔,救出我的母親。」

    魏銀屏慘然一笑說:「你錯啦!你認為不救母親,就不拖累我了?虧你十二歲時就考中

    童子試的案首,難道不懂得『以五十步笑百步』的含義?實話告訴你,你早已拖累上我了。

    不過,那並不要緊。俗話說得好,除死無大事,我連命都豁出去了,還有什麼可怕的呢?說

    定了,三月初三定更後十里橋接應,不見不散。」

    說罷,一狠心推武鳳樓快走。武鳳樓被推得跟隨了幾步,快到門口時,突然一個「銀龍

    轉身」,面對魏銀屏,一屈雙膝說道:「大恩難言謝。我母子不會忘了你。」說罷,開門走

    去。

    武鳳樓離開水陸提督府時,正值黎明前的黑暗,星月無光,四周黑洞洞的,他的心也是

    空洞洞的。由於全城寂靜,四無人跡,他輕點巧縱,一陣風似地聞出了杭州城。剛到錢塘門

    外,猛見一條黑影斜刺裡躥出,低呼一聲:「大哥!」

    武鳳樓一聽聲音,知是缺德十八手李鳴,忙拿樁站穩,叫了一聲:「鳴弟!我師父他們

    呢?」

    李鳴歎了一口氣說:「好個陰險毒辣的女魔王!她讓一個女婢扮成她的摸樣,在巡撫衙

    內簽押房看書,誆我們陷入理伏。然後,一聲梆子響,亂箭齊發。房上有弓箭手,房下有長

    槍手,張下了天羅地網。虧得白二叔輕功絕頂,撥散了弓箭,才撤了出來。所有的人除我以

    外全部受創。特別白二叔,身中五箭,已被我師父護往佟家莊佟元超處醫治去了。」

    武鳳樓一聽之下,幾乎急暈了過去,不由得身軀搖晃了兩下。李鳴忙上前扶住,從肩頭

    上取下一個包袱,叫武鳳樓換了一身衣服,省得大白天裡衣衫不整還是滿身血跡,驚動外人

    耳目。

    武鳳樓無聲地換好了衣服。李鳴把換下來的衣帽包了一塊石頭,沉入錢塘江中,然後對

    武鳳樓道:「白二叔臨走之際讓我傳話給你,六和塔已不能藏身,叫大哥去靈隱寺找老方丈

    瑞雪,求其護身。」

    武鳳樓不敢有違師命,但竇覺和位方二位老俠為了自己慘死杭州,屍首尚未收殮,他豈

    能不聞不問?和李鳴一說,李鳴也是為難。但為了武鳳樓的安全,他堅持要武鳳樓先去靈隱

    寺,自己冒險改扮入城,打探一下情況,順便料理一下位方與師伯竇大俠的後事。

    武鳳樓拗他不過,又知李鳴機警異常,不得已只好安排李鳴多加小心,看著李鳴向杭州

    城方向走去,他才調轉身來奔了靈隱寺。為了怕驚動寺內僧眾,他從廟後躥上了院牆,剛想

    飄身落下,忽然從一棵樹帽子上「啪啪啪」打出三支管箭。

    武鳳樓兩指一鉗,夾住了射向咽喉的第一支;身軀微側,避開了奔往胸前的第二支;右

    腳起處,踢飛了直插小腹的第三支。不等對方再發暗器,已飄身落入寺內,抱拳拱手說道:

    「請大師原諒,我有急事要面見方丈。」話一出口,聽見對方「噫」了一聲,一個和尚袈裟

    飄飄,從樹上落在了武鳳樓面前。

    武鳳樓一看,原來是監寺僧廣亮,忙又躬身致意。廣亮雙手合十,口宣佛號道:「阿彌

    陀佛!小施主從何而來?何事求見方丈?」

    武鳳樓知道廣亮監寺乃藏經樓首座大師獨臂如來瑞雲和尚的徒侄,深得方丈信任,歎了

    下口氣說道:「一言難盡。武某身遭危難,特求方丈幫助。」

    廣亮一聽,知武鳳樓必然事關重大,不好明言,又知銷魂刀就是被他借去,方丈瑞雪大

    師很為器重此人,就忙著在前引路,踏著幽靜的草徑來到一座禪房門前。

    廣亮雙手一合,用低低地聲音說:「監事僧廣亮,有要事啟稟方丈。」

    屋門一開,一個小沙彌走了出來,悄聲說道:「方丈晨課未完,請監寺稍候。」說罷,

    又關了門走入房去。武鳳樓知瑞雪方丈乃得道高僧,哪敢打擾?只得和廣亮站在門外恭候。

    不料正在這時,突然一個小沙彌從外面慌亂驚惶地跑來說:「稟告監寺大師,寺院外面

    全被錦衣衛包圍,並有一個年輕的相公指名要會方丈。」武鳳樓一聽,炸開當頂,走了一股

    涼氣。

    猛然想起,自己用銷魂刀削斷鐵鎖,劫牢反獄,並且削斷了錦衣衛人馬無數利器。侯國

    英已大興問罪之師,找上了靈隱古剎。為了自己,必然給清靜禪林帶來無窮的災難。

    想到進裡,忙拱手向監寺廣亮說道:「蒙方丈恩借寶刀,已起禍患。理應由小可挺身而

    出,去會女魔侯國英,絕不牽連寶寺。」

    話未落音,不料禪房門呀地一聲,竟然大開,老方丈瑞雪大師神情漠然地走了出來。監

    寺廣亮搶前上步,合十為禮,剛想稟知,老方丈已蠶眉顫抖,沉聲說道:「剛才的話我已聽

    清,不必再報。」

    沒等老方丈詢問,武鳳樓已虔誠地拜了下去。老方丈一手挽起,微笑說道:「小施主不

    要內疚。佛重因果,即使小施主不借銷魂刀,也難保魏閹不派人加害,因為老衲拒絕選派高

    手進青陽宮為他效命,我知他早晚必來尋事,小施主不過適逢其會罷了。不過小施主一身關

    系太大,一來奉有武大人遺命,二來尚須匡扶五皇子鋤奸。辦大事者,不拘小節,請聽老衲

    安排。」

    說到這裡,先吩咐監等廣亮擂鼓撞鐘,集合全寺僧眾到大雄寶殿前聽命。

    廣亮匆匆去後,老方文又吩咐兩個小沙彌,一個去羅漢堂請羅漢堂首座瑞靄,一個去藏

    經樓去請獨臂如來端雲。兩個沙彌如飛而去,老方丈攜著武鳳樓之手走向大雄寶殿。

    進了大殿,老方丈歎了一口氣說:「怪不得五嶽三鳥垂青於你,小施主真是人中龍鳳,

    先天稟賦異於常人。特別是天性善良,存心忠厚,乃至情至性之人。可惜生於顯宦之家,不

    得不盡忠朝廷。如不然,則前景遠大,絕非常人可比。老衲要求你善保自身,光大武林。今

    日之事,絕不允許你參加。」

    說罷,用手一指如來金身,低聲囑道:「法像後有一小洞,常人絕難進入。你速用鎖骨

    縮筋法藏入其中,以防不測。」說完,突然從武鳳樓肩頭摘下銷魂刀。

    面南而立,雙手捧刀,朗聲說道,「我佛雖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殺惡人

    也是善念。老衲代表全寺僧眾贈此寶刀,希望施主伸張正義,剷除邪惡,造福生民。」

    言罷,兩眼目射精光,注視著武鳳樓。武鳳樓只說了一聲:「武某何德何能,怎敢領此

    重賜?」

《五鳳朝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