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久於倫還報給戰天雷一個微笑,右腳專點直立的金刀,左腳單找倒臥的金刀,一片金刀在一晃之間已然踩完。他張開的雙臂兩次一抖,換上了左腳,點了一下第二根竹竿,又毫不停留地直踏細沙堤上。

    醉和尚氣得哎呀一聲斥道:「一群人中,數你久子倫的指頭多,你真想砸碎了咱們大家的這口鐵鍋。」

    喝斥聲中,六指追魂已輕如飄絮地徐步在細沙堤上。那種輕鬆瀟酒,安詳自如,簡直和尋幽探奇時一樣,得意地走完了長長的沙堤。

    就在這時,從最高一層的塔洞中傳出了三聲喝彩。眾人知道釋、道、儒三聖已經守不住陣腳,馬上就要公開亮相了。

    果然,從第十一層高塔的塔洞中,魚貫走出了三個人來。缺德十八手李鳴仰首一看,幾乎笑出聲來。除非親眼目睹,誰也想不到這鼎鼎大名的釋、道、儒三聖,竟是這麼個摸樣,不光一個比一個邋遢,也一個比一個貧氣。

    只見頭一個冷面如來虛無大師,一身破僧衣,已爛得破敗不堪,冰冷冷一張老臉,目無光彩,眼皮下垂,走起路來幾乎踩不死個螞蟻。第二個是鐵獅道人卜碩化,一張又黑又瘦的鑌鐵面孔,五官僵硬,目光呆滯,甚至連眼球都好像不會轉動一下,一件藍色破道袍,已變成絲絲縷縷,幾乎遮不住他那乾瘦身體。第三個自然是酸舉人了,矮胖的身體,臃腫不堪,圓圓胖胖的一張大臉,滿佈油膩,兩隻又細又長的小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死氣沉沉,顯得更為衰邁,一件青色儒服,硬板油亮,真像從穿在身上就沒脫下來洗過。

    人見愁看完釋、道、儒三聖的形象,再把目光投向醉和尚、戰天雷、久子倫、許嘯虹四個人時,發現這四個威名遠揚的武林怪傑臉上都顯示出極為肅敬的顏色,李鳴不敢大意了。

    只聽冷面如來虛無大師穆斗仁說:「開元荒寺一向無聞,想不到今日能蒙這麼多武林名家惠顧,老衲合十了。」說完,雙掌合十,口宣佛號。

    戰、許、久三老一齊望了醉聖一眼,意思是請他先行答話。

    不料醉聖他不光不趨前應聲,反而向後面退了兩步。看樣子是怕對方槍打出頭馬,戰天雷為人豪爽,性情急躁,瞪了醉和尚一眼,埋怨他老滑頭,然後前跨一步,雙手一拱,朗聲說:「戰天雷久仰三聖清名,適值和幾位老友路過貴寶地,特一同相約前來寶剎一睹風采,請大師莫怪。」

    別看虛無大師號稱冷面如來,不問世事,對六陽毒煞的大名卻是早有耳聞。聽戰天雷說罷,破例一招手說:「戰施主武林豪俠,老納愧無異珍相待,請入塔相見。」

    六陽毒煞頭一個獲得三聖以札相待。六指追魂豈肯示弱,雙手一拱,奮然說:「久子倫偕拜弟許嘯虹入廟禮佛,不知虛無大師能否接待?」

    李鳴心中埋怨六指大爺說話太沖,怕激怒了三個老怪物,變起臉來,耽誤了自己大事。

    哪知冷面如來臉色竟然一緩,語氣也平和了許多說:「久施主說哪裡話來,不光六指追魂之名傳遍武林,就連令拜弟許施主,也是和青城山三位東方施主並稱為宇內四豹,能來敝寺,足使敝寺生輝。快請進來。」

    缺德十八手一看四個老人進去了三個,只剩下醉聖一個人,剛想暗打手勢叫醉和尚也乘機進去,不料冷面如來已把毫無神彩的眼光投向了自己,就連語氣也有些生硬地問:「角門內的小施主,你莫非也想入廟禮佛嗎?」

    四老之中,頭一個就是戰天雷心中一驚,所謂知子莫若父,他當然深知義子李鳴的刁鑽古怪脾氣。心想:這下子糟了,只要李鳴的答話不合這三個老怪物的口味,馬上就會掀起一場是非。

    果然,李鳴聽罷,傲然答道:「小可幼讀聖賢之書,怪、力、亂、神,完全不信,素不燒香,怎肯禮佛。大和尚你認錯人了。」

    聽了這小缺德鬼的一番話,別說戰天雷父子關心,心中一急,就連六指迫魂和秦嶺一豹也震驚不止,暗暗埋怨這小子太胡鬧。只有少林醉聖眼珠一轉,面有喜色,他已猜出,李鳴想以口舌取巧於三聖。

    果然缺德十八手李鳴的這句話,把冷面如來噎得一直脖子。請想,三聖在武林之中是何等的身份,平素聽慣了奏承之言,耳中哪進過這等不遜之話。連聲威赫赫的戰、久、許三老還得客氣相對,遑論他人。如今一個黃口乳子,當面頂撞,直令他一怔之下,張口無言了。

    鐵獅道人卜碩化一氣之下,竟改變了四十年不多講話的習慣,衝口斥道:「既不燒香,又不拜佛,你為何擅自入廟?給我速速退出。」說時,還把又黑又瘦宛如鳥爪的右手,連連揮動了幾下。

    李鳴的箭已搭在弦上,焉有不發之理。他聽完鐵獅道人的斥責,哈哈哈縱聲大笑說道:「道爺,你的火氣不小呀!小可我雖不信佛,但我知道,所有的庵觀寺院,哪一座不是人們所造,僧、道、尼眾又哪一個不是人們所養。在下入廟一遊,有何不可?道爺你可是年高有德的出家人啊!」好一個刁鑽古怪、巧舌如簧的缺德十八手,一席話又嗆得鐵獅道人啞口無言。

    放在平時,李鳴真不敢這等放肆,今天一來有戰天雷等四老在旁,諒釋、道、儒三人以三聖的身份,絕不會出手傷人,加上他又胸有成竹,身上懷有能蒙騙三聖的法寶。所以就肆言無忌了。

    酸舉人一看兩個好友都卡住了殼。他不得不出場了,啞聲問道:「你是何人,到此究竟為了何事?」

    缺德十八手一看,果然刺激得竇府儒出頭了。他的態度改變了,雙手一拱,恭然答道:「晚輩有要事在身。特來求見豆腐乳前輩。」

    這壞小子表面上對酸舉人恭敬,但說到名字時,卻把竇府儒改成了豆腐乳。氣得酸舉人臉色一變,怒聲問道:「你再說清楚一遍,到底找誰?」他瞇成一條縫的小眼中,陡然閃現出一絲光芒。

    李鳴故作不解他說:「晚輩不是說得很清楚嗎,我此次特來求見竇府儒前輩。」

    壞小子這一次把竇府儒三個字咬得特別清楚,還真叫人沒法挑眼。

    酸舉人傻眼了。虛無大師還好,鐵獅道人早已察覺出不對,狠狠地說:「既然來找我的竇三弟,就該按規矩進塔。」他亮出了招牌。缺德十八手這小子也真可以,一聽准他進塔,閃開金刀細沙堤,抬腳就想從旁繞道走進。鐵獅道人哼了一聲說:「這小子裝糊塗蒙事,虛空師弟把他拿下!」

    六陽毒煞剛想發作,早被秦嶺一豹伸手阻止。李鳴不是真想從旁邊繞過,他才不作這等示弱的舉動哩。如今一聽卜碩化叫開元寺住持把自己拿下,他可逮住理了。

    猛然止步,面對釋、道、儒三聖冷聲質問道:「小可犯了哪條大明戒律,你憑什麼拿人?再說也沒聽說過一個出家道人,會凶狠發號施令到如此地步。」

    鐵獅道人怒道:「那你為什麼不按規矩,通過我們所設的金刀細沙堤?」

    李鳴不答反問說:「我為什麼非得從金刀和沙堤上走過去不可呢?」

    鐵獅道人越發生氣說:「因為那是我倆的規定,不能過得金刀細沙堤者,一律不准進入塔內。」

    李鳴一不生氣,二不著急,笑嘻嘻他說:「那就叫豆腐乳出來見我好了!」

    這小子又喊成了豆腐乳,連前輩二字也免去了。

    看到李鳴這樣滑頭,這樣沉穩,冷面如來好像悟到了什麼,追問了一聲:「弄了半天,小施主叫什麼名字?」李鳴正兒巴經地答道:「在下李鳴。」

    缺德十八手一報名,三聖都幾乎氣變了顏色,尤其是酸舉人,氣得怒聲罵道:「李鳴小子,你一個江湖後輩,竟敢對三聖如此不尊,你是活膩味了。我要治你授藝師父約束門下不嚴之罪。」

    看樣子三聖不知李鳴已歸入先天無極派內。一見事情鬧到這樣,除去戰天雷以外,眾人無不埋怨李鳴做事太過,以致激怒三聖。

    正想從旁緩解,人見愁突然從身後取出一個黃綾卷兒,揮手抖開,沉聲喝道:「皇宮大內御前侍衛李鳴,奉旨緝捕欽命要犯,所有開元寺僧眾,包括勤雜人等,一律在開元寺塔前清點。違者捕殺勿論。」這小子玩戲法似地一下子亮出了聖旨,他馬上變成了奉旨捕凶的欽差侍衛。

    眼睜睜看著李鳴從金刀細沙堤的旁邊一步步輕鬆松地走過,釋、道、儒三聖還真沒有一個人敢出言阻止。因為李鳴手中持的真是皇上聖旨呀。

    戰天雷不解地自言自語說:「進孩子頃刻間哪裡請來的聖旨?」

    醉和尚跨進塔內說:「鳴兒所拿的聖旨不光是貨真價實的真聖旨,還是永不作廢的先皇遺旨呢。」聽了醉和尚一說,其他人不光恍然大悟,也幾乎笑出了聲來。

    原來缺德十八手李鳴手中所持,確實是真正的皇帝詔書,不過不是現在的罷了。

    讀者諸君當還記得《五鳳朝陽刀》第二部中,粉面二郎侯玉堂冒充李鳴進宮盜寶栽贓,天啟皇帝恩准御弟信王保奏,頒下聖旨,限期李鳴捕賊追寶。這就是那封詔書。

    因為不知賊人是誰,詔書中當然沒有提名,被李鳴這個有心人留在了身邊,心想必要時候就能唬他一氣。你看,堂堂的武林三聖,不是也見旨凜神了嗎?

    這樣一來,不光和李鳴一同進入開元寺的武林四前輩進入了塔內,釋、道、儒三聖也從第十一層塔頂走了下來。

    酸舉人本是飽學的宿儒,自然一眼就看出捧在李鳴手上的果然是帝王御旨,儘管他們三個人天子不臣,諸侯不友,疏狂成性,可面對聖旨怎敢不拜,剛想招呼兩位老友一齊叫拜聖旨,缺德鬼李鳴臉色一肅,馬上將聖旨收了起來,極有分寸的對三聖說道:「晚輩雖然奉有聖旨,四海追捕欽犯,可萬萬不敢對貴寺僧眾有絲毫懷疑。況三聖老人皆世外賢人。何須一拜。」

    虛無大師首先對李鳴轉變了看法,溫聲問道:「既然如此,老納等三人多謝小施主了,不過你到底來此何事?請坦誠相告如何?」

    李鳴掃了一眼塔內眾人,緩緩說道:「晚輩曾聽江湖傳言,只要在文學、武功、三教九流等雜學上能稍微佔先,三位前輩就能有求必應。不知確有此事否?」

    三聖一齊點了一下頭。

    李鳴緊接著說道:「晚輩此來,確實有所請求。就讓晚輩在三聖台前一領教誨罷。」說完,先深深一拜。

    六陽毒煞戰天雷阻止不及。不由得暗暗埋怨乾兒子膽大得出格。

    那鐵獅道人心中一喜,心想:你一個黃口乳子,碌碌無奇之小兒,在我們三聖面前,焉有你施展的餘地。他正恨李鳴狂妄,無法出胸中的這口惡氣,如今見他自願上鉤,哪有不高興的道理,不等冷面如來答話,就搶過了話頭,故意讚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不知小施主在哪個方面練有專長,只要我們三人之中有一個被小施主較量下去,凡你所求,我們無不答應。就請小施主劃個道罷。」

    戰天雷剛想出頭阻止,缺德十八手李鳴已大言不慚他說:「晚輩出身於按察使門第,學藝於江漢雙矮門下;文武兩道,都有些小成。以此相較,豈不有以強欺弱,以小犯上之嫌?

    我想……「

    李鳴的話還未說完,早已把三聖氣得火撞當頂。鐵獅道人剛想發作,冷面如來已搶先追問道:「你想以何相較?」李鳴大模大樣他說:「三位前輩名列釋、道、儒三教之尊,晚輩對三教極為精通,就以此作比吧?」

    戰天雷幾乎氣死在當場,你小子是油脂蒙了心肺,心想跟和尚、道人、舉人比三教那還不得一敗塗地!

    缺德十八手李鳴出口要和釋、道、儒三聖比精通三教,連久子倫和許嘯虹也心中一驚,怨李鳴太狂妄。

    只有醉和尚知道李鳴雖然調皮搗蛋,卻智計百出,沒有必勝的把握,絕不會在三聖面前輕易出口。為此他首先哈哈大笑說:「一切大學問,都不能出於三教九流、諸子百家之外,而三教又冠於九流、諸子和百家之上。今能列坐得聞,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醉和尚這麼一推波助瀾,氣得戰天雷恨不得撲上前去,揍他幾個嘴吧。

    冷面如來穆斗仁啞然一笑,連客套話也不說,脫口問道:「小施主既自稱精通三教,敢問釋迦牟尼是何如人也?」

    冷面如來這一句問得很深奧,請想,誰不知道釋迦牟尼是西天如來佛。他這一句「何如人也」,包括得極為廣泛,下面什麼佛經、經典、教義都可以一一詢問。

    別說李鳴這個毛孩子又是門外漢,就是得道高僧,也被被問得不知所言。

    許嘯虹素來愛護李鳴,見他遇到困境,剛想出頭摻和,缺德十八手李鳴毫不遲疑答道:「釋迦牟尼者,女人也。」答覆得是那樣自然,那樣肯定。

    戰天雷心想:你小子這不是罵人嗎?看樣子非得一較長短不可。果然冷面如來氣得渾身抖顫,面容大變,再次沉聲追問:「何以見得?」

    擺在眾人面前的形勢,只要李鳴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人家就要動手處治了。

    缺德十八手李鳴沉穩如山,卓立當場,朗聲答道:「釋迎牟尼在他寫的《金剛經》裡說道:」夫(敷)座兒(而)座『,如果不是女人的話,他怎麼會夫座然後兒座呢?所以我肯定釋迦牟尼是個女人。「

《五鳳朝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