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病太歲婁鼎做夢也想不到,隱退十年後,竟輸給一個二十幾歲的年青人。他頭腦轟然一漲,原本蠟黃的臉上,泛出了一片紫霞。只見他右手朝腰間一伸扯開如意扣,順手甩出一條五尺來長的蛇骨軟鞭。別看鞭是軟的,又長有五尺,竟被病太歲一下子給抖得筆管條直。其內功之深厚,腕力之堅強,真令武鳳樓由衷地歎服。

    病太歲既已撤出兵刃,以他的年紀身份,武鳳樓要不亮自己的五鳳朝陽刀,那比罵病太歲祖宗八代還要厲害。深明事體的武鳳樓萬般無奈,沉肩塌背拔出那把靈隱古剎的罕世寶刃五鳳朝陽刀。茫茫夜幕之下,頓時噴射出一紅一紫兩道光華,眩人二目。

    病太歲雖後悔自己弄巧成拙,但又不好說出不算。他手腕一振,蛇骨鞭宛如靈蛇亂竄,挾著陣陣勁風襲向了武鳳樓的週身穴道。

    武鳳樓到底不愧是幼秉家訓,長承師傳的寬厚少年,對掌之下已勝了病太歲半招,就不忍心再過為已甚,在病太歲這一輪狂襲猛攻下,他冒險不用手中的五鳳朝陽刀,只用「移形換位」身法閃避對方的閃電攻襲。

    開始還好,二十招過後,病太歲的蛇骨鞭威力大震,織成的光幕已全部淹沒了武鳳樓的全身。

    五十招過後,險象更為層出,武鳳樓的兩臂和後背都各有一處衣服被蛇骨鞭劃破,但他還是沒有使用五鳳朝陽刀。

    直到病太歲的七十二招地煞鞭法用到七十招上,知道自己確實勝不了武鳳樓時,他才將身形一撤,將鞭圍回腰間喟然歎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老朽這一關,算你過去了。」說完,向城牆內縱了下去。

    武鳳樓剛將五鳳朝陽刀插回鞘內,打算暫時退出霸王城,天明再正式投帖拜見鐵獅子。陡然間,一般淡淡幽香從身後飄來,他剛想轉身亮掌護身阻敵時,腦際一閃,又穩穩地站了下來。

    足足有半盞茶涼的工夫,身後的幽香還是不斷飄來,武鳳樓也就一動不動地站立著。在朦朧的月光下,活像一座雕刻的石像。

    忽聽一個少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知道我是誰嗎?」

    武鳳樓點頭答道:「知道!」

    那少女馬上追問道:「真的?」

    武鳳樓再次點頭答道:「絕不說謊!」

    那少女又追問了一句:「何以見得?」

    武鳳樓的聲音有些低沉地說:「午夜捫心,自知害人,焉能再說謊騙人。」

    少女的聲音微微提高一些問:「你真的到處找過我?」

    武鳳樓的聲音轉為淒涼地說:「皇天后土,人神可鑒。」

    面前人影一晃,東方綺珠已從武鳳樓的身後轉了過來。

    只見她一臉幽怨,形容瘦削,從前的天姿國色已無跡象可尋,還將平時最愛穿的紫衣衫裙,換成了素淨的青衣。過去那種任意驕橫,孤高自負的樣子,也已蕩然無存。可憐她不滿二十歲的芳齡,鬢邊已偶現銀絲,淒楚憔悴之中,隱現絕望悲涼之態。武鳳樓一陣子心酸,閉眼垂首了。

    東方綺珠歎道:「武鳳樓,請不要效兒女之態,我要你抬起頭,睜開眼睛望著我。我有話說。」

    武鳳樓只好依言抬起頭來。

    東方綺珠正色問道:「我埋在心中的兩句話想問個明白,你能誠實的回答我嗎?」

    武鳳樓神情一黯說道:「公主想問的話,鳳樓明白。第一,我知道公主始終對我恨不起來。第二,一切陰謀對付我武鳳樓的事件,都不是出於公主本人的心意。」

    別看寥寥數語,只震得東方綺珠花容慘變,嬌軀抖顫,她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栽,昏倒在武鳳樓的手臂上。

    過了好大一會,東方綺珠才甦醒過來,她強自掙扎著離開了武鳳樓的懷前。

    武鳳樓淒然說道:「公主淒苦若此,鳳樓日夜揪心,唯一可以向公主表白的是,公主一日不嫁,武鳳樓誓不完婚!」

    東方綺珠嬌軀又是一顫,沉聲追問:「若如此,你將置魏銀屏於何地?她可是救過你四次性命的大恩人啊!」

    武鳳樓臉色一變,咬唇出血,狠狠地一跺腳說:「造化弄人,勢逼處此,只好我負天下人了。」

    東方綺珠突然流下了淚來,悲聲說道:「君誠血性男兒,可惜我東方綺珠無福!貴派的百年大典,必會出現不可估量的凶險,綺珠愧無力幫助。此處的瘦達摩薛天,確是我恩師的胞弟,不過挑撥項剛與貴派作對的可不是家師,而是我師父的侄子。內中糾葛甚多,詳情恕難明告。你還是明天正式登門投帖吧!我真心盼望你能消除這處隱患。你可以走了。」

    武鳳樓只好淒然退步,縱身跳下了霸王城牆。直到越過鴻溝,躥上西邊的漢王城,武鳳樓回首望去,還能看見東方綺珠公主一個人形單影隻地站在那裡,他情不自禁地僵立不動了。

    這時的天色將近黎明,驀地,三條人影一射而至,缺德十八手李鳴陪著耿、陶二老隨後趕到了。

    聰明過人的李鳴一見武鳳樓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知道東方綺珠果真在這裡,心說這下對青城三豹總算能有個交代了。為防再引起大哥的煩惱,他就張羅著讓大家吃從黃葉觀帶來的乾糧食物,並籌劃正式投帖霸王城的事情。

    辰時將到,李鳴向武鳳樓說道:「霸王城主項剛所倚仗者,不過病太歲、瘦達摩二人而已。如今病太歲鬥志已懈,已成不了氣候,咱們的陶老伯父又和他們認識,經他引見,很容易進入霸王城。再加上我和耿老伯都是生人,變起戲法,更能讓他們相信。請大哥在外面壓陣,我保險馬到成功!」

    一聽李鳴又耍開了貧嘴,武鳳樓寒著臉斥道:「為武林三聖解除後顧之憂是何等大事,單就鐵獅子項剛和福王世子是嫡親姨表上來說,就是真正的皇親國戚,豈能讓你隨便兒戲!」

    缺德十八手突然問道:「依大哥看來,霸王城主項剛的老命跟鳳陽府我那三個和尚盟兄相比,誰的命值錢?」

    經李鳴這麼正兒八經地一問,武鳳樓只好忍住氣答道:「當然項剛的命值錢。」

    缺德十八手一拍陶旺肩頭的布袋說:「那不結了!當日在鳳陽府,那三位和尚盟兄叫我這個戲法嚇得服服貼貼,還怕項剛不聽我的!」

    一句話把武鳳樓都給說笑了,他只好囑咐李鳴千萬小心,別惹出麻煩,就放三人走了。

    快到霸王城時,李鳴認真地向陶旺說道:「此次成功與否,全仗你老人家老面子,事成之後,有你老人家喝的!」

    乾坤八掌陶旺一齜牙說:「讓我回黃山苦竹溪喝泉水去呀!」

    看到陶旺滑稽的樣子,連駝背神龍也笑了。

    有了乾坤八掌的名號,爺兒仨備受禮遇地進入了霸王城。陶旺遠遠地看見鐵獅子項剛、病太歲婁鼎、瘦達摩薛天一齊從對面迎來時,低聲問李鳴:「你小子真想冒充泗水劉府的少主人?」

    李鳴一瞪眼說:「那還有假!別他媽的鬼鬼祟祟地讓三個老小子瞧出破綻。」

    陶旺只好不吭聲了。

    兩下一照面,缺德十八手李鳴一馬當先,搶步趨前朗朗說道:「久聞三位前輩大名,無比景仰,今天不遠千里特來拜會,請受晚輩一禮。」說完,真的深深一揖。

    鐵獅子三人雖然不認識李鳴,但一見他方面大耳,落落大方,搶身在陶旺之前領頭拜會,哪敢小看,異口同聲地說了一聲「不敢!」,也齊嶄嶄地還了李鳴一禮。

    陶旺心想,李鳴這小子也真成,一揖換三揖,硬是賺了兩揖。

    不等項剛讓三人進廳,李鳴先大咧咧地一指耿直,向三人介紹說:「這一位是家父的好友,二十年前赫赫有名的駝背神龍耿直,也同來拜會三位前輩。」

    一聽彎腰老人是駝背神龍,項剛等三人無不心中一震,到底是人的名樹的影。

    不容鐵獅子再讓三人進廳,李鳴已正兒八經地說道:「晚輩奉家父徐州泗水公劉廣俊之命,特來敬獻稀世奇珍華陀粥,以增三位老前輩之壽。」說完,揮手讓陶旺卸下了肩頭的布袋。

    這就叫人見希罕物,必肯壽星長。本來項剛等三人就有兩個形如病夫,如今一聽漢高祖劉邦的後代泗水公劉廣俊的兒子千里遠來,為三位城主療疾增壽,好傢伙,所有的下人都蜂擁而來,幾乎塞滿了大廳前的院落。

    只見李鳴麻麻利利地從布袋中先取出一隻三腳銅鼎、十幾個似石非石的黑色硬塊,又叫項剛的下人抬來一大桶清水,將銅鼎洗淨擦乾,再倒了一大鼎清水,取來引火之物,將黑色硬塊一一點燃,頓時著起了熊熊火焰。

    圍觀的眾人,包括鐵獅子項剛,一齊呆呆地觀望,暗暗希罕。

    李鳴變戲法似的從布袋中又取出一柄小勺和一個紙包,只見他小心翼翼地先把紙包打開,大家張目看去,原來裡面只包著六七粒白米。

    見此情景,別說眾人,就連城主鐵獅子項剛也心中暗想,這就叫華陀粥呀,別糊弄人了!

    眾人表情不一地呆望著,見李鳴在六七粒白米中,只拈起了一粒白米,又將它一截兩半,除去將半粒米拋入銅鼎中,還將剩下的半粒米和紙包中的米小心地又包了起來放回布袋中。

    陶旺不禁心想:你缺德小子反正仗著有我陶旺這雙鞋,不怕扎爛腳。我看你小子能玩出什麼把戲!

    不一會,水開了。再一會,水翻滾了。

    缺德十八手伸手拿過勺子,極為自然地將勺柄插入了袖內,然後用它向銅鼎之中緩緩地攪動起來。

    陶旺心中這一氣,差點罵起大街!心說:滿打滿算半粒米,你缺德小子只管使勁地攪吧,攪到他娘的猴年馬月也成不了一鍋粥,我看你缺德小子怎麼唱完這台戲。

    半個時辰過後,圍觀的眾人慢慢地把眼睜大了,又慢慢地瞪圓了。不可思議的事情也出現了,那僅僅拋入半粒白米的銅鼎中,竟越來越黏糊,越來越稠了。最後,真的熬成了半銅鼎華陀米粥。

    真的還是那一句老話:誰要碰上缺德十八手,誰算倒了八輩子血霉。

    霸王城主項剛和盟兄病太歲、瘦達摩親眼看見李鳴只用半粒白米就熬成大半銅鼎米粥,無不以為真是華陀老祖秘傳的華陀神粥,何況還有老朋友乾坤八掌陶旺在旁,怎能不深信無疑。項剛先喝退了圍觀的下人,又讓一個心腹家丁將銅鼎端進廳內,才恭恭敬敬地將李鳴等三人請進了大廳。

    李鳴吩咐那名家丁取來了六隻上好的細瓷大碗,他自己先盛了滿滿的一大碗,讓也不讓地就有滋有味地喝了起來。只饞得鐵獅子項剛三人嗓子眼冒火,又不好自己去盛。

    好不容易等到李鳴把一碗華陀粥喝完,項剛等三人以為該讓他們喝了,本來就是為他們三人療疾增壽的嘛。不料,缺德十八手還怕胃口吊得不夠勁,又滿滿地盛了兩大碗;分別遞給了駝背神龍耿直和乾坤八掌爐中仙陶旺。

    項剛等三人這一份急,就不用提了。

    再等耿、陶二人細抿慢咽地喝完了粥,銅鼎中的華陀粥也不太燙嘴了。

    饒是那樣,缺德十八手還是提著魚桿不下餌地說:「並不是晚輩對三位前輩不恭,到底咱們是初逢乍見,人生面不熟。現在三位可以喝了。」

    親眼看見半粒米神奇地熬成了大半銅鼎神粥,不光李鳴本人先喝了一大碗,駝背神龍和乾坤八掌二人也各喝了一大碗,他們三人不光深信不疑,還暗暗稱讚泗水公劉廣俊之子的真誠坦蕩。聽李鳴一說,三人一面忙著盛粥,一面滿口道謝,各自捧著華陀粥,急不可奈地喝了起來。

    冷了老半天的米粥,喝起來可比剛才李、耿、陶三人快得多了。不大會工夫,便都把粥喝完。

    再看銅鼎之中,只剩下些許殘羹了。缺德十八手示意乾坤八掌陶旺刮盛得乾乾淨淨,又喝了下去。

    鐵獅子項剛一面吩咐下人準備酒席款待李鳴等三人,一面拱手向缺德十八手謝道:「多謝劉少爺不辭千里奔波降臨敝處,送此珍貴藥物,愚兄弟三人敬領了。」

    圈套已拴緊在脖子上,缺德十八手李鳴改變面目了。只聽他冷然說道:「在下並不姓劉,家父也不是泗水公劉廣俊。」

    鐵獅子一看李鳴不像是說假話,又因有陶旺在側,所以還沒起什麼疑心,只愕然地問道:「既不姓劉,公子又姓什麼?」

    李鳴冷冷地說:「在下的姓排在百家姓的第四位。」

    鐵獅子三人可都是成名多中的厲害人物,今天所以能輕易喝下了李鳴的米粥,主要是乾坤八掌陶旺起的作用,加上又震於駝背神龍的赫赫威名,以及李鳴打出的漢高組劉邦後代泗水公劉廣俊的招牌,所以才失去了戒心。如今一聽面前方面大耳的少年改稱自己姓李,三人頓時起了疑心。鐵獅子一方面示意兩個盟兄堵住廳門,一面急急地問:「那你到底是何許人也?」

    缺德十八手笑了,笑得還極為神秘。

    鐵獅子心中一驚,失聲道:「你就是江湖朋友人人痛恨的缺德……」

    不等鐵獅子把下面的十八手說出來,李鳴已截住話頭笑道:「多謝前輩抬舉,我就是缺德十八手,外加人見愁的李鳴大爺。」

    一聽這方面大耳的少年真是人見人愁的缺德十八手,頭一個就是瘦達摩心慌地問:「你小子給我們喝的什麼?」

    缺德十八手繃著臉兒答道:「絕對不是華陀粥。」

    瘦達摩薛天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疑神疑鬼地問:「你在裡面下了藥物?」

    李鳴只白了他一眼,微笑而不答,意思是那還用問嗎?

    瘦達摩頓時嚇癱了。

    病太歲這時突然向項剛說:「三弟不要上李缺德的大當,他們也喝了米粥。還是快打點傳人,收拾下這三個點子,豈不就一天雲霧皆消了!」

    鐵獅子項剛一想也對,便要傳令家丁敲響雲板,傳集手下封死一切出口,活捉李鳴等三人解恨。

    缺德十八手李鳴絲毫不動聲色地從腰中掏出了一隻異常精巧的羊脂白玉瓶子,上面還嵌有耀眼的金字,明眼人一望而知,那是皇宮大內物品。他擰開瓶塞,倒出了三粒碧光瑩晶的藥丸,伸手向駝背神龍和陶旺說道:「二位老伯,快過來服下,好準備動手。」

    病太歲的輕功是霸王城中之冠,他一見李鳴掏出羊脂白玉瓶,就猜知必是解藥。

    在李鳴的話剛說出一半時,病太歲迅如閃電地一撲而上,而且還是雙手齊出,右手一招「橫斷金梁」,立掌如刀地向李鳴托藥的左手腕間切去,左手趁機一把搶過了羊脂白玉瓶,倒出裡面僅存的三粒藥丸,兄弟三人分服下去了。

    正在三人得意的時候,李鳴笑得更為歡暢了,不光不再去揀那掉在地上的三粒丸藥,還用腳踢向了一邊說:「三位前輩,你們到底鑽進了我人見愁的連環套!米粥真是華陀神粥,瓶裡的藥丸才是絲毫不摻假的青陽宮秘製的斷腸散。當年在密雲別宮中,連我那掌門師伯都差點被它毒死。信不信只好由你們了!」

    奸閹九千歲魏忠賢,為了排斥異己,殘害忠良,曾讓穿腸秀士柳萬堂給他秘密特製了斷腸散數十瓶,不少忠臣義士慘死在這種藥物之下。展翅金雕蕭劍秋就被女魔王侯國英毒過一次,不過這是武林中人盡皆知的事了,如今女魔王已被先天無極派承認為江劍臣的正式妻子,自然是缺德十八手的師娘了……

    項剛三人越想越怕,頓時覺得自己心血翻滾。其實這都是嚇的,但三人誤以為毒氣就要發作。常言道除死無大事,又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三個人簡直嚇傻了。

    缺德十八手冷冷說道:「我李鳴和三位前輩往日無仇,今日無冤,絕不想害死你們。只要三位前輩能答應我李鳴一件小事,我馬上給你們解藥。」說完後見項剛等三人遲疑,他馬上叫道:「駝龍大爺,爐中仙二叔,咱們爺兒仨走!」逗人發笑的是,直到現在,李鳴這壞小子還是一口一聲三位前輩,弄得項剛等三人哭笑不得,也死活不得。

    鐵獅子項剛慌忙說道:「愚兄弟只求解去毒物,其他的無不從命。」為了活命,頭一個項剛先軟了下來。

《五鳳朝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