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這就叫聰明一世,混蛋一時。練這種極為高深的輕功絕技,無師焉能自通?再說,也得有很好的輕功底子。他忘了心急不能喝熱粥,也仿照大師伯剛才拔起的式樣,硬往上彈跳,哪知道越跳越低,直到幾十次以後,幾乎是剛跳起,就力盡落下,氣得他在心中暗暗罵了自己一聲笨蛋。

    不料,事情邪門透了,就在小秦傑暗罵自己笨蛋時,身後突然也有人罵了他一聲「笨蛋」。

    小秦傑象被蠍子螫了一下似的,猛地調轉過身形,防止有人在後面襲擊。當他把驚恐的眼神投射到辱罵他的那人身上時,一絲大為失望之感,促使他微微一怔。

    原來在身後罵秦傑笨蛋的那人,也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身材比秦傑既瘦且矮,除去頭有些大外,還像毛孩子。

    心高氣傲,看不起對方的秦傑不怒反笑了。

    那大頭小孩小臉一繃,衝口問出了三個字:「笑什麼?」

    小秦傑詭異地一笑說:「笑你的膽子,比我還大!」

    大頭小孩問道:「什麼意思?」

    秦傑向前逼出兩步說:「不怕我揍你?」

    大頭小孩的興趣也來了,撇嘴一笑嘲道:「就憑你那兩把刷子,我把右手伸進褲襠裡,光用一隻左手也能收拾得你服服貼貼。不信,你就過來試試。」

    秦傑哈哈一笑說:「衝著你敢向我齜牙咧嘴,很對我的口胃,笨蛋算白罵,交一個朋友如何?」

    那大頭小孩也撲哧一笑說:「瞪眼大半天,硬沒打起來,多沒有意思。依我看,朋友不是不能交,打架,最好還是打一次。不然的話,誰是老大?誰是老二?」

    秦傑看了他一眼,心想:敢情你小子比我還肯招災惹禍呀!掌門大師伯進去踩道,說不定馬上就會回來。這孩子雖然很對我的心思,可是不知他的真實來歷,大敵當前,我還是別惹師伯生氣為好。」

    那大頭小孩見秦傑有些遲疑不決,小大人似的一揮右手道:「不敢動手就算了,以後……」他剛想說以後別再說大話,自己的右手腕間已被刁鑽調皮的秦傑扣了個結實。秦傑迅即身形一塌,左肩正好頂住了那小孩的軟肋。

    那大頭小孩傻眼了。

    秦傑鬆開了那小孩的手腕,一點狂傲之態都不帶地說:「兩軍相逢智者勝!以後別再這樣大意了。」

    那大頭小孩不好意思地一笑,委委屈屈地說:「今天我是栽了,但你的功力確實不如我!」話一說完,雙臂猛張,凌空拔起一丈多高,兩臂一收,一個「雲裡側翻身」,甩出去兩丈多遠,彈地再起,又縱落回秦傑的面前,面不改色,氣不湧出。看起來他的功力底子確實比秦傑高。

    秦傑對他更有好感,剛想誇獎他一番,突然右側樹林之中,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叫道:「大頭,你又野去了,快快回來唸書!」

    大頭小孩嚇得臉色一變,瞟了秦傑一眼,示意他不要再大聲說話,一溜煙似的隱入了樹林之中。

    秦傑正和他擾和得火辣辣的,大頭小孩這麼一走,閃得他心中空蕩蕩的,正想暗暗尾隨大頭小孩進入那片樹林,一查究竟,他的掌門大師伯武鳳樓從含嘉倉內退出來了。

    武鳳樓一眼看出徒侄的臉色異樣,一問之下,才知道究竟,心中也對這一老一少有些起疑。暗想:陰陽教的門下,凡是結伴同行或同居的,無一不是兩個極端,比如在狼牙山殺死的兩個匪徒,是一高一矮;清水塘對付的一對男女,又是一丑一俊;宋陵中的兩對,除去一僧一尼兩個之外,也是老妻少夫。今天我探查含嘉倉,一無所獲,偏偏讓傑兒又撞見了一老一小兩個人物。從那老者呼喚小孩為大頭來看,不見得就是自家骨肉,難道又碰上陰陽教的匪徒不成?武鳳樓陷入了沉思之中。

    秦傑也似乎起了一些疑心,向掌門師伯獻計道:「樹林離此不遠,好像不太大,何不進去一查。」

    武鳳樓點頭應允了,爺兒倆各自牽著馬匹,一同進入了樹林。一眼望去,看見裡面果有三間茅屋,別無其它,先將馬匹拴在了林中樹上,然後向那三間低矮的茅屋走去。

    秦傑忽然聽見那大頭孩子的朗朗讀書聲:「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當年,武鳳樓以十二歲的稚齡,考取了杭州府童子試的案首,唸書聲一入耳,早已聽出那孩子正在讀《詩經》,心中頓時有了三分好感。

    距離那三間茅屋還有兩丈多遠時,還是秦傑聽見過的那個蒼老聲音,從屋內傳出來道:「何方來客降臨敝處,恕老朽有失遠迎!」

    武鳳樓現在已是一派掌門,當然不會藏頭露尾,立即昂然答道:「在下武鳳樓率小侄秦傑冒昧登門,請老丈恕罪。」

    兩下一搭話,那個大頭小孩早縱高跳出,撲到秦傑跟前,極為親熱地拍肩拉手,讓武、秦二人進屋。

    看見那大頭小孩誠懇可愛的面孔,武鳳樓的戒備之心大減,搶在了兩個孩子前面,進入了三間茅屋之內。只見一個花甲老者,面容清,衣衫陳舊,正在用柳條編織一種物件。屋內四壁蕭然,狀極清貧。武鳳樓肅然起敬了。

    那老者所以失禮不迎客,想必是布衣可以傲王侯慣了,如今一見武鳳樓舉止大方,彬彬有禮,反倒有些歉然之意。

    二人落座之後,武鳳樓知這位老者必非尋常人士,恭聲問道:「請問長者貴姓大名,是否祖居此地?家中人丁為何這等蕭條?不知能否肯示知否?」問完,一對明亮的大眼睛殷切地注視在老者的臉上,似在懇求他坦誠回答。

    可能是武鳳樓的熱切目光感動了老者,就聽他歎了一口氣說:「一個人幾乎到了沿門托缽的地步,本就沒有留名的必要了。無奈足下情真意切,令人不忍強拒。小老兒姓吳,名尚。當年流落江湖時,有個小小的外號,人稱千里獨行,後來被人呼為獨叟。」

    一聽說茅屋中老者竟是當年和自己大師伯蕭劍秋同時名重武林中的獨行千里吳尚,武鳳樓霍然起立,重新以子侄之禮,參拜了獨叟吳尚,並將大師伯展翅金雕已將掌門之位傳給了自己等詳情,一一告知了獨叟。並叩問老人家:為什麼厭倦江湖,隱居此處,致使衣食都幾乎有些不周,還問那個大頭小孩是獨叟的什麼人。

    聽武鳳樓問得這麼懇切,獨叟吳尚苦笑了一下說:「今日所有這一切,都是老夫當年秉性太剛所致。我和令師伯幾乎同時出師,同時行道江湖。當時的功力也不相上下,又都是擅長輕功絕技。曾擊掌相約,兩年之後,相見比試。令師伯行俠仗義,被人譽為展翅金雕。我卻因為流入黑道,落了個千里獨行,不好意思和令師伯相見,狠下心回山苦練,兩年後再出江湖。先天無極派門下又崛起一個追雲蒼鷹白劍飛,再後來你三師叔十二歲獨鬥淮上鷹爪門,斃敵十幾人,贏得了鑽天鷂子的外號。我吳尚怎能去登門比試,只好洗手退出江湖,永遠不再去占江湖上的一席之地。十年前收養了一個劉姓好友的遺孤,乳名祺兒。祖孫相依,直到今日。」

    又是一個武林人物為了名號之爭,甘願忍受晚景淒涼之苦。和當年六指追魂與六陽毒煞二人的名號之爭,雖略有不同,但結果比他們二位老人更慘。武鳳樓決心拉他出山,就試探著問道:「以老伯當年的千里獨行之名,這麼多年,能不被江湖同道人察覺,真能隱居的這麼清靜?」

    一句話引起了獨叟吳尚的一些煩惱,喪氣地告訴武鳳樓,此處是他第十四次搬家所蓋,希望不要在出現第十五次搬家。

    這時,秦傑和劉祺也手拉著手一同走了進來,給談話的雙方都行過了大禮;就忙著燒飯去了。

    擺上來的自然是粗茶淡飯。吳尚硬按武鳳樓上座,自己背對窗戶坐下,兩個小孩分坐兩邊橫頭相陪。

    眼望著桌子上的一小筐玉米麵團子,幾大塊煮紅薯,一小盆蘿蔔白菜燒冬瓜條,一盤醋溜白菜心,武鳳樓剛想舉箸,千里獨行吳尚臉色一變,沉聲喝問:「什麼人?」一陣格格的蕩人魂魄的笑聲響過,門外脆聲答道:「趕飯時的熟客來了,吳大哥不想破費嗎?」一個徐娘半老,粉搽得雪白,胭脂抹得鮮紅,硬想拉回已經逝去的青春的婦人,扭著水蛇腰款款而入。一眼望見上面坐著的武鳳樓,她眼睛都直了,竟忘了把話接著說下去。

    千里獨行吳尚冷然說道:「我吳尚蟄伏林泉二十五年,布衣粗食已然習慣,絕不再改變生活,謝謝你的引薦好意!」

    那婦人眼睛望著武鳳樓,嘴中卻又向千里獨行勸道:「以吳大哥的名望和武功,長此終老山林,豈非有負平生所學?桂芝一再請你出山,也是憐惜人材難得,又不是讓你去為非作歹。只請你老大哥在長安城中露上一面,答應在陝西鏢局掛上個鏢頭的名字,你就可以飲酒下棋,百事不管不問了。」

    聽這個女人請獨叟吳尚去古都長安,借用他千里獨行的招牌,猜知必又和陰陽兩極葛伴月有關,武鳳樓先遞給獨叟吳尚一個眼色,然後替吳尚做主答道:「吳老伯乃在下的前輩,不能讓他再清貧下去,這個家我替他老人家當啦!給他半月期限,將此處的事情安排安排,準保他趕到長安如何?」

    那婦人見武鳳樓替吳尚答應得這麼爽快,心中一陣大喜,當即從袖中取出一隻陰陽臉的五猴交給了獨叟吳尚,嬌聲說道:「半月之後,可先到長安各大酒樓中,將這個信物放在自己的座頭之上,自會有人前來接引。千萬不要失信,我也在那裡恭候。」安排已畢,又瞟了武鳳樓一眼,飄然逝去。

    千里獨行吳尚憤然作色道:「賢契為何擅自替老夫做主,收下這個賤女人的信物,推我吳尚於污泥穢土之中。」

    武鳳樓這才低聲將自己探聽到陰陽教主葛伴月潛伏長安城內,受峨嵋派利用,大肆擴張勢力地盤等等詳情,一一都告訴了千里獨行,並懇切地要求吳尚出山,協助他先去馳援青城三豹,然後持信物去直搗葛伴月設在長安城的匪巢。

    千里獨行吳尚畢竟是二十年前的武林健者,當初一日為了爭一口意氣,無聲無息地苟活了二十五年,如今也自知來日無多,讓武鳳樓的這一番話刺激得豪興大發。有了武鳳樓這個台階,也省得毀了大頭劉祺的一生前程。考慮了一下,經過武鳳樓的再一次苦口相勸,就欣然應允了。」

    孤兒劉祺聽說爺爺已答應去闖蕩江湖,真恨不得馬上趴下給武鳳樓磕一百個響頭。為了怕爺爺反悔,私下裡和秦傑一商議,讓武鳳樓以相馬為名,眶出了獨叟吳尚,三間茅屋讓兩個孩子給一把火點著了。

    等到吳尚發現起火,火勢已蔓延得無法搶救,想著兩個孩子的調皮大膽,獨叟吳尚反而開朗地笑了。

    余火熄滅後,武鳳樓當機立斷,將兩匹馬讓給秦傑、劉祺飛馬去黃葉觀報信。他和吳尚直奔青城山馳援。

    就在老少爺兒四人兵分兩路的時候,東方綺珠和姑媽東方碧蓮已經趕回到青城山百獸崖內。深受青城三豹知遇之恩的巡山八猛,那根本就木無表情的八張臉上,連肌肉都好像不會收縮了,好不容易盼到了少主東方綺珠回來,竟然是一人一馬,由玉面無鹽東方碧蓮陪著冷冷清清地回山,別無一個幫手。

    青城山上的其他人也深怪三位老山主除去深深依賴峨嵋之外,只收了風流劍客晏日華一個徒弟,並無其他門人。平素又不和外界交往,再加上玉面無鹽性如烈火,只有到處樹敵,哪有朋友登門。最好的朋友八臂哪吒袁化、滿天花雨袁浩祖孫,遠在浙江,也救不了近火。敵人如果群起來襲,只有豁出性命,血洗百獸崖與敵人共存亡了。

    東方綺珠匆匆趕到三位祖父臥病的靜室,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兩行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

    原來身材高大,虎虎生威,一頭卷髮,滿面虯髯,形如怒獅狂豹的三位老人,而今都像散了架似的癱在了床上,形容憔悴,目光呆滯,除去金豹東方木倚著幾床棉被木然而坐,銀、鐵兩豹都昏昏欲睡。

    東方綺珠一下子撲到了祖父的床前,低喚了一聲「爺爺」,就低泣起來了。

    三豹之首的東方木神情猛然一振,慢慢睜開了無神的豹子眼睛,眼角上也滾出了兩滴淚珠,厚嘴唇一顫,用嘶啞而低沉的聲音說:「爺爺們瞎眼,沒看出峨嵋派狼子野心,我們兄弟三人行將就木,死何足惜,可歎你們姑侄二人必將任人宰割。」

    這時,銀豹東方林、鐵豹東方森也一齊被驚醒了過來,見在床前哭泣的是唯一後代東方綺珠,銀豹東方林一聲低歎,轉過臉去。鐵豹東方森怒聲罵道:「罪該萬死的武鳳樓小兒,不是為了他,峨嵋派不至於下手這般毒辣,只恨當初一日沒屠了他解恨。」

    東方綺珠知道話從自己的嘴中說出,比從姑媽嘴裡說出份量要差得太多,忍不住回過頭來,瞟了姑姑一眼。

    徹底對武鳳樓改變了看法,好幾天都心內負疚的玉面無鹽,連忙將武鳳樓打發她們姑侄二人先回青城山,他去約集幫手後立即馳援青城山,並一力操辦東方綺珠接替掌門人大典的事情,詳細告訴了三個老豹。

    金、銀、鐵三豹平生為人急公好義,豪爽正直,聽後無不欣然大喜。武鳳樓的此舉,正對了他們老哥兒仨的脾氣,心下頓時開朗了不少。

    東方綺珠趁機傳下話去,送上了三份參湯,親自看著三位爺爺吃下,又安慰了一番,才和姑媽悄悄地退了出來。

    一連三天,她們姑侄二人踏遍了青城山百獸崖所有的角落,重新設置明樁暗卡,嚴格命令巡山八猛白天要安靜休息,無重大事情,不准出屋門一步;夜晚分兩人一組,輪流巡查,以免拖垮了體力,應付不了巨變。東方綺珠自己和姑媽東方碧蓮,白天黑夜都分兩班主持大局,佈置得井井有條,只盼望武鳳樓迅速到來。

《五鳳朝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