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將錯就錯

    此情此景之下,他不能不聯想到,這是對方故佈的一種圈套。

    他自己最是明白不過,這所謂元宵夜的岳陽樓下湖濱的約會,根本是信口胡言。

    而知道這一段胡言的,只有四海鏢局的副總局主東方逸。

    那麼,假如這白衣美婦的出現果然是一個陰謀的話,那東方逸就必然是幕後主使人了。

    所以,他不能不在不露痕跡的情況下,試探著說出那一句「姊姊竟然一眼就認出了我」的話來。想不到這一句話,竟使那白衣美婦立即現出狐狸尾巴來。

    因為這半年之中,柏長青的外表可變得太多了,縱然是那位將他撫育成人的「賈伯伯」還魂復生,也未必能認出他來。可是,那白衣美婦卻偏偏說他沒有甚麼改變,豈非是不打自招,表示她的身份有問題麼……

    白衣美婦煞有介事地向柏長青端詳一下後,嬌聲笑道:「只是長的更瀟灑了。」

    柏長青心中冷笑一聲:「見你的大頭鬼……」

    但他口中漫應道:「是麼,我自己倒不覺得。」

    略為一頓,才注目接問道;「姊姊是幾時到岳州的?」

    白衣美婦嫣然一笑道;「今天午前才到,為了怕誤了今夜初更的約會,昨夜我趕了個通宵哩!」

    柏長青心中暗罵一聲:「鬼才跟你有約會!」心中儘管罵著,表面上卻掛著微笑道:「那真難為你啦!」

    此時,剛好堂倌已送上酒菜,他熟練地斟好兩杯酒,舉杯笑道:「小弟先敬姊姊一杯!」

    兩人對飲一杯之後,白衣美婦抿唇嬌笑道:「禮數蠻周到嘛!」

    柏長青笑道:「長幼有序,理當如此啊!」

    頓住話鋒,注目接問道:「姊姊不是有要緊事,要小弟代勞的麼?現在可以說出來了。」

    白衣美婦淡笑道:「那事情已經辦好,毋須再勞動你的大駕啦!」

    柏長青頗為失望地道:「那真是遺憾得很!」

    白衣美婦一楞遭:「這話怎麼說?」

    柏長青一本正經地答道:「好容易有這麼一個巴結的機會,卻又無端地失去了,難道還不……」

    白衣美婦「格格」的嬌笑道:「年經輕輕的,卻已學會了油嘴滑舌,好,你既然樂意巴結,姊姊就給你一個巴結的機會吧!」

    柏長青故裝大喜過望地遭;「怎麼說?」

    白衣美婦曼聲道:「今夜陪我作通宵游。」

    柏長青一楞道:「通宵游?半夜之後,還能到那兒去游?」

    白衣美婦白了他一眼道:「傻瓜,忘了今宵是金吾不禁的元宵佳節,岳州城中,也同樣的城開不夜哩!」

    柏長青恍然大悟地道:「哦!原來如此。」

    白衣美婦妙目斜睨著他道;「怎麼樣?」

    柏長青笑道:「一定奉陪。」

    白衣美婦舉杯淡笑道:「別忘了喝酒,乾杯。」

    柏長青喝乾了杯中酒,心中電轉著:「我以不變應萬變,看你玩甚麼花槍?也看你對那虛擬的過去如何提起法……」

    但那白衣美婦竟也刁滑得很,對過去韻一切,竟絕口不提,等柏長青重行斟滿兩隻空杯之後,竟然妙目中春意盎然地注視著他媚笑道:「哦!我想起來了,那『青面狼』季東平,你是怎麼收服的?還有半年來有些甚麼際遇,且詳細地說給姊姊聽聽。」

    柏長青心中暗笑道:「好,你裝蒜,我也裝迷糊,咱們騎驢看唱本,且走著瞧……」

    心中想著口中卻粗枝大葉地將如何在茶洞替三英鏢局解危,挫敗川、湘、黔三省的綠林總瓢把子「矮叟」朱誠,如何挫敗那想爭奪四海鏢局總鏢師一職的神秘少年,以及如何受聘予四海鏢局為總督察,並收服「青面狼」季東平等……種種經過,據實說了一遍。

    這些只聽得那白衣美婦目中異采連閃,聽完之後,翹起春蔥似的大拇指,嫣然一笑道:「好!好!有你這樣的弟弟,我這做姊姊的也分沾不少光榮!」

    柏長青微笑道:「說得倒蠻好聽,姊姊弟弟的也熱絡得很,可是我這弟弟卻還不知道你這位功力莫測,美艷無雙的姊姊究竟是何許人,這事情傳出去,豈非天大笑話!」

    白衣美婦忍不住「格格」地媚笑道:「『功力莫測,美艷無雙』,弟弟,你這高帽子可使姊姊我全身都渾陶陶了哩!」

    柏長青含笑注目道:「這頂帽子你該是受之無愧,姊姊,別『顧左右而言他』了,說一聲,究竟肯不肯將姓名告訴我?」

    白衣美婦笑意盎然地道:「為甚麼一定要知道我的姓名?如果我也像某些人一樣,隨便報一個假姓名呢?」

    「如果我也像某些人一樣,隨便報一個假姓名。」這話顯然話中有話,但柏長青竟似毫無所覺的,故裝不高興的一哼道:「如果你認為我不配知道,那也就算了!」

    白衣美婦伸出那欺霜賽雪地柔荑,隔桌握住柏長青的健腕,搖撼著笑道:「真是娃兒脾氣,別生氣啦!姊姊是逗著你玩的啊!」

    柏長青仍然緊繃著俊臉道:「在你這位高不可攀的姊姊面前,我怎敢生氣!」

    白衣美婦神色一整道:「弟弟,這些日子來,你該聽說過江湖上那形容當今武林中……某些特殊人物的六句歌謠了?」

    柏長青還是繃著臉,漠然地道;「我聽說過。」

    白衣美婦道:「那六句歌謠中的第一句是怎麼說的?」

    柏長青不加思索地答道:「東海女飛衛……」

    他好像忽有所憶地頓住話鋒,目注白衣美婦話鋒一轉,道;「姊姊,莫非你就是那個『東海女飛衛』?」

    「是的,只是姊姊浪得虛名,可慚愧得很。」

    柏長青心中暗笑道:「我心中有點懷疑那位洱海中的紅衣美婦可能是『東海女飛衛』,你也就居然以『東海女飛衛』自居,看來那東方逸對我可真是煞費苦心啦……」

    他心中儘管在暗自竊笑,但表面卻裝出驚喜不勝地抽出被對方握住的健腕,反過來緊握著對方的柔夷,用力搖撼著道:「那……那我真是太高攀啦!」

    白衣美婦黛眉一蹙道,「哎喲!輕一點嘛!」

    柏長青歉笑著鬆開健腕間,白衣美婦又白了他一眼道:「姊姊雞肋,怎能當你這虎腕……」

    詎料她話沒說完,鄰座中卻傳過一聲暖昧的邪笑道:「哎喲這一聲,叫得我骨頭都酥了哩I」

    岳陽樓上的雅座,雖有隔離,卻僅僅是以綠綢屏風做象徵性的隔離,只要一抬頭,彼此之間,仍可一目瞭然。

    這位說邪話的仁兄,想必沒聽到柏長青等二人前面的對話,而只聽到白衣美婦那一聲極具挑逗性的「哎喲」,也可能聽到了前面的對話,卻因並非武林中人而沒法領會,所以,竟然肆無忌憚地捋起虎鬚來……

    柏長青與白衣美婦同時臉色一變,舉目向鄰座瞧去。

    只見鄰座是一個青衫中年人和一個錦袍少年。

    那青衫中年人,面目陰沉,一臉奸相,錦袍少年卻是油頭粉面,十足地紈褲少年;而方纔那說邪話也正是這錦袍少年。

    只見那青衫中年人奸笑道:「別盡流口水,如有興趣,不妨把那粉頭叫過來。」

    錦袍少年果然嚥了一口口水道:「行麼?」

    青衫中年人道,「怎麼不行,難道你沒看到那粉頭還帶著琵琶,分明是個賣唱的。」

    錦袍少年道:「那你幫我去叫吧!銀子決不在乎。」

    青衫中年人揚聲喚道:「堂倌,你過來一下……」

    柏長青星目中寒芒一閃,向白衣美婦傳音問道:「要不要給他們一點教訓?」

    白衣美婦傳音答道:「等一等,且看他們怎樣一個叫法。」

    柏長青眉峰一蹙道:「姊姊,你真好耐性!」

    白衣美婦媚笑傳音道:「弟弟,你真笨得可以。」

    柏長青一楞道:「這話怎麼說?」

    白衣美婦「格格」媚笑道:「別人想盡方法,還不能接近我,而你呀,卻是有福不會享受……」

    這當口,她使出了渾身解數,真是眼色暗相勾,秋波橫欲流,那一付媚態,可委實夠瞧的啦!

    饒是柏長青名師高徒,定力極高,但畢竟是血氣方剛的青年,此情此景,也不由為之怦然心動,而強定心神,蹙眉暗罵道:「真是狐狸精!這會子你已忘記了自己是假冒『東海飛女衛』的崇高身份了吧……」

    念轉未畢,只聽鄰座中那匆匆趕來的堂倌搓著手,不安地道:「周大爺,那……粉頭可並非本樓代召,而是那位公子自己帶來的……」

    那青衫中年人冷笑一聲道:「在咱們哥兒倆面前,那小子也配稱公子!」

    堂倌哈下了腰,連聲歉笑道:「是是……小的該死……」

    青衫中年人悠悠地,道:「『該死』倒沒那麼嚴重,倒是快點替本少爺去將那粉頭叫過來才是正經。」

    堂倌苦著臉道:「是是,大爺……只是……只是……」

    青衫中年人怒叱道:「你好大膽子,如果今天不是元宵佳節,本少爺首先賞你兩巴掌!」

    快四十歲的人了,居然還一口一個「本少爺」。想想倒也滑稽。

    堂倌的腰哈得更低了:「周大爺,那……那位……客官,可……可不是好惹的……」

    那一直沒開口的錦袍少年,寒著臉兒接道;「難道說,咱們兄弟倆就是好惹的!」

    那堂倌內心嘀咕著;「人家可並沒惹你們兩個啊……」

    但想歸想,口中卻不敢說出來,只有加強臉上苦笑的份兒。

    青衫中年人冷冷一笑道:「你且說說看,那小子是怎樣的一個『不好惹』法?」

    堂倌結結巴巴地道,「周大爺,那位客官是是……同季老爺一塊兒來的……」

    對方那兩個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色,然後那錦袍少年注目問道:「這話可真?」

    堂倌正容答道:「小的有幾顆腦袋,膽敢欺騙江公子。」

    青衫中年人沉聲接問道;「人呢?」

    堂倌一楞道:「周大爺是問的季老爺子麼?」

    青衫中年人怒聲道;「廢話!」

    堂倌身軀一顫,道:「回周大爺,季老爺已經走了,而且,方才季老爺一直對那位客官畢恭畢敬的。」

    青衫中年人道:「有這等事?我看你八成是看錯了。」

    堂倌連連搖首道:「不!不,絕對沒看錯!」

    青衫中年人寒聲接問道:「別是你這小子玩什麼花槍吧!」

    堂倌苦笑道:「小的如果玩了花槍,你周大爺查出之後,剝我的皮,抽我的筋都行……」

    青衫中年人冷笑道:「諒你也不敢!」

    錦袍少年目注青衫中年人蹙眉問道:「周兄,怎麼樣?」

    青衫中年人沉思著道:「堂倌的話,不會假……」

    錦袍少年情急地道:「難道咱們就此罷了不成!」

    青衫中年人笑道:「誰說就此罷了!老弟,季老爺子固然不好惹,但咱們哥兒兩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季老爺不能不講理,也不能不多少賣咱們哥兒兩一點面子,是麼?」

    錦袍少年連連點首間,青衫中年人又向鄰座呶了呶嘴,暖昧地笑道:「我判斷,那小子細皮白肉的,準是季老爺所豢養的兔兒爺……」

    話鋒陡然一頓,並叫出來半聲「哎喲」,立即蹙目苦臉地抬手摀住嘴唇。

    但他儘管摀住了嘴唇,但指縫間,卻仍然滲出殷紅的血漬。

    錦袍少年滿臉困惑地道;「周兄,說得好好的,怎會自己將嘴唇咬破了?」

    鄰座傳過來柏長青的冷笑道:「混帳東西,你口中再敢不乾不淨,當心我活剝了你的皮,丟到湖心去餵王八!」

    此時,那錦袍少年才知道遇上了高人,他那位「周兄」的「嘴唇」,並不是自己「咬破」的。

    就當他臉色大變地不知所措間,一串銀鈴似的,充滿了誘惑性的蕩笑又從鄰座傳來道:「江公子,方纔這一聲『哎喲』,也夠你的『骨頭』『酥』上半天啦!格格格格……」

    青衫中年人鬆開摀住嘴唇的手掌,掌心中赫然托著兩顆帶血的門牙,和一粒完整的「苡米」,顯然是,他這兩顆牙是被柏長青以一粒「苡米」所擊落。

    「苡米」是「清蒸乳鴿」中的底用的,應該是已很柔軟,但以之擊落兩顆門牙之後,卻依然完整無損,青衫中年人是練家子,自然能由此而想像對方的身手,是如何的高明了。

    他本來是想破口大罵的,但睹狀之下,卻是心頭直冒寒氣,臉色大變地楞住了。

    但那錦袍少年睹狀之下,卻仍然不知死活的,虎地站起,戟指柏長青等兩人怒叱道:「好一對狗男女!暗算傷人之後,還敢拿話損人!」

    柏長青星目中寒芒一閃,抬手指著錦袍少年沉聲叱道:「沒有管教的東西,給我自行掌嘴!」

    說來也真怪,那盛氣凌人的錦袍少年,此刻竟是聽話得很。

    柏長青的話聲未落,錦袍少年自行左右開弓,「辟辟啪啪」地一連揍了七八記耳光,一直等柏長青看他的手放下之後,才自行停止,剎時之間,那張本來是白裡透紅的粉臉,竟然又青又紫的腫起老高。

    這一來,那兩個人都像中了邪似的楞住了。

    可不是麼!這種隔著丈多距離,以無上內家真力控制對方自摑耳光的事,平常聽也難得聽到過,但今宵他們兩個竟然親自遇到了,怎能不令他們震驚得呆若木雞!

    也幸虧他們兩人還是懂得武功的人,否則,將會認為柏長青使的是法術哩!

    白衣美婦格格地嬌笑道:「快人快事!真是痛快之至!來!弟弟,姊姊敬你一杯。」

    柏長青飲乾一杯之後,向那同樣震驚得目瞪口呆的堂倌,含笑招乎道:「你過來一下。」

    那堂倌如夢乍醒地走向柏長青身前,哈腰躬身道:「相公有何吩咐?」

    柏長青抬手一指那兩個一臉狼狽像的兩人道:「那兩個是甚麼人?」

    堂倌恭敬答道:「回相公,那是岳陽城中有名的兩位公子爺。」

    柏長青眉峰一蹙道:「我問的是他們的來歷。」

    堂倌答道:「那位周公子是一位退休尚書大人的公子,至於那江公子,則是現任江西撫台大人的少爺。」

    柏長青微微一曬道:「他們兩個,平日為人如何?」

    這一間,可將堂倌問傻了眼。

    像這種大有來頭的貴公子,他敢得罪而據實回答麼!

    而面對著這一位武功高不可測,不怒自威,而又使三湘地區談虎變色的「青面狼」季東平也對其畢恭畢敬的少年人,他又敢不據實回答麼!

    為難了半天,才囁嚅答道:「回相公,這兩位公子的為人……方才與相公同來的那……季老爺子,最……最是清楚……」

    柏長青目注鄰座那兩個,冷冷一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了。」

    頓住話鋒,目光移注堂倌柔聲問道:「新成立的四海鏢局,在岳州城中有一個聯絡處,你知道地點麼?」

    堂倌諂笑道:「小的知道。」

    柏長青探懷取出一錠五兩的銀錠子,向堂倌手中一塞道:「待會,請你代我跑一趟四海鏢局的岳州聯絡處,向那位章世傑鏢師說,請他立即以我柏長青的名義,以最快速方式,通知那兩個混帳東西的父親,叫他們好好管教自己的兒子,否則當心他們江周兩家斷絕香火,也當心他們兩人失去腦袋!」

    微微一頓,沉聲接道:「聽清楚沒有?」

    堂倌雙手緊握著銀綻子,滿臉堆笑道:「聽清楚了。」

    柏長青道:「記得我的名字麼?」

    堂倌哈腰答道:「記得,記得,相公的名字是柏……柏……」

    「柏」甚麼呢?他可接不下去啦卜柏長青劍眉一蹙沉聲接道:「柏長青!」

    堂倌恭謹的道;「是是……柏長青……」

    柏長青雙目中神光-閃道,「記著,告訴那章鏢師,這是我的命令,不許延誤。」

    堂倌滿臉惶恐神色地道:「小的記下了。」

    柏長青揮了揮手道:「好,你且站過一旁。」

    堂倌如釋重負似的,一面連聲道:謝柏長青的重賞,一面躬身倒退著恭立一旁。

    柏長青徐徐站起,緩步踱向臨座那兩個逃又不敢,坐著又滿不是滋味的人面前,冷冷一笑道,「本俠方纔的話,你們兩個該已聽到了!」

    微頓話鋒,聲容俱寒地接道;「既然有你們這種混蛋兒子,諒你們那兩個父親,為官之道,也不會好到那裡去,記著,回去之後,告訴你們那兩個老混蛋,多多反省一下,朝廷以老百姓的血汗錢豢養他們,是要他們替老百姓做事情的,今後如果不知收斂,再仗著多了幾個來路不明的造孽錢,放縱自己不成材的子弟,任意魚肉鄉里,欺壓善良百姓,那我不客氣的告訴你們。」

    話鋒再度一頓,目射寒芒地峻聲接道:「縱然官官相護,王法治不了他們,但本俠卻可隨時摘下他們的腦袋瓜子!」

    那兩個,低垂著頭,連大氣也不敢吭一聲,只有簌簌發抖的份兒。

    柏長青又扭頭向堂伯說道:「這些話,你如能記住的,也請全部轉告章鏢師,寫入通知之中,懂麼?」

    堂館哈腰恭答道;「懂!小的記下了。」

    柏長青道:「好,你現在可以走了。」

    堂倌哈腰退出之後,柏長青目光移注那兩個,寒聲叱道:「本來還應該給你們兩個一點教訓,但本俠不為己甚,給你們-個自新機會,現在你們兩個算清酒菜錢之後,立刻給我滾!」

    那兩個一聲不吭,匆匆掏出-錠銀子,丟在桌上之後,雙雙埋首疾奔而去。

    當這兩個的背影消失於樓下之後,全樓酒客都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歡呼,與春雷也似的熱烈掌聲,和瘋狂的叫『好』聲。」

    那白衣美婦爽朗地笑道:「痛快!痛快!真是大快人心,姊姊首先浮三大白。」

    說著,果然一連乾了三杯。

    全樓的騷動還沒靜止,陡地,人群中冒出。一位神態威猛的紫衫老者,高擎酒杯,大步走近柏長青面前,目光炯炯地凝注著柏長青朗聲笑道,「這位少俠,老朽謹代表全體酒客,也代表岳州城全體居民,對少俠適才那大快人心的俠行義舉,敬致不盡的謝意,並敬水酒一杯。」

    說著,一仰脖子,幹了他杯中的酒。

    柏長青早巳一眼就認出這紫袍老者,就是半年之前;在洱海中率人圍攻他,使他的「賈伯伯」命喪洱海,也使他自己九死-生的那個不知來歷的甚麼「堂主」,「開碑手」上官文。

    他緬懷往事,尤其想到他那位相依為命的「賈伯伯」慘死,內心之中,禁不住熱血沸騰。

    但他同時也想到,眼前這白衣美婦既系有所為而來,那末這上官文的出現,也決非偶然。

    為免打草驚蛇,以便深入虎穴,查出那真正的幕後主持人,所以他儘管內心之中熱血沸騰,恨不得一掌將上官文立斃掌下,以便給他的「賈伯伯」報仇,但他的表面上,卻是神態自若地謙笑道:「老丈過獎了,小可愧不敢當!」

    說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謝謝!謝謝……」

    這當口,不但上官文的兩道炯炯目光,就如兩枝利箭似地盯在柏長青的臉上,連那白衣美婦也有意無意之間向柏長青投過深深的一瞥。

    這些,柏長青都心照不宣,泰然處之。

    但就當他連聲道謝間,那白衣美婦卻又注目上官文,沉臉冷笑道:「上官文,還認識你家姑奶奶麼?」

    口中說著,但她的眼角餘光,卻在暗中觀察柏長青的神色。

    但柏長青心中早日提高警覺,除了故裝訝異地一楞之外,她甚麼也瞧不出來。

    上官文冷冷一笑道:「我早就認出是你了,儘管半年之前的中秋夜,你穿的是一身紅衣,但縱然你骨化飛灰,也能認出你來。」

    說著,有意無意之間,也向柏長青投過歉然的一笑。

    白衣美婦虎地站起道:「認出我來,那是再好不過,現在你還我那位小兄弟來!」

    上官文哈哈大笑道:「我上官文此來,除了向這位柏少俠敬致真誠的謝意之外,也正是要問你追索那個落網的小雜種,想不到你竟然反而向我要起人來!……」

    柏長青心中暗罵著:「老賊!目前你儘管罵,也儘管演雙簧,必要時,我要付出相當代價的!」

    他心中罵著,外表卻是目光在雙方臉上一掃,不勝驚訝地問道:「二位,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上官文微笑道:「柏少俠請問你這位令姊吧!」

    白衣美婦冷笑道:「你以為我不敢說!」

    接著,她簡單地將半年之前,柏長青在洱海中所親身經歷的一幕說了一遍。

    當然柏長青也就是當時的小明,她是沒法說出的了。

    說完之後,竟是理直氣壯地向柏長青問道:「弟弟,你說姊姊該不該向他追查那位遭遇奇慘的小兄弟的下落?」

    柏長青目光一瞥上官文道:「如果事實經過確如姊姊所說,那自然是有追查的必要。」

    白衣美婦冷哼一聲道:「怎麼?你連姊姊的話都信不過了!」

    柏長青苦笑道:「姊姊,評論一件事,總不能單憑一面之辭啊!」

    白衣美婦冷笑道:「有理,那你不妨問這位上官堂主吧!」

    柏長青點點頭道:「那是當然!」

    神色一整,目注上官文道:「上官堂主,事情果如我這位姊姊所說麼?」

    上官文目光深注地點點頭道:「不錯!不過其中有一點我要聲明,那個小雜種跟令姊根本談不上甚麼淵源。」

    又是一聲「小雜種」,真是指著「禿驢」罵「和尚」,柏長青恨在心頭,但為了任務他只好忍啦!

    他神色一整道:「上官堂主,區區就事論事,那位小兄弟跟我姊姊有沒有淵源並非問題關鍵,只要是有血性的人,碰上那種事,誰也得伸手一管。」

    上官文臉色一沉道:「如此說來,柏少俠也是贊同你這位姊姊,向我上官文要人的了?」

    柏長青神態凜然地道:「那是當然!」

    上官文沉臉接道:「那麼,請劃下道來吧!」

    柏長青目光移注白衣美婦道;「姊姊,怎麼說?」

    白衣美婦淡笑遭,「用不著費事劃甚麼道,除非他上官文乖乖交出人來,否則你只管下手拿人。」

    柏長青一楞道:「就在這兒?」

    白衣美婦嬌笑道:「這兒不是很方便麼?以你的身手,難道他上官的還能走過三招五式去。」

    上官文冷笑聲道:「真是說的比唱的還要好聽,」

    柏長青心念電轉;「這老賊我可得先給他點苦頭嘗嘗……」

    白衣美婦卻適時笑接道:「信不信,你上官文可以當場試驗。」

    目光移注柏長青道:「弟弟,咱們還有人在他手中,你出手可有分寸,別先弄壞了他。」

    柏長青蹙眉答道:「這個……恐怕我做不到,我看還是姊姊你自出手吧!」

    白衣美婦笑道:「姊姊面前,用不著太謙虛,我相信你能辦得」

    不料那上官文陡地一聲怒叱:「無恥狗男女,欺人太甚!」

    話落身飄、一掌向柏長青當胸擊來。

    這上官文既然綽號「開碑手」,掌上功夫,自有精湛造詣,這怒擊出的一掌,少說一點,也有千斤以上的力量,如給他擊實,是一塊石碑,也難免碎成片片。

    但柏長青正在籌思如何懲治上官文的方法,睹狀之下,不由笑一聲,既不閃避,也不格拒,反而真氣一提,挺胸迎了上去。

    此情此景,只急得白衣美婦一聲驚呼:「弟弟,不可以……」

    也不知她是擔心柏長青承受不住那足能開碑裂石的掌力?還擔心上官文會受損傷?

    總之,那語聲是既急促,又驚惶,連那柳媚花嬌的俏臉也變色。

    可是,她的話聲未落,「砰」地一聲,上官文那勁力千鈞的一掌,也結結實實地擊在柏長青那健壯的胸脯上。

    這後果還用說麼!很多不忍卒睹的旁觀者,都被嚇得閉上了眼睛。

    但事實,卻是大謬不然。

    挨打的柏長青,竟然是若無其事,面含冷笑,傲然挺立著;而那打人的上官文,反而齜牙裂嘴地抱腕而退,那一隻右腕。

    就這剎那之間,已腫脹了一倍有餘。

    就當旁觀之人張大雙目,驚詫莫名之間,柏長青已出指如飛凌空連點了上官文三處大穴,然後目注白衣美婦淡淡一笑道:「姊姊,幸不辱命。」

    白衣美婦似乎這才回過神來,手撫酥胸,長吁一聲道:「方纔真把姊姊急壞了,弟弟,你的修為,比姊姊所想像的還高出得多哩!」

    柏長青微微一笑道:「那裡那裡,姊姊謬獎啦!其實那並非小弟修為高,而是這位『開碑手』太那個了一點。」

    白衣美婦搖搖頭道:「不!上官文的一身功力,姊姊知之甚深處……」

    柏長青淡笑著截口道:「很抱歉!小弟沒有完全達到姊姊要求,竟使這位上官堂主受了傷。」

    白衣美婦道:「那倒不要緊,這點傷算不了甚麼。」

    柏長青道:「不錯,算不了甚麼,頂多休養個十幾天,也就復元了。」

    頓住話鋒,目光向上官文一掃道:「這人怎麼處置?」

    白衣美婦沉思著道:「弟弟,明晨你不是要起程北上,赴洛陽麼?」

    柏長青點點頭道:「是的。」

    白衣美婦道;「那麼,這人由姊姊帶走,我必須由他身上,追出那位小兄弟來。」

    柏長青微微一笑道,「也好,那麼今宵咱們這通宵之遊,也只好臨時取消了。」

    白衣美婦似乎不勝遺憾地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好在姊姊不久也將一遊洛陽古都,屆時再圖良晤吧!」

    柏長青注目笑道:「真的?」

    白衣美婦一本正經地道:「當然是真的!」

    柏長青微笑地道:「那麼,敬希芳駕早日降臨,小弟引頸企盼……」

    翌晨,柏長青與季東平主僕二人首途向洛陽進發。

    因為柏長青系初出江湖,此行又無緊急任務,同時又有季東平這麼一個識途老馬陪伴著,所以沿途凡是名勝古跡之處,都不肯放過,以致一直到十二天之後,也就是接近元月底,才越過桐柏山脈,到達河南邊境的桐柏縣城。

    他們兩人進入桐柏縣城時,時間已近黃昏。

    柏長青為了貪戀這山城景色,決定當晚就住在桐柏。

    當夜二更時分。

    就當他凝神默察,耳際傳入一絲微弱而清晰的嬌語聲:「弟弟,姊姊有重要消息告訴你。」

    這語氣,顯然就是那位以「東海女飛衛」自居的白衣美婦。

    柏長青心中暗哼一聲:「你這妖婦有甚麼好消息報告的……」

    那神秘傳音又接道,「弟弟,姊姊在客棧外等你,季東平已經入夢,請莫驚醒他。」

    柏長青心中暗忖道:「好!看你又玩些甚麼花槍……」

    心念電轉間,已悄然起身,推窗而出,輕輕又將窗門關好。

    他靜立窗外微一傾聽時,住在他對面房間中的季東平,正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顯然早巳入夢。

    他們這一路行來,因沒甚麼任務,季東平又酷好杯中物,每晚必飲,而且每飲必醉,同時他仗恃著有一位高不可測的主人在身邊,所謂「姜太公」在此,就百無禁忌,他又何樂而不為地落得舒服舒服!

    季東平既已放心大膽地進入夢鄉,憑柏長青的一身修為,又是存心避免驚醒對方的情況之下,憑季東平這塊料,又怎能察覺到,何況季東平更是根本沒想到要查察他的行動哩!

    所以,柏長青神不知,鬼不覺地由天井中破空飛射,直落客棧前面的街心。

    暗影中發出一聲嬌呼道;「啊!你真把我嚇了一跳。」

    柏長青目光一瞥之下,可不赫然就是那位神秘的白衣美婦。

    當下他蹙眉微笑地問道:「姊姊有何指教?」

    白衣美婦向他深深地一瞥,招手嬌聲道:「你跟我來。」

    說著,已縱上屋面,向東疾奔而去。

    柏長青苦笑一聲,也只好飛身上屋,跟蹤疾奔。

    約摸越過二十來家屋脊之後,白衣美婦引著柏長青縱落到一個小巧的院落中,纖手一指一扇半開著的房間,低聲說道:「你先進去!」

    語聲雖低,卻有點命令式的味道。

    那半敞開著的房間內,並沒燃燈,黑黝黝的,顯得有點神秘。

    柏長青微微一楞之後,隨即神功暗凝,昂然走了進去。

    白衣美婦跟蹤而入,「格格」地低聲媚笑道;「藝高人膽大,其是之謂歟!」

    火光一閃,已點燃了案頭蠟燭。

    柏長青目光微掃,才發覺這顯然也是一家客棧的房間,不過收拾得頗為整潔而已。

    當下他淡淡一笑道:「自己姊姊嘛!難道姊姊還會害弟弟不成?」

    白衣美婦漫應道;「那可說不定哩!」

    柏長青注目笑問道:「姊姊,這也是客棧?」

    白衣美婦神秘地笑道:「不錯!這是桐柏城中唯一有獨院的客棧,是姊姊特別包下來,做為……」

    「做為」甚麼用呢?她的尾音拉得很長,卻沒有接著說下去。

    柏長青忍不住訝問道:「做為甚麼用啊?姊姊。」

    白衣美婦妙目深注地櫻唇一披道:「也許是屠場,也許是洞房。」

    柏長青一楞道:「這話怎麼說?」

    白衣美婦漫應道:「怎麼說,那就得問你啦!」

    柏長青笑道:「啞迷是你打的,我怎能知道。」

    白衣美婦冷笑一聲道:「柏長青,你的鎮定功夫很不錯,演戲的功夫更是高人一等。」

    柏長青雖已心知有異,但他除了暗中凝功戒備之外,表面卻是神態自若地反問道:「姊姊,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白衣美婦冷笑如故道:「這有甚麼難解的,為敵為友,繫於你這一念之間,如果你存心與我為敵,則這小小獨院,立刻將成為腥風雨血的屠場,反之,則……則……」

    柏長青連忙截口訝道:「『存心』與你『為敵』,這話由何說起?」

    白衣美婦冷笑一聲道:「你心中應該有數。」

    柏長青蹙眉道:「我自己就是不明白才問你啊!」

    白衣美婦神色一弛,似笑非笑地道:「柏長青你老實答應我一問,到目前為止,你是把我當成姊姊還是視為敵人?」

    「這還用問!」

    「我就是要聽你親口一言。」

    「自然是當成姊姊啊!」

    「如果情況有了意外的變化呢?」

    柏長青微笑地道:「我想不可能。」

    白衣美婦披唇冷哂道:「那麼,我不妨坦白告訴你,你所認為不可能的,已經成為事實,這獨院周圍,至少埋伏有五十名以上的頂尖高手在等候著你。」

    柏長青泰然地反問道:「為甚麼要對付我?」

    白衣美婦道:「因為你來歷可疑,居心叵測!」

    柏長青淡淡一笑道:「這簡直是『莫須有』的罪名。」

    「你不相信我的話?」

    「相信,但我更相信自己!」

    白衣美婦注目道:「你認為這五十名頂尖高手,制不住你?」

    柏長青目中神光一閃道:「可以這麼說,但最主要的是,我一路行來,已暗中查察過了,這周圍百丈之內,絕對沒有潛伏敵人!」

    白衣美婦忽地頹然一歎道:「你這人,實在高明得太可怕了!」

    柏長青微微一笑道:「多承誇獎!」

    白衣美婦若有所感地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柏長青,你儘管偽裝得天衣無縫,卻還是免不了露出馬腳來。」

    柏長青心中一驚,但表面上卻涎臉笑道:「看來你可能已抓住我的甚麼小辮子啦!?

    白衣美婦微哂地道:「你耍得倒蠻輕鬆!」

    微頓話鋒,聲容俱莊地接道:「柏長青,別反穿皮襖裝羊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柏長青微笑如故地道:「不管亮話黑話,我都洗耳恭聽。」

    白衣美婦注目沉聲道:「柏長青,這半年之中,你究竟有過甚麼奇遇,竟使你脫胎換骨的,好像成了與另外一個人?」

    柏長青心中暗驚,但外表上卻若無其事地笑道:「我也希望有此種奇遇,無奈福薄緣慳……」

    白衣美婦截口冷笑說道:「不見棺材不掉淚,看來我不徹底揭穿你的偽裝,你是打算裝迷糊到底了!」

    微頓話鋒,目如冷電似地深注著柏長青接道:「柏長青,我說你就是半年之前中秋之夜,在洱海中被圍攻脫險的那個少年人!」

    柏長青似乎楞一楞道:「這簡直是笑話。」

    白衣美婦冷笑道:「笑話?笑話可多著哩!」

    臉色稍弛,淡笑著接道:「當你離開岳州之後的當夜,我就在客棧中碰上那麼一個並非是笑話的笑話,愛聽麼?」

    柏長青心中意識到出了紕漏,但表面上卻還是鎮靜如恆地淡笑道:「小弟正恭聽著哩!」

    白衣美婦黛眉微挑,接道:「當時,有人向我悄聲問道,『這位夫人,請問您認不認識「東海女飛衛」?……」

    妙目眨了眨,媚笑著問道:「你猜我當時怎麼答覆?」

    柏長青已知道紕漏出在甚麼地方了,但秘密既已揭穿,他除了暗中責罵朱誠的手下太差勁,以及造化小兒故意開他的玩笑之外,反而更為鎮定地笑了笑道:「猜是不容易猜中,但小弟不妨越俎代庖,代為回答一句:『你閣下算是問對人啦!」

    白衣美婦微微一曬道:「柏長青,你這一份鎮定工夫,真令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柏長青道:「閣下過獎了!小可愧不敢當!」

    白衣美婦道:「現在,你該知道馬腳露在甚麼地方了?」

    「不錯。」

    「還要我繼續說明麼?」

    柏長青微哂道:「不必了,現在召出你那五十個頂尖高手來吧!」

    白衣美婦忽然幽幽一笑道:「柏長青,你這話,真教人聽了傷心!」

    柏長青佯裝沒聽懂對方弦外之音似的,淡笑道:「閣下,我是為你借箸代籌啊!」

    白衣美婦冷笑道:「我也為你『借箸代籌』,你可以殺我滅口。」

    柏長青注目微笑道:「既然也為我借箸代籌,就該做到盡善盡美是麼?」

    白衣美婦道:「滅口之後,可說是一了百了,還有甚麼比這更『盡善盡美』的辦法呢?」

    柏長青說道:「不錯!沒有比這盡善盡美的辦法了,但我要補充一點,在『滅口』之前,你得給我提供一些資料,比方說:你的真實姓名來歷?幕後主持人是誰?以及為何要跟我柏長青過不去等等?是麼?」

    白衣美婦苦笑道:「對!年紀輕輕,做事能如此老練,真是難得很!」

    柏長青淡笑接道:「還有,你此來必然有最壞的打算,那就是萬一你被『滅口』之後,你這重大的消息,是準備怎樣傳達給你的上司?」

    白衣美婦嫣然一笑道:「佩服,佩服!如今我是佩服得沒話可說啦!」

    柏長青輕輕一歎道:「姊姊,你越是佩服,我卻越是感到無地自容,如果我真是那麼值得你佩服,還會有小辮子給你抓住麼!」

    這幾句話,可使白衣美婦殊感意外地楞住了。

    她妙目張得大大的,凝注著柏長青,櫻唇牽動著,但一時之間,卻又似乎無法措詞地沒說出甚麼話來。

    柏長青神色一整地接道;「試想,這麼重大的消息,如果你進行暗中報告你的上司,那是多大的一件功勞!而對我來說,又會有多麼可怕的嚴重後果。」

    白衣美婦內心之中,顯然驚慌已極,嬌軀顫抖,妙目中滿是淒迷神色地喃喃自語道:「謝謝你……弟弟……有了你這幾句話……姊姊這生命之險……算得冒得非常值得……」

    柏長青也禁不住內心非常激動地道:「姊姊,你為甚麼要為我冒這生命之險?能夠加以說明麼?」

    白衣美婦低垂螓首,幽幽地道:「這是沒法理解的事,由第一眼看到你起,我就深深地喜歡你而無法自持,但我自己明白,你我之間,立場互異,年齡懸殊,立場容我可以改變,但年齡問題,卻是沒法解開的死結……」

    幽幽一聲輕歎,住口不語。

    這幾句看似平淡無奇的話,卻將天不怕地不怕的柏長青給難住了。

    他面紅耳赤地掙了半天,才掙出一句詞不達意的話道:「姊姊……我……我不值得你如此……垂愛啊!」

    白衣美婦淒然一笑道:「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弟弟,你不以為姊姊自作多情,太以輕賤而鄙視麼?」

    柏長青正容答道:「我柏長青如果存有此種觀念,還能算人麼!」

    白衣美婦垂首幽幽地道:「謝謝你!弟弟,但願你有生之年,莫忘了我這苦命的姊姊。」

    柏長青點點頭道:「是的,有生之年,我將把你當成親姊姊一般地看待。」

    略為一頓,又注目接道:「姊姊,目前我孑然一身,連自己的身世都不明瞭,能有你這樣一位姊姊我還能不感到高興!」

    白衣美婦訝問道:「怎麼?你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柏長青默然點了點頭,白衣美婦接問道:「你認為四海鏢局跟你的身世有關,所以才冒險投入?」

    柏長青茫然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白衣美婦黛眉一蹙道:「弟弟,你這是甚麼意思?」

    柏長青苦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白衣美婦白了他一眼道:「真是莫名其妙!」

    頓住話鋒,正容接道:「那麼,如今你打算何以自處!」

    此刻的柏長青,心中可像煞塞了一團亂絲,簡直無從清理。

    可不是麼,他藝成下山之後,所以決心投入四海鏢局,除了是因為東方逸制服季東平的徒弟時,所顯出的那神奇招式,使他懷疑東方逸可能就是「不老雙仙」所要他追查的人外,八成以上可以說是機緣巧合,而懷著試試看的心情而為。

    至於他自己的身世,根本就沒線索可尋,他又怎樣斷定四海鏢局是有關或無關呢!

    所以,那白衣美婦的話,不但勾起他滿懷心事,也使他對自己的萬丈豪情,幾乎失去自信。

    本來他自藝成下山以來,可說是一帆風順,沒受到絲毫挫折,至於東方逸的暗中懷疑他,也早在他意料之中,而採取步步為營,穩紮穩打的策略,所以對未來的發展,他可說是充滿了信心。

    他為了不願與東方逸同行,也為了便於早點找到那在洱海中所邂逅的,可能是「東海女飛衛」的神秘婦人,以便追查自己的身世,而信口胡謅了一個元宵夜岳陽樓下的約會。

    妙的是,東方逸居然立即派出一個假的「東海女飛衛」來探試他,而且,一個不夠,還要加上一個洱海事件中的主要角色上官文。

    這些憑他的機智與鎮定,都順利地矇混過去了。可是正當他暗中竊喜得意間,那冥冥中的造化小兒卻偏偏跟他過不去,竟惡作劇地使朱誠的手下,錯把馮京用馬涼,而幾乎使他一敗塗地。

    此情此景,如非那白衣美婦對他一往情深而作繭自縛,這後果還能設想麼!

    而這對於像他這麼一位雄心萬丈的年輕人來說,心靈上的影響又是多麼嚴重……

    但他畢竟是堅強的,心頭呈現短暫的迷惘之後,立即一咬鋼牙,赧然將它抹去,同時,為了調劑目前這沉悶的氣氛,反而以輕鬆而俏皮的語氣微微一笑道:「這個麼!我首先將審問你的口供。」

    白衣美婦佯嗔地白了他一眼,輕輕一歎道:「嚴肅中不失風趣,這也許是你特別討人喜歡之處。」

    話鋒微頓,淡淡笑著接道:「想問甚麼,儘管問吧!」

    柏長青沉思著道:「首先,我要知道你的真實姓名和來歷。」

    白衣美婦輕輕一歎道:「當然我會告訴你,只是姊姊的來歷不甚光彩,而姓名又俗氣得很,說出來,你可莫見笑。」

    柏長青微笑地反問道:「姊姊,這話不顯得太生分了麼?」

    白衣美婦淒然一笑道:「是的,算姊姊失言。」

    話鋒微微一頓,才幽幽地接道:「我姓袁,名叫五琴,本是橫行關外的一個蒙面女飛賊,因幼時曾獲異人傳授,輕功有獨到的造詣,武功也還算過得去,所以自出道以來,從來不曾失過風。可是不幸得很,五年之前,目前四海鏢局這位副總局主東方逸有事關外,當時我有眼不識泰山,竟伺機向東方逸下手,結果被制住,而成了他的侍姬……」

    柏長青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哦」!

    袁玉琴(白衣美婦)輕歎著接道:「當時他對我說,我的面貌和身材,跟武林中鼎鼎有名的『東海女飛衛』冷寒梅有八成近似,為了不辜負我這一身天賦,他要以五年的工夫將我造就成第二個女飛衛,以使與真正的『東海女飛衛』一較雄長……」

    柏長青情不自禁地截口問道:「那麼,目前姊姊的武功,已可與『東海女飛衛』並駕齊驅了?」

    袁玉琴笑了笑道:「這個我自己可不知道,不過據那東方逸說:『縱然不及那冷寒梅,相差也該是有限得很』」

    柏長青劍眉一揚道:「這老賊倒是蠻自負得很」

    接著,又注目接道:「姊姊知道東方逸的來歷麼?」

    袁玉琴苦笑道;「姊姊知道的並不比你多,」

    柏長青蹙眉接道:「那麼姊姊對四海鏢局的內部情形,也是不知道的了?」

    袁玉琴默然點了點頭,柏長青沉思著問道:「那老賊派姊姊暗中考察我,他用的是甚麼藉口?」

    袁玉琴道:「他說是奉武林至尊鐵板令主的命令,考察你的來歷和為人。」

    柏長青苦笑道:「想不到鐵板令主的一道命令,倒成這老賊暗算我的藉口。」

    袁玉琴心中一動道:「弟弟,你認識鐵板令主?」

    柏長青神秘地笑道:「這個待會再談。」

    接著,又似忽有所憶地注目問道:「姊姊,那老賊竟不怕你暗中背叛他麼!」

    袁玉琴道:「那老賊豈是易與之輩,連你這毛頭小伙子都能想到的事,他豈能不事先加以防範!」

    柏長青道:「難道他在你身上加了甚麼禁制?」

    袁玉琴幽一歎道:「是的,他以一種特殊手法,制住我腦部的某一根神經,每隔三個月,必須由他親自替我按摩一次,否則,即頭痛欲裂,七天之後,會瘋狂而死。」

    柏長青不禁駭然地道:「有這種事!」

    袁玉琴似乎餘悸猶存地道:「我曾經故意過半天,那痛苦可真是說不出來的難受。」

    柏長青注目問道:「那老賊沒告訴你這種特殊手法的來歷?」

    袁玉琴道:「說過的,他說這特殊手法,來自外國,縱然是目前的武林至尊『不老雙仙』夫婦,也沒法解除。」

    這剎那之間,柏長青心中一動,想到了『不老雙仙』中的徐羽軍所告訴他的一段話來。

    當時,徐羽軍對他說:「那失去的『黃石真解』中,最末一頁是天竺文,爺爺不諳天竺文,而一時之間,也找不到諳天竺文的人,所以,那可能是全書精華所在的一頁,爺爺竟對其失之交臂,想起來實在是遺憾得很……」

    興念及此,不禁心中竊喜地暗忖道;「如果這特殊手法是來自天竺,那我這一著誤打誤撞,倒真算找對了人哩……」

    袁玉琴微訝地問道:「弟弟,你在想些甚麼?」

    柏長青笑了笑道;「待會再一併告訴你。」

    話鋒一頓,又注目接問道:「姊姊,你的身材面目,果然是跟『東海女飛衛』有八成近似麼?」

    袁玉琴苦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像不像,但東方逸那老賊,卻的確是如此說的。」

    柏長青目光深住地喃喃自語道:「看來,去年八月中秋夜在洱海中所看到的那位紅衣美婦,果然是『東海女飛衛』了!」

    袁玉琴「哦」了一聲道:「弟弟,你的來歷,是否也該告訴姊姊了?」

    柏長青微微點首,接著,將他自有記憶以來,一直到目前為止,所經歷的一切,都詳細地說了一遍。

    當然,前面所說的「待會再詳談」,和「待會再一併告訴你」的問題,也在這一段談話中順便解答。

    這些,只聽得袁玉琴一雙妙目張得大大的,顯得非常激動地道:「啊1弟弟,想不到你的來頭大得嚇壞人,我這姊姊,可真是太高攀了哩!」

    柏長青正容道;「姊姊,我不許你這麼說。」

    不等對方答話,立即接道;「來,咱們談正經的。……」

    「好姊姊都記下了……」

    不料她話沒說完,柏長青陡然臉色一寒,坐姿未變地穿窗而出。袁玉琴楞得一楞,立即取出一付絲巾,蒙住臉部,也跟蹤飛上屋面,舉目一瞧,只見柏長青面含冷笑,卓立屋面,在他面前五丈外,並排站著三個夜行人。

    三個夜行人兩高一矮,年齡約摸在四至五旬之間,一個個都是眼神充足,兩太陽穴高高鼓起,顯然都是內外兼修的高手。

    袁玉琴入目之下,不由心中一震,立即走近柏長青面前,以真氣傳音說道:「弟弟,這三個都是死有餘辜的東西,動上手時,可不能留下活口……」

    袁玉琴因受功力所限,真氣傳音還不能超出五尺距離,不料她傳音未畢,對方那矮個子已「嘿嘿」陰笑道:「袁姑娘,別藏頭露尾了,揭下臉上的撈什子吧!?」

    左邊的高個子也暖昧地笑道:「小白臉看起來也許舒服一點,但卻不一定中用哩!」

    右邊的高個子更是冷笑一聲,道;「以往你黃熟梅子賣青,故意裝成冰清玉潔的貞女,現在人髒俱獲,你還有甚麼話說?」

    袁玉琴冷冷一哼道:「憑你也配過問!」

    右邊的高個子陰笑一聲道:「我當然無權過問,但我只要在副座面前透露一丁點兒,就夠你消受的了。」

    袁玉琴索性自動取下蒙面紗巾,冷笑一聲道:「刁英,你大概忘了咱們組織內的規矩吧……」

    刁英笑道:「不錯!組織內,男女關係很隨便,可是袁姑娘,請莫忘了你是咱們副座的禁臠,應該例外的。」

    袁玉琴冷然答道;「刁英,你既知此情,就該明白你們以往對我的無理要求,我不曾向劇座報告,已算是對你們寬大為懷了。」

    刁英微微一愣道;「這一點,我刁英承情,可是今宵你既然被咱們抓住了小辮子,不打發一點消消災行麼?」

    那矮個子與左邊的高個子自袁玉琴揭去面紗之後,一直雙目發直,饞涎欲滴地注視著她的俏靨,這時右邊的高個子嚥下一口口水,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道:「唔!真美……」

    矮個子也嚥下了一口口水接道:「比起那『白雪公主』江麗君來,也並不遜色啊!」

    左邊高個子輕輕一歎道;「但能真個消魂,就是叫我立刻死去也甘心。」

    刁英含笑接道:「老二,別說得那麼可憐了,今宵准教你如願以償就是。」

    目光移注袁玉琴,接道:「袁姑娘,咱們瞞上不瞞下,來個私了如何?」

    袁玉琴漫應道:「如何一個私了法?」

    矮個子暖昧地一笑道:「聽聽這話聲,我就酥得站不穩啦!」

    刁英眉峰一蹙道:「老三別太猴急!」接著,目注袁玉琴又笑道:「袁姑娘是聰明人,這話還用問麼?」微微一頓,又淫笑著說道:「姑娘,咱們三個,雖然面孔比不上小白臉,武功比不上副座,但某一方面的功夫,卻自信普天之下,找不出第四個人來……」

    一直未曾開口的柏長青,已由雙方的對話中,約略摸清了對方的梗概,這時他再也忍不住地俊臉上殺機一閃,目凝冷電,一聲清叱:「住口!」

    刁英仰首狂笑道:「兔崽仔,這兒也有你發威的……」

    話沒說完,「啪啪」兩聲脆響,已挨了兩記火辣辣的耳光;柏長青打人時的身法之快,簡直不可思議,他打過刁英兩記耳光之後,依然面寒似水地卓立原地,生像是根本不曾移動過似的。

    被揍的刁英,但覺眼前一花,微風輕拂,已被揍得兩眼金星亂舞。

    此情此景,饒他們三個在片刻之前還是氣焰萬丈,滿腦袋慾念根本不曾將柏長青看在眼中,此刻一時之間,可被柏長青的這一手,鎮懾得目瞪口呆地楞住了。

《鐵板銅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