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驀見女金剛 自願作冰人

    東方白與司馬玉人、戚發山等一走,那間以賣「梨花春」出名的酒肆之中,又再次的慢慢熱鬧起來。

    酒店掌櫃,以及小柱兒等,也因曾獲豐厚酒資及特別重賞,均笑逐顏開,興高采烈!

    往日,早主客滿,今日因熟客均被打了招呼,迴避東方白之故,以致上座稍差,約莫只有六七成座光景。

    驀然間,所有猜拳行令的歡笑之聲,一齊暫告收斂,靜了下來。

    這是因為酒店門外走進兩位怪客,太引人注目。

    當前一位,身高足有七尺開外,宛如半截黑塔。

    小柱子一見之下,以為是剛才與司馬玉人同來,先和東方白起了衝突的戚如山,去而復返,但仔細一看,卻覺得這位金剛,比那位太歲,還要高上半頭,年齡方面,則似乎輕了不少。

    他們共同兩人,這位身高足有七尺四五,另一位卻最多只有四尺七八,一個金剛,一個侏儒,相映頓呈妙趣!

    小柱子眼力不錯,看出這兩位也是非凡人物,只要伺候得好,說不定又會弄個小金錁子。

    故而,趕緊堆起滿臉職業性的笑容,把那兩位怪客,讓人雅座,哈著腰兒問道:「兩位爺,要些什麼?……」

    這兩位,當然是與秦文玉、蕭克英兵分兩路的孟選、焦良,他們心切盟兄柳延昭安危,一路急趕,日夜不停,水米未進,才未與司馬玉人等,拉得太遠,但也不曾獲如今還在他們後面的柳延昭的任何音訊。

    直到此處,委實飢餓難耐,又見酒肆寬敞,才進來歇上一歇,略為吃喝果腹。

    小柱子才一請問,孟贊便指著焦良,含笑說道:「這小小子最愛吃肉,給他幾斤肉吧……」

    「幾斤不行,最少要十斤,豬肉、羊肉、牛肉、雞肉,什麼肉都可以,口味放重一點……」

    語音中略頓,看了孟贊一眼,又向小柱笑道:「這大小子最愛喝酒,一路已饞得直流口水,你大概非給他十斤不可。」

    七尺金剛是「小小子」,四尺侏儒是「大小子」,這種稱呼,簡直聽得其餘酒客哄堂大笑。

    小柱子聽得焦良要吃十斤肉,已極奇詫,再聽得要十斤酒,更立即接口說道:「小店中『梨花春』,又香又烈,遠近聞名,十斤恐怕……」

    這「恐怕太多」的「太多」二字,猶未出口,孟贊已含笑道:「既然又香又烈,遠近馳名,就就替我來上二十斤吧!」小柱子聽得一伸舌頭,不敢多說,趕緊退去準備,但心中卻想可惜那東方大爺遇人鬧事,走得太早,否則,他終日尋找酒量奇佳之人,今天豈不可以遇上對手了嗎?

    一面心中忖度,一面盡快張羅地,把酒菜送來,並因焦良滿臉笑嘻嘻的,遠比戚如山隨和,遂站在焦良身旁,陪笑說道:「爺!……」

    焦良趕路太餓,見酒菜送來後,抓起一支醬肘,三口兩口,便白吃光,咂咂嘴兒笑道:「我姓焦,這大小子姓孟,夥計,你們店中的酒菜不錯呢,待會我加倍付錢……」

    小柱子聞言大喜,心想自己今日大概是福星照命,竟遇了好幾位財神,一面為焦良提壺斟酒,一面笑道:「焦爺的身軀,可真夠雄偉,大概有七尺半吧?」

    焦良笑道:「差不多,沒有仔細量過,你大概還是第一次看見我們這等山精海怪人物……」話方至此,小柱子業已連連搖頭地,接口說道:「不久以前,還見過一位,但仍似要比焦爺矮上兩三寸光景,並說話凶巴巴的,不像焦爺這等親切和善。」焦良心中一動,忙接問道:「那人是否共有四人同行,他如今又去了那裡?」小柱子道:「不是四人,只有一個極為漂亮的白衣書生,與他同行,因為另一位酒客,發生爭執,可能約往山邊,互相打架去了。」孟贊以為另一位酒客,可能便是柳延昭,不禁放下酒杯,注目問道:「夥計,另外那位酒客是不是極為英俊,長眉人鬢的少年人?……」小柱子搖頭道:「不是,不是……」

    他見孟贊焦良點吃點喝,甚為大方,又允加倍付錢,立意討好巴結,遂繪影繪聲,不厭其詳,把剛才「金盃飛酒」的地段經過,仔細說了一遍。

    酒店、客棧中的傳聞故事最多,連其餘酒客,也都聽得津津有味。

    焦良靜靜聽完,向孟贊怪笑一聲,軒眉說道:「大小子,想不到我們沒有追上大哥,倒追上了『花花太歲』戚如山和司馬玉人,只不知『九爪鷹王』戚九淵為何不在,以及那『金盃怪客』,又是何等人物?」他的語音方落,約莫隔著兩張酒桌,突然有人接口說道:「我知道……」孟贊閃眼看去,答話的是個約莫五十來歲的灰衣道人,他獨佔一桌,面前只有一小壺酒,一小碟菜,除了滿面酒氣以外,倒看不出有甚仙風道骨模樣。

    江湖遊俠,最忌以貌取人,故而孟贊雖見對方無甚驚人之處,仍相當客氣地,抱拳笑道:「道長若知,可否賜教?」

    灰衣道人「哈哈」一笑,指著面前酒菜說道:「常言道:『皇帝不差餓兵』,我這雜毛老道,囊中羞澀,買醉乏錢,兩位既想探詢訊息,不好好請我吃上幾杯酒麼?」

    孟贊微微一笑,偏過頭兒,向侍立焦良身邊的小柱子說道:「夥計,把那位道爺的杯筷移過,兩桌酒菜之資,由我一併結算!」

    邊自說話,邊自摸出一錠五兩重的元寶遞過。

    小柱子正愁那灰衣道人,一身窮相,不知有無銀兩付帳,聞言之下,自然大喜,把元寶先行交櫃,便將道人杯筷,連那半斤酒兒,和一盤「豆乾拌花生米」,一齊移過。

    孟贊向那盤豆乾,略一注目,含笑發話問道:「道長忌否葷腥?」

    灰衣道人單掌一打稽首,低念了聲「無量壽佛」號答道:「酒肉穿腸,無礙佛道妙旨,濟顛活佛,最喜香肉,純陽仙人,不戒酒色,我這老道士偶然嘴饞,略含口腹,也就不算得什麼不守清規的方外敗類了。」

    說話之間,三杯下喉,並在一大盤滷牛肉中,挑肥選筋,吃了兩塊!

    並搖頭幌腦地,低吟「純陽仙人」的傳世詩句道:「朝游北海暮蒼梧,袖裡青蛇膽氣粗,三過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

    孟贊笑道:「請問道長法號,怎麼稱謂?」

    灰衣道人道:「我名不驚人,貌不出眾,法號便叫『太上老君』,也未必有人敬仰,又何必提它?但為人不宜忘本,我俗家姓毛,你們便叫我『毛道士』如何?」

    焦良道:「毛……」

    「毛」字剛出口,總覺得人家年歲比自己長得多,這等稱呼,有失禮敬,遂仍以「道長」為稱,含笑說道:「道長適才曾說,知道那金盃怪客的姓名來歷?」

    灰衣道人點頭道:「當然知道,他是『金盃追魂』東方白,又稱『酒煞』,是極為厲害之人,現正紛出江湖的『七煞』之一!」

    孟贊聽得「七煞」二字,不覺微怔,趕緊陪笑,問道:「請教道長,何謂『七煞』?」

    灰衣道人又抓了一支雞腿,連自暗嚼,邊自笑道:「就是酒、色、財、氣、天、地、人,每字一煞,依照順序排列,他們名號是『金盃追魂』東方白,『天魔玉女』玉嬌娃,『吝嗇夫人』錢太真,『霹靂火』廉不和,『天台野叟』沙天行,『璇璣狂士』公孫智,和既稱『笑面人屠』,又號『瀟灑殺手』……的萬心玄」。

    孟贊、焦良一齊把七人名號,暗記心中,焦良提壺為灰衣道人的懷中添酒,並繼續問道:「道長知不這道這『酒、色、財、氣、天、地、人』所謂『七煞』的功力如何?」

    灰衣道人道:「除了『天台野叟』沙天行是聊以充數外,其餘個個厲害,均屬一流人物,尤以萬心玄,陰險狠損,功力絕高,公孫智精於陣法,詭譎無比,廉不和個性霹靂,一身火器最為難鬥,他們那一個也不在你們適才所說的什麼『九爪鷹王』戚九淵之下,並多半均有過之。」

    孟贊聽得眉頭深蹙,向焦良微歎一聲,正色說道:「小小子,你聽見沒有?難怪恩師也可能以久隱之身,再出江湖,這所謂『七煞』,萬一被『尊天會』加以風羅,互相勾結,則邪魔實力,豈不大長,衛道行義,荊棘多多……」

    灰衣道人突然地也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常言道得好:『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尊天會』與所謂『七煞』雖然厲害,但正派英俠,也還有幾人,未曾老死以及幾位戚鳳祥麟的後起之秀,可以與他們一爭長短,互相抗衡!只怕……」

    說至此處,搖了搖頭,滿面憂容,皺眉不語!

    孟讚道:「只怕什麼?這長怎不說將下去?」

    灰衣道人歎道:「只怕那號稱『人煞』的『笑面人屠,瀟灑殺手』萬心玄,若遭挫敗,可能把他兩位師尊請出,則白道群豪,誰能相抵?必是一場大大的血腥劫數!」

    焦良駭然道:「萬心玄的兩位師尊,是什麼樣的蓋世魔頭?」

    灰衣道人道:「這是夫妻二人,循跡西荒,已達三十餘年,故而你們不會知道他們名號,男的叫『大荒逸士』西門缺,女的叫『血杖仙娘』龍妙常……」

    孟贊果然對這西門缺、龍妙常兩人的名號,十分陌生,又覺這灰衣道人,相當博聞,遂含笑問道:「道長知不知道武林中有位『邋遢和尚』?」

    灰衣道人笑道:「當然知道,『邋遢和尚』和我這道士一樣,不忌葷酒,並最嗜狗肉,他的『混元金剛神功』,可稱武林一絕!」

    焦良道:「以這位前輩的一身功力,此起萬心玄的兩位師尊又如何?」

    灰衣道人略一沉吟,先飲了半杯酒兒,然後方搖搖頭說道:「『邋遢和尚』挨打就可以,打人就不行,比起『大荒逸士』西門缺來,恐怕已遜了一籌,更絕非那厲害無比的『血杖仙娘』龍妙常之敵!」

    孟贊因聽灰衣道人把恩師「邋遢和尚」性情,暨獨門功力,說得絲毫不錯,自然深信其言,皺眉說道:「照道長這樣說來,那西門缺、龍妙常二人,只要被萬心玄慫湧得一出江湖,豈非天下無敵?……」

    灰衣道人歎道:「有是有一人可以敵得過西門缺、龍妙常等『大荒二老』,只可惜他為了一件傷心恨事,業告冷透世情,足有五六年之久,根本不出江湖。」

    孟贊問道:「這位奇人之傷心遁世,想是為了私事?

    ………」

    灰衣道人頷首說道:「大豪傑均最難看得開,勘得透,和放得下的一個『情』字!」

    焦良環眼圓睜,一旁說道:「『情』是私事,『義』是公舉,道長既與那奇人相識,何不以『正義』為題,勸他一勸,此人既系正派前輩,或許可以輕於小我,重於眾人,以他深厚修為,出而與『大荒二老』一搏,避免整個武林,大遭血腥劫數!」

    灰衣道人停杯不飲,想了一想,伸手輕拍焦衣肩頭笑:「你這大個子,看來形相雖笨,心卻不笨,說得相當有理,看來我不妨對這位老友說一次善意謊言。」

    孟贊笑道:「為人處世,難於一成不變,有時也須達變從權,只要出發點是屬於善意,縱然偶作謊言也似並無甚大礙。」

    灰衣道人向孟贊看了一眼,面含微笑說道:「由於和我那位奇人太熟,若是向他說謊,根本無效,故而必須覓人為助,你們肯不肯幫我一個幫?」

    孟贊眉頭略皺,微一尋思,向灰衣道人正色說道:「不瞞道長說,我弟兄身有急事,必須立赴關東……」

    灰衣道人聽孟贊說至此處,便自接口微笑說道:「不要緊,恰好順路,我所說那位奇人的如今隱居之處,便在東出『山海關』,必經之路的『秦皇島』上!」

    孟贊笑道:「既然如此,義不容辭,但不知道道長要我弟兄幫你怎麼說謊?」

    灰衣道人搖搖首道:「那奇人生性怪癖,隱居之處,外有陣法,太以難尋,故而必需讓他來尋你……」

    說至此處,從袖中取出一支長才尺許的綠色玉簫,遞向孟贊笑道:「你們到了『秦皇島』後,覓一高處,以內力吹奏此簫,最多半日,那奇人必然出現,盤問你此簫何來?

    ……」

    焦良相當聰明,不點自透地,一旁含笑說道:「在那奇人開始出現之後,想必我們便該開始說謊,道長請詳加指點,怎樣才把謊編圓,避免露出馬腳?」

    灰衣道人笑道:「你們莫加回答,應先反問他是否有一根同樣形式長短的白色玉簫,等他持以相示,才說這是奉綠玉簫主人之命,告以『大荒二老』將臨中原,並約他於明歲端陽,至『嶗山釣鰲壁』下一會,共挽武林大劫,並請他於這段時間之內,好好把『一陽指』和『乾元掌』力,如深火候以凝煉凝煉,才好制得了『大荒逸士』西門缺的『混沌神功』和『血杖仙娘』龍妙常的『玄陰煞手』!」

    孟贊自然識貨,聽了「一陽指」和「乾元掌」這兩種幾乎失傳已久的內家極上乘降魔神功,便知灰衣道士要自己與焦良去請的那位奇人,果然是驚天動地的罕世人物。

    故而為了慎重起見,又向灰衣道人含笑請教道:「那位奇人若問起綠玉蕭主人形相,我們卻如何……」

    灰衣道人道:「見了綠玉簫這等信物,那奇人多半不會多問,但萬一問起,你們就說綠玉簫主人,是位風華絕世,儀態萬方,看上去約莫三十來歲的綠衣美婦,其餘均可隨機應變……」

    焦良暗暗記下,又復問道:「請教道長,既然如此,則我們一路之上,若與『七煞』中人,起了衝突,或和『尊天會』方面,需要訂甚約會,便不妨把時間訂在明歲端陽,把地點訂在『嶗山』的『釣鰲壁』下?……」

    灰衣道人慰然笑道:「舉一反三,你這個大個子著實不錯,我應該好好為你作個媒兒,再討個理想老婆,不單你們如此,遇上柳延昭和蕭克英等,也叫他們照樣與對方訂此明歲端陽的『嶗山之約』……」

    孟贊駭然道:「道長也認識我柳大哥和蕭大妹麼?」

    灰衣道人笑了笑,未曾回答,只摩摩肚皮,打了一個酒呃道:「毛道士陶然欲醉,多謝你們這一頓酒飯,我們總算有緣,前途再會,因為,雖由你們走趟『秦皇島』,我卻還要跑趟更遠的路,並編造另一段善意謊言,把那位綠玉簫主人,也騙去嶗山『釣鰲壁』,不單雙簫合璧,必可王道降魔,也就便可消除一樁無謂誤會,促成一對神仙眷屬!」

    這位毛道士是邊說邊自站起身,等到「神仙眷屬」的末後四字,聽人孟贊焦良耳中,他已走出了酒肆門口。

    孟贊焦衣均猜想他所謂「神仙眷屬」,多半是指「綠玉簫主人」和「白玉簫主人」……

    誰知就在這尋思一怔之間,毛道士人已出店。

    孟贊焦良渾身若是不送,未免有點失禮,遂趕緊閃身,追向店外。『就這眨眼之間,酒店門外的數十丈周圍間,業已空蕩無人,那裡還有毛道士的半點蹤跡?……

    「好快的腿,這是『千里戶庭』?還是『縮地身法』?想不到竟在這酒店內,獲如『七煞』名號,並認識了一位前輩異人毛道士……」

    他末後一句「毛道士」,好似對孟贊發生了什麼啟示,孟贊猛然一拍大腿,失聲說道:「我知道這位前輩異人,是……是那一個了……」

    焦良詫道:「大小子,你怎麼變成曹操,更等人去後才知,你認為他是誰?」

    孟贊未作直接答覆,卻突然搖頭幌腦吟道:「七煞尊天啟重憂,醉酡邋遢未全休……」

    孟良渾金璞玉,不是笨人,才聽孟贊吟了這麼兩句,便瞿然說道:「大小子,你說他就是留贈了蕭克英大妹『醉酡四式』的『醉酡道士』?」

    孟贊瞪他一眼道:「小小子,你又不笨,難道想不出,他臨去時所說的『毛道土陶然欲醉』,業已對我們作了明顯身份表示?」

    焦良微一尋思,也恍然大悟地,猛拍大腿說道:「這個對,對,怪不得他對我們恩師的嗜好,性情,暨獨門功力,知道得那麼清楚,又認識蕭大妹和柳大哥.……」

    語音至此微頓,把雙眉一蹙,而帶苦笑又道:「但既是這位前輩,何不索性揭開本來面目,對我們指點得詳細一點?而要什麼『綠玉簫主人』,『白玉簫主人』的,弄得那等秘密?……」

    孟讚歎道:「一來是有些武林前輩性愛遊戲風塵,慣弄玄虛,二來,或許其中有樁秘密,關係重大,時機未至,尚不到揭露階段……」

    焦良道:「那我們如今……」

    孟選接口道:「我們如今自然是仍本初衷,趕緊取道『山海關』,追蹤已身中奇毒的柳大哥打個接應……」

    說至此處,一揚手中那管碧色晶瑩,顯然價值連城的「綠玉簫」,繼續說道:「並於便道『秦皇島』時,遵照醉酡前輩指示,仗恃這管『綠玉簫』,求見『白玉簫主人』,作一次友善的說謊使者的了!」

    焦良笑道:「走,快點走,我除了掛念柳大哥外,對於這趟『秦皇島』的差使,到蠻感覺有興趣!」

    XXX在另外一條路上。

    也是兩個人,一個特別高大,但另一個卻也長身玉立,並不算矮。

    他們自然不是孟選、焦良,「他」字,應該用「女」字旁的「她」,她是身高出人頭地的「奼妙金剛」蕭克英,和風神絕世,英姿颯颯的「巾幗之雄」秦文玉。

    人與人之間的情份,說來奇怪,「巾幗之雄」秦文玉,人既美若瑤台仙子,功力又高得已列當世武林的一流高手,平素委實目高於頂,看不上任何男子,但她偏偏卻對尚未正,式見過面的「乾坤聖手,四海游龍」柳延昭,有份無法形容的極度關切。蕭克英一向便對她的帥大哥,敬仰備至,這次又感激柳延昭讓服獨門解藥之德,自然越發亟於追上柳延昭,加以護持,並設法為他求藥解毒。

    秦文玉的功力,高於孟贊、焦良,蕭克英則略較遜色,一上一下,在腳程速度方面,恰好雙方扯平,但路途方面,卻數秦文玉、蕭克英熟悉多多,故而,雖是路分兩條,仍算這兩位巾幗英豪走在前面。

    但所謂「前面」,也不過略略超前,原因在於秦文玉與蕭克英不能盡力狂馳,毫不停步,她們還要沿路打探「尊天會」群凶,和柳延昭的蹤跡。

    如今,蕭克英便在向人問話。

    被問話之人,是個彷彿飲酒微醉,把酒葫蘆拋在一旁,以竹笠蓋臉,在道旁青石上,曲肱高臥的灰衣人。

    一來地屬深山,二來秦文玉等奔馳了數十里,未遇任何武林人物,可資探詢,三來這灰衣人的蓋臉竹笠之下,露出了一點劍鞘,蕭克英才止住腳步,向秦文玉比個探問手式。

    秦文玉點了點頭,蕭克英遂走到那塊青石之前,一抱雙拳說道:「這位朋友請了……」

    連說兩聲,灰衣人方似好夢被人醒吵,有點發怒地,一掀竹笠,從石上怫然坐起!蕭克英在他掀起竹笠後,才發現是個看去約有六十來歲的灰衣精悍老人,遂再度拱手為禮,陪笑說道:「我姊妹驚擾了老人家的好夢,尚請老人家莫加怪罪!」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秦文玉絕代仙姿,蕭克英也端莊美麗,是兩位極好看的大美人?

    故而那灰衣老者,目光連掃二女,逐漸斂起了從石坐起時的滿面怒容,最後把目光凝注蕭克英身上,上下再一打量,點頭說道:「我確實正在做一場為兒子娶了個理想媳婦的難得好夢,但『琉璃易碎,彩雲易散,好夢易醒』。是天下不移之理,既被吵醒,也就算了,姑娘叫我,是為了何事?」

    蕭克英因吵醒人家睡眠,總覺心頭歉疚,遂索性把嘴巴.放甜一點,嫣然笑道:「老人家古月蒼松,精神矍鑠,顯是武林前輩,所識江湖人物,當下在少?」

    灰衣老人「哈哈」一笑,竟毫不客氣地,點頭說道:「不錯,正邪雙方,黑白兩道,只要曾經成名露臉之人,我老頭子縱未見過,也必聽過。」

    蕭克英雖從灰衣老人語音中,聽出他不是北人,但因所欲追蹤諸人之內,數「九爪鷹王」戚九淵的名氣最大,遂仍含笑問道:「老人家曉不曉得有位北六省綠林道的總瓢把子『九爪鷹王』戚九淵……」』,話方至此,那灰衣老人已目閃奇光,接口說道:「這倒妙極,戚九淵與我有十餘年未見,昨日才在此間巧遇,今天怎會又有人問起他呢?」

    蕭克英一聽戚九淵,果然走的正是這條路兒,不禁芳心狂喜,趕緊含笑問道:「老人家既在此巧遇戚九淵,可曾見著另外幾位人物?」

    她所詢問的重點,自是柳延昭,卻也把司馬玉人等武相,約.略提出作為陪襯。

    灰衣老人是個年老成精的老江湖,聽完蕭克英的描述,看了她的神情,業已知道曉她與秦文玉是在追尋柳延昭的蹤跡。眼珠微轉,點頭笑道:「那柳姓白衣書生,似乎是追蹤戚九淵一行,有所圖謀,我不單見著,並知道他們現去何處?」

    這樣一說,連原來站在一邊的秦文玉,也被吸引得緩步走過。

    蕭克英大喜問道:「老人家肯把他們去處,告訴我麼?」

    灰衣老人道:「當然可以,但……」

    語音故意略頓,怪笑幾聲,揚眉說道:「姑娘,照你身材推測,是不是金伏牛山金剛寨的寨主『奼妙金剛』蕭克英?」

    蕭克英笑道:「老人家法眼無差,但『金剛寨』業已解散,蕭克英永卸『寨主』之稱,只是個子平淡淡的江湖人!」

    灰衣老人笑道:「常言道得好:『小白臉,沒有好心眼』,你何必苦追那柳姓白衣書生,假如當真是為了感情之事,我老頭子頗願為媒,使蕭姑娘結上一樁門當戶對的理想婚……」

    蕭克英萬沒想到以自己向人問訊,竟會問出一廂情願的「大媒人」來,正氣得玉頰通紅,欲待發作,秦文玉卻在一旁嬌笑說道:「英妹近來大概真是紅鸞星動,戚九淵既想你作他兒媳,如今又有人願作大媒,但不知所謂門當戶對的,是那家兒郎呢?」

    蕭克英方對秦文玉白了一眼,那灰衣老人已接口說道:「是號稱『毒手金剛』的沙家達,不單他父親『天台野叟』沙天叟行身為『七煞』之一,名氣要比『九爪鷹王』戚九淵響亮得多,本人也遠較戚如山有出息,蕭姑娘請把『毒手金剛』和『花花太歲』等兩個外號,此上一比,便明白了!」

    蕭克英剛想翻臉,對那灰衣老人譏誚幾句,秦文玉卻「哦」了一聲,點頭說道:「『毒手金剛』沙家達之名,我聽說過,的確是位英雄人物,但婚姻之事,必須兩廂情願,且等他們雙方見面,看看是否投緣再說……」

    灰衣老人頗以秦文玉所說為然地,連連點頭,含笑說道:「對,對,希望最近能令沙家達,和蕭寨……蕭姑娘見上一面,也可以了卻我的心願!」

    秦文玉嬌笑道:「有樁事兒,請老人家不要弄錯,把瓜纏到茄子上去,要找『九爪鷹王』戚九淵,和那柳姓白衣書生之人是我,蕭克英妹子不過是陪我跑上一趟而已……」

    灰衣老人道:「不論你們兩位,是誰要找,我老頭子都願意盡學所知以告,不會對你們有絲毫隱瞞……」

    蕭克英著實對這灰衣老人印象不好,但因他知曉柳延昭等去向,只得忍著氣兒皺眉問道:「老人家既知他們去向,並允相告,便請快點說出來吧!」

    灰衣老人道:「他們是去了『燕山璇璣谷』,拜訪一位絕代高人……」

    蕭克英比較性急,聞言之下,立向秦文玉道:「走,玉姊,我認識『燕山』,我們便去趟『璇璣谷』……」

    灰衣老人搖手道:「蕭姑娘不要著急,你們如此前去,只怕要嘗閉門羹,進不了『璇璣谷』內!」

    蕭克英雙眉一挑,目閃神光地,傲然發話道:「不見得吧?我姊妹膽量包天,憑一身所學,敢闖虎穴,敢搗龍潭……」

    灰衣老人笑道:「這不是賭狠,也不是炫膽量,你們縱然膽量再大,功力再高,也多半通不過『璇璣谷』口的『天璇迷陣』……」

    秦文玉笑道:「老人家有指教麼?」

    灰衣老人大邁邁地,目閃精芒,神氣活現說道:「記得我這八字真言便可,『右三左一,六退七回』……」

    話方至此,秦文玉秀眉一軒,哂然接口說道:「這是最淺薄的河圖洛書揉合天星躔度之數,稍有學識者,盡人皆知,不勞你多指教了……」

    一面發話,一面已手攜蕭克英,電掣飄身,縱身數丈!

    背後遠遠傳來灰衣老人的一聲冷哼,並自言自語說道:「好個狂妄潑辣的丫頭,長得倒是不錯,不知她是什麼路數?」

    蕭克英邊與秦文玉急步前行,邊自一伸舌兒笑道:「玉姊好大口氣,何圖洛書上合天星躔度的極精微巧妙安排,還被你視為『淺薄之學』?」

    秦文玉失笑道:「我故意氣氣那老東西的,其實我對這些循甲、陰陽、陣法、門戶,最為討厭頭疼,只是業已把他那『右左一,六退七回』的所謂『八字真言』!牢牢記住而已……」

    蕭克英道:「他臨別時才注意玉姊來歷,適才卻連問都不問上一聲……」

    秦文玉嬌笑道:「適才他的注意力,全在你這位足與『毒手金剛』匹配的『妙奼金剛』身上,那裡還會關顧及我?

    這老傢伙倚老賣老,老氣橫秋,自以為也算當代武林中的一流高人,其實卻只是濫竽充數而已!」

    蕭克英聽出秦文玉話中有話,「咦」了一聲問道:「你……你原來竟認識這頗為令討厭的老傢伙?……」

    秦文玉搖頭笑道「不,我並不認識他,是從他言談舉止之中,猜出來的,其實蕭大妹不過怒令智昏,倘能冷靜分析,應該知道他是誰了!」

    蕭克英與焦良一樣,看去有點樸拙,其實卻絕頂聰明,微一尋思,遂點點頭,說道:「玉姊替我開了竅了,這老傢伙對『毒手金剛』沙家達的婚事,甚為關切,並稱是其心願,以此推斷,他剛才業已自報名號,就是『七煞』之中的『天台野叟』沙天行,也就是『毒手金剛』沙家達之父。」秦文玉笑道:「蕭大妹真是冰雪聰明,一點就透!」

    蕭克英因「醉西安道士」留贈自己銹有「醉酡四式」的「朱紅酒籌」的詩句中,也有「七煞」字樣,遂向秦文玉問道:「玉姊,關於『七煞』之一,究竟你知道多少?」秦文玉道:「所知不多,只知道是『酒、色、財、氣、天、地、人』等『七煞』,其中數『人煞』最為厲害,『天煞』最稀鬆平常而已。」蕭克英道:「沙天行就是『天煞』,不然玉姊怎麼也說濫竽充數?」

    秦文玉嫣然笑道:「他既號『天台野叟』又叫沙天行,名號中各有一個『天』字,應是『天煞』無疑,何況我方纔曾從對方目內神光,暗加估計,此人功力,最多與我彷彿,更與『天煞』最弱的江湖傳言,頗為符合!」蕭克英的兩道秀眉,突然皺在一處,足下也慢了下來秦文玉問道:「蕭大妹,你突然想起了什麼心事?如今離遠那沙如天,想回去鬥一鬥他,也來不及了!」蕭克英搖頭道:「這人我倒不想鬥他,我是突然覺得柳延昭大哥可能不在什麼『燕山璇璣谷』內?……」秦文玉道:「柳兄若不在該處,沙天行把我們騙去『燕山璇璣谷』做甚?」蕭克英臉上一紅,秀眉微蹙,向秦文玉緩緩說道:「玉姊會不會以為我們趕到『燕山璇璣谷』中,可能見不著柳延昭柳大哥,反而會見著什麼『毒手金剛』沙家達呢?」秦文玉道:「可能,可能,太可能了……」說至此處,猛地一頓右足,柳眉倒剔,恨恨說道:「但沙天行,應該知道我秦文玉,冰心鐵面,嫉惡如仇,若是趕去『燕山』,見不著柳延昭柳兄,而見著什麼『毒手金剛』沙家達時,我會把沙家的這條寶貝根苗,都替他連根拔掉!」蕭克英笑道:「那沙天行倚老賣老,連玉姊的上姓芳名,均未請教,他又怎知道你會是新近幾年才威鎮江湖,被稱為白道奇葩,黑道煞星的巾幗之雄?」秦文玉滿面英鳳煞氣地,目閃神光,朗聲吟哦,道:「巾幗之雄,意氣猶龍,蛾眉如月,鐵劍如風,降魔沖道,勸善懷忠!……」蕭克英失笑道:「玉姊不必擺威風了,我們既猜出『天台野叟』沙天行,可能是布下一個騙局,然則『燕山』之行,到底去是不去?」』秦文玉苦笑道:「難處是在可能屬於騙局,也可能不是騙局,萬一柳兄真在『燕山璇璣谷』,需人接應……」說至此處,目注蕭克英,目內神光微閃,揚眉問道:「蕭大妹,你對冀、魯之間的道路應比我熟,是否由此前往『山海關』走趟『燕山』,並不算特別繞路?」蕭克英看出秦文玉對於柳延昭,確極關懷,連明知不大靠得住的虛無飄渺線索,也不願放棄,而願辛苦一試,遂順著她的話兒,含笑說道:「繞是難免要繞一點路,但不太遠,在我們腳下,百兒八十的途程,算不得什麼事了!」秦文玉聞言道:「好,我們足下加快一點,就算白跑一趟,也會在『山海關』口,遇上孟贊焦良,不至於落後太遠,彼此錯過。」蕭克英邊自蹄下加勁,健步如飛,邊自含笑道:「『燕山』雖熟,『璇璣谷』之名,卻甚陌生,不知是甚麼武林邪徒、江湖魑魅的盤據之所?」秦文玉搖頭道:「是誰的巢穴,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七煞』之中的『地煞』,名叫『璇璣狂士』公孫智,與『璇璣谷』略相符合,兩者之間或許有點關係?」蕭克英笑道:「玉姊,我們到了『璇璣谷』後,怎麼辦呢?是指名找人,尋覓柳大哥,或是不論青紅皂白,硬闖狂搜,闖它個天翻地覆?」

    秦文玉細一尋思以後,妙目中,電閃神光,軒眉答道:「指名尋人,多半無效,我們只有硬闖,好在『右三左一,六退七回』的驪珠已得,不怕闖不進所謂『奇門』,且等到了谷中,再復見機行事。」

    蕭克英道:「小妹反正以玉姊的馬首是瞻,玉姊叫我打,我就打,玉姊要我闖,我就闖,且讓這些列名『七煞』的著名凶邪,也好嘗嘗我們『奼妙雙雄』,有沒有點『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滋味?……」

    秦文玉忽然黛眉凝愁地,幽幽一歎,接口道:「刀山劍樹,虎穴龍潭,對我們這等鐵膽嬌娃,根本毫不構成威協!

    我唯一擔憂的是柳延昭兄,奇毒在腑……」

    蕭克英笑道:「玉姊不是密遣『妙手空空』尉遲巧,設法去偷盜解藥了麼?」秦文玉仍是憂形於色地,秀眉深蹙,微歎說道:「話雖不錯,但無論是司馬玉人,或『九爪鷹王』戚九淵,均非易與,尉遲巧尾隨伺機,至今毫無捷訊,我反而有點替那老偷兒,提心吊膽的呢!」

    蕭克英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快點去『燕山』吧,包括尉遲老偷兒在內,我們已兵分三路去接應柳大哥,而柳大哥本人更足智多謀,藝參造化,只消到了『山海關』口,彼此相聚,總有一路人馬,會有相當收穫!」

    秦文玉道:「希望『九爪鷹王』戚九淵,真在『燕山璇璣谷』,只要擒著這老賊,我不惜施展從來不忍運用的『五陰絕脈手法』,也要逼得他獻出柳兄所需解藥來!」

    兩位絕代俠女,中途略為偏向,趕去「燕山」,卻恰好與她們所關心的柳延昭,互相錯過。因為,柳延昭與秦文玉、蕭克英,恰好走的是同一道路,只不過落後了數十里的光景,柳延昭重返「金剛寨」,知道秦文玉、蕭克英、陣贊、『焦良等,為了關切自己,根本不練「醉酡四式」,分路趕赴遼東,他怎不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地,隨後急趕。他所選擇的路線,恰好與秦文玉、蕭克英二女相同,由於柳延昭輕功絕世,足下如飛,原來最多再有半日,彼此便可在途中相會。偏偏秦、蕭二女,因巧遇「天台野叟」沙天行,被他騙得轉道「燕山」,致於柳延昭途中參差又生出不少故事!秦文玉與蕭克英的倩影如電掣雲飄,足下飛快,業已進入「燕山」。

    但「璇璣谷」的地名,卻連問了不少山民獵戶,均個個搖頭,無人知曉。蕭克英接連碰上了幾個釘子,氣得向秦文玉叫道:「玉姊,那『璇璣谷』既設有奇門陣法,必處深山,我們何必向這些凡夫俗子,苦苦探詢,且馳向人跡難到之處,找一找看!」秦文玉無可奈何,只得點頭贊同,與蕭克英選擇奇險極峭的峰谷崖壑等處,苦苦尋找……蕭克英登上一座高峰,目光一掃,突然手指峰下,向秦文玉叫道:「玉姊,你看那是什麼?」秦文玉順著蕭克英手指看去,只見有七八名勁裝大漢,抬著兩乘軟轎,從一座地勢相當幽秘的夾谷中轉出。蕭克英道:「玉姊,那山谷地勢,已非常人可到,這群壯漢,又顯屬江湖漢子,大概和我們要找的地方,差不多!」

    秦文玉點頭道:「縱或不是『璇璣谷』,也應該可以問出端倪,我們且下去看看。」

    主意一定,兩人便立即下峰尋谷,但因上下相距,足有百十來丈,山路又極不好走,等她們尋到適才在峰頭所望見之處,那群壯漢,早已抬著兩乘軟轎,走得無蹤無影!蕭克英「哎呀」一聲,向秦文玉皺著眉頭說道:「玉姊,天下事往往巧合萬端,會不會柳大哥便坐在那兩乘軟轎之中,被人抬得走了。」

    秦文玉螓首連搖,向蕭克英看了一眼,大笑說道:「柳,兄是何等人物,雖然身中奇毒,但還未到發作時期,他怎會輕輕易易地,受人擺佈……」

    話方至此,忽然微一凝神傾耳,向蕭克英低聲道:「那谷中又有步履聲息傳出,我們且迎趕上去,看看是什麼人物?」蕭克英才一點頭,已有兩條人影,從谷口轉出。

    這二人,一個相當瀟灑,身著寶藍長衫,手搖灑金折扇,年約三十左右,貌相也還俊美,只是有些油頭粉面的浮滑之氣!

    另外一人,卻身量極為魁梧,幾乎比焦良矮不多少,但神情陰執,目露凶光,一望便知,絕非善類!

    那兩人突見秦、蕭二人,迎面走來,不禁相顧一瑕,止住腳步。

    手持灑金折扇的藍衣人,首先堆起滿面笑容,向秦文玉一揖說道:「兩位姑娘是遊山迷路?還是特來此找尋……」

    秦文玉不等對方話完,便柳眉激揚,接口說道:「我們是找一處名叫『璇璣谷』的所在,兩位若是知曉便請指點路徑!」

    那魁梧漢子,向蕭克英緊盯幾眼,含笑答道:「兩位姑娘業已找到地頭了,這條山谷,便叫『璇璣谷』,但谷主已然外出……」

    蕭克英搖頭道:「我們不要找甚谷主,請問有位身為北六省綠林道總瓢把子的『九爪鷹王』戚九淵,是否現在谷內?」

    藍衣人笑道:「姑娘來得遲了一步了,戚老人家已與『璇璣谷主』,一同出谷遠遊。」

    秦文玉聞言,微覺失望地,秀眉微蹙,又復問道:「還有一位新近名震武林,被稱為『四海游龍,乾坤聖手』的柳延昭呢,是否也來過此地?」

    藍衣人方身陰陰一顫,那魁梧大漢已冷然搖頭說道:「柳延昭小兒沒來,若是撞來此處,他就走不了了!」

    蕭克英聽得對方於稱呼中已稍露對柳延昭不善敵意,不禁詫然問道:「為什麼呢?你們和柳延昭結有什麼重大梁子?」魁梧漢子笑了一笑,手指藍衣人,揚眉答道:「一無新仇,二無舊恨,但柳延昭在外號方面,卻與這位萬兄,大有衝突,若是狹路相逢,我們怎肯放過他去?」

    秦文玉聽得妙目之中,神光電閃,目注藍衣人問道:「這位朋友的外號怎麼稱謂?」

    藍衣人尚未及答,那魁梧漢子已狂笑接口說道:「萬兄的外號,與柳延昭大同小異,他叫『脂粉游龍眾香聖手』!」

    秦文玉從鼻中冷「哼」一聲,嘴角微撇,不屑說道:「好個大同小異,一個是武林奇俠,一個是無恥淫賊。

    這「無恥淫賊」四字,份量好重,罵得那油頭粉面的藍衣人,怒「哼」一聲,不住連翻白眼!

    秦文玉不加理會,揚眉又道:「你不必瞪眼,你既然姓萬,我便猜得出你大概叫萬心奇,還有一個外號是『五毒花蜂』,是麼?……」

    魁梧漢子聞言,向那藍衣人撫掌狂笑說道:「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萬兄,至少你在脂粉堆中,眾香國裡的名頭著實太大……」

    那名叫萬心奇的藍衣人,瞟了秦文玉一眼,淫笑說道:「沙兄說得不錯,這位姑娘,著實是我的紅顏知己……」

    一句「沙兄」,聽得秦文玉心頭恍然,不理會萬心奇的輕佻神情,目光轉注魁梧漢子,冷然說道:「不單我認識他,大概我也猜得出,你是什麼東西變的?」

    魁梧大漢意似不信地,連連搖頭,狂笑說道:「不見得,不見得……」

    兩句「不見得」剛剛出口,秦文玉已哂然說道:「狼狽勾結,狐鼠一丘,你既然與極為下流的『五毒花蜂』萬心奇交友,便不會是什麼上流人物,大概叫『毒手金剛』沙家達吧?」

    魁梧漢子果是沙家達,見秦文玉竟一口叫出自己名號,不禁為之一怔?……

    萬心奇突然笑道:「沙兄啊,武林人物是不是應該名實相符?」

    沙家達一時間,未會過萬心奇如此問話之意,但仍頷首答道:「當然,當然,名實若是不符,豈不被人訕笑?」

    萬心奇譎異的笑道:「既然如此,則我們被這位姑娘罵了半天下流,是不是應該做些不太上流之事?……」

    沙家達看著蕭克英,目閃淫光,方一點頭,秦文玉已突把嚴冷神色,轉為緩和地,嫣然搖手笑道:「你們且慢下流,應該先弄清我們是被指引來此的,並怎樣知道你們會叫『毒手金剛』沙家達呢?」沙家達道:「我早就對此事有點奇詫,因為『璇璣谷』之名,向不對外,江湖中更是絕少有人知曉……」

    秦文玉笑道:「一點都不奇詫,我們遇見一位列名『七煞』之一的『天台野叟』沙天行,他喜愛我這位蕭大妹,長得端莊高大,想替他兒子求婚……」

    話方至此,已使萬心奇和沙家達聽得面面相覷,一副難堪已極的尷尬神色!

    沙家達欲言又止的,似乎話難出口,萬心奇知他心意,代為問道:「蕭姑娘到底答允這樁婚事沒有?」

    秦文玉揚眉道:「婚姻是終身大事,我們在未曾見著『毒手金剛』沙家達,究竟是個上流人物抑或下流胚子之前,怎會隨便答應,那『天台野叟』沙天行便要我們姊妹前來『璇璣谷』自行對相親,誰知才到此處,便被你們相當上流的……」

    沙家達萬想不到這位身高在六尺以上,面貌又極端莊美好的高大姑娘,與自己之間,竟還有這麼一種微妙關係?

    遂趕緊抱拳恭身,脹紅著一張大臉,向蕭克英陪笑說道:「蕭姑娘,常言有道:『不知者不怪罪』,請恕我沙家達……」

    話方至此,突然聞得萬心奇在身發後話叫道:「沙兄小心……」

    這時,沙家達正抱拳躬身,低下頭去,向蕭克英表示陪禮,雖然聽得萬心奇發話警告,但已來不及採取任何閃避動作!

    蕭克英右手電揮,起了「拍,拍」兩記脆響!

    這兩記脆生生的耳光,硬把長得真像座金剛似的沙家達,打得搶退出三四步!

    剛才,他那張大臉,是脹得通紅,如今卻簡直紅得發紫,成了豬肝色澤!

    除了紫,更有腫,還有奇痛……

    沙家達心中驚怒交進地,把嘴一張,吐掉了包含有兩顆大牙在內的滿口血水。

    所謂怒,自然是現於意料地,挨了這兩記耳光!

    所謂驚,則是沙家達想不到蕭克莢,竟有一巴掌打掉自己兩顆大牙的這強大掌力?……

    萬心奇看得也自大吃一驚,突然心中靈光一閃,目射蕭克英笑道:「這位姑娘姓蕭,又長得這等高大,莫非是『伏牛山金剛寨』的『奼妙金剛』蕭克英麼?」

    秦文玉哂然一笑,向蕭克英道:「蕭大妹,如今該我向你說『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卿』!」

    沙家達秉性凶橫,挨了兩記耳光,怒焰高張,厲聲說道:「區區一個『奼妙金剛』,算是什麼東西?今天乖乖作我老婆便罷,否則,在我『陰風毒手』,和萬兄的『五毒消遙扇』下,叫你們連作鬼都不乾淨!」

    蕭克英一向是左手用只「獨腳銅劍」,右手用柄「檀香追魂扇」,如今因長途跋涉,又須急趕,遂把又重又大的「獨腳銅劍」,未曾帶來,否則,聽了沙家達這等狂妄穢言,金剛脾氣一發,極可能一銅劍,便把他砸得頂上開花,屍橫就地!

    但沙家達「叫你們連作鬼都作不乾淨……」一語才發,那位比蕭克英更難纏的秦文玉,卻已出手!

    秦文玉的出手,沒有蕭克英那等劍拔弩張,卻比蕭克英來得狠辣!

    她因正站在一株松村之旁,遂一面冷眼看著沙家達張牙舞爪,一面只把扶著松枝的右手放下,以白衣長袖,微微一拂!

    沙家達無禮之言尚未說畢,便突然怪叫一聲,雙手捂著小腹,疼得滿地亂滾!

    萬心奇的一身功力,比沙家達高出甚多,但因站在後方,遂未看見沙家達為何竟有如何動作?

    等到他大駕向前進,沙家達已強忍痛苦,自丹田小腹部位,拔出了兩根松針,向萬心奇皺眉說道:「萬兄請小……

    小心一些,這丫頭能……用松針打穴……」

    「松針打穴」四字,使萬心奇聽得心中一驚,轉過身來,目注秦文玉道:「姑娘尊姓?」

    秦文玉笑道:「我這個姓,在歷朝之中,可能最短,從南宋以後,便不受歡迎了!」

    萬心奇倒不是胸中全無點墨,一聽秦文玉這樣的說法,不禁微退半步,向她重一打量,揚眉問道:「姑娘姓秦,又具有如此風神,和能以『松針打穴』的絕世功力,莫非竟是名滿江湖的『巾幗之雄』秦文玉麼?」

    秦文玉道:「萬朋友既然知道我的名號,也應該知道我『鐵面冰心』的一貫性格,沙家達竟敢在我面前,過份下流,活該他沙門絕後……」

    萬心奇先是悚然一驚,但瞥了已從地上緩緩掙扎坐起的沙家達一眼,又似微覺不解地,向秦文玉問道:「秦姑娘用松針所打的,似乎並非死穴?……」

    秦文玉冷然道:「雖然並非死穴,但『丹田』重創,生育已絕,『天台野叟』沙天行只有他這麼一個不成材的寶貝獨子,沙家香煙,豈非……」

    沙家達聽至此處,不禁慘哼一聲,向萬心奇叫道:「賤婢好狠,萬兄……你……你要替……替我……報仇……!」

    萬心奇雙目之中,凶芒電閃,點了點頭說道:「秦姑娘是威震八荒的一流高手,我能不能為沙兄報仇,尚自難說,但既遇如此名家,萬心奇自當領教領教!」

    秦文玉雙頰凝霜地,把嘴角微撇,冷然笑道:「萬朋友,你『五毒花蜂』四字,頗著惡名,糟蹋過不少清白女兒身,今日在這『璇璣谷』外,狹路相逢,我也應該為那些屈死貞魂,向你要回公道……」

    萬心奇不等秦文玉再往下說,便一挑雙眉,獰笑連聲接道:「秦文玉,你說錯了,凡是死在我萬心奇手下的絕色女子,那一個也均仰承雨露,怎能稱作『貞魂』呢?……」

    秦文玉妙目中神光凜射,從柳眉上騰起一片煞氣道:「萬心奇,就憑你這幾句話兒,少時你比沙家達所受更慘,我要你明白善惡之報,如影隨形,神道天心,昭昭不爽!」

    萬心奇「刷」的一聲,打開手中那柄寒鐵為骨,風磨銅絲織面的特長折扇,桀桀獰笑,叫道:「秦文玉,江湖中讚你『巾幗之雄,意氣猶龍,峨眉如月,鐵劍如風……』今日既欲與我過招,怎的還不亮劍?」

    秦文玉哂道:「處置你這等下流賊子,大概不值得『巾幗之雄』拔劍……」

    語音頓處,側顧蕭克英道:「蕭大妹,借你的檀香扇兒一用,但你儘管放心,我不會讓這廝骯髒血漬,玷污了你拂暑辟穢之物。」

    蕭克英心思甚細,知道秦文玉故意示傲,氣激對方,其實卻是打算以扇制扇,克制萬心奇那柄「五毒逍遙扇」中顯然暗藏的一些下流作用!她既明秦文玉之意,自然立即把自己那柄「檀香追魂扇」,含笑遞過。

    萬心奇見秦文玉竟用一柄檀香扇來對付自己,不禁有點氣得發抖地,高挑雙眉,厲聲喝道:「秦文玉,你知不知道我手中的是柄什麼扇兒?」

    秦文玉早就知道他這「五毒逍遙扇」的十七根扇骨之中,有十二根是寒鐵所籌,尖端鋒銳無比的,可以於風磨銅絲所織,扇面微縮,突出傷人,專破各種橫練氣功,另外五根,卻屬中空,藏有牛毛毒針,追魂毒粉,甚至於下流媚藥等物。

    但此時卻故意把所知詳情,隱去一半,只應聲說道:「我知道你這柄扇兒,是用寒鐵為骨,風磨銅絲為面,並因名叫『五毒逍遙扇』之故,可能在寒鐵扇骨之上,淬有劇毒!」

    萬心奇把手中「五毒逍遙扇」,向秦文玉扇了幾扇,獰笑說道:「秦文玉,你既知曉我『五毒逍遙扇」的厲害,怎麼還敢如此狂妄地,僅以一柄檀香扇兒,作為兵刃?」

《五霸七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