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馬肉星心

    這時,「多臂仙猿」胡振天已取出他生平得意的獨門兵刃「五毒仙猿爪」

    來,滿面得意的神色,向許伯亭笑道:「許局主,今日之會,高手尚多,我們是笨鳥先飛,不必耽誤太多時間,該斗第二陣了!」

    許伯亭從腰間解下一條由十三節「如意鋼環」接合而成的「連環追魂扣」

    來,點了點頭,淡然一笑,說道:「三刀一扣,幸得微名,許伯亭『三刀』既毀,這『一扣』也不想再要,今日會後,不論成敗生死,許某均退出武林,不再攖江湖鋒鏑!」

    胡振天笑道:「許局主莫太悲觀,淡卻雄心壯志,我知道你在這條『連環追魂扣』上,精招尚多,請不吝施為,讓胡振天開開眼界!」

    許伯亭這回卻毫不謙遜地應聲說道:「好,胡堂主小心!」

    一語才出,右臂一穿,身形沖天高拔,居然也是約莫縱起了四丈二尺左右!

    這一突然舉措,使胡振天,甚至包括「金鼎峽主人」金冷月在內,都看得為之一怔!

    因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雙方雖僅略微較量,在場諸人均已看出若論武學修為,許伯亭至少要比胡振天差了一二成的火候!

    29身形高拔,自然是凌空倒撲,以鷹攫龍拿之式施為,但這種打法,威勢固強,卻必須在功力勝過對方,至少火候相若的情況下,始宜使出,否則,予人以逸待勞,破綻必多,豈不是自取其辱?許伯亭明不明白這種道理?

    他也勉強可算一流高手,當然明白!

    他是奉命犯此錯誤!

    所謂「奉命」,自然是奉「高明」之命!

    就在胡振天微帶譏諷地要他施展精招,開開眼界之際,許伯亭耳邊又聞「傳音密語」,說的是「星垂平野」四字。他已拿定主意,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已決心奉命,便事事奉命而行!

    耳邊「星垂平野」之語一響,人便高拔四丈,掉頭下撲,抖扣如花,灑落漫天星雨!

    但這招「星垂平野」才發,那神秘的語音又在耳邊說道:「招化『仙曇吐蕊』,再轉『抖手謝江湖』,許局主大概便可以從此逍遙天年,脫離煩惱的了!」

    許伯亭也是頗有靈根之人,聞言突生妙悟,完全依照耳邊所囑施展。

    胡振天正在靜氣凝神,抱元守一,等待對方身形飛降,予以反擊之際,突然發現那招「星垂平野」中寓有變化!

    這招「仙曇吐蕊」變化得相當神奇,出人意料,宛如從一片星海中,爆射出無數飛花!

    胡振天無法再沉穩了,「五毒仙猿爪」舉處,用了一招「拿星捉月」。

    兵刃既名「仙猿爪」,除了爪尖銳利,可能蘊有奇毒以外,自然擅長鎖拿對手兵刃!

    加上胡振天身為當代崆峒派掌門人的師兄,武功精奇,這招「拿星捉月」,用得可說妙達巔毫,恰到好處!

    「仙曇吐蕊」剛幻作無數飛花,已被對方從百幻中認準一真,把「連環追魂扣」用「五毒仙猿爪」緊緊鎖住!

    兵刃既已互鎖,必須凝勁爭奪,這是硬較功力,也是勝負分野!

    但許伯亭卻出人意外,並未凝勁奪取兵刃,只聚足平生苦練的十二成內勁,把「連環追魂扣」猛然一抖!

    他這樣全力抖扣,不是奪扣,而是毀扣,也是耳邊高明秘囑「星垂平野」、「仙曇吐蕊」後的第三式,也就是最後一式「抖手謝江湖」!

    武林人物對於成名兵刃,均無不極度珍惜,多半有「偕此存亡」之誓,尤其在臨陣對敵之時,甘心自毀武器,更屬絕無僅有!故而,許伯亭這第三招的詭秘程度,全出於胡振天的意料之外!

    既出意外,便未預防

    本來,毀別人的兵刃難,想毀自己的兵刃,卻是容易!但若別人的兵刃與自己的兵刃糾鎖一處,則毀一便是毀二,豈不又由難轉易?

    「啷啷」脆響起處,整根「連環追魂扣」和前半截「五毒仙猿爪」,全都裂成無數精光,向胡振天當頭罩下!

    胡振天一聲怒嘯,索性擲去後半截「五毒仙猿爪」,發出強勁的掌風罡氣,震飛迎面而來的大片精光,人則足下微移,左飄八尺!

    許伯亭身形落地,業告雙手空空,濃眉一軒,朗聲說道:「三刀一扣全毀,許伯亭不單無顏再稱『鎮中州』,並立刻摘下牌匾,收歇振威鏢局,永遠不涉江湖鋒鏑!」

    這時,胡振天飄身又到,舉著一隻虎口業已微裂的帶血的右掌,厲聲喝道:「毀我『五毒仙猿爪』之仇,胡振天豈肯罷休?你我何妨赤手空拳,斗上三百回合!」

    許伯亭滿面笑容,拱手說道:「許某業已聲稱,從此不再是江湖人,胡堂主倘若心中有氣,不肯放過,請儘管向我天靈蓋或心窩死穴下手,許伯亭束手就戮,以一身血肉償還此債就是!」

    胡振天不單是崆峒派掌門人的師兄,便在這金鼎峽中,也是地肺堂堂主身份,怎好意思當眾向一個業已聲稱放棄抵抗之人,再復下手?

    他氣得猛一跺腳,對許伯亭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嗒然閃身歸座。

    許伯亭帶著滿面安詳的笑容,才歸原座,馮多心便對他舉杯笑道:「好,好,許局主慧根深具,一朝脫手,永謝江湖,委實足見高明!馮多心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從此後,你嘯傲林泉,安享清福,不會再驚擾於武林鋒鏑的了!」

    許伯亭抱拳低聲道:「多謝馮兄指點」

    馮多心一怔道:「指點,我哪夠資格對許局主指點?我為名利場中客,彼是龍華會上人,在靈根慧業方面,許局主應該向玉清庵主請教才是」

    語音略頓,轉向「七殺凶魂」秦盼盼拱手笑道:「秦姑娘,你剛才正要說那『馬肉星心』的故事,卻被胡堂主與許局主互展神功打斷,如今且請繼續說出,使馮多心的心中,多添一樁江湖珍秘如何?」

    秦盼盼妙目微飄,瞥了馮多心一眼,問道:「馮兄是想先聽『馬肉』?

    還是先聽『星心』?」

    馮多心道:「那位『瘦馬書生』馬二憑與我是平生風儀兼師友,在下自然對他深覺關懷,敬請先聞『馬肉』一事!」

    秦盼盼點頭道:「好,我就先說『馬肉』,馮兄應該記得,我先前說過『肉』是陳肉,『心』是鮮心,如今若談這塊『陳年馬肉』,要把時光倒流回十八九年」

    馮多心微微一歎、舉杯飲了一口香茗,目注秦盼盼道:「青衫綠鬢江湖老,當年韻事憶垂髫,秦姑娘慢慢講吧,這定是一個充滿溫馨,或充滿淒涼的絕美故事!」

    秦盼盼妙目之中似有淚光微閃,點頭說道:「馮兄,你都說對了,這個故事委實絕美,前面溫馨,後面淒涼,約莫在十九年前金冷月突然擺手道:

    「大姊慢點說,金鼎峽有金鼎峽的規矩,不能讓這位馮兄白聽故事!」

    秦盼盼歎道:「何必」

    金冷月立刻接口道:「不行,一定要照規矩辦,否則,那位按照規矩行事、業已當眾聲稱收歇振威鏢局、從此退出江湖的許局主,心中也未必甘服!」

    她一面朗聲發話,一面似乎從目中對秦盼盼不斷閃射出那種異樣的碧芒。

    秦盼盼拗不過她,有點無奈地點頭說道:「好吧,你是新任的『金鼎峽主人』,一切都由你作主。」

    馮多心、許伯亭與玉清師太這才聽出,「七殺凶魂」秦盼盼似乎是以前的「金鼎峽主人」,新近才讓位於金冷月。

    這時,金冷月已向馮多心笑道:「馮兄」

    馮多心不等她往下再說,便會意接道:「金姑娘是不願意讓我白聽故事,也要叫我在兩條路兒之中,選上一條,獻獻醜麼?」

    金冷月道:「不錯,兩條路兒與許局主所選過的差不多,一條路是舉鼎,另一條路是由馮兄在秦大姊、金冷月,和我這位滇邊遠客顧三妹中,隨意選上一人,較量較量彼此藝業!」

    馮多心搖頭道:「不必選擇」金冷月目中碧芒又現,語音微沉問道:

    「此話怎講?馮兄是想破壞我金鼎峽中的規矩?」

    馮多心連連搖手,含笑說道:「霸主豈能隨客便?在人簷下應低頭!馮多心怎敢破壞規矩,我只是窮酸羞近嬋娟側,生平怕受美人恩而已。」

    金冷月絕頂聰明,聞言之下,頗出意外,詫聲接道:「馮兄是選擇舉鼎?」

    馮多心笑道:「在下雖通古文,卻仍有點不太相信這隻小小的『烏心商鼎』,包括鼎腹中的罕有烏金,竟有三千八百六十二斤之重!」

    金冷月道:「馮兄既不相信,便請舉鼎一試!」

    馮多心把那滿佈風塵的青衫大袖捲了一卷,果似欲加嘗試!但是他剛剛站起身形,尚未離座,又突然坐了下來,搖頭歎道:「唉!這舉鼎之事,免了也罷」

    金冷月詫道:「馮兄此語何意?」

    馮多心遙指小鼎答道:「舉鼎不是巧勁,非用濁力不可,這只寶鼎乃是殷商古物,萬一有所毀壞,豈是馮多心一介窮酸所能賠償得起?」

    金冷月秀眉一挑,從鼻中冷哼說道:「此鼎豈是濁力能毀?馮兄請盡力施為,縱有任何傷損,不要你賠,甚或只要你有能為,便把鼎腹中價值連城的罕有烏金,取去也可!」

    馮多心幾乎要喜得打跺地撫掌狂笑道:「妙極,妙極,烏龜也有翻身日,窮酸豈無發財時?想不到金姑娘如此慷慨,竟給我一個這麼好的機會!」

    他一面高興如狂,一面便起身離座。

    玉清師太唸了一聲佛號,向許伯亭低低說道:「許局主請仔細上眼吧,我們有好戲看了!」

    許伯亭皺眉道:「這位馮兄雖似深藏不露,但他究竟能高明到什麼地步?

    若聽金冷月之言,那只重達三千八百六十二斤的『烏心商鼎』,絕非輕易毀得了呢!」

    玉清師太微微一笑道:「江湖間俗語有云,沒有三分三,誰敢上梁山?

    馮施主既已出場,無法再自珍秘」

    她後方至此,已見馮多心有所動作,遂把話頭止住,與許伯亭一同全神目注場中!

    原來馮多心緩步下場,業已走到鼎邊,突又回頭向金冷月笑道:「金姑娘,舉鼎有無限制,是單臂?還是雙臂?」

    金冷月笑道:「隨便,隨便,雙臂比較容易,單臂更顯英雄,何況我已允許馮兄把鼎中烏金取走,你便有第三隻手,也不妨一齊使用!」

    馮多心不以為忤,又復問道:「這鼎委實太重,我可不可以先行試力兩次,到第三次,再把它正式舉起?」

    金冷月點頭道:「當然可以,馮兄便試力十次,又有何妨?但如此重量,必然一試力衰,再舉力竭,馮兄若在第三次上仍告無法舉得動時,也就不必白費力氣,繼續嘗試的了!」

    馮多心相當有禮貌的向金冷月謝了一聲,立刻轉身伸手,分執「烏心商鼎」的兩隻前足。

    場中誰不是大行家,一齊看得出馮多心絕非虛應故事,他不但雙臂微抖,連所著的青衫都起了微顫。顯然在這第一次試力之上,已用出了相當內勁!

    雙臂微抖,青衫微顫,額上見汗,甚至連頭頂心的部位,都冒出蒸騰的白氣,但那「烏心商鼎」卻仍四平八穩,一動不動!

    玉清師太一來的確修為深厚,是內家有數高手,二來更早對馮多心起疑注意,遂在金冷月等見馮多心無法舉鼎,臉上均微帶哂笑之際,竭力壓低語音,向許伯亭悄悄說道:「許局主,你不要看那些佯裝的動作,請注意馮施主的眼神。」

    許伯亭何等江湖經驗,自然一點就透,他略一目注,也壓低語音向玉清師太說道:「馮兄雙目神光炯炯,似有專注,並作迅速移動,他他在看甚東西?」

    玉清師太彷彿驪珠已得,毫不思忖地接口低聲答道:「我認為這位施主文武雙全,定屬罕世奇客,他可能是利用走馬觀碑、過目不忘的天悟神聰,正在借此機會,背誦那只『烏心商鼎』的鼎腹古篆」

    許伯亭暗驚玉清師太的著眼之高,又自問道:「馮兄在百忙之中記誦古篆則甚,難道他真想毀鼎?而那鼎腹古篆,又有什麼特殊價值?」

    玉清師太笑道:「不無可能,或許金冷月等因腹笥太儉,得寶不知,而那鼎腹古篆,便是什麼武學真詮,罕世秘錄。」

    一語未畢,馮多心已收回雙手,舉袖抹去滿額淋漓大汗,並微聳雙肩,對金冷月展露一絲苦笑。

    金冷月意存揶揄,一笑說道:「馮兄不要太累,且歇息一下,再作試舉,等你第三次真正舉鼎,力鎮中州之際,金冷月也該知難而退,不敢再妄自張致,開府金鼎峽了!」

    馮多心俊臉飛紅,好像不服氣似的,牙關緊咬,一轉身形,再度伸手!

    他這次轉身,使在場群雄無不暗吃一驚!

    因為馮多心與第一次情況有異,這次他竟不伸雙臂,只伸單臂!

    尤其在右掌才一觸及鼎足,便從馮多心全身以及整只「烏心商鼎」之上,都迅速地騰起大片蒸蒸白氣!

    白氣如霧,越來越濃,幾乎連人帶鼎,一齊冪罩。金冷月見情況太以奇異,有點沉不住氣,竟從座上站起身形

    就在金冷月剛剛站起身形之際,霧影中一聲清嘯,宛如瀚海龍吟!

    龍吟聲歇,白霧先斂!

    霧既斂,看便清!

    馮多心原本是身形微蹲,如今正緩緩站直,以右手單臂,舉起了那只體雖不大,卻重達三千八百六十二斤的「烏心商鼎」!這是驚人之「舉」,照說在場群豪,都應為之出聲驚呼!但場內場外,卻絕無半點聲息,形成一片靜寂!

    這不是玉清師太、許伯亭,暨秦盼盼、金冷月等,不重視馮多心的驚人之「舉」,而是另有怪事,她們以及他們,都被這怪事驚得呆了!

    所謂的「怪事」,便是那只「烏心商鼎」如今不是靜態,而是動態!

    怎麼動呢?慢說鼎僅三足,便算鼎有八足,並像章魚一樣,足足都能屈伸,但在馮多心鐵掌緊握之中,也無法移動逃走!所謂「動態」,不是「移動」,是「噴射」,那「烏心商鼎」如今正從鼎腹中,沖天狂噴起一股濃濃黑汁!

    許伯亭恍然大悟,向玉清師太低聲歎道:「江湖代有奇才出,各逞英雄數十年,適才的蒸騰白霧,原來是馮多心兄以極強的內力真火,熔鼎取金,這位馮兄真是絕代奇才,他哪裡來的這高功力?」

    玉清師太修為深於許伯亭,眼力自也比他高明,聞言之下,搖頭說道:

    「我認為馮施主以內力熔鼎之舉,主要並非想取鼎腹以內的烏金,許施主請凝目試看,那鼎腹以外的古文,如今已告平泯,馮施主記熟秘錄,立即銷毀,不令他人繼續參究,其心思之妙,功力之高,貧尼歎為觀止了!」

    這時,鼎腹中黑汁業已噴完,並在空中力盡墜落。

    馮多心放下古篆已平、鼎腹已空的「烏心商鼎」,左掌一伸,漫空黑汁,便似受了吸引般,一齊向他掌中飛聚。

    又是奇景,又是妙事!

    果被玉清師太料對,馮多心並不貪財,他伸掌之舉,並非接取鼎腹烏金所化的黑汁,而是另有深意!他左掌接汁,右手卻疾如電掣,不斷屈指連彈!

    每一滴烏金黑汁,在一沾馮多心左掌之際,便凝結成一枚小小五角星兒,並立被他左手彈出!

    一星十星百星千星甚至萬星漫空都是電閃飛星!

    這麼多的星兒,被馮多心彈往何處?

    他並未藉以傷人,而是一齊彈向原有七個「殺」字的那片翠綠山壁。

    七個淡綠色的「殺」字,原來列為北斗七星形狀,如今在這「北斗七星」

    上方,也就是「北極星」的位置上,被馮多心以無數飛星彈得深嵌壁上,現出一個烏黑的「殺」字!

    星雨一停,金冷月首先面色凝如冷月地對馮多心抱拳問道:「馮大俠有何教言?」

    馮多心作了這許多展現絕世神功的驚人之事,仍然臉不紅,氣不喘,向金冷月含笑問到:「金姑娘怎知馮多心有話奉勸?」金冷月苦笑道:「金冷月雖無師曠之聰,也聞絃歌即知雅意,馮大俠如此炫技,必有教言,我如不識抬舉,馮大俠可能便不再慈悲,要來個『以殺止殺』的了!」

    馮多心把臉色一正,朗聲發話說道:「武林中萬流同源,任何人只要自認學有專長,都可於任何名山勝境開宗立派,招聚志同道合之士,共研強身健體之道,故而馮多心對金姑娘開府商山絕不反對,但金鼎峽口屢現骷髏,卻非祥和之兆!」

    金冷月道:「馮大俠指的是洛陽金八和『徐州雙傑』劉氏兄弟?」

    馮多心頷首道:「不錯,其中洛陽金八,還和我沾點表親!」

    金冷月變色道:「馮大俠大展神威之意,是準備為洛陽金八報仇?」

    馮多心搖頭道:「徐州劉氏兄弟,褊狹暴躁,經常欺凌鄉里,已非正人,洛陽金八更私德不修,曾於年前,將一名弱女橫加凌辱,頗有取死之道」

    金冷月接口道:「馮大俠不妨查上一查,那名弱女正是我遠房族妹!」

    馮多心道:「我已查過,故而雖與金八沾親,卻並不欲替他報仇,只怕金姑娘殺人殺順了手,過份倒行逆施,會把本已風波隱隱、充滿險惡的江湖中,更攪起一番冤怨相報、不可收拾的腥風血雨!適才小獻薄技,聊代進言,金姑娘肯不肯賣我一點面子,稍微收斂名心嗔念?」

    金冷月臉色一弛,發出一陣「格格」嬌笑,連連點頭,說道:「賣,賣,一定賣,衝著馮大俠『熔鼎飛星,以殺止殺』所表現的驚人武功,我也不敢不賣這天大的面子!」

    馮多心道:「金姑娘只是口服,不是心服」

    金冷月接口笑道:「真人面前,不必說甚假後,馮大俠想叫金冷月口服容易,心服太難,常言道:『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你今天雖然出足風頭,卻也不能不給我留個翻本的機會。」

    馮多心把兩道人鬢的長眉微微一軒,目注金冷月道:「金姑娘還想賜教?」

    金冷月目中碧光一閃,媚笑答道:「如今不必,我也不敢,但是你有你的蛟龍技,我有我的虎狼群,馮大俠容不容許我嘯聚黨羽,再作一搏?」

    馮多心口角微揚,淡然問道:「何時?何地?」

    金冷月笑道:「地點不必改了,就在這商山金鼎峽之內,時間則定於元宵如何?金冷月敬備一些花燈美酒,敬邀馮大俠賞燈較技,許局主業已聲稱退出江湖,不必來了,『煙雨庵主』的佛駕仍請光臨,因為我們還有一場『玄拂銀拂』的未了之會。」

    馮多心相當謙禮地向玉清師太抱拳笑道:「如今中秋方過,未到重陽,距離元宵約莫還有四個月光景,庵主佛課若閒」

    玉清師太不等馮多心往下再說,便自念了聲佛號,接口說道:「我一定來,慢說金施主的銀拂奇能尚待領教,便對馮施主這身奇絕藝業與菩薩心腸,我也絕對不肯錯過,再想瞻仰瞻仰!」

    馮多心拱手謙謝一聲,轉面對秦盼盼笑道:「秦姑娘,如今你該把『馬肉星心』的精彩故事講來聽聽的了。」

    秦盼盼道:「馮大俠知不知道這金鼎峽的右側有座翠眉峰?」

    馮多心點頭道:「知道,此峰瘦削高峻,形若人眉,秦姑娘提它則甚?」

    秦盼盼道:「我的故事不願意說給第三人聽,馮大俠若有雅興,今夜三更,請到翠眉峰頂一會!」

    馮多心聞言之後,怔了一怔,旋即點頭說道:「好,我一定來邊自說話,邊自向金冷月抱拳告辭,金冷月仍然堆著一臉媚笑,目閃碧芒笑道:「馮大俠多保重了,金冷月適才突生一種奇異的感覺,我認為馮大俠等不到明年元宵,或許會先期光降金鼎峽,來找我金冷月呢?」

    馮多心一時間未能參透金冷月的語意,也未多加理會,便與玉清師太、許伯亭等,一齊告退出峽。

    出得金鼎峽後,含笑為別,馮多心在神情上並不十分輕鬆,帶著非細心觀察不易體會的一種微含憂鬱的笑容,一揖轉身,飄然自去。

    亭向玉清師太問道:「庵主的佛駕可是回轉江南?我回開封,還可追隨一段路呢。」

    玉清師太道:「許局主先請吧,我還要在這金鼎峽左近小作勾留」

    許伯亭聞言,微覺詫異道:「莫非此峽左近有何特殊靈泉,或值得禮佛上香的名庵古剎?」

    玉清師太搖頭道:「我不是遊山參佛,而是想為馮施主暗中接應接應,防範有什麼萬一突變!」

    許伯亭驚道:「庵主莫非認為『七殺凶魂』秦盼盼要馮多心兄於今夜三更去往翠眉峰頂,聽甚『馬肉星心』的故事之約,藏有陰謀凶險?」

    玉清師太皺眉說道:「有件事兒我還想不太通,因為察人心中隱事的最佳捷徑,莫如目光,但從目光看來,秦盼盼『七殺凶魂』的外號雖然震撼江湖,但是此女的人品心胸,卻似乎並不兇惡!許伯亭點頭接道:「關於此事,許伯亭也深有同感,尤其根據金鼎峽內山壁上的七個『殺』字,分明此是秦盼盼的基業,為何主人卻換了金冷月呢?」

    玉請師太問道:「許局主,你記不記得臨出金鼎峽前,金冷月向馮施主所說之語?」

    許伯亭道:「庵主是不是指金冷月認為馮多心兄可能等不到明年上元,便可能先期再來金鼎峽一事?」

    玉清師太神色凝重地頷首道:「這幾句話兒中似含弦外之音,金冷月說話之時,雙目內又復凶芒連閃,故而,我認為縱或秦盼盼真心想對馮施主敘述故事,金冷月可能尚有其他陰謀」

    語音微頓,一歎又道:「對方開府金鼎峽,已具相當力量,今日若非馮施主顯示絕世神功,我們極難全身而退!受人點滴,當報湧泉,何況抱不平,扶正義,更是江湖人物當為之事!貧尼因此決定隱身暗中,以防萬一,為馮施主一盡綿薄!」

    許伯亭瞿然說道:「庵主佛心慧目,看得極有道理,許伯亭也玉清師太搖手笑道:「許局主不必留此,你先回開封,結束振威鏢局的業務去吧。」

    許伯亭咦了一聲說道:「庵主何以見拒,難道認為許伯亭沒有血性,不能肝膽照人?」

    玉清師太笑道:「貧尼當然久欽許局主俠譽正大,是條血性漢子,否則,酒肆中也不會率爾訂交,但如今我卻有三大理由,要你不必參予此事。」

    許伯亭道:「許伯亭願聞其詳!」

    玉清師太正色道:「第一點理由是大丈夫應重然諾,許局主既已見好收帆,當眾宣稱收歇振威業務,從此退出江湖,便不應再涉及武林鋒鏑!」

    對方理直,許伯亭無法相與辯駁,只得皺起眉頭,發出一聲苦笑!

    玉清師太又道:「第二,今夜三更之約,我只是隱身接應,無事,則絕不出頭;有事,則必有動地驚天的激烈血腥搏鬥。許局主三刀已失,一扣成灰,不宜以血肉之驅,對抗豺狼毒爪!」

    許伯亭想起自己的得意暗器「回龍刀」和成名兵刃「連環追魂扣」,不禁搓手浩歎!

    玉清師太道:「第三」

    關於這第三點理由,玉清師太卻於只說出「第三」兩字後,便倏然住口,目光中滿含善意地向許伯亭歉然一笑。

    許伯亭不是傻瓜,自然立即體會到玉清師太未肯說出的第三點理由,定是認為自己功力不夠,比胡振天尚弱一籌,自難與秦盼盼、金冷月等抗衡,倘但憑血性,勉強助陣,可能不單無益,反而會有令人掣肘的顧忌!

    於是,這位雄心已灰的振威鏢局的局主,淒然一歎,點了點頭,向玉清師太抱拳說道:「許伯亭懂得庵主的慈悲佛心,也自知鄙陋,遵諭先回開封。

    但我本人雖退出江湖,卻尚有幾名瀝血同心的知交好友,我會把他們請出來,在明年元宵的上元『降魔會』上,趕來金鼎峽,為庵主和馮多心兄助威,略盡武林道義!」

    這回,玉清師太倒是毫不推拒,唸了一聲佛號,點頭笑道:「對,聚沙可以成塔,集腋方能成裘,馮施主縱有通天本領,可以力殲群魔,但也不宜過份孤獨,總該有幾個願意幫他跑跑腿、說說話,或是喝喝彩的忠實的基本觀眾。」

    話完,許伯亭行禮轉身,獨上陽關大道,轉回開封,玉清師太則緇衣飄拂,足下如流水行雲般,走入商山深處。

    月亮慢慢在爬,爬得清光照遍翠眉峰頂之際,約莫是二更時分

    一條似幻煙,似飄雲,既瀟灑,又略嫌瘦削憔悴的人影,出現在翠眉峰頂。

    小林中一聲嬌笑,走出了仍是日間裝束的秦盼盼來,目注剛剛縱上峰頭的馮多心道:「馮兄當真心急想聽故事,你早到了約莫一更天呢!」

    馮多心笑了一笑,淡淡說道:「我的確急於想聽,但秦姑娘彷彿更急於想講,否則你怎麼比我來得更早?」

    秦盼盼笑道:「我是主人,日間金鼎峽之會,業已因事失迎,晚上不能不禮貌周全,初更便到」

    馮多心道:「初更?原來秦姑娘已不辭風露地等了我一個更次!」

    秦盼盼似乎微興感觸地幽幽一歎道:「馮兄耿耿孤心,錚錚俠骨,是當世武林中絕無僅有的非常人!似此嘉賓能有幾?為君風露立中宵,我這做主人的,應該有這份禮貌!」

    馮多心笑道:「秦姑娘口口聲聲以主人自居,又何必把辛苦經營曾在山壁上以多年心血培植出七個『殺』字的大好金鼎峽山林基業,轉讓給金冷月呢?」

    秦盼盼先是被馮多心問得一怔,但秀眉微蹙之下,立即嫣然笑道:「這是我的私事,出了『馬肉星心』的故事範圍,我可以稍失禮貌,對馮兄拒不作答麼?」

    馮多心笑道:「秦姑娘當然可以拒不作答,但馮多心卻立願非查明此事不可,因為我已意識到其中有無數蹊蹺,甚至於包含了秦姑娘不肯出口的難言之隱!」

    秦盼盼皺眉道:「我?馮兄認為我我有難言之隱?」

    馮多心微笑道:「欲知心內事,但看眼中神,馮多心的這點意念,起於金鼎峽內初會秦姑娘之時,你吹紗斷枝、大展神功之際秦盼盼略含愧色道:

    「在馮兄如此人物面前,那種彫蟲小技,委實班門弄斧!但我除了不慚鄙陋、貽笑大方之外,難道還露了其他馬腳?」

    馮多心道:「不是露甚馬腳,只是不合身份!」

    秦盼盼愕然道:「此話怎講?不合什麼身份?」

    馮多心笑道:「自然是震懾四海八荒、黑白兩道的『七殺凶魂』的身份,因為山壁上雖有七個『殺』字,但秦姑娘的目光中卻湛然無邪,連半個『殺』字都看不出來!」

    這幾句話兒,使秦盼盼聽得怔了好大半天,方自目光茫然地看著馮多心道:「馮兄,你你認為我不不夠凶狠?」

    馮多心微歎一聲道:「馮多心如今雖然青衫潦倒,怕惹情絲,但當年肥馬輕裘、五陵年少之際,卻也結交過不少傾城艷女,絕代紅妝,伺候過不少眼波顏色」

    秦盼盼咦了一聲道:「馮兄在背艷史麼?你好像在說故事給我聽了。」

    馮多心苦笑道:「我不是自作多情,要背艷史,只是表示此日雖為窮措大,當年曾亦近紅妝!故而,我對女人並非毫無經驗,我從秦姑娘的目光中,看不出半點凶狠,只看出一片貞嫻淑靜,和無限溫柔!」

    秦盼盼的臉龐兒突然紅了起來,紅得就像那秋風之中的西山醉葉!

    馮多心又向她這紅得撩人、紅得醉人的絕代嬌靨看了兩眼,緩緩說道:

    「由這種『名是地獄鬼,人似瑤台花』、兩者絕對相忤的情況看來,馮多心在與秦姑娘暨金冷月姑娘見面之後,曾作了兩樁大膽假設」

    秦盼盼突然仰首,向空中星月看了一眼。

    馮多心是玲瓏剔透之人,見狀之下,向秦盼盼訝然問道:「秦姑娘察看天空則甚,你你還有別的事麼?」

    秦盼盼苦笑道:「我必須在四更天前離開這翠眉峰頂,回到金鼎峽內,故而特意提前趕來,以免來不及向馮兄說完那段淒美的故事」

    語音至此略頓,目注馮多心道:「故而,馮兄請恕我有失禮貌,我不能聽你作甚大膽假設,而要請你聽故事了。」

    馮多心微一凝神,點頭道:「好,秦姑娘請講,馮多心洗耳恭聽,我不會再打岔了。」

    一面說話,一面就在小林林口選塊平坦青石,坐了下來。

    秦盼盼仍是倚樹而立,目注馮多心問道:「馮兄,你與『瘦馬書生』馬二憑既是至交,知不知道他雖名馳冀北,但卻原籍江南馮多心點頭道:「知道,我那位馬大哥是名馳塞北風塵裡,家在江南煙雨中」

    秦盼盼語調忽然壓低,緩緩說道:「江南,江南,令人斷腸,杏花春雨,無限淒涼」

    不單語音低沉得有點抽噎,連她那雙彷彿裝得下整個宇宙的絕美的大眼眶中,都不斷閃爍淚光!

    馮多心的兩道人鬢長眉,微微一蹙道:「秦姑娘,你不是要說故事給我聽麼?怎的感觸這深,竟像李易安的詞句那樣,來了個『欲語淚先流』呢?」

    秦盼盼吸了一口長氣,似先壓抑情緒,然後舉袖拭去眼中淚漬,低聲說道:「不必說明是哪座山了,反正有那麼一座山,山中有那麼一個小谷,小谷邊又有那麼一條潺緩小溪,溪旁並有那麼一座分明供奉著土地,卻被青梅竹馬的無邪情侶,當作月下老人膜拜的小廟」

    馮多心笑道:「這座廟兒,定與秦姑娘所說的故事有關,一開始,就被你描述得相當美麗!」

    秦盼盼續道:「約莫在十九年前,這山中谷口溪邊廟前,開始有一個約莫十三歲的男孩,和一位七八歲的女孩,鎮日互相騎竹馬,弄青梅,釣遊魚,抓山雀」

    馮多心感歎道:「人的一生中,以這段年齡無憂無慮,一片天真,最最值得懷念!」

    秦盼盼道:「時光在飛,兒童在長,轉瞬間六年過去,男孩長到十九,女孩也已十四,他們間的遊戲,已由青梅竹馬,進步到惜花愛月,有點懂得情愛」

    馮多心讚道:「這是最美妙的時刻」

    秦盼盼黯然道:「最美妙的時刻中,發生了最銷魂的事兒,那男孩,竟向女孩告別!」

    馮多心咦了一聲問道:「告別的原因何在?」

    秦盼盼搖頭道:「那男孩自幼便單日習文、雙日習武,資稟靈異,當然自命不凡,他是為了名,為了利,打算在最年輕力壯的日子裡,去奮鬥自己的前程」

    馮多心道:「這理由雖然有點俗,但也說得過去,那女孩有沒有挽留他呢?」

    秦盼盼歎道:「那女孩還未到『悔教夫婿覓封侯』的年齡,自然不會『拂君千里志』,只是含著眼淚,向那男孩要個歸期」

    馮多心道;「要歸期,當然合理,那男孩子怎麼答呢?難道要女孩等到他衣錦封侯?」

    秦盼盼又微舉衣袖,拭去業已湧到眶邊、即將垂落的盈盈珠淚,略一停頓,繼續又道:「那男孩對著土地公公,也就是他們鎮日膜拜的月下老人,立誓不論名利成就如何,至少都會在每年的七月七日,回到這山中谷口溪邊廟前,來探望女孩一次」

    馮多心雙眉微蹙,點了點頭,目注秦盼盼道:「金風玉露一相逢,這是最美麗、最適合情人相會的時刻!那男孩子不俗,這每年一次回來看她之期,定得合情合理」

    秦盼盼苦笑道:「誓言在耳,人影杳然,每年的七月初七,那女孩都在土地廟外,從清晨立盡黃昏,再過黑夜,直到天明,但她所見的,只是幻想中天上的牛郎織女,渡橋相會而已!」

    馮多心道:「那男孩子一直爽盟負約?」

    秦盼盼道:「一年兩年直到第三年止,那女孩癡癡等到七月初八的曙光已透,才總算把那男孩子等來!」

    馮多心好似已被故事感動,忍不住撫掌含笑讚道:「好,好,有情人!」

    但「有情人」三字才出,卻被秦盼盼打斷,淒然一笑接道:「馮兄錯了,你應該把『有情人』三字,改成『無情人』才好!」

    馮多心一愕道:「那男孩子雖然在第一年和第二年上失約,但第三年既已趕來,便顯示他對女孩仍有深情,前兩次可能是不得已的遲誤!」

    秦盼盼搖頭道:「那男孩子不是來和女孩子相會,而是來和女孩作最後訣別!」

    馮多心皺眉道:「最後訣別?什麼理由?」

    秦盼盼道:「沒有理由,那男孩子沒有說明任何理由,只告訴那女孩子,從今以後,不要再癡癡等他,永遠不會再有什麼『金風玉露一相逢』了!」

    馮多心道:「奇怪,那男孩子是為了什麼表示絕情,那女孩子對他太癡,定然立即傷心大哭!」

    秦盼盼搖頭道:「沒有,女孩子沒有哭,她只是茫茫然的站起身形,用一種茫然的眼神看著男孩子,撲入他的懷抱!」

    馮多心歎道:「他們之間不會是第一次擁抱了,那女孩子如此作法,可能有兩種含意,一種自然是企圖挑起舊情,挽回局面,另一種則是此心已碎,此情已絕,要留點銷魂的回憶而已!」

    秦盼盼點頭道:「馮兄猜得對,那女孩子心碎之下,是想撲入男孩子的懷中,在他肩頭上咬下一塊肉來!」

    馮多心頷首道:「應該,應該,多年相戀,一旦成空,區區一小塊肩頭血肉,哪裡抵得了女孩子心碎斷腸的滿懷淒苦?」

    秦盼盼長歎一聲道:「女人中,狼的雖然不少,但仁慈柔弱的畢竟更多,那女孩子才一咬破對方肌膚,舌尖嘗著血腥滋味,便心酸淚落的咬不下去!」

    馮多心問道:「那男孩子怎麼辦呢?馮多心雖然桃花扇底,燕子燈前,吃慣胭脂,舔過眼淚,但卻沒有經歷過這種局面,換了我時,真還不知如何應付?」

    秦盼盼搖了搖頭,幽幽說道:「那男孩子應對得很妙,女孩子鬆了口,男孩子卻下了手,他從肩頭上挖下帶有牙痕的那一團血肉,塞向幾乎嚇得呆了的女孩子手中,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長嘯而去!」

    故事,似乎已說完了,馮多心默然有頃,目注秦盼盼道:「秦姑娘,這故事只像是一篇長篇小說的楔子開端,後面必然還有曲折離奇的起承轉合,我想請教故事中的男女主角是誰?」

    秦盼盼把兩道似水的目光盯在馮多心憔悴的面頰之上,緩緩說道:「女主角是我的朋友,男主角是你的朋友」

    馮多心笑道:「我的朋友,自然是那位雖視我為友,我卻奉他為師的『瘦馬書生』馬二憑了,你的朋友卻是誰呢?」

    秦盼盼道:「寒心仙子」

    馮多心歎息一聲道:「青梅愛侶,突變肝腸,此情定絕,此心定寒!但『寒心仙子』四字,似是江湖人物的外號,莫非秦姑娘的那位朋友也變成江湖人了?」

    秦盼盼微頷螓首道:「刺激,往往會發生莫大的力量!為了查究馬二憑為何變心,也為了要與馬二憑江湖爭勝,『寒心仙子』不單成為江湖人,她那一身『寒心絕學』,至少也要比我秦盼盼高出三分三了!」

    馮多心雙眉微蹙,目光一閃問道:「秦姑娘用之煮成『天下第一羹』的那塊『馬肉』,難道便是『瘦馬書生』馬二憑昔年從肩頭挖下的『贈別之肉』?」

    秦盼盼道:「不錯,所以我才說『肉是陳肉』。『寒心仙子』因聽到馬二憑一些極不上進的醜惡傳言,才拿出她那塊醃漬珍藏的『陳年馬肉』,叫我煮成『天下第一羹』,以期把馬二憑引來,看看這位負心情人,到底變成了什麼武林魔鬼?」

    馮多心詫道:「馬二憑瘦馬青衫,俠行滿塞上,俠譽震乾坤,他他有什麼不上進的醜惡傳言?」

    秦盼盼嘴角微揚,哼了一聲,答道:「利慾熏心,他長年奔馳塞上,是想謀奪獨吞傳說有敵國之富的『風砂藏寶』;名欲醉心,他想藝壓乾坤,成為『武林第一人』;色慾迷心,他經常與『摩伽魔女』、『玉娘子』等一干蕩婦淫娃,混在一起」

    馮多心苦笑道:「利慾熏心,名欲醉心,色慾迷心這位馬二憑兄委實太不上進,確已變成魔鬼!但這些事兒雖然醜惡,只是傳言,秦姑娘的貴友『寒心仙子』有證據麼?」

    秦盼盼道:「你也不用替馬二憑回護,我也不必為『寒心仙子』辯解,且大家盡力拉攏一下,讓他們冤家相見,是愛是恨,自行了斷好麼?」

    馮多心點頭道:「好,馮多心願意效勞,請秦姑娘定個日期,使他們會上一會!」

    秦盼盼道:「馮兄不是元宵要來」

    一語才出,便被馮多心搖了搖手,截斷她的話頭說道:「馬二憑一來人在塞北,二來與我更多年不見,我沒有把握能在元宵期前把他找來,還是照他們的昔日佳期,定在七七,來個比較富有情味的『金風玉露一相逢』吧!」

    秦盼盼苦笑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今『寒心仙子』不單畏聞『七夕』二字,並對天上銀河都不願看上眼!」

    馮多心皺眉道:「依秦姑娘之見,一定要把使他們相見之期定在元宵節麼?」

    秦盼盼道:「人在天涯,無法勉強,我的意見是盡快,馮兄既願為朋友效力,便請你費點苦心,盡可能在元宵之會上,把馬二憑拉來金鼎峽,但若真有困難,也不妨把七月初七的金風玉露之期,當作最後限日,馬二憑倘不趕到,『寒心仙子』與他便成誓不兩立之仇,江湖間將大起風波,血腥如海的了!」

    馮多心見她一面說話,一面仰視天光,彷彿已有去意,遂含笑問道:「秦姑娘,『馬肉』之謎雖然已被你所說的淒美故事加以揭曉,卻不知『星心』又是何物?」

    秦盼盼伸手指著天上的星月,向馮多心苦笑道:「馮兄請看,天光已近四更,我必須立即回峽,來不及說,好在『星心』之事與你無關,且留至元宵會上再講,也是一樣。」

    馮多心站起身形攔住秦盼盼的去路,說道:「秦姑娘,請暫留片刻,我要你聽聽我曾經向你提過的兩項大膽假設!」

    秦盼盼神情上略顯焦急,有點不甚高興地蹙眉說道:「馮兄要講請快,我怕業已沒有時間」

    馮多心見她如此神態,遂邊自心中驚疑,猜測秦盼盼何以這等緊張,邊自毫不遲延地接口道:「第一項大膽假設,也是最重要的大膽假設,便是我覺得秦姑娘貞嫻淑靜,無限溫柔,便假設你是另外一人,絕不是凶名震撼江湖的『地獄三魂』中的『七殺凶魂』秦盼盼」

    秦盼盼皺眉道:「馮兄為何如此異想天開?你曾用之來大展神功,難道還沒有看見我那鐫在山壁上的七個『殺』字?」

    馮多心道:「第一項的解釋,也正是我的第二項的大膽假設,我認為在商山金鼎峽中創設基業之人的確是『七殺凶魂』秦盼盼,但那『七殺凶魂』恐怕已遭秦姑娘殲除,而借用了她的名號,甚至形相」

    秦盼盼連連搖手道:「馮兄假設得不合理,我自己難道見不得人,會去冒用人人側目的『七殺凶魂』」

    馮多心不等她往下再說,便長歎一聲,接口說道:「常言道,傷心人別有懷抱」

    一言方出,突然有「,,」七聲連響的鐘聲,自金鼎峽下傳出。

    秦盼盼臉色大變,銀牙一咬,向馮多心頓足說道:「馮兄,你你把我害苦了,」

    黑衣飄處,人若煙騰,從馮多心頭上一掠而過,並順手拋落一團來勢輕柔之物。

    馮多心知道這團輕柔之物不是什麼毒辣暗器,遂伸手接住,果然是條幽香隱約的淡綠羅巾。

    但是羅巾上卻預先寫了幾行簪花小字,馮多心展開看時,見是:「妾慮君有奇禍,三日內若發現異狀,速奔龍駒寨,尋『瞽目神醫』白杖翁,求其援手,或可不受金冷月之無恥挾制?」

    這幾行字跡,真把位文通武達、博古知今的馮多心看得呆住了,愕然瞠目,自語說道:「奇怪,秦盼盼為甚這樣說法,我在三日之中會有什麼飛來橫禍?」

    自語至此,林中響起一聲「阿彌陀佛」!

    馮多心當然聽得出這聲清宏的佛號,是「煙雨庵主」玉清師太所發,但卻使他窘得俊臉通紅。

    因為憑他的耳力,倘若林內藏得有人,應該絕無不能發覺之理,難道是對秦盼盼過份專心。

    念猶未畢,玉清師太已像行雲流水般,從林中走出,含笑說道:「馮施主,你來時,是二更,秦盼盼來時,是初更,但我還比她更早到半個時辰,又用的是內家龜息之法,才瞞過你的耳目!」

    這位「煙雨庵主」成名多年,江湖經驗極豐,竟已知道馮多心可能會為此不悅,遂不等對方開口,先行加以解釋。

    馮多心果然不便再有所表示,只是苦笑一聲,玉清師太又復說道:「馮施主是否怪我去而復回,預先躲在林中,偷聽你與秦盼盼姑娘相會談話?」

    馮多心搖頭道:「庵主乃空門奇俠,世外高人,哪裡會有興趣注意這種兒女之私,此舉定然別有深意!」

    玉清師太唸了一聲佛號道:「我是覺得金冷月臨別時所說馮施主可能會提早再入金鼎峽之語,似含詭秘,而馮施主又是君子之心,或會在與秦姑娘會面,聽取故事時,中甚陰謀暗算?遂特意先上翠眉峰,為馮施主暗中護法,一盡綿薄」

    馮多心合什當胸,向玉清師太拜了一拜,稱謝說道:「多謝庵主關拂,金冷月雖未在這翠眉峰頭設伏,但似確曾對我施展過什麼陰謀暗算手段?」

    一面發話,一面便把秦盼盼所拋給自己的那條淡綠羅巾,向玉清師太遞過。

    雖然秦盼盼對自己似乎獨垂青睞,擲巾之舉,更含有關切深情,但自己是傷心人別有懷抱,生平綺孽太重,立誓古井無波,何況玉清師太又早在林內聽得所有的談話,又何必再對她有所避忌?

    玉清師太接過那條淡綠羅巾,對巾上字跡略一過目,便將羅巾遞還,含笑問道:「馮施主對於秦姑娘的香巾贈言,信還是不信呢?」

    馮多心道:「在下疑信參半,信的理由是秦姑娘一片好意,似乎不會作甚妄言!再與金冷月詭秘的言詞互參,可能有點蛛絲螞跡;疑的理由則是馮多心雖不狂妄,但對方若想傷我於不知不覺之中,恐怕也不太容易!」

    玉清師太點頭道:「馮施主疑信兩端,均有相當道理,但不知打算怎樣應付?」

    馮多心苦笑道:「此時便說應付,豈非空談?好在秦姑娘所說的期限只有三日,只好等待我身體上果於三日間發生異狀時,再決定是否走趟龍駒寨了!」

    說至此處,目光一掃,向玉清師太問道:「許局主呢?他是不是已回開封?」

    玉清師太道:「許局主也對馮施主極為關心,堅欲隨來照應,是我說明利害,已勸他回轉開封,結束振威業務。」

    馮多心點了點頭,向玉清師太拱手說道:「庵主佛駕既在,馮多心有樁疑問,正好向庵主請教。」

    玉清師太笑道:「是不是有關秦盼盼姑娘的身份之事?」馮多心頷首道:

    「以庵主的佛家慧眼,是否覺得秦盼盼不像是享有『七殺凶魂』匪號之人?」

    玉清師太道:「我曾和許局主談過,彼此的看法均與馮施主相同,我們認為秦姑娘似乎受了金冷月的某種挾制?」

    馮多心皺眉道:「我起先已有此疑,適才見她聽了金鼎峽下的鐘聲,神情那等惶急,不禁更堅此念!」

    玉清師太突的雙目微闔,似乎陷入深思。

    馮多心以為玉清師太是在分析秦盼盼的身份,或以佛家慧眼默察機微,遂靜立一旁,不敢打擾。

    過了片刻,玉清師太雙目一睜,看著馮多心道:「馮施主,貧尼認為秦盼盼姑娘的真實身份,以及受了金冷月何等挾制之謎,還在其次,目前最重要的,是要先揭開你究竟中了甚惡毒算計!」

    馮多心道:「這謎底的揭曉時間不長,只有三日」

    玉清師太搖頭道:「何必等上三日?我們應該利用時光,以馮施主如此一身精湛絕藝,難道不曾練過『心靈鏡』麼?」馮多心先是一怔,然後立即眉頭微蹙,苦笑問道:「庵主是要我冥心內視,搜九宮雷府,度十二重樓,察看經脈臟腑之間,有無受了暗傷?中了奇毒?」

    玉清師太笑道:「以施主的修為功力,當世中大概還無人能令你在不知不覺下身受暗傷,中毒也必有痕跡,但苗疆蠱術等物,卻發者無跡,受者無形,若不用『心靈鏡』上乘玄功細搜體內,的確只有等待發作,受人牽制的呢!」

    馮多心被玉清師太一言提醒,悚然失驚,劍眉深蹙說道:「庵主一言醒迷,待我冥心內視,在五臟六腑、奇經八脈之間,仔細搜索一遍。」

    玉清師太笑道:「若能及早知曉,應付的時間便較從容,免得措手不及!

    馮施主請即刻施為,『心靈鏡』必須百慮齊蠲,最忌塵擾,貧尼願為施主護法。」

    全是武林俠義,無需多作客套,馮多心只向玉清師太微一拱手示謝,便自走入她適才現身的小林之內。

    玉清師太一甩「滌塵玄拂』,把拂尾搭向左腕,也在林口盤膝坐了下來。

    因地屬翠眉峰頂,這片小林後面是片猿猱無法上下的百丈峭壁,玉清師太只要守住林口,不放任何人獸入林,便不會使馮多心受到滋擾。

    天光漸透,曙色熹微,玉林師太聽出林中已有動靜,遂含笑問道:「馮施主大功告成了麼?但願秦盼盼姑娘對你的關切之語,乃是過慮」

    一語未畢,馮多心已緩步出林,向玉清師太搖頭說道:「不是過慮,我經過冥心細搜,發現在丹田之間,的確有點奇怪的東西悄然隱伏!」

    玉清師太站起身形問道:「是不是奇異毒力?」

    馮多心苦笑道:「不是,我用真氣逼毒,逼它不動,又用『三昧火』欲加煉化,反而弄得它似欲由僵而活,蠕蠕而動起來,遂使我悚然而止,不敢造次!」

    玉清師太呀了一聲說道:「這樣看來,果被貧尼不幸言中,馮施主真是中了苗疆蠱毒暗算!但我們自離酒肆,進入商山金鼎峽以來,全是三人一齊行動,怎會只有馮施主一人中了蠱毒?」

    馮多心道:「剛才我業已想過,明白了其中奧妙!金冷月定然是把蠱毒散佈在『烏心商鼎』周圍,只要力能舉鼎之人,便會遭受這毒辣暗算!」

    玉清師太念聲佛號道:「對!這一著棋高!舉得動三千八百六十二斤的『烏心商鼎』之人,必是蓋世英雄,難鬥的勁敵,金冷月用此陰毒手段,暗中制敵,真是出人意料,省事省力!」

    馮多心憬然道:「這樣看來,秦盼盼可能也是中了蠱毒,受人脅制,才被金冷月奪去金鼎峽的基業?」

    玉清師太歎道:「馮施主仁心俠膽,老是關切別人,金冷月顯然尚有利用秦姑娘之處,縱令受制,也暫無危險,目前還是先顧自己,我陪你走趟龍駒寨吧!」

    馮多心滿面感激的神色,向玉清師太抱拳恭身,深施一禮說道:「庵主關切之情,馮多心銘感五中,但我對庵主卻有樁不情之請!」

    玉清師太一笑,目注馮多心道:「馮施主是想獨赴龍駒寨,要把貧尼留在此處,試試可能查探出秦盼盼姑娘的身份之謎,或對她有所幫助麼?」

    馮多心笑道:「庵主慧眼高明,真是無微不矚!」

    玉清師太頗為關切地向他看了一眼,嘴皮方動,馮多心便也已猜出她的心意,陪笑說道:「庵主請放寬心,承蒙庵主提醒,命我以『心靈鏡』功力察出丹田有異,毋須等到三日發作之期,加上龍駒寨又離此並不太遠,馮多心必可於期前趕到,絕不會有甚危險!我們盡可分頭辦事,只消約個見面之處便可。」

    玉清師太知他身懷絕藝,功力通神,委實用不著自己隨行加以照拂,遂想了一想說道:「這樣吧,馮施主縱令尋得什麼『瞽目神醫』白杖翁,但療祛蠱毒,也必略費手腳!你就在龍駒寨白杖翁處靜心休養,貧尼於三日至五日之間,趕去與你相會。」

    馮多心微有不安神色道:「又要勞動庵主大駕」

    玉清師太笑道:「這算什麼勞動?如此見面,既可使馮施主安心祛蠱,又可避免彼此途中的萬一參差,就看貧尼能不能利用這三日光陰,查出些蛛絲螞跡,以向馮施主繳卷的了!」

    馮多心道:「秦盼盼姑娘似乎有甚難言之隱」

    話猶未了,玉清師太便自點頭接口說道:「我也有所察覺,故而打算先從側面偵查,然後設法把秦姑娘引出,單刀直入,對她探詢,以兩種資料互一對比,或可稍明真相!」

    馮多心大喜,向玉清師太合掌一拜道:「以庵主的高明藝業暨慈悲佛力,此舉必有所成,馮多心就此告別,敬在龍駒寨內恭候佛駕!」

    玉清師太含笑點頭,但忽又想起一事,向馮多心笑道:「馮施主,貧尼有樁事兒日間未及相問,你在以絕世神功熔金舉鼎之前,彷彿曾默記那鼎腹古篆,莫非」

    馮多心笑道:「庵主此問,足見高明,但請恕馮多心略弄狡獪,等龍駒寨相見時,再復揭開謎底,庵主到時也就可以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人家既然如此說法,玉清師太怎好意思立即追問,只得含笑頷首,與馮多心又告暫別。

    龍駒寨在商縣與商南之間,昔傳項羽所乘之龍駒「烏騅」產於此處,因而得名。

    地傍丹江,有水運之利,商賈頗盛,遂為陝南重鎮。

    馮多心因白杖翁號為「瞽目神醫」,多半不居市裡,隱在山林深處。

    遂先入酒樓,向習慣上愛管閒事、識人最多的店小二們試加探詢,果然得知這位「瞽目神醫」家住商山深處,門植一柳,極易辨認,但其人性情怪異,鎮日課孫煮藥,極少與世人往還。馮多心問清地址,便去往商山。那白杖翁的三間茅屋,便在山腳,院落寬敞,一柳當門,但兩扇柴扉卻緊緊關閉。

    馮多心才到門前,尚未扣扉,便聽得茅舍中有人說道:「門外何人見訪?老朽近日心緒不佳,拒見外客,一切友好,均請宥諒為幸!」

    馮多心從那蒼老的語音暨自稱「老朽」聽來,知道這發話之人,就是被稱為「瞽目神醫」的白杖翁。

    一來,他身中蠱毒,受秦盼盼指點,非找這位「瞽目神醫」祛解不可,二來又聽出對方語音中確實流露出有甚重大心事。根據所聞,白杖翁是祖孫二人相依為命,老人既然憂急,問題必在幼孫,並可斷定憂急的原因,非傷非病。

    因為是傷是病,白杖翁身為神醫,必可著手回春,既是傷病之外的憂急情事,自己以一身絕藝,或可助其一臂之力?像馮多心這等武林奇俠,生平怕受人恩惠,既覺先有對白杖翁效力的機會,自然不單不在門外止步,反而推開柴扉,走進院落。

    茅屋中的蒼老語音似乎頗為震怒,厲聲喝道:「來人怎不止步?再若向前,休怪老朽要把你當作對頭,有所得罪的了!」馮多心邊自走往茅屋,邊自含笑說道:「老人家,在下是一片好心,期對老人家憂急之事,有所助益」

    一語未畢,金芒電閃!

    共有九線金光自茅屋之中飛出,分上中下三路,把馮多心的身形密密罩住!

    馮多心何等經驗,一看便知道那是醫家用來針灸的「雷火金針」,遂微一伸手,把九線金芒一齊抄住!

    凡屬盲人,聽覺必然極聰,茅屋屋中的蒼老語音驚道:「一手能接九針,尊駕果非常人,看來我祖孫大概運數已終,合當命盡今日!」

    馮多心笑道:「老人家怎不相信我言,在下毫無惡意,我是受人指點,有事相求,老人家定然就是被稱為『瞽目神醫』的白杖翁吧?」

    這時,他已走到茅屋的門前,卻止步不肯貿然入內。室中一個鬚髮微白的葛衣老叟,手拄一根白色木杖,滿面愁容,苦笑說道:「尊駕來得不巧,若在平時,只要有友好引介,老朽自當一效綿薄,但如今卻愛孫命危,己身難保,哪裡還有心情」

    馮多心不等對方話完,便自咦了一聲,詫然接道:「老人家乃曠代神醫,令孫有何傷病,均不難指下回春」

    手拄白色木杖的葛衣老叟苦笑道:「我孫兒非傷非病,是中了一位武林惡魔的獨門截脈手法」

    話方至此,馮多心揚眉笑道:「老人家請放寬心,在下對當世武林之中各門各派的手法,泰半均曾涉獵,或許能為令孫度厄消災,也說不定?」

    葛衣老叟聞言,臉上微現喜色,翻著兩隻天生瞽目的白果眼兒,向馮多心問道:「尊駕怎樣稱謂?是我哪位友好引介前來?」馮多心道:「在下馮多心,引介人是秦盼盼姑娘」葛衣老叟悚然一驚,微退半步問道:「秦盼盼,是不是『地獄三魂』中的『七殺凶魂』?」

    馮多心發現對方雙手執杖,似在暗聚功力,不禁訝然答道:「正是,老人家難道與秦姑娘」

    葛衣老叟一聲怒叱,白杖狂掄,竟用了一招具有相當威力的「天鼓三撾」,向馮多心揮出一片杖影!

    這第二次的突然襲擊,是在業已把話說開的情況之下,自系更出意料!

    但因馮多心武學極高,適才又發現葛衣老叟在雙手執杖,暗聚功力,故仍身形微閃,輕輕避過那當頭灑落的漫天杖影,並就勢把葛衣老叟點了穴道。

    馮多心深通世故,知道這等身懷絕世醫學之人,多半性情極傲,遂在剛把對方制住之下,便即含笑說道:「老人家千萬不要生氣,在下此舉絕非冒犯,也無半絲惡意,只怪你對我不信,不肯聽我解釋,才逼得我稍加得罪,少時再向你陪禮」

    語音略頓,伸手扶起這葛衣老叟,含笑又道:「最有力與最可靠的解釋,莫如以事實表現,在下與老人家同入內室,看看令孫去吧!」

    一進茅屋內室,果見竹床之上躺著一個面如金紙、不省人事的十二三歲男孩。

    馮多心放下葛衣老叟,向榻上十二三歲男孩細一注目,並為他微診脈象,不禁面帶驚容。

    他回手替葛衣老叟拍開穴道,皺眉問道:「老人家,令孫是得罪了那位魔教中人,他所中的,似是極厲害而極陰損的『絕脈搜魂手』呢?」

    由於馮多心的語音,葛衣老叟聽出來是個三十二三的年輕人。

    但一手連接九針,又一招便把自己制住,這年輕人的功力之高,簡直駭人聽聞,偏偏「馮多心」的姓名,卻又陌生得從來之所僅見。

    葛衣老者心中明白,以對方的功力程度,隨時均可制自己祖孫於死命,如今既用這種語氣藹然相問,似以足證他確實無甚惡意!

    心中敵意既減,神情上立即和緩,稱呼也改過,應聲說道:「老弟著實高明,我也懷疑我孫兒中的是這種陰毒手法,而對他下手之人,更極可能就是『天外三魔』中的『雙心魔姬』呼延楚楚?」

    馮多心笑問道:「老人家怎樣稱謂?是不是馮多心特來求見的『瞽目神醫』白杖翁呢?」

    葛衣老叟點頭道:「老朽姓白,名天樸,因早年瞽目,向持白杖,故而有個『白杖翁』的外號,至於『神醫』之稱,則有些愧不敢當的了!」

    馮多心道:「白老人家請準備一些益元藥物,在下要替令孫解除所中的『絕脈搜魂手』」

    話方至此,白天樸便悚然一驚,連搖雙手道:「馮老弟不要魯莽,『絕脈搜魂手』是極為歹毒的獨門手法,萬一解救不當,反而可能弄巧成拙,斷送我孫兒白家華的一條小命!」

    馮多心笑道:「白老人家說得不錯,但你身為神醫,應該知道令孫四肢已微現抽搐之狀,倘不及時搶救,即令答應繫鈴人的勒索,也會殘廢終身,悔恨莫及!何況在下既然誇此海口,總有幾分把握」

    白天樸喜道:「馮老弟,你你真有把握?」

    馮多心語氣十分肯定地點頭含笑道:「保住性命,我有把握,最多使令孫白家華老弟元氣稍受損耗而已,故而才請老人家準備些益元藥物,能先餵他服食一粒上品靈丹更好」

    話猶未畢,白天樸已從懷內摸出一粒朱紅色的靈丹,目中含淚,喂向愛孫白家華的口內。

    馮多心等白家華服下藥丸,略過片刻,才向白天樸笑道:「白老人家請退過一旁,我要為令孫白家華老弟拍遍全身一百零八處大穴!」

    白天樸聞言,退向榻旁,並對馮多心問道:「馮老弟要替華兒拍遍全身大穴,應把他弄下床來」

    馮多心笑道:「用不著,在下可以為白老弟凌空拍穴」

    話完,先向白家華的心窩左近,連點三指,然後又把他的身軀向空微拋,在雙掌間,不住盤弄翻轉,就像是拋戲著一枚人球模樣!

    頓飯光陰過後,馮多心已把白家華全身上下的一百零八大穴完全拍遍,向白天樸高聲叫道:「白老人家,如今我要替白家華老弟拍開『三元大穴』,他會嗆出一大口淤血,但人已無礙,下面調元益氣之事,便是你的了」

    話落,手停,又向白家華胸前連點三指,然後放向榻上。

    白家華果然好像悶極得舒似的,狂吼一聲,噴出一大口烏血!

    馮多心本人,也似相當勞累地跌坐一旁,運氣調息!

    白天樸趕緊先喂愛孫服下藥物,並按摩「黑甜穴「,待白家華沉沉入睡以後,滿懷感激地向馮多心叫道:「馮老弟,大恩不敢言謝,老朽先前竟把你當作是『雙心魔姬』呼延楚楚的同路之人,委實十分慚愧!」

    馮多心為白天華凌空拍遍週身一百零八大穴之舉,委實十分疲累,但他功行深厚,經過一陣調氣休息,也就復原了,聞得白天樸這樣一說,遂含笑問道:「白老人家,在下有樁疑問,要想請教一下,適才你在聽了我是『七殺凶魂』秦盼盼引介前來之後,為何突然暴怒,揮杖立下殺手?」

    白天樸苦笑道:「那是由於老朽對『雙心魔姬』呼延楚楚太以痛恨之故,呼延楚楚曾經說過秦盼盼是她密友,而『天外三魔』中的『雙心魔姬』與『地獄三魂』中的『七殺凶魂』,也應該是一丘之貉!」

    馮多心越發驚奇道:「這樣說來,白老人家竟與秦姑娘素不相識的了?」

    白天樸苦笑道:「『七殺凶魂』是當世武林中第一流的黑道人物,她怎會與我這閉門煉藥、根本不大在江湖走動的窮老瞎子,有甚交往?」

    馮多心皺眉道:「奇怪」

    「奇怪」兩字才一出口,白天樸便接口問道:「馮老弟,老朽與秦盼盼認不認識無關緊要,她究竟是為了何事,引介老弟來尋老朽?老朽除了稍通醫理,並植有幾種靈奇藥草之外,別無他能,而馮老弟神功絕技施展無礙,又不像是患了重病,中了傷毒的光景?」

    馮多心歎道:「在下如今雖然尚似生龍活虎,但是再過一二日後,卻可能變成一隻待宰的羔羊!」

    白天樸哦了一聲,恍然問道:「馮老弟是中了什麼尚未到發作時期的慢性奇毒麼?不難,不難,不是白天樸誇句海口,老朽可以藥到毒除」

    馮多心接口苦笑道:「倘是慢性毒力,在下拼著略耗真元,也可把它逼出體外!但對於苗疆惡蠱,則恐不是僅憑武功可以克制的了!」

    白天樸悚然動容道:「馮老弟竟是中了苗疆惡蠱麼?請趕快先伸出左手,讓老朽替你診診脈象!」

    馮多心如言伸手,白天樸頗為細心地診完左手,又診右手,蹙眉深思有頃,方自苦笑說道:「制蠱之道,必須先明惡蠱種類,否則萬一弄錯,極可能鑄恨終生!在毒蠱發作期前,欲辨種類,原可從目光、臉色等加以推敲,但老朽瞽目多年,對醫家『望、聞、問、切』四訣之中,『望』字已不能用,我只好在『問』字之上試一試了!」

    馮多心笑道:「白老人家請問,在下據實奉答!」

    白天樸在榻幾上摸了一面銅鏡遞過,問道:「馮老弟請攬鏡自照,你目中有無一種非經細辨、甚難發覺的淡淡紅絲?舌苔是微帶金黃?還是稍呈灰白色澤?」

    馮多心舉起銅鏡,瞪大眼睛,伸出舌頭,細看一番答道:「在下目中並無紅絲,舌苔也相當正常,並無白老人家所說的金黃或灰白色澤。」

    白天樸雙眉深蹙,又弄來一杯礬水,遞與馮多心道:「馮老弟,你把這礬水喝上一口,看看味覺是苦是澀?」

    馮多心接過礬水,喝了一口以後,竟咂咂嘴唇,傾杯飲盡,含笑答道:

    「白老人家為何騙我?這杯水兒不苦不澀,甘涼無比,尤其是對我這趕路口渴之人,何殊玉液瓊漿?我可老實不客氣的了!」

    白天樸的兩道眉頭本已愁蹙,如今更糾結一處。

    馮多心發現他神情有異,咦了一聲,問道:「白老人家,難道我目無紅絲,舌無色苔,以及飲礬不苦不澀等情形,不是甚好現象麼?」

    白天樸搖頭未答,又起身走向壁邊一排藥櫃,挑挑選選的,弄來三隻小瓶,放在桌上道:「馮老弟,我們再試一次,你且嗅上一嗅,看是喜愛三瓶中那一瓶的香味?」

    語畢,取根炭筆,在張白紙上,背著馮多心寫了兩個字兒,覆放於桌上。

    馮多心見瓶中均是粉末,遂取起一嗅,覺出是玫瑰、蘭花暨桂花的香氣。

    在平時,這位一代英俠最愛蘭花,但此時卻不由自主地衝口而出,答道:

    「我喜歡嗅聞那彷彿能令人神清氣爽的桂花香!」

    白天樸苦笑一聲,翻轉那張覆案白紙,只見紙上赫然是用炭筆寫著「桂花」二字。

    馮多心笑道:「這是甚禪機玄理,白老人家可否解釋一下?我平日喜愛蘭花,今天卻覺桂花香特別好聞,究是什麼道理?」

    白天樸笑道:「老朽雖然雙目久盲,但盲人有盲人的特殊感應能力,我已覺察出馮老弟是位豪放不羈、文武雙全的正派大俠,你應該知道苗人養蠱之事」

    馮多心道:「據傳苗人於端午日取蛇、蠍、蜈蚣、壁虎、蝦蟆等五毒,置於一壇中,任其自相嚙食,次年以唯一存者煉蠱,但不知在下所中的,是哪類毒物?」

    白天樸道:「老弟所說的是一般俗蠱,你所中的乃是煉蠱專家所煉、特別厲害的惡蠱!」

    馮多心問道:「聽白老人家語意,這種惡蠱還在蛇、蠍、蜈蚣等『五毒』之外?」

    白天樸道:「這是『桂花蠶蠱』」

    馮多心皺眉問道:「『桂花蠶』?唐人詩句有云『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白天樸點頭道:「不錯,普通蠶是『春蠶』,這『桂花蠶』則是『野蠶』,別稱『天蠶』,又因其色如金桂,更叫『金蠶』,取『天蠶』之絲,雜以人發、風磨銅絲製衣,可避刀槍水火,而用這『桂花蠶』煉蠱,也就是蠱毒中最為強烈、至高無上的了!」

    馮多心想了一想道:「根據理論推斷,『桂花蠶』既極難得,則這種蠱毒定甚頑強,不知白老人家可有克制手段?」

    白天樸的白果眼兒一翻,揚眉笑道:「醫家仗恃岐黃,與天爭命,生死人而肉白骨,固屬誇大之詞,但救人於瀕死,治病於將亡,亦並非不可能之事,且對症下藥,貴在及時,馮老弟來得甚早,區區『桂花蠶蠱』,大概還難不倒我白老瞎子!」

    馮多心聞言後,臉上方露喜色,白天樸又復說道:「但蠱毒可制,元氣必損,一病難逃,馮老弟能在我這『一柳醫廬』之中,小住三數日麼?」

    馮多心笑道:「在下落拓江湖,四海遊俠,除了想尋找一位生平至交以外,可說身無急事,故而慢說三數日,便與白老人家親近上個十天半月,也無甚」

    一語未畢,雙眉微蹙,但發現白天樸也在凝神傾耳,遂含笑低聲說道:

    「老人家也聽見了?來的一共是二人,他們飛身越溪,如今大概尚在『一柳醫廬』的十四五丈以外!」

    白天樸好生佩服道:「盲人聽敏,理所當然,馮老弟的耳力如此奇聰,真是令人驚佩的了!」

    馮多心低聲笑道:「來人不知是甚路道?我在內室衛護家華老弟,老人家搪塞對方去吧。」

    白天樸此時已對馮多心完全信任,遂點了點頭,拄杖走出堂屋。

    這時,來人已然走向「一柳醫廬」,並可聞笑語之聲,果是一男一女,證明了馮多心耳力奇佳,聽得絲毫不錯!

    白天樸因愛孫白家華尚在調養之中,而自己少時又將為馮多心解祛「桂花蠶蠱」,不願把來人引入室內,遂手拄白木杖,走向庭院。

    來人相當粗鹵凶蠻,在門外揮手一掌,柴扉便被震倒,現出身形,是一個相貌俊美中含有陰險的二十七八的黃衣少年,和一個二十三四的妖艷的紅衣少婦。

    白天樸聽得柴扉已被來人震倒,不禁臉色一沉,止步問道:「來人是誰?

    怎麼毀人園門,這等無禮?」

    黃衣少年冷笑一聲,陰森森地目注白天樸道:「老頭兒慢發脾氣,看你手拄白杖,雙目已盲,大概就是什麼『瞽目神醫』白天樸吧?」

    白天樸道:「不錯,白天樸歸隱陝南,不問江湖之事已久,兩位竟會是特地為我而來的麼?」

    紅衣少婦「格格」一笑道:「白老頭兒,我家魔主有點隱疾,要請你在一個月內,前往六盤山,替她療治」

    話方至此,白天樸便搖手接道:「對不起,老朽血氣已衰,不能跋涉長途」

    黃衣少年厲聲喝道:「不去不行,除非你不想要你那寶貝孫兒的性命?」

    白天樸臉上神色一變,憤然叱道:「尊駕是哪路人物?竟以這等無恥手段要挾,我家華孫兒中的是什麼狠毒的截脈手法?」

    紅衣少婦笑道:「是我下的手,聞得人言,你這老頭兒生性倔強,不吃敬酒,專吃罰酒,才設法先從那小孩子的身上,給你一點厲害!可笑蓋代神醫,仍然診不出治不了獨門點穴手法,你孫兒白家華福緣不淺,他中的是震撼武林、極為罕見的『絕脈搜魂手』呢!」

    白天樸佯作初知真像似的,全身一震,翻著兩隻白果眼,向紅衣少女失聲問道:「『絕脈搜魂手』?姑娘難道就是名列『天外三魔』之一的『雙心魔姬』呼延楚楚?」

    紅衣少女聞得呼延楚楚之名,肅立恭身道:「那是我家鷹主,我是『雙心八侍』之一,名叫唐琪,這位是我同僚,名叫吳寧!

    白天樸昔年未盲前行醫四海,江湖經驗極豐,見聞甚廣,盲後歸隱,也常有老友往還,故而知道所謂「雙心八侍」,共是四男四女,全屬「雙心魔姬」呼延楚楚身邊武學高強、心狠手辣的黑道蠻橫人物

    他知曉遇上凶星惡煞,正在思忖怎樣應付之際,那紅衣少女唐琪又把臉兒一板,冷冷說道:「白老頭兒,你孫兒白家華,已中『絕脈搜魂手』,若無獨門解救,必將全身痙攣,縮成尺許嬰兒,身受慘毒苦痛而死!如今,我給你一隻『雙心魔令』,令上附有臨時解藥,可暫保白家華傷勢不變,等你六盤行醫,治好我家魔主隱疾,必蒙恩典,便可無事」

    語音至此微頓,凶芒如電,厲聲又道:「但凡接『雙心魔令』之人,若是有所違拗,使成魔主死敵,必被剝皮抽筋,磨屍化骨,便死在九泉,也永難翻身的了!」

    吳寧也在旁助威喝道:「白老瞎子想通了麼?你對我家魔主的『雙心魔令』,接是不接?」

    白天樸因愛孫之厄已解,怎肯受此挾制,正待加以拒絕,突然聽得耳邊有人以「蟻語傳聲」的上乘內家功力說道:「老人家不妨接令,並問問那『雙心魔姬』呼延楚楚得的是什麼隱疾?」

    白天樸已然見識過馮多心的高明功力,當然知道這耳邊密語是他所發,遂佯作略一沉吟,苦笑說道:「吳朋友,人家是『霸王請客』,你家魔主是『霸王請醫』,老朽如今就算不願接取這只『雙心魔令』,恐怕也不可能吧?」

    吳寧冷笑道:「那是當然之理,常言道『識時務者方為俊傑』,唐二妹且傳魔令!」

    唐琪知曉盲人反應敏捷,聽力尤強,遂向白天樸拋過一物。

    白天樸果然聽風辨位,十分準確,微一伸手,便輕易接在手中,覺出那是一面上鐫「雙心」的鐵質令牌,牌柄上並系有一個小小的紙包,定是所謂「絕脈搜魂手」的臨時解藥。

    唐琪見白天樸已接「雙心魔令」,又沉聲說道:「白老頭兒,你已接『雙心魔令』,萬勿自誤,務須於一個月內,前往六盤山的『雙心魔宮』,為我家魔主效力行醫,否則」

    白天樸不願再聽這些威脅之語,遂截斷唐琪話頭問道:「『雙心魔宮』是在六盤山的何峰何嶺?何峽何谷?」

    吳寧道:「白老頭兒不必多問,你既有『雙心魔令』在身,只要一到六盤山境內,便有魔宮使者前來接引!」

    白天樸問道:「老朽雖對岐黃一道略有研究,但要醫重疾,也必須略作準備,何況我更不能把所有的應用藥物,全一齊帶去六盤,你們應該先對我說明呼延楚楚姑娘生的是什麼病吧?」

    唐琪道:「我家魔主因為風流」

    一語未畢,便被吳寧截斷,朗聲說道:「『雙心魔宮』是洞天福地,富埒王侯,各種珍貴藥物應有盡有,你不必多問,且盡快向我家魔主報到,便會明白一切」

    話完,立即拉著唐琪,雙雙轉身離去,並發出一陣相當淫邪曖昧的笑聲道:「唐二妹,我們此行任務業已完成,何必與這老瞎子多說廢話?好不容易才獲得這幾天單獨相處的機會,該留點時間辦辦我們私人的體己事兒了!」

    唐琪未曾答話,發出一連串聽來甚為淫賤的吃吃媚笑!

    白天樸靜聽他們業已去遠,遂低低罵了一聲「無恥」,伸手扶起那兩扇被震倒的柴扉,然後才回轉茅屋。

    馮多心從內室迎出,含笑道:「白老人家放心,令孫又經我隔體傳功,催通氣血,業已完全無事,等他神酣氣足地一覺睡醒,可能比原來的體魄還要健壯一些!」

    白天樸知曉馮多心可能已對愛孫白家華給予了特別好處,遂一抱雙拳,連聲稱謝,並把那只「雙心魔令」遞向馮多心道:「馮老弟,『雙心魔宮』的人物向稱難纏,老朽已接了呼延楚楚的這只魔令,可能等於是沾上了附骨之蛆,絕難擺脫,麻煩極大的呢!」

    馮多心笑道:「常言道『解鈴原是繫鈴人』,在下既然以密語傳音,請白老人家接過『雙心魔令』,自然義不容辭,要替你解決此事!」

    白天樸道:「老朽願聞馮老弟的解決之道,彼此才好配合行事。」

    馮多心接了那只「雙心魔令」,也未細看,也不交還白天樸,便順手揣入懷中,含笑答道:「解決之道,甚為簡單,我對『雙心魔姬』呼延楚楚有點興趣,老人家的六盤山之行,由馮多心代勞便了!」

    白天樸有點頗出意外地怔了一怔,向馮多心雙眉微蹙問道:「馮老弟,你你打算代我行醫?」

    馮多心笑道:「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又道是『除死無大病』,我馮多心即令治不好呼延楚楚的病,也總還要得了她的命吧?」

    白天樸皺眉道:「『雙心魔宮』威名極大,宮中好手如雲,馮老弟單身獨探虎穴,不嫌」

    馮多心笑道:「白老人家放心,慢說『雙心魔宮』,便是比這再凶險百倍的虎穴龍潭,馮多心一樣敢闖它一闖!」

    白天樸道:「老弟是否要改扮成老朽的形相前往?」

    馮多心雙睛一翻,立刻變成兩隻盲者特有的「白果眼」,但他突又想起白天樸目不能見,自己這種舉措,豈非多餘?遂又把一對黑如點漆的眼珠翻回,失笑說道:「要改扮老人家的形相不難,故而我才借用那只『雙心魔令』,但魔宮若破,必有漏網之魚,來此企圖對老人家賢祖孫予以強烈報復」

    白天樸臉上起初頗有驚容,但旋即神光湛然,揚眉說道:「『雙心魔宮』是西北一帶最大的凶邪魔窟,只要馮老弟真能蕩滌妖氛,為武林造福,白天樸祖孫縱遭毒手,亦無所憾!」

    馮多心道:「作事哪有不顧慮周詳之理?在下一面請求白老人家為我祛治『桂花蠶蠱』,一面等待一位正派奇俠到來,等她一到,便由她護送老人家賢祖孫,悄然遷居隱秘之處,以策安全,馮多心則立即往會『雙心魔姬』呼延楚楚,使她事出意外,措手不及!」

    白天樸問道:「馮老弟是等待哪位正派武林奇俠?」

    馮多心覺得無須對這位「瞽目神醫」有所隱瞞,遂從實答道:「就是以一支『滌塵玄佛』威震江南的『煙雨庵主』玉清師太!」

    白天樸呀了一聲道:「我對這位神尼欽仰已久,她怎會迢迢數千里,佛駕遠來陝西?」

    馮多心因知對於醫家,最好是把有關中蠱經過,源源本本,傾訴無餘,遂不厭其詳地將自己路遇玉清師太暨許伯亭,同入金鼎峽的情況,細細說了一遍。

    白天樸靜靜聽完,低聲說了一聲「奇怪」,皺眉自語道:「老朽生平極少與女子往還,那位被馮老弟疑為不是秦盼盼的黑衣姑娘究竟是誰?她

    她怎會知曉我隱居在龍駒寨呢?」

    說至此處,苦笑一聲,又道:「白天樸真是老糊塗了,這種疑問,無妨慢慢推敲,我應該先為馮老弟祛解『桂花蠶蠱』才對!」

    馮多心想起他先前所說之語,皺眉問道:「老人家認為我蠱解之後,元氣必損,一病難逃?」

    白天樸點頭道:「話雖不錯,但一來老弟對我有救孫大德,白天樸必用特殊藥物暨特殊手段答報深情,二來老弟身懷絕藝,資稟驚人,或許只休息個一天半日,便可復原,也說不定?」

    馮多心大喜道:「既然如此,便請老人家為我趕緊施醫,免得在時機方面有所遲誤!」

    白太樸雙目雖盲,對自己這「一柳醫廬」自極熟悉,不會弄錯方位,遂向茅屋微一伸手,肅客入內。

    進屋以後,白天樸指著內室中的另外一張床兒,向馮多心笑道:「馮老弟先請端坐凝神,調勻呼吸,驅盡心中雜事,因為稍時祛蠱之初,或會有些痛苦,須要以堅強意志,加以抗拒!」

    馮多心雖覺自己是鐵錚錚的漢子,經得起任何痛苦,但因白天樸一片好意,遂仍如言上床,盤膝靜坐,用起內家清心寧神、健體葆元的吐納妙訣!

    白天樸笑道:「馮老弟且神與天會,好好用功,我去收拾一些藥物!」

    過了足足有一個時辰左右,白天樸方端了一碗紅艷奇香的藥汁,命馮多心立即飲下。

    飲完藥汁,這位「瞽目神醫」又弄來一條業已剝去蛇皮的長才尺許的小蛇,不斷翻轉燒烤,並不時向蛇身之上塗以青黑色的調味醬料。

    馮多心頗為好奇地問道:「白老人家,你烤蛇則甚?莫非你酷嗜此物?」

    白天樸笑道:「此蛇烤焦之後,香味極為撩人,馬老弟不必多問,你業已服藥,務須運凝真氣,護住心脈,體內若有什麼奇異感覺,並立即告我!」

    馮多心雖弄不懂白天樸葫蘆之中究竟賣的甚藥,卻也猜得出那種「桂花蠶蠱」必然歹毒厲害無比,自己多半會嘗受一些奇異的痛苦!

    既然如此,哪敢怠慢?立即靜守天君,並以所修練的玄功真氣,護住心脈!

    燒烤片刻,蛇肉漸焦,一片奇香,瀰漫室內!

    尤其那青黑色的調味醬汁,塗上燒焦的蛇身以後,竟變成一種極為濃郁的桂花香氣。

    馮多心覺得這桂花香氣極為好聞,在深深連嗅幾嗅之後,突然皺眉叫道:

    「白老人家,我丹田之間突然奇癢,彷彿有甚東西在蠕蠕而動!」

    白天樸笑道:「馮老弟不必擔心,你且略運真氣,把在丹田間蠕蠕而動之物,略往上逼,等它到了胸腹之間,便莫再勉強,只靜護心脈,一切聽任自然好了!」

    馮多心自然如言施為,但那種自丹田升到胸腹的奇癢,卻因無法搔抓,極難忍受,漸漸滿頭汗水,並發出呻吟!

    好不容易才把那蠕蠕而動之物逼到胸腹之間,室中的桂花香氣,也到了極為濃冽的程度!

    白天樸突然把手中蛇肉,投入爐火,左手拈著一粒大如龍眼的白色丹丸,右手則取了一柄金鉤,向馮多心喝道:「馮老弟,最緊要的時刻到了,你務須盡力守護心脈,並趕緊張開嘴兒!」

    這時,馮多心除了奇癢以外,並有一種火辣辣的劇烈疼痛,起自臟腑之間!

    外傷好忍,內痛難當,何況還有那種無法抓搔的鑽心奇癢!饒他馮多心是條鐵錚錚的英雄好漢,也恨不得索性運口氣兒,把胸腹臟腑整個震裂,反而來得痛快!

    正在此時,白天樸「吧」的一掌,業已擊上馮多心後背「脊心穴」的部位!

    他左掌中握有靈丹,是用掌骨所擊,幾乎等於「小天星」的內力,勁道著實不輕,若非馮多心功行深厚,難免連那口護心真氣都被擊散!

    他在痛苦難忍之下,仍未忘卻與白天樸互相配合,猛然把嘴一張!

    張嘴的動作,恰好與白天樸掌震後心之舉配合得恰到好處,馮多心立覺百脈如沸,喉間奇癢,有一片紅光,帶著七點金星,從他口中狂噴而出。

    這片紅光有一半是馮多心的臟腑污血,另一半則是他剛才所服下的那一碗紅艷艷的藥汁!

    痛苦已達極致,馮多心終告暈倒,但在失去知覺之前,他還模模糊糊地覺得眼前有金光電掣,口中並被塞入了什麼清香無比的丹藥之屬!

    動盪旋轉的天地,漸漸停止安靜,臟腑間奇異猛烈的痛苦,也告完全消失。

    這種情況,應該是馮多心的內傷已癒,知覺已復!

    但當他感覺躺在軟綿綿的榻上,正欲睜目坐起之際,才發現自己的四肢全身,竟彷彿比床榻更軟,根本毫無氣力。

    白天樸站在床前,向馮多心低聲說道:「馮老弟莫要急躁,最好等我為你全身按摩一遍後,再復睜目,你能夠這麼快恢復,已足見資稟太好,是一位內功深厚的罕世英雄,但最少卻仍要再休養上三四個時辰,並服我兩帖靈藥,才可下床走動。」

    馮多心已發覺自己四肢如棉,只得乖乖聽話,由白天樸替他按摩全身。

    白天樸除去按摩以外,並用一種奇熱之物,在馮多心全身主要穴道上反覆炙烤,那透穴而入的奇熱,起初令人難耐,但隨後卻百脈齊和,舒泰已極!

    整整把全身按摩七遍,白天樸才透了一口長氣,語音中顯得有點疲憊,但卻極為高興地含笑說道:「馮老弟,老朽熬有藥汁,如今且去端來給你服用,你可以緩緩睜開雙目了。」

    話完,起身離榻。

    在白天樸說話時,馮多心已經暗提真氣,發覺自己雖已病態消失,百脈舒泰,但一口真氣,仍無法充分提聚,流轉週身。

    尤其緩緩睜目之下,仍覺一陣暈眩,不禁使這位蓋代英雄,搖頭苦笑。

    因為馮多心文武全才,對醫道也有相當造詣,他知曉這種情況,是自己在元氣方面虧損已極,正由白天樸以醫道暨靈藥雙管齊下,才得漸漸復元!

    蠱毒未發,提前祛除之下,尚有如此威力,倘若不是玉清師太加以點醒,力促自己早早趕來,則三日後豈不一身功力盡付流水,任憑金冷月隨意宰割?

    驚心皺眉之際,白天樸已端了一碗奇香的藥汁走來,先把馮多心上身扶起,替他在腰背間墊了兩個軟枕,似知其意地含笑說道:「馮老弟,換了常人,蠱毒縱祛,也須休養上一月半月,元氣猶難盡復,但你一來稟賦太好,內功修為極厚,二來又經老朽以珍藏多年的一段極為難得的成形何首烏,配以七種靈藥,燉熬了這盅『八仙聚寶湯』,喝下後,再緩緩運氣,把藥力導散週身,便差不多可以復原如舊」

    馮多心聽得這盅藥汁竟如此珍貴,便有點不敢張口地苦笑說道:「白老人家,令孫家華老弟也亟須靈藥益元,這盅『八仙聚寶湯』」

    白天樸不等他往下再說,便連連搖頭,接口笑道:「馮老弟不要客氣,華兒所受的虧損不能與你相比,小孩子正在成長之中,並可用其他藥物,暨有從容時間,使他慢慢復原,你則身負除魔衛道的俠義重責,萬一再有『雙心魔宮』中的厲害凶邪來此滋事,老弟若功力未復,豈不掣肘,連我祖孫也可能有所不幸!」

    一面說話,一面便端著那盅「八仙聚寶湯」,送向馮多心的口邊。

    馮多心知道這位「瞽目神醫」相當熱誠直爽,所說全是實言,遂也不再客氣,緩緩飲下那盅含有成形何首烏的奇香藥汁。

    服藥之間,目光一掃,瞥見壁間倚有一柄金鉤,鉤尖並鉤著七條長約一寸,尚未全死,仍有點蠕蠕微動的,金黃色的蠶形之物!

    喝完藥汁,他忍不住向白天樸急急發話,苦笑問道:「白老人家,你那柄金鉤尖上所鉤住的七條蠶形之物,是否即由我丹田逼出的『桂花蠶蠱』?」

    白天樸點頭道:「不錯,老朽雙目已瞽,又未用手摸過,但也可以猜出它們約莫長有一寸,色呈金黃,馮老弟請注目看看,我猜得可有錯麼?」

    馮多心因適才早就看清,遂毫不遲疑地立即點頭說道:「老人家猜得不錯,但世間怪異太多,真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像這樣巨大的『桂花蠶蠱』,有七條之多進入馮多心的丹田臟腑,我竟毫不知覺,真是慚愧已極!」

    白天樸道:「老弟不要慚愧,這毒蠱厲害之處,便在於起初無形無色,等進入人腹之中,才以你的氣血培養它的形態,約莫一日成長一寸,等長到三寸,顏色變成淡黃,便告成形,以你的心肝為食,中蠱之人,大概也就無可僥倖了。」

    馮多心聽得一頭冷汗,又向那形態醜惡的「桂花蠶蠱」看了兩眼,皺眉說道:「這等惡毒之物,老人家怎麼還不放在爐中,用火焚燬」

    話猶未畢,白天樸便接口笑道:「一來,這種毒蠱活力極強,不是普通爐火能毀,二來,我還想把它們派點別的用場」

    馮多心詫道:「這種『桂花蠶蠱』業已被逼出人腹,還還有什麼用呢?」

    白天樸道:「馮老弟不單有元宵之約,恐怕為了秦盼盼姑娘如謎身份之事,難免於最近期間,會再去金鼎峽,與金冷月周旋一二吧?」

    馮多心頷首道:「老人家說得不錯,但」

    白天樸笑道:「常言道:『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又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老弟雖技藝出眾,俠膽如天,但對於看不見、摸不著、嗅不出的苗疆惡蠱,恐怕仍非人力能防,有點頭痛!」

    馮多心何等聰明,聽出了一些弦外之音,揚眉問道:「老人家是要利用金鉤鉤尖上的那七條『桂花蠶』,煉成什麼克制毒蟲的特殊靈藥麼?」

    白天樸搖頭道:「事先克盅制蠱太難,除了一二樣罕世難見的天生神物之外,人力無法辦到,但既有這七條惡蠱可以利用,老朽或許能以『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原理,替馮老弟煉成一條防身帶,使你貼肉束在腰間」

    馮多心插口問道:「是不是有此帶在身,那些歹毒惡盎即不敢接近?」

    白天樸笑道:「生蠱怎會懼怕死蠱?故而不是蠱不敢近,而是蠱一近身,老弟便會從貼肉所束的防身帶上,獲得一種特異的感應,能快點立加防範!」

    馮多心喜道:「多謝,多謝,馮多心再向白老人家請教防範毒蠱之道。」

    白天樸含笑說道:「毒蠱只能由口鼻之間侵入人體,老弟身臨險境,對於任何飲食均該小心,故而對方多半是會令人從鼻孔吸入,老弟只消於感覺貼肉所束的防身帶上有了特殊反應,立運本身真火封住進路,或是暫時屏息,便令對方難施歹毒暗算了!」

    說完取出一隻小小的紅色玉瓶,遞向馮多心道:「老弟,這玉瓶之中共有十二粒『龍涎解毒丹』,除了對惡蠱無效之外,能祛解其他百毒,老弟帶在身邊,不單在必要時足以防身,並可救人濟世!」

    馮多心接過小玉瓶,目注白天樸,以一種極為感激的語音說道:「老人家所賜太厚」

    白天樸輕拍馮多心來接玉瓶的手背笑道:「老弟不必在意,我不過請你代我行道而已,老弟快略運真氣,把所服『八仙聚寶湯』的藥力催散,流轉週身,人才可以復原,你且好好運功,老朽去弄那條防身帶了。」

    語畢,下榻,取起那柄金鉤,便自走往隔室。

    馮多心再提真氣,覺得這回已可緩緩運功。

    他是大行家,稍一調氣行功,便知自己目前雖然尚需催散藥力,流轉臟腑週身之後,才會復原,但內力真氣方面,卻不單沒有減弱,反有增強的現象!

    這當然是由於所服成形何首烏之功,換句話說,也就是白天樸對自己所施太厚!

    江湖人物,講究的便是受人點滴,報以湧泉,馮多心俠骨天生,他怎會不起銜恩答報的意念!

    他覺得白天樸既然只有祖孫二人相依為命,則最好的答報方法,便是對他孫兒白家華好好成全成全。

    自己適才替他拍通穴道之時,發現此子根骨頗佳,自己除了把本身絕藝悉心相傳以外,甚至可助白家華獲得一筆罕世寶藏,使他實現他人不可成就的豐功偉業,傲視後輩!這種意念,一起即滅!

    不是馮多心有所反悔,而是他一念既萌,終生必踐,但目前他不能分心,他要先顧自己,他必須盡摒百慮,導氣流身,把所服「八仙聚寶湯」的藥力,迅速而平均地輸送到奇經八脈、五臟六腑的每一部位!

    神凝,歸紫府,氣順,納丹田,這是行功完畢的最後步驟。

    在這個把時辰的吐納之後,馮多心不僅人已完全復原,連他先前那副潦倒江湖的憔悴容光,也為之煥發不少!

    就在他面含微笑地離榻起身之際,白天樸也臉上神色微含憂慮,手持一條寬約數寸的絲帶,走入室內。

    他看不見馮多心容光煥發的情況,馮多心卻看得見他臉上的神色,不禁訝然問道:「白老人家為何雙眉皺鎖?又發生了什麼事兒?」

    白天樸未答馮多心所問,竟從憂鬱之中展顏笑道:「從老弟的語音之中,業已聽出你耗損補復,真元已沛,但為了穩妥起見,還是由老朽為你再復細診一次脈象為妥。」

    馮多心雖知自己已完全復原,無須再診,但不願拂逆白天樸一片關切的情意,遂仍伸出左手,任由他在「寸關尺」上,細診脈象。

    果然,白天樸診完脈象之後,向馮多心含笑說道:「恭喜馮老弟,你的丹田隱患,心腹之疾,已告解祛,從此以後,可以毫無顧忌,放開手兒,與金冷月等萬惡邪魔盡量周旋,維護正義了!」話完,把那條寬約數寸,長約數丈的絲帶遞過

    馮多心稱謝接過,但是才一入手,便自大吃一驚,目注白天樸說道:「白老人家,這這條防身絲帶似似乎不是凡物?」

    白天樸笑道:「老弟真是大行家,此帶乃以人發、野蠶絲暨風磨銅細絲綜合所制,老朽又將焙成細灰的無毒蠱粉貯入,老弟纏在身上,只要無形毒蠱近身三尺,便會立生反應,使老弟及時防禦」馮多心失聲道:「何止防身?這是一條寶帶,連刀劍暗器暨歹毒掌力,均可一齊防護了!」

    白天樸笑道:「老弟不要在意,白天樸是瞽目遺世之人,要此無用,贈送老弟,正合『寶劍贈烈士』之理,此帶夠長,老弟可斜肩纏佩,可把雙肩暨前後心主要穴道完全護住!」

    馮多心因決心以把白家華培植成下一代武林英豪的領袖人物為報,遂也不多說甚感謝之語,遵照白天樸的指點,脫去外衣,把這條防身寶帶,貼肉仔細纏好!

    處理停當,穿回外衣之際,馮多心方發現對面榻上已空,遂含笑問道:

    「家華老弟已從黑甜夢迴,完全恢復了麼?」

    白天樸的老臉之上,突又閃現出憂鬱的神情,點頭說道:「華兒在一個時辰以前便自甦醒復原,我命他到前村沽酒,款待老弟」話方至此,馮多心便搖手笑道:「老人家不必客氣,趕快設法把令孫喚回,我發現家華老弟資稟極好,根骨不凡,想傳他幾招不算太俗的防身手法。」

    白天樸道:「老弟所傳,定是罕世絕藝,華兒有此福緣,白天樸感激不已,也高興萬分!但今今日不便」

    這位「瞽目神醫」完全在克制情感,佯為歡笑,但說到「但今今日不便」之際,仍然克制不住,有點語不成聲!馮多心早就心中懷疑,見狀之下,不由大驚,雙手抓往白天樸的肩頭問道:「老人家為何如此?難道令孫家華老弟又出了什麼差錯?」

    白天樸知道自己克制不住,露了馬腳,無法再隱瞞,只得長歎一聲,苦笑答道:「華兒不知何來這多魔劫?剛剛仰仗老弟的神功內力,自『絕脈搜魂手』下僥倖無恙,卻又落入另一魔掌!」馮多心皺眉道:「落入另一魔掌,老人家此話怎講?」

    白天樸搖頭一歎,探手取出一面木製令牌,遞向馮多心。馮多心接過細看,只見這令牌一面刻著一個猙獰鬼頭,另一面則用刀刻劃出「欲救愛孫,須獻活寶,今夜三更,落魂崖會」等字樣。

    他看完之後,向白天樸說道:「白老人家,這木牌之上寫著」

    白天樸搖手道:「對方知我目瞽,故而以刀鐫木,我已摸出是『欲救愛孫,須獻活寶,今夜三更,落魂崖會』等語」馮多心等不及地問道:「此牌何來?『活寶』二字怎解?『落魂崖』又在何處?」

    語畢,又覺自己問得太急,向白天樸歉然笑道:「老人家請放心定神,慢慢回答,馮多心功力已復,只要對方訂有約會時地,我擔保必可將家華老弟無恙救回!」

    白天樸道:「我命華兒為老弟到前村沽酒不久,已把七條『桂花蠶蠱』焙成細粉,裝入那條尚具防身妙用的絲帶之內,但剛剛功成,耳邊突聞有人以『蟻語傳聲』功力,叫我出屋」

    馮多心問:「蟻語傳聲?」

    白天樸頷首道:「不錯,這是我多年來第二次所遇的上乘內家神功,第一次便是老弟在要我接那『雙心魔令』時所發。」

    馮多心皺眉道:「對方能用『蟻語傳聲』,足見功力不俗!」

    白天樸苦笑道:「『修羅牌』威震八荒,它的主人當然是與『雙心魔姬』呼延楚楚不相上下的一流凶邪,但不知這些魔頭,為何突然都會找上我了?」

    這「修羅牌」三字,把馮多心聽得一怔,兩道眼神又自然而然地向那木牌投注!

    白天樸道:「老朽聞得傳聲,趕到屋前。這方『修羅牌』已凌空飛來」

    馮多心聽他一再強調「修羅牌」,遂向白天樸皺眉問道:「這面木牌就是武林中不常出現,但卻被視為七大凶物之一的『追魂奪魄修羅牌』麼?」

    白天樸道:「鐫有痕跡之物,老朽一摸便知,否則,我雙目已瞽,無法辨識,馮老弟請看一看,這木牌所鐫鬼頭的雙眉之間,是否有塊極小極小之方形血印?」

    馮多心起先未曾注意,此時經白天樸提醒,才發現那猙獰惡鬼的眉心部位,果然有顆芝麻大小的紅印,印上並似還有細逾針尖的隱約字跡。

    目力極強,細心辨認之下,看出那四個針尖大的篆字是「修羅之天」。

    一面辨認,一面從口中把「修羅之天」四字念了出來,白天樸聽得苦笑問道:「老弟竟連血印印文都辨認出來了麼?『血印三煞』共稱『天人無相』,這『修羅之天』是『修羅方士』鄒亮的追魂鈴記,看來華兒落在這萬惡魔頭手中,再難僥倖的了!」

    馮多心劍眉一挑,目閃神光,冷哼一聲,說道:「老人家不要擔心,慢說一個『修羅方士』鄒亮,就是他們『天人無相』等『血印三煞』一齊來,馮多心也無所懼,我擔保還你一個生龍活虎的白家華老弟就是」

    語音略頓,又道:「老人家,這『修羅牌』上所鐫『欲救愛孫,須獻活寶』字樣中的『活寶』二字,是指何物?莫非老人家是匹夫無罪,懷璧招災」

    白天樸接口歎道:「所謂『活寶』就是指業已給老弟煎服的那段成形何首烏,江湖中以訛傳訛,說老朽擁有這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人間至寶,殊不知老朽昔年於黃山得寶之時,這成形何首烏已遭大劫,有了殘缺,只被我用盡方法保留一段,仍不免靈效稍遜,不然,老弟被惡蠱所耗真元,一服即可補足,哪裡還用得著這長時間運功調氣呢?」

    馮多心聽得這所謂「活寶」,已被自己吃掉,不禁面帶愧色,皺眉問道:

    「那『修羅方士』鄒亮,要老人家於今夜三更,與他在落魂崖相會,但不知」

    話猶未了,白天樸便手指窗外,向馮多心接口說道:「馮老弟請看,窗外西北方,一峰獨秀,高出群巒的,便是落魂崖!但鄒亮未曾指明會面之處,是在崖腳?抑或崖頂?」

    馮多心笑道:「那不要緊,我便從崖腳搜到崖頂,也用不了半個更次」

    他口中雖在含笑說話,卻悄悄取了幾上一隻藥碗,化為一道白光,「呼」

    然脫手,飛向門外!

    「阿彌陀佛!」

    門外庭院之中,響起一聲清宏的佛號,有人發話說道:「白大神醫,你尚未望聞問切,為何遽斷病情,換個尋常之人,真還挨不起你這一藥碗呢!」

    白天樸方自一怔,馮多心已聽出來人竟是「煙雨庵主」,不禁「哎呀」

    一聲,苦笑說道:「原來是庵主佛駕,趕快請進,並請寬恕馮多心誤會得罪!

    我以為來人不是『雙心魔姬』呼延楚楚的魔徒,便是『修羅方士』鄒亮的門下!」

    玉清師太走進茅屋,手中還拿著馮多心飛擲出去的那只藥碗,目注馮多心,含笑說道:「原來是馮施主所施為,怪不得這只藥碗上所蘊真力奇強,貧尼才一接在手中,便被震得退了兩步!」

    馮多心俊臉微紅,設法解嘲地偏過臉兒,向白天樸引介道:「白老人家,來人便是以一柄『滌塵玄拂』,威震江南的『煙雨庵主』」

    白天樸抱拳恭身道:「老朽白天樸,恭迎庵主佛駕!」

    馮多心又向玉清師太引介道:「這位白老人家,就是在下在商山翠眉峰頂,向庵主提過的『瞽目神醫』白杖翁!」

    玉清師太合什當胸道:「白大神醫——在抱,妙手仁心,普救世人,深合我佛慈悲之旨,貧尼無限敬佩!」

    白天樸苦笑道:「庵主莫加謬讚,白天樸因雙目均瞽,逃世課孫,已久斷江湖恩怨,但那般惡煞凶神,卻仍然放我不過」

    玉清師太聞得此語,又想起進門時馮多心口內之言,遂向他訝然問道:

    「剛才馮施主曾懷疑我是『雙心魔姬』呼延楚楚或『修羅方士』鄒亮的門下,如今白老人家又有魔擾之言,難道你才到此間,便又與『天外三魔』暨『血印三煞』結了樑子?」

    馮多心在一旁截口道:「此事說來話長,我先請教庵主為何這快便到,難道已把秦盼盼姑娘的可疑身份,暨她究竟受了金冷月的何種挾持,深查清楚了麼?」

    玉清師太雙眉微蹙,向馮多心搖了搖頭,臉色沉重地說道:「此事又有複雜變化,我們坐下細說,總而言之,武林中風波隱隱,必有一場極大血腥的了!」

    白天樸聞言,慌忙揖客就坐。

    玉清師太人雖就座並品飲白天樸所斟來敬客的香茗,但兩道眼神,卻一直凝注在馮多心的臉上。

    馮多心會意笑道:「庵主放心,在下所中的是苗疆盅毒中最厲害的『桂花蠶蠱』,對真元內力,虧損極大,但在白老人家神醫妙技之下,又蒙賜服了一段罕世靈藥成形何首烏,已告完全復原,並反受益不淺!」

    玉清師太聞言,臉上神色方弛,向白天樸合掌一拜道:「武林重劫將臨,馮施主英年俠骨,絕藝高懷,可能一身繫江湖安危、正邪氣運!白老人家助他化危消災,貧尼亦當致謝!」

    白天樸窘得連連拱手,陪笑說道:「庵主說哪裡話來,白天樸殘疾之人,行動不便,對於共扶正氣的江湖職責,疏欠已久!何況我為馮老弟效勞一事,只是報恩,庵主若加謬讚,便令我老瞎子慚愧無地了!」

    玉清師太說道:「報恩?」

    馮多心不等她往下再問,便趕緊把自己到了龍駒寨後的一切遭遇,向這位江南俠尼細說一遍。

    玉清師太聽完問道:「馮施主對於今夜落魂崖之約,打算怎樣應付?」

    馮多心道:「我打算由白老人家明面赴約,我則暗中潛伏,先設法把白家華老弟救出魔掌,再和『修羅方士』鄒亮,放手一搏!」

    玉清師太一面靜聽馮多心說話,一面卻不住搖頭。

    馮多心見狀詫道:「庵主是認為此計不妥?」

    玉清師太嗯了一聲,目注馮多心,向他正色說道:「這方法對付別的凶邪可以,對付『修羅方士』鄒亮卻不行」

    馮多心畢竟年齡不大,在心性沉靜的修為方面,未能爐火純青,聞言雙眉一挑,接口問道:「鄒亮又便怎樣?他有通天徹地之能,鬼神不測之妙?」

    玉清師太向他搖手笑道:「馮老弟莫要惱火,『修羅方士』鄒亮修為與貧尼相若,不配稱有『通天徹地之能,鬼神不測之妙』這兩句贊語,移贈馮施主還差不多,貧尼所說不能以常計對他之意,是指鄒亮身份不同,他是『血印三煞』之一!』」

    說至此處,見馮多心劍眉又剔,知曉應加解釋,遂笑了一笑又道:「『血印三煞』個個陰損異常,手段毒辣,白家華老弟既已落在他的手中,我怕鄒亮會先替他蓋上一方血印!」

    白天樸聽得全身一震,所擎的茶盅竟失手墜地,皺眉叫道:「哎呀!庵主的這種推測,多半極為正確,看來我們對營救華兒之事,不能魯莽,必須妥為研議!」

    馮多心不是徒逞意氣之心,聽出他們話外有話,不禁俊臉微紅問道:「被蓋『血印』,有何傷損忌憚?我不曾會過『血印三煞』,對他們有點陌生,尚請庵主與白老人家明教!」

    玉清師太歎道:「『血印三煞』師承同源,就是以這種極為歹毒的『修羅血印』,威震江湖!凡屬被他們蓋了『血印』之人,便受奇異控制,隨時都可在對方一亮『修羅牌』,高呼『追魂奪魄』之下,立告肝腸寸裂,口噴黑血慘死!」

    說至此處,轉過面來,向白天樸含笑問道:「白老人家,貧尼說得可對?」

    白天樸苦笑答道:「老朽也未會過什麼『天人無相』的『血印三煞』,但所聞江湖傳言,卻與庵主所說毫無二致!」

    馮多心劍眉微軒,在一旁低哼一聲,接口說道:「原來庵主與白老人家並未親眼見過這種『亮牌奪命,一喝追魂』的奇異殺人手段,只是聽得一些江湖傳言」

    玉清師太笑道:「江湖傳言雖然每多謬誤,不可深信,但因當事人白家華老弟是白氏門中唯一根苗,遂又不能不信,因為萬一有所遺憾,卻不是馮施主或貧尼擔當得起!」

    白天樸長歎一聲道:「生死有命,禍福在天,為了替武林同道蕩滌邪魔,白家絕嗣,又有何惜?庵主與馮老弟請放心施為,能殲巨魔最好,不必為華兒安全而受掣肘了!」

    在玉清師太與白天樸相繼發話時,馮多心則在深聚雙眉,苦苦思索!

    如今,他雙眉一挑,從目中朗射神光,對白天樸高聲叫道:「白老人家望安,我絕不會魯莽從事,白家華老弟若是有甚三長兩短,馮多心誓必死在他的前面!」

    白天樸道:「老弟言重」

    一語方出,馮多心已有點情急地目注玉清師太,問道:「此刻天尚未黑,距離三更還早,庵主可否把金鼎峽內發生了什麼複雜變化,先行告我?」

    玉清師太點頭道:「當然我要奉告,貧尼因關切馮施主身中毒盅,不知求醫之事是否如願,亟於趕來照應,遂於與馮施主分別後不久,便翻越千尋峭壁,進入金鼎峽中!」

    馮多心道:「庵主一身絕藝,金鼎峽縱然倚仗山川形勢,並加人工佈置,也無法阻攔佛駕!」

    玉清師太道:「翻越峭壁,雖極艱難,但卻不是白辛苦,貧尼居然發現了秦盼盼與金冷月的秘密關係!」

    馮多心對秦盼盼相當關心,一聞此言,便自急急問道:「秦盼盼究竟受了金冷月什麼樣的惡毒控制?」

    玉清師太搖頭道:「一點都不惡毒,她們兩人親暱已極,竟似有些同性相戀的畸形變態光景!」

    這幾句話兒,委實有點大出馮多心的意料,只聽得他皺眉發怔!

    玉清師太合什當胸,唸了一聲佛號,雙眉微蹙說道:「秦盼盼與金冷月的關係已無恥荒淫到了不堪描述的地步,竟使貧尼大動嗔念殺心,當時我因機緣湊巧,是在十丈以外的一株古木梢頭,遙見室中淫秘,真想暗暗逼近,飛身從她們荒淫得忘記關閉的一扇天窗中撲入,將兩個淫娃,一齊誅戮」

    馮多心長歎一聲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之諺,委實不差!根據翠眉峰頂的一席深談,那秦盼盼似乎頗為貞嫻,誰知竟如此淫蕩無恥?此事如非庵主親眼目睹,馮多心真還不敢相信的呢!」

    玉清師太頷首道:「貧尼的心中感觸,起初與馮施主相同,幾乎疑心眼花,不信所見,但等我看見另外一件事兒後,才另有特別想法!」

    馮多心急急問道:「庵主還看見了什麼事兒?」

    玉清師太道:「就在貧尼忍怒不住,欲待有所行動之時,突然看見有個男子,闖入了秦金二女淫戲的秘室之中!」

    馮多心說道:「她們正在作那不可告人之事,怎會有人闖入,揭破丑相?」

    白天樸一旁說道:「那男子多半是金冷月的面首,或是和秦盼盼有甚特殊親密關係!」

    玉清師太道:「我也是這樣想法,但那男子太以冒失,等他一見室中情景,正想迴避,秦盼盼竟向枕邊探手連揮,發出七柄小劍,咽喉一劍,左右臂各中一劍,左右腿各中兩劍,生生被分屍七塊!」

    馮多心駭然道:「秦盼盼竟如此狠毒?」

    玉清師太道:「何止如此!她還叫來侍女,吩咐把那男子的心兒挖出,醃存起來,等挖得馮施主的心兒後,好好燉上一鍋『七星伴月羹』呢!」

    馮多心吃驚道:「秦盼盼想挖我的心兒?」

    玉清師太點頭道:「幸而我按兵不動,未露聲息,才聽得她們密語,金冷月因馮施主功力太高,懷疑你就是名震八荒的『孤星俊客』,要秦盼盼假扮另外一人,引你上鉤,她們若能挖得『孤星俊客』之心,何愁不傲視武林,使正邪群豪為之懾服!」

    馮多心對金冷月等懷疑自己是「孤星俊客」之事,未予理會,只是苦笑一聲,目注玉清師太問道:「庵主可知金冷月要秦盼盼假扮什麼人的身份?」

    玉清師太道:「她們未曾說明,但貧尼根據前後所見所聞,卻有了一種相當大膽的玄奇推想」

    白天樸突然笑道:「庵主且慢說出,你且將所推測金冷月要秦盼盼假扮之人的身份寫在掌心之中,再請馮老弟看看我們的思路是否一致?」

    說完,兩管筆兒,在掌心中寫了數字,便向玉清師太遞去。

    馮多心等玉清師太寫完,搖首叫道:「白老人家與庵主請且慢揭示,我也有一種大膽假設,不妨參加一份,看看是否會三人同心?」

    等他寫完,三人便同時展開手掌。

    白天樸是有目難睹,馮多心與玉清師太都看得同時呀了一聲

    白天樸聽得他們失聲驚奇,遂猜出究竟,含笑問道:「庵主,馮老弟,我們三人是否都在掌心之中,寫了『秦盼盼』三字?」

    馮多心歎道:「一點不錯,如今我要把我心中所作的大膽假設說出,請白老人家和庵主加以修正,大概就會和事實相距不遠的了!」

    白天樸道:「老弟請講,我們既然三人所寫的相同,可見思路一致,老弟所作大膽假設,與庵主和我心中所料,大概也相去不遠的了!」

    馮多心道:「首先,要假設一樁重要的原則,就是由於那黑衣女子行為心性前後不同,我認為有一真一假,兩個『七殺凶魂』秦盼盼」

    玉清師太嗯了一聲,點頭道:「關於這點原則,雖然尚未經小心求證,卻大概已是不爭事實」

    馮多心又道:「至於真假之別,則馮多心在翠眉峰頂所會,以及庵主第一次明入金鼎峽所見的黑衣女子,大概是假的秦盼盼,庵主第二次暗入金鼎峽所見的淫賤狠毒之人,則是真牌實貨的秦盼盼」

    玉清師太問道:「馮施主這真假之判的著眼點,是不是『七殺凶魂』四字?」

    馮多心應聲道:「我認為盛名雖然必非幸致,凶名必也不會來得毫無理由?『七殺凶魂』之號,委實太惡太凶,而我在那黑衣女子的臉上身上,卻看不出絲毫兇惡殺氣?」

    白天樸笑道:「老朽雖未會過這位神秘的黑衣姑娘,可也同意馮老弟的真假之判!」

    馮多心說道:「我認為假秦盼盼是位身懷絕藝,並有傷心恨事、意欲遁世的俠女,而商山金鼎峽,則是那真秦盼盼所創之基業」

    玉清師太與白天樸一齊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馮多心的推斷。

    馮多心繼續說道:「我猜想,可能是假秦盼盼在某個機會中,制服了真秦盼盼,但卻想不透她為何不將真秦盼盼誅戮,只把她拘禁起來,而又冒用那並不光彩的『七殺凶魂』的身份?」

    白天樸插口向玉清師太問道:「庵主第二次暗入金鼎峽,與翠眉峰頂所見的黑衣姑娘,像是不像?」

    玉清師太道:「像,像,在容貌身材方面,幾乎完全相像,但在舉止氣韻方面,可能有難以形容的極小差別!」

    馮多心是一點便透的絕頂聰明人物,聞言之下,目注白天樸道:「白老人家莫非認為真假秦盼盼之間有甚親屬關係,甚至於彼此是孿生姐妹?」

    白天樸笑道:「庵主與馮老弟認不認為有此可能?」

    玉清師太道:「當然大有可能,這種假設,對於她們二人為何形容酷似,以及假秦盼盼制住真秦盼盼,而又保留不殺等節,均有合理解釋,只是尚不明白為何要冒用身份而已?」

    白天樸道:「庵主,我們不要攪亂了馮老弟的智珠,馮老弟請說下去。

    馮多心端起幾上香茗,喝了兩口,劍眉復揚,緩緩說道:「金冷月可能是真秦盼盼的淫邪密友,一丘之貉,她來訪後發現其中蹊蹺,遂以毒辣之物,暗制假秦盼盼,逼問真秦盼盼下落,『金鼎峽主』便又由假秦盼盼轉為金冷月,而這用來暗中制人的毒物,可能與我所中的『桂花蠶蠱』屬於同一路數」

    玉清師太道:「這種推想必近事實,馮施主請再抒高見。」

    馮多心苦笑道:「我認為毛病可能就出在翠眉峰之約!當假秦盼盼在峰頂對我敘說那段『馬肉』的故事之際,囚於秘處的真秦盼盼定然被金冷月救出,這兩個凶淫膩友既已相會,假秦盼盼回峽後,不是被害,便是反被囚禁,而庵主也就有那種不堪入目的見聞了!」

    玉清師太讚道:「馮施主析理入微,推斷必與事實不會有多大出入」

    馮多心歎道:「假秦盼盼等於被我所害,令馮多心此心難安,我於少時前往落魂崖,營救白老人家的愛孫家華老弟脫離魔掌之後,便立即趕赴金鼎峽,為她盡力,但望這位姑娘不要有甚太大災厄才好」

    玉清師太笑道:「從貧尼一明一暗,兩人金鼎峽所見的金冷月的態度看來,她對假秦盼盼可能還不會過早地下甚毒手,換句話說,也就是那位假秦盼盼姑娘,定然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馮多心歎道:「庵主的話雖不錯,但『七殺凶魂』秦盼盼已毒若豺狼,金冷月似比豺狼更狠!假秦盼盼姑娘落在這種凶邪人物手中,教人怎能安心,必須及早予以搶救」

    說至此處,抬頭一望天光,劍眉雙揚,向白天樸說道:「天色業已入夜,我們該去落魂崖了,白老人家還要不要作什麼準備?」

    白天樸一揚手中所拄的白木明杖,苦笑兩聲,搖頭答道:「若在平時,老朽縱竭盡生平所能,也不是『修羅方士』鄒亮的十招之敵,但今夜有了馮老弟和庵主暗助,大概一杖隨身已足,用不著另作準備的了!」

    玉清師太聽白天樸這樣說法,便一面舉步走向屋外,一面對馮多心笑道:

    「馮施主對於從『修羅方士』鄒亮手中搶救白老人家愛孫之事,是否胸有成竹?」

    馮多心道:「成竹雖不敢言,但我對那兇惡得震懾江湖的『修羅血印』,卻有一種比較特殊的看法!」

    白天樸道:「馮老弟有何高見?」

    馮多心道:「我不信邪,不相信江湖傳言被蓋血印之人,一被舉起『修羅牌』,高呼『追魂奪魄』咒語,便會口噴黑血慘死」

    玉清師太在一旁念了聲「阿彌陀佛」,接口說道:「此事聽來雖覺有點邪異,但江湖中被害人物不少,似有事實為證」

    馮多心搖頭冷笑,截斷玉清師太的話頭,目閃神光說道:「我認為這些事實不足為證,那些『修羅牌』,『追魂奪魄』咒語,全是故作玄奇的障眼法兒,實則被蓋血印之人,只是中了某種特製的劇毒,口噴黑血慘死的現象,也只是被修羅門下心狠手辣地引發毒力而已!」

    白天樸聽得重重一頓手中所拄的白木明杖,連連點頭說道:「高明,高明,老朽對於馮老弟這種獨特推斷,完全同意!」

    馮多心說道:「故而,我應付『修羅方士』鄒亮之策,是兵分三路,白老人家明面獨自赴約,盡量與鄒亮用言詞拖延,庵主暗中維護白老人家安全,非必要時,不可出手,我則偵察白家華老弟的下落,並設法救其脫離魔掌」

    玉清師太笑道:「貧尼敬遵將令,但馮施主出手之際,務宜迅疾小心,安全第一」

    馮多心點頭道:「庵主與白老人家放心,我絕對不會魯莽,必先以閃電手法,護住白家華老弟的三元大穴,使任何毒力暫難攻心,同時並把白老人家所賜『龍涎解毒丹』餵他服上兩粒,再立即交給白老人家細心診治!」

    白天樸心中大喜,白果眼不住連翻,語音微顫說道:「多謝,多謝,馮老弟如此作法,定可救回華兒的一條小命!」

    馮多心趁此機會,目注白天樸,一抱雙拳,含笑說道:「白老人家,當著玉清庵主,我要向你提出一項請求!」

    白天樸一怔道:「馮老弟怎又客氣起來?我們已是道義之交,不論你有何差遣,白天樸可效勞時,無不盡力!」

    馮多心笑道:「武林中重寶易得,美質難求,令孫白家華老弟根骨絕佳,馮多心年輕技淺,不敢忝顏收徒,只想請白老人家允許家華老弟從我遊俠十年」

    玉清師太聽至此處,不禁含笑叫道:「白老人家,令孫福緣太好,馮老弟一身絕藝,邁俗超凡,貧尼自歎難望其項背!明師也好,益友也好,令孫之必能於年輕一輩中獨秀群倫,已可想見的了」

    白天樸一把拉住馮多心的手兒,感激得失聲說道:「馮老弟,你

    你」

    馮多心含笑道:「這是小事,老人家無須激動,落魂崖已不在遠,馮多心暫且告別,伺機救人,老人家的安全則由庵主在暗中保護!」

    語音甫落,人影已橫飛八丈,帶著輕微聲息,投入林中!

    其實,以馮多心的功力,根本不會有什麼聲息,這是他故意使白天樸聽聽自己的「移形縮地」絕乘輕功,才比較寬心,深信有從「血印三煞」手下救出他愛孫之力!

    玉清師太讚道:「馮施主真是一位絕代奇人,我認為秦盼盼與金冷月所料不差,他極可能就是『孤星、冷月、寒霜』中的『孤星俊客』」

    語音微頓,側首向白天樸笑道:「暫時隱藏實力,較易應付對方,白老人家請按照馮施主的預計,盡量與『修羅方士』鄒亮以言語糾纏拖延,貧尼隱身在側,不會離你左右!」

    這位江南俠尼於語音一住之後,也自緇衣微飄,悄然隱去!

    「血印三煞」的凶名太甚,換在平時,白天樸以曾目殘軀,濁對大敵,難免不心中估!

    但此時既對愛孫白家華的安危關切過甚,又知有聲名可與「修羅方士」

    鄒亮相埒的江南俠尼玉清師太,以及另一位彷彿比玉清師太更為高明的馮多心為助,他也就毫無怯懼顧慮,緩緩策杖前行。

    落魂崖,顧名思義,己可知是一處極為險峻的所在。

    但白天樸對於所居左近的地勢太熟,幾乎不甚費力,便到了一舉刺天、上豐下削、宛如一枚絕大菌蕈的落魂崖下。

    陡然間,崖下深林中閃出了一條人影,是個身著玄色勁裝、面目陰險的少年,向白天樸沉聲喝道:「你就是被稱為當世第一神醫的白老瞎子?」

    白天樸手扶白色木杖,止步卓立,低哼了一聲,冷然答道:「白天樸不敢當當世第一神醫之稱,但我這老瞎子的招牌卻掛在臉上,已有多年了!」

    語音頓處,把白果眼翻了一翻,又向那玄衣少年問道:「修羅牌共分『天人無相』三種,但不知對我老瞎子飛牌相召的,是哪一位?」

    玄衣少年肅立恭身,朗聲答道:「家師』修羅之天』」

    這是白天樸精細之處,因為他雙目皆瞽,只能摸出「修羅牌」背後所鐫的字跡,卻無法辨認鬼頭眉心正中那顆「修羅血印「的印文字樣。

    假如不加詢問,直指對方是「修羅方士」鄒亮,即不啻告知對方,自己有人相助,並可能對馮多心搶救愛孫白家華之事,有所影響!

    故而,他在一聽玄衣少年報出字號之後,更佯作吃驚,退了半步,扶杖失聲問道:「竟竟是『修羅之天』麼?尊尊師鄒真人何在?」

    玄衣少年轉過臉兒,面對深林,抱拳恭身,朗聲說道:「鄔龍恭請恩師,白老瞎子已到,他是孤身赴約!」

    深林之中,有人冷冷哼了一聲,跟著便起了「——」的步履聲息。

    轉眼間,由四個妖媚的玄衣少女,抬出了一乘軟轎,轎上坐的是個五絡長鬚飄拂、看去頗有些仙風道骨、約莫五十來歲的青袍道人。

    白天樸神情凝肅地扶杖傾身,像是以盲人特具的奇強聽力,用耳代目,偵查情況。

    軟轎上的青袍道人微微一笑道:「白大神醫,你不必聽了,從林中走出的,轎上轎下,共是五人,沒有你孫兒白家華在內。」

    白天樸因受馮多心囑咐,故意設法拖延,遂面對青袍道人,皺眉問道:

    「尊駕就是位居『血印三煞』之一、名震天下的『修羅方士』鄒亮鄒真人麼?」

    青袍道人頷首道:「不錯,以我的身份,本不應用如此手段,但我對那成形何首烏需要太切,又知白大神醫性情極傲,除了用你愛孫要脅外,定難如願,遂也只好略微權宜變通的了!」

    白天樸道:「鄒真人,你既要以人易物,卻為何不把我孫兒帶來?」

    鄒亮笑道:「誰說我不曾帶來?只不過鄒亮作事,一向穩妥,我擔心白大神醫不太老實,於是把白家華老弟放在一個別人無法搶救的特殊所在!」

    白天樸臉上的神色突然一變,語音微頓,向鄒亮問道:「鄒真人,你

    你你把我那白家華孫兒,究竟放放在何處?

    鄒亮笑道:「白大神醫久居此間,對此地形勢應極熟悉,你不妨猜上一猜,這落魂崖的什麼所在最不容易被人搶救?」

    白天樸一來想照馮多心的指點盡量拖延,二來也真想揣測愛孫白家華,今在何處遂緊皺雙眉,苦苦思索!

    鄒亮笑道:「白大神醫若嫌範圍太廣,我便命人把白家華弄出一點聲音,讓你聽上一聽,由來盲人聽力特聰,或許」

    話猶未了,白太樸雙眉一挑,截斷鄒亮的話頭,失聲問道:「鄒真人,莫莫非你把我白家華孫兒吊在落魂崖菌狀崖頂的落魂粱下?」

    此語一出,連藏在暗中,意欲維護白天樸安全的玉清師太都雙目凝光,向那落魂崖頂看去。

    時屆三更,天色極暗,何況那崖頂更上豐下銳,遮蔽了星月之光,常人根本無法在一片墨黑之中,看見什麼!

    但玉清師太功力既高,又練過佛家慧眼,仍看出崖頂菌蕈之下,果有一道奇險的石樑,並有條瘦小的人影,晃晃悠悠的,被人吊在梁下!

    鄒亮陰笑兩聲,說道:「白大神醫果然目瞽心靈,猜得絲毫不錯,我把白家華吊在落魂梁下,尋常人絕難搶救,即令來了什麼動地驚天的絕代奇客,我也可隨時發出號令,在他尚未撲上落魂梁之際,先把白家華一箭穿心!」

    白天樸連搖雙手,失聲叫道:「鄒真人有話好講,千萬不可驟下殺手!」

    鄒亮譎笑道:「我本來就意在奪寶,不想傷人!但不知白大神醫把我所企求之物帶來了麼?」

    白天樸道:「鄒真人是指我那只成形何首烏麼?」

    鄒亮道:「不錯,我對成形何首烏需用甚急,一時又無法在名山大川中苦苦搜尋,故於聞得白大神醫蓄有此物後,只好把腦筋動到你的頭上!白兄只要見賜,不單令孫白家華老弟立告安然自由,鄒亮並願另外予以份量極重的相當補償!否則,倘我埋伏暗處的弓弦一響,令孫不是利箭穿心,也會被射斷繩索,從落魂梁下的百丈高空,飛墜地面,必將粉身碎骨的了!」

    白天樸深悉當地形勢,知道愛孫既被吊在落魂粱下,馮多心縱有通天本領,亦難搶救,不禁把顆滿具希望的心兒,頓時冷了一半

    但他祖孫二人相依為命,關切過深,雖已明知絕望,仍盡量遵從馮多心所囑,順著鄒亮的語氣,設法拖延時間,接著問道:「鄒真人準備給我什麼樣份量極重的相當補償?」

    鄒亮笑道:「我知道白兄不是天生瞽目,而是多年前被仇家暗害,故而準備為你走趟東海『離珠仙島』,求取『光明珠』,加上幾滴『靈石仙乳萬載空青』,或許可使你瞽目重光,再見天日?」

    白天樸見已等待多時,馮多心仍無出手的跡象,遂以為已然絕望,覺得不必再拖,苦笑一聲說道:「鄒真人為我東海求珠的盛情,白天樸極為感激,可惜卻無法領受」

    鄒亮微愕道:「莫非白大神醫還嫌這種東海求珠的補償太輕?

    白天樸搖頭道:「不是嫌輕,而是我無法把成形何首烏送給鄒真」

    「鄒真人」的「人」字尚未出口,鄒亮便意含不悅地沉聲問道:「白大神醫是輕視令孫生死?還是江湖傳聞失實,你根本就未獲得什麼成形何首烏?」

    白天樸歎道:「我祖孫倆相依為命,怎會對華兒的生死漠不關心?江湖傳言,也有其事,只不過獲得那成形何首烏時,它已遭劫運,有了殘損,而被我勉強保存的一段靈根,又被我於不久之前救人用去」

    鄒亮皺眉聽完,意似有所不信,嘴角一撇,獰笑問道:「竟有這等巧事?

    在我剛剛需索之際,你就剛剛用掉!」

    白天樸苦笑道:「老朽生平不慣說謊話,所說的全是實情,否則,我便否認這江湖傳言,豈不推得更乾淨?」

    鄒亮目中凶芒一閃,厲聲喝道:「白天樸,你好大的狗膽,『血印三煞』是何等身份!在我面前,怎容你巧言推托,敬酒既然不吃,便只好讓你吃罰酒了!」

    話完,側顧侍立於軟轎之旁的玄衣少年鄔龍,冷然喝道:「龍兒,你去把這不識抬舉的老瞎子先斷一臂,然後再讓他聽聽與他相依為命的白家華小孽種是怎樣呼號淒厲地慘被一箭穿心!」

    玄衣少年鄔龍向鄒亮躬身一禮,探腰撤出一柄「弧形劍」來,拔身數丈高空,威勢極強,向白天樸倒撲飛降!

    白天樸足下微退,不丁不八地站穩子午,手橫白木明杖,聽風辨位,準備接招。

    就在此時,嵯峨亂石中,響起一聲「阿彌陀佛」,有人發話說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再若不知進退,貧尼便要開殺戒了!」

    隨著話音,一條人影飄到白天樸身旁,並飛起大蓬玄絲,迎向漫天飛灑的弧形劍影!

    鄒亮急叫:「這是『滌塵玄拂』,龍兒速退!」

    玄衣少年鄔龍的功力居然相當了得,聞言猛收「弧形劍」去勢,雙臂一抖,反掌下按,雙足再連踹雙膝,施展出「海鶴鑽雲」,又稱「梯雲縱」的絕頂輕妙身法,仍復回落在鄒亮轎邊先前侍立之處。

    鄒亮目注正含笑站在白天樸身邊的一位緇衣女尼,皺眉問道:「既掌『滌塵玄佛』,定是『煙雨庵主』!庵主佛駕怎的不駐江南,而遠降秦中?」

    玉清師太單掌當胸,一打問訊,面含微笑地緩緩答道:「三寶門中,一樣要積功德,四海之人,更應管四海之事!常言道:『良醫之功,不下良相。』鄒道友適才要廢白大神醫一臂之舉,可能使他無法再展岐黃妙技,影響武林蒼生,道長不覺得有些莽撞麼?」

    鄒亮臉色如冰,向玉清師太瞪了幾眼,「哈哈」問道:「庵主這樣說法,是願意替這不識抬舉的白老瞎子出頭擋橫?」

    玉清師太右臂微抖,把「滌塵玄拂」的純黑長拂尾甩搭左臂之上,向鄒亮點了點頭,目閃神光。朗聲答道:「我佛尚願入地獄,白施主指下行仁,功德無量,貧尼便替他擋個三災五劫,亦不為過!」

    鄒亮牙關一咬,恨聲說道:「好,沖庵主這句話兒,我便放過白老瞎子,但庵主卻得和鄒亮訂個約會!」

    玉清師太咦了一聲,彷彿有點詫異地目注鄒亮,問道:「江湖傳言,『血印三煞』向來氣量狹隘,從不饒人,難道鄒道友今日竟如此寬忍,不向貧尼指點幾手『修羅絕藝』?」

    鄒亮目內凶芒微轉,像是強壓下一口怒氣,緩緩說道:「目下單獨過手,趣味比較單薄,好在庵主有庵主的佛朋聖友,鄒亮有鄒亮的鼠黨狐群,我們約期一會,豈不更為熱鬧?」

    玉清太道:「好吧,鄒道友請約定時地,最好能請『血印三煞』一齊駕臨!」

    鄒亮想了一想道:「離這龍駒寨不太遠之處,有個商山金鼎峽」

    玉清師太接口道:「鄒道友是與『七殺凶魂』秦盼盼交厚?還是與另一位金冷月姑娘相熟?」

    鄒亮詫道:「庵主怎知她們的名號?莫非業已去過商山金鼎峽了?」

    玉清師太頷首道:「金冷月姑娘已與貧尼定了一項明年元宵的金鼎峽較技之約!」

    鄒亮笑道:「好,『血印三煞』也參予這場盛會,至少我鄒亮本人定到」

    玉清師太見他一面已揮手命四名女侍抬起軟轎,似乎要,不禁急叫道:

    「鄒道友慢走,白大神醫的愛孫白家華呢?你我既定約會,便該」

    鄒亮不等玉清師太再往下說,便自截斷她的話頭,揚眉陰笑道:「當然,當然,我一定放人,但必須等到我這乘小轎被抬到前面那座小峰頭上,才會命人把繩索射斷,使白家華嘗嘗高空飛人的滋味,以洩我空跑一趟、未能獲得成形何首烏之恨!好在庵主佛駕在此,那娃兒必然不致摔死,你們且到落魂梁下,準備接人吧!」

    語音至此,撮口一嘯,小峰頭上果然出現一個黑衣人,手執強弓,弦搭長箭,覷準放吊在落魂梁下、晃晃悠悠的白家華身軀,準備撒弦射出!

    見此情形,玉清師太恐白家華從高空墜落,有甚三長兩短,只得拉著白天樸,趕緊縱向落魂梁下,準備接應。

    鄒亮目送玉清師太暨白天樸的背影,陰森森地面浮陰笑,把手一揮。

    四名侍女抬轎,玄衣少年鄔龍隨行,向另一座小峰頭馳去。

    玉清師太站在落魂梁百丈以下,雙眉微蹙,咦了一聲說道:「奇怪,這『修羅方士』鄒亮是性格已變?還是江湖中傳言不實?

    白天樸接口說道:「庵主是不是對於他未曾向我們當場出手之舉,覺得奇怪?」

    玉清師太道:「正是,根據江湖傳說,『血印三煞』是窮凶極惡之輩,胸襟狹隘,手下從不饒人,他絕不會對我這點虛名和掌中『滌塵玄拂』,存有太大忌憚。」

    白天樸:「老朽雖目不能見,但適才靜聽鄒亮發話,卻覺得他中氣虛弱,是不是這魔頭新近受過什麼嚴重內傷,才不敢在庵主面前有所放肆?」

    玉清師太呀了一聲道:「白老人家猜得大概近於事實,不會有錯,但另一樁怪事卻」

    她這「怪事」二字才出,白天樸便一翻白果眼兒接口問道:「庵主所說的另一樁怪事,是否指馮多心老弟迄今毫無動靜?」

    玉清師太道:「馮施主是蓋代奇客,一身所學超逸常人,落魂梁雖屬絕險,我料他仍有能力搶救被吊懸樑下的白家華老弟,所以才聽憑鄒亮遠去,使馮施主獲得良好機會,但他偏偏至今仍不出手,真有點令人難解」

    話方至此,一陣獰笑遠遠傳來。

    這獰笑是「修羅方士」鄒亮所發,他在另一小峰頭上,提氣遙呼道:「鄔虎,你用『震天弓』、『子母箭』,射斷落魂梁下的吊人繩索之後,便立赴商山金鼎峽,向秦二姑、金三姑傳話,說我隨後就到!」

    語音一了,再度揮手,小轎便被四女抬走,連同鄔龍消失不見。

    那名叫鄔虎,極可能便是鄔龍之弟的另一玄衣少年,在聽完鄒亮囑咐後,立即撒了弓弦!

    弓名「震天」,自然極為強勁,弦響「嗡」的一聲,在靜夜之中聞來,委實宛如霹靂!

    鄒虎手法極準,箭影才一劃空飛過,落魂梁下的吊人繩索,立被射斷,白家華的身形便告凌空疾墜!

    一來玉清師太功力高出白天樸甚多,二來明眼人總較盲眼人接物方便,玉清師太遂義不容辭地喊了聲「我來」,縱起數丈,張臂飛接。

    人影才一入手,玉清師太便臉色大變,口中呀了一聲!因為她發現所接住的已不是人,只是一具屍體,原因在這人的咽喉之上,多了一根小箭!

    如今,她才明白了何謂「子母箭」。

    鄔虎是用的一種特製長箭,其中暗藏小箭,名為「子母」,「母箭」射斷吊人繩索之前,「子箭」已先離「母體」,惡毒無比地射入了白家華的咽喉!

    轉念之間,身形業已落地,白天樸因聽得玉清師太口中驚呼之聲,向她發話問道:「庵主為何吃驚,是不是情況有甚變化?」玉清師太深知白天樸獨子早死,只此一孫,一向相依為命,竟不忍心把懷中所抱是屍體的噩耗,對白天樸遽然出口相告。

    白天樸盲人心靈,未聞玉清師太立即答話,已知必有蹊蹺,雙眉一蹙,又復問道:「關於『血印三煞』凶毒無比的江湖傳言,不會全屬子虛,莫非對方在所謂「子母箭』中,施展了什麼毒著?」

    玉清師太見白天樸業已問到節骨眼上,不便再復不答,遂低唸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白老人家猜得不錯,但是人生不過百歲,生死壽夭,皆有定數,你你要鎮定一點,不必過份悲慼」

    玉清師太雖然仍未明言,但已暗示了白家華殞命的凶耗!

    何況,白天樸是位經驗豐富的老江湖,應該一點就透!

    故而,玉清師太認為白天樸在聽完自己的話兒後,必會震驚得老淚紛披,連退幾步地顫聲急問,甚至於心痛暈倒。

    誰知事實不然,這位「瞽目神醫」居然能接受玉清師太的勸告,保持鎮定,淡淡地說道:「庵主請先察看一下,這傷於『子母箭』之人,約莫有多大年紀?」

    玉清師太注目細看手中所接的屍體,是個十七八歲的玄衣少年,不禁立時想起白家華只有十二三歲,雙眉一展,歡聲說道:「恭喜白老人家,這遇害之人約有十七八歲,不是令孫」

    話方至此,神色立轉怫然,棄去手中屍體,目注白天樸道:「白老人家,你是何時知曉落魂梁下所吊懸之人,並非你孫兒白家華?」

    白天樸忙陪笑道:「就在庵主飛身接人之際,老朽才聽得耳邊有人以密語傳音,說是華兒無恙!否則,老朽若是早知,必然相告,怎敢讓庵主空自擔憂著急?」

    玉清師太聞言,臉色稍霽,苦笑一聲,軒眉問道:「馮施主真有通天徹地之能,在如此奇險的環境之下,仍神不知鬼不覺地,救了白家華老弟!只是他何必故弄狡獪,向老人家耳邊作甚密語

    白天樸接口道:「庵主莫怪馮施主弄甚狡獪,老朽耳邊密語,並非馮老弟的傳音」

    玉清師太駭然道:「這樣說來,此地還另有高人?」

    白天樸點頭道:「老朽耳邊所聞的傳音相當清脆嬌美,不似男子聲調,她還認為馮老弟在落魂崖頂可能遭遇困難!因其另有要事,不及援手,請庵主勞動佛駕,相助馮施主一臂之力!」

    玉清師太聞言,知曉情況必甚嚴重,遂毫不遲延地點頭說道:「好,我上落魂崖頂看看,峰路奇陡,上下不便,白老人家就在此略微等待便了!」

    白天樸拱手說道:「老朽敬遵庵主佛命,家華孫兒似乎魔劫太多,能救則救,不能救時,也就聽天由命,不必過勞庵主暨馮老弟精神的了!」

    玉清師太笑道:「白老人家放心,慢說馮施主已收白家華老弟為徒,願傳一身絕藝,連貧尼也既告插手,必為盡力!」話完,緇衣飄處,施展絕頂輕功,向峭立百丈的落魂崖頂撲去。

    白天樸孑然一人,獨立於靜夜荒山之中,心潮不住起伏!

    他當然關心他才經「雙心魔姬」呼延楚楚門下「絕脈搜魂手」大厄,又受了「修羅方士」鄒亮一顆「修羅血印」飛災的愛孫白家華,不知是否能安然無事?

    同時,龍駒寨內既已屢現魔蹤,絕非隱居善地,應該

    心潮起伏之際,耳邊又聞傳音,這回,聽得出是玉清師太的慈悲語音,說的是:「馮施主所料不差,『修羅血印』果系獨門奇毒,鄒亮心腸狠辣,又在令孫身上加了其他陰損手法,但奇毒方面,有『龍涎解毒丹』可以消祛,其他陰損手法,有貧尼與馮施主合手施為,也必無妨,我們業已決定,索性多費一點氣力,順便替白家華老弟打通任督兩脈,衝破生死玄關,則他便可速成絕藝,追隨馮老弟,消除魑魅,蕩滌凶邪,在後起俊秀之中,放一異彩的了!」

    這番話兒,自把白天樸聽得喜不自禁,心頭「噗噗」亂跳!

    打通任督兩脈,衝破生死玄關,是練武人終身難望的境界,自然極難達成,白天樸邊憂邊喜,一直等到天光大亮後的卯牌時分,方聽得落魂崖頭,有人急步馳落。

    他耳音太靈,聽出只有兩人的腳步聲息,方一凝思,一聲「爺爺」,帶著一陣十餘年相依為命、業已聞慣嗅熟的體味,凌空直撲懷內!

    白天樸一把摟住歷經奇險、幸告無恙的愛孫白家華,一面愛憐親撫,一面老淚紛披,失聲問道:「華兒,怎麼只有兩人下崖?還有誰在崖頂?」

    白家華一張聰明俊美的臉龐兒上,滿佈縱橫的淚漬,悲聲答道:「恩師為華兒貫注真力,解穴衝穴,真元方面虧耗太多,約莫還須靜坐行功約半個時辰,才可復原!他老人家怕爺爺關懷心急,先請庵主攜帶華兒,下峰報告經過。」

    玉清師太笑道:「白老人家放心,以馮施主的神奇修為,些許損耗,略加調息,便可復原,對他無甚大礙!如今,我已明白了事件經過,老人家有甚疑問,不妨提出,由我為你解答!」

    白天樸向那具被玉清師太丟擲草叢內的屍體一指,揚眉問道:「根據『修羅方士』鄒亮臨行前所說的話兒聽來,這具屍體,可能名叫『鄔虎』?」

    玉清師太道:「我也如此想法,此人年約十七八歲,身著玄衣,相貌又與鄔龍彷彿,多半就是他兄弟!」

    白天樸道:「鄔虎是被馮老弟所擒,來了個偷天轉日、換巢鸞鳳?」

    玉清師太搖頭道:「不是,馮施主到達落魂崖頂時,這偷天換日的手段,業已有人代為作好,並劃木留書,叫他只專心解毒救人,不必理會其他各事。」

    白天樸瞿然道:「這樣說來,那接受『修羅方士』鄒亮指示,拉開『震天弓』,發出『子母箭』的假鄔虎,便是另一高人?」

    玉清師太道:「不錯,此事全出鄒亮意料之外,也一無破綻,故而鄒亮如今尚洋洋得意,認為白老弟已遭劫數,我們正悲憤萬分」

    白天樸道:「這位奇人夠高,她冒用鄔虎身份,前去商山金鼎峽,也可能另有深意,庵主知不知道她是誰呢?」

    玉清師太搖頭道:「我不知道,連馮施主也不知道,但馮施主趕上落魂崖時,恰值對方下崖,顯露了一種世所罕見的高絕輕功,馮施主以此推斷,認定那女性高人與他功力相若,多半不是『寒霜』,便是『冷月』!」

    白天樸笑道:「馮老弟既自許能與『寒霜』與『冷月』相並,莫非他便是『孤星』?」

    玉清師太道:「早在金鼎峽內,馮施主熔金舉鼎,所表現的功力太以高明,已使貧尼生此疑念,只是他韜光謙抑,不肯相承而已!但適才於落魂崖頂,為白家華老弟打通任督兩脈時,馮施主施展出『天星』絕學,業已不再諱言,他便是名震八荒的『孤星俊客』了!」

    白天樸喜得手拍愛孫白家華的肩頭,含淚顫聲說道:「華兒,你因禍得福,獲此明師,務須好自奮發,不要辜負你師傅和庵主栽培救護的恩德!」

    白家華自然連連點頭,就在此時,一條青衣人影已如隕石飛星,從落魂崖上,凌空飄降!

    玉清師太笑道:「馮施主修為真厚,常人經此消耗,十天半月仍將委頓,你卻復原得如此快捷!」

    這條青色人影自然便是馮多心,他飄身落地,向玉清師太笑道:「不敢對庵主相瞞,馮多心練過『大還真力』,不管遇上多強的勁敵,只要當時不使我竭澤而漁,力盡倒斃,便可出人意料地循環恢復,至少也會比一般人來得快得多!」

    玉清師太失驚道:「『大還真力』世已失傳,馮施主莫非藝出昔年一身綜儒釋道三絕的『天癡遁客』門下?」

    馮多心想不到玉清師太竟能一口道破自己的師門來歷,不禁訝然問道:

    「先師嗜武成癡,遁世獨處,向不與江湖人物往還,庵主怎會一口叫出他老人家在八十年間絕未用過八次以上的『天癡遁客』法號?」

    玉清師太當胸合什,念了聲「阿彌陀佛」,向馮多心含笑說道:「『緣法』二字,真是不可捉摸!緣未至時,對面尚難結識,緣法一至,千里亦可相逢,馮施主可知我們不是外人?貧尼叨光年齡稍長,要叫你一聲師弟呢」

    馮多心微吃一驚,俊目中神光電閃,盯在玉清師太臉上,揚眉說道:「先師一生寡交,只有一位方外至友,便是浙東雁蕩的心如神尼,庵主莫非」

    玉清師太不等馮多心往下再問,便自連連點頭,含笑接道:「馮師弟猜得不錯,家師正是上心下如,如今仍在雁蕩苦坐枯禪,靜參上乘佛學!」

    馮多心聞言,立即改稱「師姊」,與玉清師太在神態上,便自然而然也親熱許多!

    玉清師太笑道:「馮師弟,白老人家這隱居之處已然迭現魔蹤,不宜再住,是否要先替他暨白家華老弟尋個安身所在,我們才好毫無顧忌地放開手來,與那些亂舞群魔,作一角逐?」

    馮多心點頭道:「師姊之言,正合小弟之意,我也要先傳華兒一些吐納招術心法,等他鍛煉精熟,扎好根基,再攜他一同歷練,行道江湖,但我在這『龍駒寨』左近,並無熟人」

    玉清師太笑道:「我認識一位黃大施主,所居距此僅約七八十里,庭院深廣,適於隱居,又非江湖中人,鄒亮、呼延楚楚等魔頭,縱然再想尋覓白老人家,也絕對找不到那等所在!」

    馮多心大為高興,回轉身來,向白天樸笑道:「白老人家請收拾些緊要東西,我和玉清師姊護送你和華兒,去往那黃員外的莊院之中,暫時居住。」

    白家華既與馮多心已結師徒之義,白天樸也就不再作絲毫客套,遵囑收拾一切。

    到了黃家莊,方知黃員外是位退休的道台,為人十分仁厚,但患有哮喘宿疾,恰好由白天樸以借居之便,施展歧黃妙術,替他慢慢調治。

    馮多心確實深愛白家華的根骨氣質,遂把一些入門扎基的上乘內家妙訣,仔細相傳,叫他好好用功,自己目前事多,等明年商山金鼎峽的約會一了,便來傳授進一步的功夫,並攜他遊俠江湖!

    白家華雖然此時業已躍躍欲試,但知在根基未紮好以前,跟著師傅,只有多添累贅,遂乖乖領命,立即朝夕不懈,用起功來。

    離開黃家莊後,走到一座小山崗上,馮多心忽然劍眉雙挑,引吭一嘯!

    說也奇怪,他本來形容憔悴,頗似風塵潦倒,意興闌珊,但經這一嘯之下,除去青衫未易,依然滿佈著酒漬征塵以外,竟似換了個人,潦倒憔悴的神態,頓時一掃無餘,從劍眉星目之間,騰射出勃勃英氣!

    玉清師太看他一眼,點頭笑道:「馮師弟這樣才像是名震乾坤的『孤星俊客』!本來你安置好白天樸白家華祖孫,臟腑間的『桂花蠶蠱』又已祛除,大可毫無顧忌,莫再掩飾行藏,放開手兒,由我協助,把什麼『天外三魔』、『血印三煞』、『地獄三魂』等萬惡凶邪,盡量蕩滌,好好在武林中積點功德!」

    馮多心愧然一笑,向玉清師太抱拳長揖,深深施了一禮道:「在師姊佛駕之前,不敢再掩飾行藏,小弟並不姓馮」

    玉清師太哦了一聲,笑道:「師弟到底姓什麼呢?你這『馮多心』三字,定必含有特別意義?」

    馮多心苦笑道:「確實略有含意,但在商山金鼎峽中,已曾被秦盼盼姑娘一語道破!」

    玉清師太恍然道:「馮字拆開,恰為『馬二』,馮若多心,又是『憑』字,加上你如今還留在商山之中的那頭奇瘦的健驢,莫非師弟姓馬,你就是以一套『詩魄詞魂掌法』名震冀北的『瘦馬書生』馬二憑麼!」

    馮多心(以後便改稱原名二憑)點頭道:「師姊猜得不錯,『二憑』兩字,亦系先師所賜,他老人家要小弟一憑胸中正義,二憑掌內青霜,為人間剷除不平,為武林扶持浩氣!」

    玉清師太笑道:「好,這『二憑』二字義意極佳,天癡師伯一身擅儒釋道三家絕藝,馬師弟是他老人家唯一心傳的高足,名震冀北的『詩魄詞魂掌法』,得儒學精髓,為白家華打通任督兩脈時,所施展的』天星罡氣,乃道家奧秘,但不知對我三寶門中參究了甚妙法奇禪?你是會『天龍無相步』,或是『大羅十三劍』呢?」

    馬二憑笑道:「佛學高深,小弟資質魯鈍,僅得皮毛,先師又坐化稍早,以致對師姊所說的兩般絕藝未窺全貌!『天龍無相步』不太精熟,『大羅十三劍』中,更僅學十劍,尚缺最後三式,未及蒙先師指點!」

    玉清師太聽得頗為動容,並略一尋思,目注馬二憑道:「馬師弟得此明師,福澤真厚,我也和你一樣,『大羅劍』僅學十式,並已化為拂招,等我恩師枯禪坐滿,不妨和你同赴『雁蕩』參謁,或許由於師門淵源,以及馬師弟的端正品格,絕世資質,使我恩師喜愛,把最後三式最厲害的『大羅慧劍』相傳,也說不定?」馬二憑幾乎喜得眉飛色舞,向玉清師太連連長揖,稱謝笑道:「多謝師姊多謝師姊」

    玉清師太笑道:「馬師弟,我有一事不明,你能不能對我說個清楚?」

    馬二憑道:「師姊儘管請問,小弟絕不會有半句隱瞞!」玉清師太道:

    「馬師弟的『瘦馬書生』四字,極具堂堂俠譽,你為何又重起爐灶,要異常神秘的,另在武林中,神龍見首不見尾地創出個『孤星俊客』的名號?」

    馬二憑歎道:「還不是為了秦盼盼曾在翠眉峰頂提過的那位『寒心仙子』」

    玉清師太想起翠眉峰頂的林中秘聞,目注馬二憑笑道:「就是因為馬師弟一再於金風玉露時爽盟失約,最後更向她絕情,使她恨得咬下你一塊肩頭血肉的那位癡情姑娘麼?」

    馬二憑神色赧然,點頭答道:「小弟風聞此女也入武林,並成了魔道高手,正四處追尋於我,生恐狹路相逢,處置為難,遂使『瘦馬書生』暫時失蹤,另外以較神秘的身份,闖出了個『孤星俊客』之號!」

    玉清師太忽然想起一事,雙眉微揚,向馬二憑問道:「馬師弟,被我們疑心她不是『七殺凶魂』秦盼盼的秦盼盼姑娘,會不會就是要苦苦尋你的『寒心仙子』?」

    馬二憑絲毫不加考慮地搖頭答道:「不是,面容易變,神韻難改,任憑她用了再高的化妝手段,也必有些地方會露馬腳,無法瞞得過我!」

    玉清師太笑道:「如此說來,『瘦馬書生』既告隱跡,則馬師弟如今這副形相,定也不是本來面目的了?」

    馬二憑點了點頭,伸手摘下一副製作得極稱精巧的人皮面具,露出他原來那副英挺無比、俊美無儔的真實面目。

    玉清師太含笑伸手道:「馬師弟還請把面具戴上,你如此風神,難怪多風流孽債!但我記得秦盼盼在翠眉峰頂曾說『寒心仙子』聽到一些有關你不上進的醜惡傳言」

    話猶未了,馬二憑便接口問道:「是不是指我『利慾熏心』,謀奪『風砂寶藏』;『名欲醉心』,想成『武林第一人』;『色慾迷心』,常和『摩伽魔女』、『玉娘子』等蕩婦淫娃混在一起?」

    玉清師太大笑道:「我知道馬師弟這等人品,絕不會熏心利慾、醉心名欲和迷心色慾,但常言說得好:『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這些流言之來,你」

    馬二憑不等玉清師太往下再問,便自戴好人皮面具,苦笑接道:「流言之來,不會無因,當然有它的蛛絲螞跡,師姊請看看這件東西」

    一面說話,一面從懷中摸出一卷薄羊皮,展開給玉清師太觀看。

    玉清師太注目看去,只見那卷羊皮之上,畫的是一片沙漠。

    但一般沙漠,都是其色如金,而這羊皮上所畫的沙漠卻作銀色,沙上並有「品」字形的三個小小紅圈。

    別的江湖人物會對財富動心,玉清師太卻因一來身是俠義,二來早入空門,遂只略瞥一眼,淡淡問道:「馬師弟的這卷羊皮,莫非就是江湖中盛傳有敵國之富的『風沙藏寶圖』?」

    馬二憑才一點頭,玉清師太便自咦了一聲,軒眉笑道:「想不到江湖傳言,果然不虛,更想不到馬師弟對於財富寶藏,竟會深感興趣?」

    這位「煙雨庵主」雖在含笑答話,但語意之中卻已微露哂薄馬二憑是聰明得可以聆音察理、鑒貌辨色之人,趕緊陪笑說道:「師姊莫要誤會,小弟向來疏懶澹泊,薄功名於敝履,視富貴若浮雲,但甘陝一帶近年天旱地震,災異頻仍,家園破碎、嗷嗷待哺的饑民數達百萬之眾,我們身為江湖遊俠,安得廣廈萬間?若能尋獲這據聞為數極巨的『風砂藏寶』,變賣金珠,改辦糧米,並義助災民們重建家園,豈不使阿堵俗物發揮功能,對生靈不無裨益?」

    玉清師太「哎呀」一聲,目注馬二憑,流露出敬佩的神色道:「這是化骯髒為慈悲,令盜泉變甘露的菩薩心腸,馬師弟,我有點錯怪你」

    馬二憑笑道:「何況小弟也略存私心,據說『風沙藏寶』中有本秘錄,上載兼適於儒道佛三家的真言妙訣!」

    玉清師太奇道:「紅花白藕青蓮葉,三教雖然是一家,但修為路數卻各有參差,什麼秘錄真言,竟能兼通並適?馬師弟若得此寶,倒要給我看上一眼才好!」

    說到此處,忽又一歎道:「但瀚海無邊,銀砂何處?馬師弟倘若僅靠這卷羊皮,恐怕還有得找呢!

    馬二憑道:「報告師姊,常言道:『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陰。』小弟也知在漠漠無邊的萬里黃塵中,哪裡去找這毫無地物辨識、不知有多大多小的一片銀沙?孰料竟於無意中巧獲驪珠」

    玉清師太道:「哦!這驪珠是從何而得?」

    馬二憑軒眉道:「就在商山金鼎峽內!」

    玉清師太江湖經驗老到,也是一點便透之人,眼睛略轉,便失笑問道:

    「馬師弟於熔金舉鼎、技震群邪之前,曾似用心記誦『烏心商鼎』的鼎腹古篆,並立即將篆文毀去,莫非那些古篆,便與『風砂藏寶』有關?」

    馬二憑點頭道:「那鼎腹古篆,除說明『烏心商鼎』的鼎腹中藏有烏金,計重三千八百六十二斤外,另有十二個字兒,寫的是『斜陽中,積石下,西風捲,現銀砂』」

    玉清師太皺眉道:「這十二個字兒,雖似與『鳳砂藏寶』有關,但語意仍十分隱晦!」

    馬二憑苦笑說道:「再隱晦也比一卷羊皮毫無邊際、不可捉摸的情況好得多了!小弟於『白龍堆』深處,曾見過有不少積石,狀若山丘,只要江湖一暇,我便想於西風斜陽之中,前去碰碰機會玉清師太看他一眼笑道:「利慾熏心方面,馬師弟已作說明,名欲醉心方面,馬師弟一向深知韜晦,對人十分謙沖,根本無須解釋,但色慾迷心方面,卻是否略有問題?因我也風聞你和『玉娘子』、『摩伽魔女』等走得相當近呢?」

    馬二憑歎道:「小弟確曾與她們虛予委蛇,但所存一片苦心,卻不易為局外人所諒解罷了!」

    玉清師太道:「師弟有何苦心?不妨向我這作師姊的透露透露!」

    馬二憑道:「所謂苦心,還不是為了那位『寒心仙子』!」

    玉清師太一時未解其意,目注馬二憑,皺眉問道:「馬師弟,『玉娘子』與『摩伽魔女』等在武林中聲譽相當污穢不佳,你縱與她們虛予委蛇,又怎會是為了那位咬過你一塊肉兒的『寒心仙子』呢?」

    馬二憑星目中閃射出迷茫的光色,仰首一望雲天,苦笑說道:「有次小弟遊俠河朔間,見一黑衣女子,夜入巨宅,武功身法極高,但身材容貌,卻和向我挖肉斷情的昔日女友,太以相像!」

    玉清師太道:「管她是與不是,馬師弟都該趕緊隨入巨宅,看個仔細才對!」

    馬二憑搖頭道:「小弟便因我那女友是個性情極為純真的善良女孩,我此身既入江湖,結仇又多,時時均可能刀頭喋血,劍底飛魂,更無法壯年歸隱,長侍妝台,遂不想使她為我忍受痛苦,耽誤青春,才狠心挖肉絕情,斷了那金風玉露之約!」

    玉清師太笑道:「馬師弟這種心意倒也不無道理,但你大概絕未想到對方對你太以癡情,竟反而把她也逼得入了江湖」

    馬二憑歎道:「這的確非我始料所及,但自從聽得有一形容酷肖我昔日女友的女子,在冀北到處尋我,我已心懷戒意,處處躲她,又怎敢立即追蹤,自尋煩惱?」

    玉清師太微喟一聲道:「馬師弟說得也是,可見『情』之一字,著實惱人,左也為難,右也不好,真所謂『欲除煩惱須學佛』!」

    馬二憑目光茫然,又復說道:「但那黑衣女子的身法之高,卻令我觸目驚心,難於相信她就是昔日連我一塊肩頭血肉部咬不下來的荏弱女友,怔了一會,忍不住隨後縱身,誰知就差了這片刻時間,莊院內的情景,竟使我心膽欲碎!」

    玉清師太方一愕然注目,馬二憑已十分感慨地又復歎道:「那所巨宅,是河朔間有名善士石員外的莊院,當時卻成了羅剎屠場,石家大小七口,全都橫身血泊,連同五個僕婦下人,共是一十二條血腥人命」

    一十二條人命,血腥深重,聽得玉清師太也不禁唸了一聲「阿彌陀佛」!

    馬二憑道:「這一來,我擔心那黑衣女子誤入歧途,有所墮落,反而改變初念,處處尋她!但天下事奇妙無比,她找我時,我另創『孤星俊客』之號,使『瘦馬書生』馬二憑暫時失蹤於江湖,等到我找她時,這位武功極高、身世如謎的黑衣女子,卻又鴻飛冥冥,泯然無跡!」

    玉清師太恍然道:「我明白了,馬師弟與『摩伽魔女』、『玉娘子』等虛與周旋之故,便是想從她們口中,探探這黑衣女子的來龍去脈?」

    馬二憑頷首道:「不錯,但我一番苦心,仍告白費,遂只得仍放出馬二憑重現江湖之訊,居然勾惹出了商山金鼎峽中的『馬肉星心』之事,總算於茫然無措之中,發現了一絲頭緒!」

《孤星冷月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