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怒馬長嘶傳驚訊

    蹄聲驟著風雨轉瞬已近,至身前突止,五匹白馬上,下來五個蒙面人,一色的勁裝打扮,為首一人說:「奇怪!這小子莫非插翅飛了。」

    另有人接口:「不會,可是溪旁任人傳招,倒要小心應付。」

    「我更奇怪的是,夫人傳諭要劍不要人,更不准傷害他,並且,似是深懼那江面怪人,不如何意?」

    「那大概是與他無怨無恨,奪劍已足,要殺他的大有人在,用不著我們動手,至若那怪人……」

    草叢一聲輕唰,現身一人,著道裝,也罩上一塊黑布,叱喝:

    「夫人既未言明,汝等妄那猜測。莫非想死!再敢妄語洩機,必受應得之罪,事出無心,寬恕一次,但也要在總舵領罰。

    「再一點,遇上余再添可請商借劍,他不允時再動手,劍是人家得的,即使受到手也得歸還,臨時借用練到,事出無奈,聽明白了沒有!」

    幾人諾諾連聲,不救回口,一聲胡哨,齊上馬撲向前程。

    余再添雖有一武功力之心,但顧忌到前途坎坷,在未得龍吟神功及霧閃八式前,仍然不願輕率亮相。

    聽語意,內情頗符怪人之言,可惜半途來人,一再強調借劍之意,似是不願與自己結怨,內情究竟如何,不得而知,但可斷言絕不單純。

    轉想到後來之人語意,似是專對自己而發,為什麼不動手,太怪了,百思不解。

    他不由正道走,越山嶺抄捷徑撲向南北,經仙雷嶺側的虎溪,天色已夜半,想找個山洞歇下,唏聿聿一聲長嘶。

    驚得他一回身落入山腳邊,側耳靜聽,半響無聲,他終覺不妥,借樹木掩蔽著身形,沿山腳搜索過去。

    直尋到山陰背後,聽不遠處又是怒馬長嘶,蹴踏之聲入耳,探頭看,一匹黃驃馬鞍轡鮮明,柵於樹上,柵得高,奮鬣長嘶,亂蹦亂跳。

    他心裡疑忌基多,不敢冒失現身,見左側地勢較高,亂草長籐,可以隱身,微一聳肩下,撲了過去。

    注目再看,馬兒不遠處一個窪地蜷代著人,心裡更疑。

    誰也不會在山窪休息,七月底,平地雖有暑意,但山區如九月涼秋,沒這麼傻的人還擇窪處眼眠,是不是受傷!

    他輕移身形,就近察看,又不由一驚,臥地的是個少女,杏黃衣裙鑲銀紅魃邊,裙上飛蝶展翅欲飛,面容很美。

    只是白裡透青,已入半昏迷狀態,身旁有支出鞘長劍,循劍看去,赫然地是條五彩斑斕百步蛇!

    現場情形,一目瞭然,百步蛇傷人不出百步必倒,毒性之烈可以想見。

    他俯身推了推他肩腫,少女微哼,蹙眉睜鳳目,似是想說什麼,痛苦不能成聲,又頓住了。

    余再添問:「姑娘!傷在何處?」

    這女孩子強忍痛楚,顫聲說:「你懂得點穴?」

    「點穴解穴全懂,只是不高明,下手輕重拿不準。」

    「傷口要連根割,我受不了。」

    「不用,我曾為毒蟒所傷,用靈芝化毒散一樣治得好。」

    「但這是百步蛇!」

    「我想可以治,把傷口告訴我。」

    少女指了指左腿膝蓋上,又是一皺眉,大概痛得難於支持,閉目不語。

    余再添無暇再多問,俯身查看,只見那薄如蟬翼的褲管,繃得緊緊的,傷口已腫得加倍粗。

    撕開,立即露出晶瑩如雪肌膚,傷口處呈紫黑,足有碗口大一塊,看了也不由一皺眉問:「有水壺麼?」

    少女指指馬,余再添忙過去將一套行囊全抱過來。

    見水壺滿滿地,足夠用,就道:「姑娘!忍來點,雖不用刀,但得把傷口毒汁擠出好上藥,痛楚不免。」

    少女合目不語,她治療要緊,手按腫處四周,慢慢縮緊,黃水繼以黑血,猛然一用力,傷口睜大了許多。

    少女哎喲一聲,痛昏過去,且不管她,繼續擠,且流出來的仍帶黑紫。

    知道救傷時久,才有這種現象,放手,洗清傷口,救人救澈,俯身用口吸吮。

    少女醒轉,羞得她雙手蒙著瞼。

    余再添敷藥扎傷,見她還蒙著臉,拿了包藥送到她口邊說:「吃藥呀!過一天就好,我還得趕路呢。」

    少女一睜眼,先不服藥,欠身就要坐起,腿一用力,又哼了一聲,余再添扶住她說:

    「快點,我還有事。」

    少女一推他手臂,皺眉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種急躁人,有事你就請,誰請你來的!」

    余再添一怔,這是怎麼說,救他不承情也還罷了,轉說出這種無情無理話,可知好人難做,真要料頭一走。

    沒服藥,蛇毒不根除,豈不把她耽誤了,但實在氣不過,把藥向地下一放,水壺移她身側,說:「我沒學過侍候人,你多包涵!」

    他已翻起身,向前走,就聽少女叫:「喂!你回來!」

    余再添轉頭看,少女兩雙大眼睛一霎,用水就似斷了線的珍珠,哭個什麼勁?問:「你怎麼啦?」

    「你走吧!別理我,我留在這裡喂野狼。」

    余再添一想,對呀!若真跑來成群野狼:想來不夠一飽,先給她取了藥,四外轉了一周匆匆轉來。

    「你能走麼,我找到一個山洞,可……」

    「我能走,煩你幹麼?少爺!你起你的路吧!」

    余再添明知她不能走,只是男女有別,這麼問問她,好因話答話抱她去,一句白話,招來一陣搶白,心想女孩子真難纏,左不好,右不是,動輒得咎,強笑著說:「我抱你去山洞,那兒比較好。」

    他才伸手,這少女陡地揮他左肩,冷不防救運退二三步,心裡這個火就大了,心想你就是玉皇大帝女兒,我也無意高攀,一跺腳向外撲出去。

    「喂!小氣鬼你別走!」

    余再添住了腳,轉身問:

    「替你療傷吮毒,覓山洞背行囊,應做的全做了,左不合右不是,一句白話你使出小姐脾氣,帶你走又揮我一掌。

    「你千金之作,我這凡夫侍候不了,不走,留著挨罵,挨打,為著什麼?除做不慣奴才外,有何不是處,又有何小氣處?」

    少女雙手抱著胸,仰著頭,呶著嘴,一臉鄙夷不屑之色,冷笑了聲:

    「虧你說得出口,大丈夫施恩不望報,受惠不忘恩,難中相助,理之當然,要謝不難,酬你萬兩黃金決非虛語。

    「我史怡仙雖是個女孩子,還憧得大恩不謝古訓,結草圖報,是我本願,口頭上表示什麼,還羞於啟齒,你這種想法,就最小氣不過,性急氣窄,更不大方。

    「你說帶我去山洞,這洞多大多深,是干是濕,有無五毒蛇蟲,全沒說明,冒冒失失闖進去,餵了老虎,連個骨頭全不留。

    「你以為已經全做到了,那只是施惠於人,沾沾自喜,心理上的因素使然,說開了不值一文錢!

    「少爺脾氣,頤指氣使原了,見不得不如意事,我看你呀!哼……」

    強詞奪理,她自己就是真理,余再添說不流也不願辯,擺手道:「小姐!全是我的錯,這就先把行囊馬匹送去,再來奉請鑒駕!」

    小姑娘又是冷笑。

    「史姑娘!有何不是處請說,別冷笑。」

    小姑娘嫣然一笑,眼珠一轉,雖是笑,但柳眉吊梢,粉面含威,後率之間,有一股煞氣,目露精光,光彩懾人。

    余再添心中一震,默忖:「她是誰?」

    「少爺!你圍腰軟劍,柄霞紫光,不用說是紫藏自戕劍,你,也就是風雲旗下客欲得而甘心的余再添,你想繫馬洞外,正明告洞中有人,不適合吧!」

    余再添震驚之下,一眼看到馬鞍上青鋒暗記……

    旋風太保余再添見著標誌,知她系青鋒會中人,腦中,想起那怪人所說一切,再證以路途所聞。

    心想看鋒會暫不對我下毒手,其中必藏著極大陰謀,倒不如試探一下,是否能套出其中底細。

    他想到這兒,笑笑說:「史姑娘!想不到你江湖閱歷這麼深,謝謝你指點,還是叫我余再添吧!我暫不姓裘!」

    「為什麼?」

    「說來語簡單說,為報撫育之恩。未得八雄之首,我不願恢復本姓,我送你至山洞!」

    他抱起史怡仙,進入洞中,山洞中彎曲清靜,只是有點涼溜溜的感覺,鋪好行囊,史怡仙披條毛毯斜靠在洞壁上,各事舒齊,他仍然故意要走。

    史怡仙向旁挪了挪,拍拍被囊:「少爺!坐下!這種地方只好從權,別走了,勞你駕保護我一夜,能屈尊麼?」

    話中話,軟中硬,鋼帶柔,余再添不吭聲旁身坐下。

    史怡仙摸出如意燈,亮千里火點著,看了余再添一眼,見他雙手抱膝,低頭不語,星目注視地面,似在沉思。

    她由頭至腳看個遍,一燈如豆,照著這英挺少年,不但器宇不凡,且有一種超然感覺,有說不出的心情。

    她挪了挪身子,靠近了些,笑笑說:「救助之義,永銘心田,僅見告將來住處,史怡仙圖報大德……」

    「哎!人如飛鴻,明日又自東西,問這個豈不多餘。急難相助,理所當然,大丈夫施恩不望報,難道說真想要你那萬兩黃金?」

    這語音,他還在找碴兒,史怡仙算是握了一鼻子灰,她低頭了:

    「你倒有點書癡子味,本來麼,泥上偶然留指爪,飛鴻那復計東西,憑這見解,可見抱負。」

    他不吭,史怡仙以為他犯上孩子氣,繞著彎子說:

    「紫薇劍確是劍中奇珍,據說此例不祥,不知是否屬實,我想福禍一念,天意善體人心,不足為害。」

    「天意,笑話!青鋒會如果懂得天意有歸,就不會奪取此劍,你,大概也是志在得劍的吧!」

    「憑什麼可這麼說?」

    「我看到馬鞍上青鋒暗記,知你是會中人。」

    「不錯,我是會中人,但青鋒會能對我下令的沒有幾個,告訴你,我僅是愛江南山水清麗,游覓名勝而已,我要伸手,此劍已不是你的!」

    「有點大言不慚吧!」

    「說你不信,當分之地,武功能使史怡仙心服的還找不出幾個!」

    「那你在青鋒會中地位很高?」

    「高什麼?一無職掌。」

    「你這麼說,青鋒劍會有眼無珠,不識人才。」

    「那是你不明我身份。」

    「你不說我怎知。」

    「告訴你也無妨,教主是我義父。」

    「青鋒會勢力很大,內情可得與聞麼?」

    「普通幫會,內情恕難見告,不過,所行所為是正當的。」

    「我得劍,是我機遇,青鋒會想持強奪取,也算正當?」

    「是借不是奪。」

    「我不願呢?」

    「算啦!不談這個了,你總是史怡仙救命恩人,我盡力幫助你脫身。」

    「哼!外君子而內小人,青鋒會全不是好東西!」

    史怡仙厲叱:「余再添!你敢侮辱……」

    余再添會不止人家底細,孩子心性發作,一亮紫薇劍:「劈了你又當如何!」

    史怡仙嗤地一笑:「劈了我這不能行劫的人,才是丈夫行徑,何況這條命是你救的,救而殺更見磊落!」

    她伸長粉頸,閉著目,靜候處決,這叫金再添怎辦,他能對一個不加抗拒的少女下手?

    何況青鋒會會對自己究何存心?

    是不是如怪人所說青鋒會才是真的對頭?在一切未弄清前,何能易失出此,即使弄清了,也不分青紅皂白,一體殺戮。

    「我要是好好的,你練一輩子也不見得能殺了我,不過這條命是你的,任憑處置,將來也一樣,既下不得手,坐下好說話,不過我要告訴你,任何人皆有苦衷,我能對你說什麼呢?」

    正說到這兒,實聽洞谷回音,似有人來,史怡仙一推余再添說:「暫避一時!」

    余再添也聽到了,他料惡青鋒會這種作用,猛然向外一跨步,史怡仙冷不防跳將起來,一把抱個滿懷,傷處才好轉,連病帶急,聲都變了:

    「小祖宗!你忘了一門沉冤,義又血債,逞血氣之勇,死了,鬼門關上添個怨措,青鋒會不會奈何你。

    「萬一若是風雲旗下客,體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打不過人多,聽話,躲一躲,我好打主意。」

    余再添對她這關切言行,不勝感激,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抱她回原處,一轉身落入角落裡。

    史怡仙痛得緊,咬著牙,側耳聽,腳步聲已近,她問:「什麼人?」

    外面有人答話:「裡面可是史姑娘?」

    「是!你是誰?」

    「甌江八舵第四舵浪裡銀蛇朱大功請姑娘安。

    「護法真人虎風遭長及二位總監壇全在附近白鹿嶺,夫人曾有諭,飭姑娘退孤雲山,我看到黃驃馬,故而冒失求見,請……」

    「我已為蛇傷,不能行動,被一位老人所教,敷藥不久,囑靜坐養傷,不到天明不准轉動。

    「你回去告訴護法真人,就說我說的,勞他煩神,謝謝了,明兒天一亮我就回去,不必再派人來接我。」

    仍有腳步聲,朱大功還在向內走,史怡仙叱道:「叫你回去,怎的反進來了?」

    朱大功囁嚅著說:「我想看看姑娘傷勢,好回護法真人話。」

    「傷勢已好轉,別進來擾我!」

    這名黨徒走了,二人對話余再添聽得一清二楚。暗付史怡仙在會中確是不凡人物,他懷著驚異目光,轉過來一看,心說:「這又是為什麼?哭過什麼勁啦!」

    他心情沉重,也紛亂異常,不知怎麼說,輕坐被裹一角,低聲道:「史姑娘!我又什麼地方錯了。招你生氣?」

    她搖頭不答。

    「那麼你哭什麼?」

    史怡仙猛抬頭,掛著淚珠說:「還不是因為你,我為難死了。」

    余再添歎了口氣。「史姑娘!為救我,你違反了會中意旨,你為難,我知道,但我無意累你。

    「三條路任擇其一,你撒手不管,我們只當不曾相識,不然,我將劍交你,如此劍,會中人即使知你與我交往,也不會責怪你。如果,你感到青鋅會不可隊,乾脆叛會!」

    「全辦不到!」

    「為什麼?」

    「撒手不管問心難安,你要仗此劍雪沉冤復父仇,我以為你這句話言不由衷?叛會!史怡仙功遭孤露,早失怙恃,夫人收養我情過母女,恩同再造,我戾心上不容如此做,再一點,會律甚嚴,叛會是五馬分屍之罪,我不敢。

    「叛了護法不見得引起什麼軒然大波,叛了史怡仙,她老人家非把山河攪翻了不可,我到那兒就等於上門弔喪!我除了暗中助你外,別無他途。」

    余再添不語。

    她又破顏為笑了:「你又為的什麼難?別為我打算,這條命是你給的,為你死,死而無憾!」

    余再添然抓住了她的手說:「怡仙!我感激,但盼你不必答了,我憑……」

    「你憑什麼也得失劍,憑什麼也脫不出龍虎風雲旗下客之手,小弟弟!你就別異想天開了。」

    「別叫我弟弟,我比你高。」

    「貴庚!」

    「十八歲!」

    史怡仙眼裡,已不再似初見時神光攝人,泛出一縷柔和彩色,似笑似嗔的說:「長大多穿點兒布,高何足貴,我比你長一歲。」

    「我要說十九,你該說二十,一句話,你便宜佔定了是不是?」

    史怡仙拍拍被囊說:「坐好!這是什麼時候,還爭執這毫無意思,我賴上姊姊就能上天嗎?

    「說正經的,添弟!你身著勁裝,惹人注意,劍鞘特殊,一望就知神品,我行囊中有付文生裝,你穿上,劍藏衣裡,總比較好一點。

    「路上,不論遇上什麼人什麼事,最要緊的是一定要沉住氣,別毛手毛腳的為自已添麻煩。

    「還有,初見時問你去向你不答,現在,總該告訴我了吧!別看你生長雁蕩,但這裡地理我熟,指條捷徑你走,比你亂闖一頭強得多。」

    「敬須妹姊訓示,茅塞頓開,真是聆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

    史怡仙瞪了他一眼:「油嘴!這算什麼?快告訴我去向!」

    「黃山蟠龍峰找松筠道長。」

    「讓我想一想,明兒一早再告訴你。」

    「我很奇怪,別說你,就是普通武師也不致於為蛇所傷,你……」

    「那是不注意,我蹲在樹叢後,猛一挪步,一腳踏在蛇尾上,掉頭咬我一口,當時不覺怎樣,立時拿劍把它劈了,想不到毒性這麼大,走不幾步就支持不了!」

    「蹲在樹叢後幹麼?」

    史怡仙抬手吧的一聲,余再添大腿挨了一下,麻辣辣的還真痛,她喚道:「你什麼全問!」

    說走了嘴,回過味來已無及,大腿上挨了一下不能還價,一撇嘴:「你還是姊姊呢,說錯了也犯不上打人呀!」

    也算是挑燈夜話,四鼓四分,全靠壁睡著了。

    旋風太將余再添連日奔波,睡得更沉,一覺醒來,殘燈泛紅,已決熄滅,估計著時已不早。

    一覺耳畔有點癢,轉臉看,見史怡仙蜷臥身旁,頭枕自己肩腫,身上任什麼也沒蓋,一條毛毯,全圍在自己身上。

    一試她手臂,涼涼地,不由泛出一絲憐惜之感,也有著莫名的調悵。

    幽幽的歎了口氣,慢慢的把她移開,心說:「生死有命,還是閻我的吧!何必使她煩這個神,也用不著辭行,免增傷感!」

    正準備替她蓋好,史怡仙略為伸欠,口齒不清的說:「添弟!命是你救的,人也是你的……」

    余再添心兒突地一沉,手一鬆,毯子正落在她身上,史怡仙突地翻身坐起,睡眼惺忪的說:「弟弟:你不冷麼?」

    余再添心裡一酸,淚下兩行!

    史怡仙攀著他肩胛,搖撼著說:

    「添弟!別悲哀,古往今來,那一個英雄豪傑沒遭遇困難,這是磨練,我有一口氣在,總設法使你脫出難關。」

    余再添突地抱住她:「怡仙姊!快別說了,我明白你心意,只是……是……你就是我親姊姊吧!」

    他這突然舉動,立即鬧得史怡仙心神煩亂,尤其是最後兩句話,心理上感觸良深,耳畔低聲:

    「添弟!我自幼孤單,恨只恨不能長相斯守,眼看就要勞燕東西,哎!一切由命不由人,你換衣吧!由此向龍游西北行,走官道,斯文點,可能混過去。」

    余再添換了衣,圍劍衣裡,問:「怡仙姊!你傷處如何?」

    史怡仙一掠衣裙,露出左腿說:「你看,已全消了,記住,水路比旱路監視得更嚴,走吧!前途再見。」

    余再添沒再說計麼,轉出山洞,曉霧迷濛裡,撲上了征程。

    史怡仙目送背影,心裡空洞洞的,怔在那兒,半響,俯首微噓,出得洞來,顧不得左腿初癒,上了馬,一抖韁,沿溪而去。

    且說余再添沿這撲向西北,不幾天到了白沙鎮,想多趕一程,可是滿天繁星下撲向淳安。

    前頭,黑越超一片,全是不太高的茶樹,正待安林而過,不遠處突發輕笑,他倏地止步,喝問:「什麼人?」

    茶樹後轉出三個夜行人,夜中,看不清儀表,只知一長二短。

    前面這人,脖子很長,就如一隻火雞,態度不惡,笑著說:「青鋒會下戴雲山總舵戴雲四傑中鄭正倫,奉諭相候多時。」

    「幹什麼?」

    「與少俠相商,借劍一用,三載歸趙。持有夫人筆據。」

    余再添震聲一笑:「你們青鋒會太自信了。安知我必借?」

    「這是情商,你不俗也無妨,但覬覦此劍之人太多,你不會保有它,本會代保此劍,兩有俾益,切勿誤會。」

    「余再添有自衛立能,不勞費心,請!」

    冷笑中,三人隱身退去。

    余再添展開身形,疾如飄風般撲向前程,走不十里,道中有人阻路,他不管,越野而過,這人陡地一飄身截住他。

    「娃兒!留下劍放你逃生!」

    「我想知道你是誰?少爺劍下不死無名之鬼!」

    「勞山班明!接招吧!」

    這人沒把他放在眼內,踏洪門步中宮,欺身直進,雙拿一抖,「野馬分鬃」,夾勁風襲向兩臂。

    余再添見雙掌已決沾衣,倏地大挫腰,身子成了個彎弓。

    班明暗笑,以為他招術用老,絕對逃不了第二招,陡地一側身,右手似電,「二龍搶珠」,抓向雙目。

    在平常,余再添難逃這凌厲動勢,但自經任人指點後,可就沒放在眼中,見指近面閉,突展行者步,矮身直進。

    左手拿起,「金絲纏腕」,夾著擒拿掌勢,橫截脈門,右手握掌勾拳,正用上怪人那「迷津普渡」,打個正著。

    班明大意失機,肋骨是人生弱處,他雖內動已夠火候,但輕敵未曾行動護身,直撞出五六步遠。咳血倒於就地。

    余再添所習佛音六招前半段,捨掌用拳有原因,內功火候不足,拳力較掌力強,雖拳打班明,並沒敢絲毫懈怠。

    陡見人影連晃,落下兩個人來,全是蒙面,喝罵:「小子別狂!班老三輕敵失機,算不了什麼,能接我十招,放你逃生!」

    「口頭上能分強弱,但分不了生死,匹夫!你發招吧!」

    他不冒失動手有原因,所習三招全是靜以制動路數,且現身二人在身法上看得出推普通人,故不願輕率出手。

    前面這蒙面人冷笑:「小子!亮劍吧。不然……」

    余再添掀長衫一扎劍把,嗆地拔出紫薇劍,校劍當胸,卓然而立,靜候對方出手。

    對方人影一晃,已到面門,左掌外吐,駢指如虛著一點華蓋,右手驀地甩出,「單掌開碑」迎胸就砸。

    掌力奇猛,一股子凌厲罡風,迎胸推到。

    余再添忖奪這二人不但是青鋒會中客,且是一二流高手,別看一虛一實,其實指掌並用,稍一不慎,立為所趁。

    這種形勢下,那敢疏神,立民行者步,陡向右倒,就倒勢左手上翻,「腕底摘桃」,一戳對方右手脈門,左手劍電般疾吐,倏襲左肋。

    奇快、奇險,端的令旁觀者膽寒。

    這人也是自大慣了,漫不經心,見他左手扣脈,身已半側,心說好小子,你居然拚命,右腕陡翻,左手疾吐,正準備下手抓他胸腹。

    就見紫光一閃,劍到左助,一股子冷森劍氣,砭骨生寒,急切中把外探身形,便向去一帶,夠快,險極。

    嘶的一聲,購衣已裂!

    心神驚悖下,嗖地,「燕青十八翻」,直旋出數丈外,驚惶、羞憤,齊上心頭。

    一照面輸了招不算,還沒弄清這招式怎麼運用的,如果傳開去,自己數十年聲譽必付之東流。

    余再添感到所學三式全是因勢借力,相機制敵路數,跟蹤追襲還用不來,這時一抱劍,冷笑:「你大概練的嘴巴式,專吹大氣,一招就退,不夠體面吧!」

    這人陡發長嘯,疾如飄風般搶過來,力注雙臂,達於指尖,手抬處,「雲天露爪」,手腕晃動之間,竟幻成三條掌影,兼拍華蓋左右臂。

    別看他出手勢疾力猛,似是全力一襲以雪憤,其實留了退步,明知這一把傷不了他,虛中實,實中虛,看他怎麼出手,好設法對付。

    余再添見掌影已到,身形略仰。似是進招,看在對方眼內,又是千載良機,陡地掌勢向下,身向前儲,虛變實猛砸前胸。

    余再添腳下一拗步,仰勢變成轉,快似旋風,捷若電射,晃在乎現右劍,指點肩井,劍現前胸,「蓮台現佛」紫氣光騰。

    這人被誘招式用老,見紫光一閃,暗道要糟,不愧久經陣仗,倏地「越山跨嶺」,橫著滑出去八尺,劍芒閃閃,掠過胸腹,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余再添冷然地說:「這是第二招!下不為例,別一沾就走。」

    這人兩次全沒摸出怪招路數,不由怒極,拼耗真氣,以內家掌力來對付他。

    丹田力發,運轉全身,相隔那遠,突地一長身,右臂暴吐,「雲龍探爪」,閃電般隔空抓過來。

    余再添可不願與他較真力,抖雙臂手空上拔兩丈,目注四方,斜身一折,飄向茶樹,身才降,陡覺耳畔生風,借彈力嗖地斜出一丈七八。

    這人仍不放,腳下輕點,「燕子凌雲」跟蹤撲到。

    余再添見他是由左來,陡地,「老猿墜枝」身形倒掛,避過掌風,落向小樹,借勢、用力、反彈。

    迅捷無倫地已到他身後,劍起「佛光普照」疾點後心。

    他這種上縱、斜飄、平游、反彈,全是行者步法,因勢借力,運用得異常自然。

    這人陡聞金刃劈風之聲,驚詫之下,避已無及,驀聞一聲暴喝:「打!」一陣嘯聲,由余再添身後襲到,夜幕中另一條黑影暴起,直撲過來。

    余再添聽暗器風聲甚銳,顧不得傷敵,腳下微錯,「犀牛望月」,紫薇劍展,嗆、嗆、嗆,一陣龍吟,把暗器磕飛。

    可是前後夾攻而來的掌力已夠上步位。

    余再添陡聳肩「平步青雲」上拔、斜飄,仍以行者步來應付,不料務才落地,人影橫空,暴射而下,比那二人更快一步。

    來的竟是龍虎風雲旗下客獨臂神梟費炎,驕指一敲他手腕。當嗆,長劍撒手,吭地一聲,人也被震向左跌去。

    這人陡彎腰,就要取劍,螳螂捕蟬,卻不料黃雀在後。陡聞一聲輕笑,破空之聲來自身側。

    費炎疾用掌向後掃去,一聲大震下,竟被震退三四步,又是一個小巧蒙面人現身,身如旋風蕩葉,一繞下抬起紫薇劍。

    身形再轉,一伸手,把余再添抱起,一口發長嘯,路旁竄出一匹龍駒,這小巧玲現身形,騰躍如飛,已跨上馬背。

    馬走如風,撲向西北,馬上人急喚:「添弟!抱緊我,好放馬。」

    余再添聽出是誰來了,顫聲說:「怡仙妹!我右臂麻,也冷得……」

    「哎呀!你中了人家陰寒爪毒,抱緊我,俠!好找地方療傷。」

    馬兒異常神駿,長嘶聲裡,四蹄騰空,晃眼間過了淳安。

    史怡仙老於江湖,可不敢在這種地方歇下,怕的是風雲旗中人追蹤,更怕青鋒會摸知底細。

    行經小鎮,在一個破敗的客寓中歇下來,房中陳設夠簡單的,除一床一席外,任什麼全沒有。

    黃黃燈光,似明似暗,照著這蕭蕭四壁,顯著淒涼,要了三條被一壺開水,緊要的是查看傷勢。

    一見余再添右臂傷口不大,顏色可不對,再看他面色鐵青,蓋著兩條被還冷得直額,一時也沒了主意。

    呀地一聲,窗門大開,有人發話:

    「別大驚小怪,這是為獨臂神梟防寒爪所傷,我這解藥雖非他自制,但還有效,不過傷者辛苦點。

    「記住,服藥後寒火交戰,更難禁受,行動護住心脈,別讓寒火內侵,一個時辰就好了,解了毒,還得休息一天才能上路,安心休息,風雲旗下客等,已被我誘人歧途!」

    余再添聽得出是誰,忙說:「老前輩慢走!」

    史怡仙也怔住了,及至越過窗來,人影已失。

    如囑服藥畢,一切如窗外所述,這一個多時辰活罪,痛苦不堪。

    史怡仙在照料他,也不知藥力如何,懸著心兒,心房噗噗在跳,這痛苦,也非筆墨所能形容。

    余再添體內寒火交戰,嚴守心脈,漸漸地寒退熱除,見史怡仙半跪床前,似在啜泣,也不禁淚下。

    第二天一整天沒出房門一步,早膳後余再添躺在床上問:「怡仙姊!我不該問的,但又忍不住,那位前輩救我助不止一次,要我嚴防青鋒會,人家關顧我絕無詐語,我不明白,何以青鋒會要計算我?」

    「我很少過問會中事,機密事更難預聞,我還是這麼說,青鋒會決對正派,借你劍用也必有原故,世間事很難須測,他助你救你是否另有用心?原因又為何?同樣的是個不解之謎。

    「救人助人,大半是一種巧合,據你所述,這怪人自雁蕩替你解圍後,等於說寸步不離,我們的情形,他可能全盤瞭解。

    「客觀說,他除仗義或對自已有切身利害外,這種救助方式,一已超出常情,我不敢向好處想!

    「另一想,那就是青鋒會確要計算作,這計算之人,也就是我義母了,我怎麼也想不出她老人家與你有什麼瓜葛。

    「這件事,我回孤雲山後,必設法深個水落石出,我看你對青鋒會有先入之見,江湖多詐,要理智點。

    「看來前途無多附難,我也急於歸去,添弟!相見不知何時,萬一,你與本會真的有什麼不解不結,這後果……」

    「但望他們單為寶劍,仙姊!余再添能償心願,我願奉劍孤雲山,那就……」

    「別轉窮心思啦!以後再說罷!」

    一更、二鼓、三聲鑼,已是時交子夜,史怡仙心緒如絲,剪不斷,理還亂,對余再添道:「馬兒早已備好,我真的要走了!」

    「我也要連夜趕一程!」

    兩人出店,三岔道口,又站住了,余再添要北入皖,史怡仙要西向川。萬緒千頭,不知從何說起,臨歧無一語,當事人心情是繁複的。

    「怡仙姊!暫時別離,總有相見之日,我走了,你多珍重……」

    他不能再說什麼,並且,還要避免地說什麼,他已對秦玉娥發過警。

    史怡仙陡地-聲輕笑:「好!總有相見之日,我永遠等著你!」

    她那麼堅強人兒,也聲帶哽咽,不願當余再添面前拭淚,一帶馬韁,吧的一聲,揚鞭而去,秋風裡,蕩漾著淒涼笑聲。

    余再添浸沉在這哀怨氣氛裡,又是一聲太息,眺望史怡仙玲瓏嬌軀,慢慢地沒入沉沉黑夜中。

    他似失了群的孤雁,淒迷、徬惶,獨個兒撲向蟠龍峰。

    黃山七十二峰,峰峰高技,處的滴翠,蟠龍峰位於黃山群峰東北偶,遠處看,夭嬌如龍,勢欲飛舞。

    頭在北,龍首下長著兩株古松,如龍鬚,蟠龍之名,因形勢而生。

    三秋季節,楓紅似火,野菊盛開,蒼松修竹,在秋風裡搖曳,更見勁節。

    余再添循山道而上,山坡上一所廟宇,陣現眼前,廟門橫匾,「松觀」二字,異常蒼勁,廟不大,構造得卻甚氣派。

    廟後有閣,高三層,又因地勢關係,矗立半空,台階隱現,又是傍晚時分,紅日西沉,雲霞皆赤。

    加上那滿山楓葉,紅艷壯麗,樓閣似在縹緲雲中,端地福地靈山,不與凡同!

    觀門半掩,不見人蹤,余再添進得觀來,一個玄門羽士,迎面走來,單打稽首問:「施主何來?」

    「來自雁蕩,求見松筠道長!」

    「貴姓?」

    「余再添!光嚴諱處。」

    「啊!施主遠來辛勞,請稍坐,這就通報觀主出迎。」

    道人匆匆進入,不多久,走出個鬚眉皆白的老道,少說也在七旬以上,手扶竹杖,狀至蒼老,

    余再添不由驚疑,這位松筠上人是個清修之上,不似武林中人,爹怎會與他訂交,更不解的,居然將龍吟心聲及霧閃八式神功書冊留置觀中。

    萬一為江湖中人所知,豈不是槽。

    他恭然一禮:「弟子余再添拜見上人!」

    「小施主請起,怨老朽年邁,不回禮了。」

    「請示上人,先嚴十六年前,曾有書班……」

    「啊!令等已仙去……」

    余再添垂淚答:「是的,中元節為宵節小所算,喪身雁蕩!」

    「哎!這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雖無舉無勇,但知令尊譽滿武林,為當今奇人,想不到已作古了。

    「令等與我為方外知友,初訂交時,他還年輕,三十年如過眼雲煙……憶十餘年前,他曾交我書冊,鐵箱封鎖,也曾詳明底蘊,小施主對身世已燎然了。」

    「是的,晚輩一事不明,當先產交村書冊時,有否談及置此之由?」

    「小施主問此何意?莫非對令尊此舉有何不……」

    「不!晚輩飲水思源,安敢作如是想,只是……」

    「我明白,你是想問不早傳神功原因及何以留在松觀是不是?當初令等曾談及,以群雄搜索追蹤甚急,他要帶你進仇遠禍,萬一不幸,書冊流入江湖肖小之手,徒增罪孽,留置此處,才叫出其不意,誰也沒想到這種奇異神功,會存在一個清修出家人手中。

    「令尊曾說,要看你為人心性,如果天世淳厚,俟成年後告以前因後果,要你取書冊自行研練。

    「否則,他恐引起無邊浩劫,告之實足害之,令尊為人方正,行事全憑義理,否則,我也不會承諾保管。」

    余再添不由感慨,他對義父胸懷,更加敬佩,這種不計私人得失,全憑義理的磊落作風,舉世能得幾人,不幸天不垂佑,未享高齡,再不能膝前承歡聆聽教益!思之泫然淚下,哀聲說:

    「先嚴在未遭害之前,告知此事,書冊如在,就煩上人賜予,我要早日覓地研修,以雪父仇!」

    「小施主!盼你喜體親心,以恕為本:書冊豐藏經閣,我沒珍視他,與經卷存放一起,請隨我來!」

    這位有道玄門,策杖緩行,帶著余再添向藏經閣來。

    原來這閣築於半峰,地勢甚高,松筠上人腿腳尚健,不多時已到閣前,回顧余再添說:

    「書冊存放二樓,小施主階前稍待,我即取來。」

    「晚輩陪同一往如何?」

    「閣中藏經,例不入俗家,還請稍待。」

    老人已進入閣中,久久未下,陡聞一聲悶哼,接著一聲微響,余再添以為老人不慎跌倒,年事太高,可能發生意外,回不得松觀例規,一飄身撲上樓來,人目修狀,不禁神色大變,目眥皆裂!

    老人蜷臥樓板、七孔殷血,左目插著一支皂蟠,金線走過,上書神猿抓心,身側鐵企已開,鎖被削斷,盒中空無一物,書冊已不翼而飛!

    斯情斯景,他怎會不神色大變,怎會不目眥皆裂,陡然的發出長嘯,聲如哀猿夜啼,抖身形撲出閣後,暮色沉沉,任什麼也未發現。

    余再添哀傷的折人樓中,拔下皂蟠飛雪梭,抱起上人屍體落下藏經閣,恨恨自語:

    「侯致遠侯致遠,殺父之仇未結,你又濫我無辜,松筠上人不事武術,與人無爭,垂暮之年,慘遭殺害,這雙重血債,你即使是粉身碎骨難償,犯到我手,八雄不過一死,你卻想死都難!」

    他憤憤自語,卻不料嘯聲引未公房道侶,六個道人跑過來,曾接待余再添的道人一把抓住他問:「施主!觀主怎麼了?」

    「他上閣取經,遭人暗殺!」

    「胡說!家師與人無爭,與世無伴,清修之士,何來仇家,你,入觀不久,突生修變,不是你下的手,又是誰人?現在何處?今天要你償命。」

    另幾個一哄而上,抓住他不放,他們不懂江湖事,余再添也無從解釋,更不能對道侶們出手。

    正在糾纏不清,夜色籠罩中人影陡降,飄落當場,一看松筠慘狀,跺腳說:「哎!一步來遲,果生慘變,不是我中途多事,不致於此,我拿什麼面目見鶴風真人,又怎麼對家師說,該死啊該死!」

    余再添早就看到,來人二十上下年歲,面色白晰,眉宇帶彩,星目朗朗,顧盼神飛,配上那猿臂鳶肩,有一股子逼人英氣。

    他看到,道侶們也看到,全跑了過來,異口同聲說:

    「吳施主!這姓余的殺了觀主,還賴說不是,他力氣長,我們抓不住他,請施主看在鶴風真人面上,為我們作主。」

    少年擺手說:「諸位道友別急,跑不了他。但我要問過清楚。」

    他一看余再添,就不由一呆,心說世上那有這等人物,自己夠英雄瀟灑的了,相形之下不免自慚形穢,如果說是瑤仙池童,也並不為過,卻怎地……

    余再添見他呆呆地看,不由面色一紅,拱手說:「兄台想與觀中人是故舊,這事還請代為解釋,天下決沒有殺了人還……」

    「我叫吳銘,匪號聖手書生,黃山門下,家師諱上鶴下風,奉命來此探望上人,卻不料變生意外,觀中人不習武事,對此一無所知,我自有道理。」

    這聖手書生轉對道侶們說:「這種事你們不懂,先葬了上人,我自設法查凶。」

    道侶們對這少年似是頗為信任,聞言自去備辦後事不提。

    他笑著走過來,繼續說:

    「真糟,家師本是令我回落前到極現的,不料半途遇一毒蟒,我費了半個時辰,才把它打發了。

    「卻不料遲到一步,巨變已生,我真無顏返去!老弟你何來?與松觀有舊?據你觀察害上人的為誰?務祈詳告。」

    「我名余再添,人稱旋風太保,來自雁蕩,奉亡父遺命,面見上人,聯經閱……」

    聖手書生吳銘面現驚喜,一把抓住余再添手說:「師弟!此非談話之所,請入客室詳談。」

    余再添迷惑不解的說:「你說什麼?」

    「客定詳談,你自然就明燎了,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走啦!師弟!」

    他兩個人定坐定,聖手書生吳銘笑說:「師弟!別說你想不到,天下人全想不到,你知我是誰?我師父又是誰?」

    「你是聖手書生吳銘,尊師鶴風真人,不是你自己說的麼?」

    「我是吳銘不假,但我不是黃山派門下,家師姓裘!單字騰!」

    「啊!你談的榮譽年孤雲山霧閃會流雲,龍吟抗至尊的笑……」

    「正是他老人家!」

    這突然情事,余再添驚喜得說不出話來,怔啊啊的僅說:「真是……真是……」

    「師弟!你懷疑這事實?」

    「當然不!但我願聽聽經過,對伯父的遭遇及本派歷史多瞭解點。」

    「首先,我要告訴你,真正的崆峒山應是中州臨汝縣西南,山有廣成洞,即黃帝問道廣成子處。

    「也就是本派所奉祖師,崆峒本屬中原名門正派,起源之早,歷史之久,任何門派均不足相提並論。

    「如分崆峒山有四,陳臨汝一處外,另三個全在陝甘道上,其一在甘肅平涼縣境,分之人所稱使們派,指此而名。

    「不可諱言的是,本派歷代掌門,良莠不齊,又仗恃本派奧秘神功,不免驕妄,至於三百年前,已被驅出中原,流為左道旁門。

    「武隱上人重振本派,崛起武林:可惜殺孽太重,終如曇花一現,致遭徹底毀滅。

    「在武林各派中,對崆峒派莫不深懷戒懼,視如洪水猛獸,武隱上人又復矯妄過甚,這種毀滅是不免的。

    「師父他老人家接三十五代門戶,繼武隱上人之後,再現武林,有意刷新門戶,重返中原,再復舊基。

    「奈何名高道妒,老人家又善善惡惡過份,為人中傷,致引起武林至尊誤會,孤雲山之戰,以寡敵眾。

    「在筋疲力竭之下,中了至尊曇雲重手法,墜落深潭,若非黃山梅林逸叟柳老前輩適時趕到,早已……」

    「伯父會至尊時何以不陳明種切?」

    「我也曾問過,師父說當時群雄爭相指責,幾無置啄餘地,重點在十二雄中六個弟子修斃,笑然神符系他人偽造,怎麼辦也不行。

    「再一點,他老人家感到世無道理,憤而出此,何況當時情況惡劣,事實上已經不容他不拼。」

    「偽造笑煞神符是誰?」

    「師弟!你聽我慢慢說,他老人家被柳老前輩教走,安置中州臨汝縣境崆峒山,重手法震傷五內。

    「若非柳老前輩巧得廣成洞內丹妙,見於不治,饒是如此,已不能運用神功,與普通武師無異。

    「這是因為丹砂服法不知,才有這種現象,師父能行動後,懷疑丹砂是廣成子祖師仙去所遺。

    「何以藥力這弱,繼續搜求,找到一本丹砂服用百法,才知這傷勢,要繼續服用十二天,始奏全功,當時僅取五日,已然大愈,為謹慎計,沒敢再用,不意竟留病根。」

    「哎!這真是天意!」

    「又安知不是福!」

    「何意?」

    「還有挽救之道,繼服十二年,仍然還……」

    「這不把人煩死了。」

    「不!僅是每逢交春日服用,也就說每年取一次。」

    「這又何福可言?」

    「師父自己說得益良多,因為不能行動運氣,就不敢輕率出來,十二年隱居生活,心平氣和,銳氣全消,已不似昔年那麼……」

    「他老人家早愈了?」

    「還要服食一次才除病根。」

    「這麼說時間就不對了?」

    「因為數年後才尋著那本書。」

    「我生父經過又如何?」

    「化師叔與師父系親堂兄弟,要小七十歲,師父去孤雲山時他不知,以後事,因師父在靜養中,聽到他曾去少林武當等地尋仇,後為龍虎風雲旗下客困於三峽,不幸……」

    「你怎知我即是……」

    「我與師尊居崆峒,風聞你為淮陽一鶴余老前輩教走,早有尋訪之心,但我四出查探並無所得。」

    「上個月風聞八雄南下,為什麼還弄不清,師父突攜我來黃山麒麟峰,會見黃山派掌門人鶴風真人。

    「他易理通神,請代占算,他說不勞跋涉,不久自遇,想不到在這兒相見,我曾來松觀兩次,系為鶴風真人遞信,真人與松筠觀主交誼頗篤,算定他當遵兵解。」

    「前天,突命我於今日回落前趕到,守在峰顛龍口,用以驚退來人,松筠上人即可免動,不意途中發現毒蟒,恐地為害人畜,予以斬除,這兒變故已生,我甚悔……」

    「除害是應當的。」

    「但真人曾說明途中不論遇上什麼,不得伸手,免誤時刻,我回去能說什麼?

    「師兄隨我伯又多久了?」

    「十五年!」

    「伯父那時還不曾搜得那本書。」

    「師弟!我本農家養子,梅林逸叟柳老前輩看中我,六歲那年,就被他攜去崆峒,拜在師尊門下。」

    「當初師又不肯收,柳老前輩說我環境不佳,留崆峒無異登天,傳藝與否另外一件事,主要的留下作伴。

    「直到數年後,他老人家搜得那本書,人生觀念有了轉變,不再消沉,才正式收我為徒,裘師弟!你……」

    「我發過警,義父之仇未復,老人家失蹤之子未尋著前,我還叫余再添,就是見著伯父,他也不能迫我改姓。」

    「雪恥復仇,遲早間事,但余老前輩走失之子,人海茫茫何處去尋,見著,你也不認識,師弟!這件事你得考慮。」

    「我意已決,沒什麼考慮的,我有辦法查問,他左腳偏在有硃砂痣,有錢眼大。」

    「什麼?」

    「左足心偏左的硃砂痣,錢眼大。」

    聖手書生驚得直跳起來:「師弟!你說的正是我!」

    余再添也驚得離座而起說:「你左足有硃砂痣?」

    聖手書生吳銘坐了下來,脫下決靴,抖開布襪,一伸左足說:「你看,這不是。」

    果然是偏左的一個朱痣,錢眼大,色如丹砂——

《丹鳳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