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你撥出電話,我偷看你的傳呼機,是孫小姐找你,一定是孫米白。你放下電話,抱歉地對我說:對不起,朋友有點事,我要去看看她。
  是孫米白嗎?
  她在男朋友家喝醉了酒,鬧得很厲害。
  她有男朋友的嗎?我還以為她的男朋友是你。要我一起去嗎?有個女孩子會方便一點。
  也好。
  想不到你會答應。
  我們來到清水灣,孫米白早已拿著一隻皮箱在一間平房外面等我們,貓披肩伏在她肩膊上。
  你為什麼會來?孫米白問我。
  剛才我們一起吃飯。我故意告訴她。
  她搶著坐在司機位旁邊,把皮箱扔給我。
  你又喝醉了。你跟她說。
  你對她的關心,很令我妒忌。
  你給男朋友趕出來啦?我故意氣她。
  她冷笑,說:那只皮箱不是我的。
  那是誰的?你問她。
  是他的,他最珍貴的東西都放在裡面,他的護照啦、畢業證書啦、他死了的媽媽編給他的毛衣啦,都放在裡面。他惹我生氣,我就把他的東西帶走。
  太過份了。你責備她。
  停車。
  她下車,把皮箱拿出車外,扔到山坡下面,皮箱裡的東西都跌出來了。
  裡面有他死去的媽媽為他編的毛衣呢。你罵她。
  他說可以為我做任何事,他說無論我怎樣對他,他都會原諒我,扔掉他的東西又有什麼關係?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麼驕縱的女子。
  你什麼也沒說,拿了電筒,爬到山坡下面替她把扔掉的皮箱找回來。
  很危險的。我說。
  她望著我,露出驕傲的神色,彷彿要向我證明,你願意為她冒險。
  你在山坡下找到那只皮箱,手卻擦傷了,正在流血。
  你的手在流血。我說。
  沒關係。
  你把皮箱放在車上,開車回去那間平房。
  回去幹什麼?她問你。
  把皮箱還給他。你吩咐她。
  她乖乖地把皮箱拿進屋裡。
  我用紙巾替你抹去手上的血。
  謝謝你。
  你為什麼對她那樣好?
  你沒有答我。
  因為她是阿素的妹妹,對嗎?
  你低下頭,噤聲。
  我知道你不會喜歡這麼驕縱的女子,一定因為她是你所愛的女人的妹妹。
  她也知道,所以在你面前那麼任性。
  她從平房走出來,雙手放在背後,乖乖地跟你說:還給他了。
  貓披肩也叫了一聲。
  她上車,靜靜地在車上睡著。
  可以送我回去嗎?我問你。
  當然可以。
  我知道,我還不是阿素的對手,我要立刻回去,躲進我的巢穴裡舔傷口。
  可以開快點嗎?我催促你。
  你沒事嗎?你在高速公路上問我。
  沒事。我努力地掩飾,我突然想起我可能忘記關掉家中的水龍頭,請你盡量開快一點。
  你匆匆送我回家。
  謝謝你送我回來,再見。
  我並沒有忘記關掉水龍頭,我無法關掉的是我的眼淚。
  我把恩戴米恩的月光關掉,我又不是月神,我那樣沉迷地愛你,真的不自量力。明天,明天我要把你忘掉。
  我盡量不站在窗前,我不要望著你住的地方。
  我在布藝店裡忙著為青島那間新酒店訂購窗簾布。
  我把貼在天花板上的星星撕下來,我要忘記你。
  這一天,是政文的生日,惠絢和康兆亮要去為他慶祝。
  你要來嗎?惠絢問我。
  他不會想見到我的。
  他仍然在等著你回去他身邊。
  不,他在等我後悔,但我不會後悔。
  你不是說要忘記秦雲生嗎?
  是的。
  你根本無法忘記他。
  他有什麼好處我不知道,但是他有一個很大的缺點,我是知道的。
  什麼缺點?
  他不愛我,這個缺點還不夠大嗎?
  是的,是很大的一個缺點。
  惠絢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在燒鳥店,週五晚上的燒鳥店,人客很多,八點多鐘,還有人在等候。
  忙碌也有好處,我可以不去想你。
  三個星期沒見了,你突然出現。
  一個人嗎?我問你。
  你點頭。
  現在滿座,要等一下。
  好的。
  我把你交給田田,不去理你。
  不望你,是唯一可以不傷心的方法,請原諒我。
  田田把你帶到後園。
  我走過來問你:要吃些什麼?
  那天晚上,是不是忘了關水龍頭?你問我。
  為什麼現在才問我?我反問你。
  你尷尬地望著我,有點不知所措。
  我真希望阿素快些出現。我說。
  你怔住。
  她才是你要的人,你一直也沒有忘記她。
  她不會出現的。
  為什麼?
  她死了。你說。
  我愕住:她什麼時候死的?
  她五年前已經死了。
  你是最近才知道的嗎?
  我早就知道了。
  但你不是一直在等她嗎?
  是的,我在等她,那不代表她會出現。你哀哀地說。
  她為什麼會死?你不是說五年前在這裡跟她分手的嗎?
  那時候,醫院的工作很忙,我又忙著考專業試,因此疏忽了她,甚至一個月裡,只能跟她見一次面。我只是想著自己的前途,沒有想過她可能覺得孤單。
  那天,她跟我說,晚上會在這裡等我,如果我不出現,就永遠也再見不到她,她在電話裡哭著說要跟我分手。
  我本來是要值班的,為了見她,我懇求同事替我班。我悄悄溜出來,在花店買了一大束白色的雛菊,準備送給她,我以為她只是鬧情緒,哄哄她就沒事了。
  那天正下著雨,天氣很潮濕,我一個人坐在裡面,等了很久,也不見她來,我以為她仍然在生我的氣。我抱著那束雛菊,垂頭喪氣地回醫院。
《荷包裡的單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