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因循不覺韶光換(2)

第17章 因循不覺韶光換(2)
    熱烈的開始,需要熱烈的結局,她與徐志摩的那段緣,直到徐志摩粉身碎骨、魂消魄散之時才終結。徐志摩為了多掙家用,不得不離開上海去北大任教,而陸小曼卻不捨得拋擲她在上海的奢靡生活,不願與他同往。無奈徐志摩只得頻繁地往返於北京和上海,在一次飛行的過程中不幸遇難,離她而去。一位浪漫的風流才子就這樣匆匆地結束了一生,放下不能放下的事,捨棄不能捨棄的人。這麼突然的離開,陸小曼亦是心痛不已,她寫《哭摩》,她傷悲地悼念逝去的愛人。徐走了也好,突兀地離去,瞬間剜去陸最後一顆真心,從此生死無懼,任爾西東。有的時候,懷念要比相依更加的蝕骨,既然要活得自我,就乾脆不要任何糾纏。愛情死了,陸小曼卻也還是離不開上海灘,離不開翁端午,離不開阿芙蓉,如果是沉淪就徹底些。乾脆和翁端午同居,日日躺在榻上吸鴉片,雲裡霧裡,還管他什麼世事沉浮。後來,翁端午也死了,而陸小曼卻一如既往地活著。帶著一身病骨,笑看世間的一切,哪怕已經滄桑得不成樣子,哪怕容顏盡失,還是堅決地笑著。
    也許很多人都不喜歡陸小曼,因為她實在太不自愛,太不知輕重了。可是,不知為何,她所做的一切我都能理解,儘管我不認同她的行為,可是我卻能理解她慵懶的墮落。我總是會認為,像她這樣的女子,做什麼都不為過,更何況她想要做的,別人又豈能阻撓,既然無法改變,不如任由她去。她想要縱酒狂歡,與人糾纏,就由她歡去。她想要吸鴉片,就讓她吸去,只要她覺得痛快,至於後果,還是她自己承受。就算是因為吸鴉片弄得病痛纏身,容顏憔損,吸得牙齒掉光,那又如何,我們能看到的還是她在微笑。哪怕她已經輕賤到沒有尊嚴,哪怕淪落到只剩一顆冰涼的心,她所給我們的,還是微笑。她不需要疼惜與憐憫,亦不在乎謾罵與指責。我佩服這樣的女子,風華的驚世,又落魄的傾城,她恨不得將一身的劇毒輸入所有人的骨髓裡,讓那些愛的人穿腸而死,又讓那些不愛的人腐爛而死。當然,也有她不屑的人,如果你恰好是那個她不屑的人,你想要中毒的機會都沒有。
    我不想過問陸小曼是如何死去的,病死的也好,吸鴉片死的也好,寂寞死的也好,哪怕是無聊死的也好,都不重要。反正就是死了,死了好多年,時光輕輕地離去,已經那麼遙遠,卻一直有人記得她。喜歡她的人記得,不喜歡她的人也記得,我也做了這許多人中的一個,可是沒帶任何感情色彩,只是冷冷地看著她的悲歡。她沒想要誰記得她,也沒指望誰說她好,她在來的時候來,在走的時候走,甚至沒有該與不該。那一天,不知道是晴還是雨,不知道是日還是夜,只知道她帶走了她的妖氣,帶走了那芬芳的毒藥。還知道,她沒能和徐志摩合葬在一起,各自在屬於自己的泥土裡開花,再也結不出同樣的果實。
    罌粟花開,罌粟花落,一生煙雲,已然消散。當文字結束的時候,彷彿也是與陸小曼別離之時。也許今後我再也不會將她想起,縱然會有想起,也不會再為她留下墨跡,哪怕為了某種緣由還會有墨跡,卻再也不會是這般滋味。有些人,有些事,只有一種滋味,味道沒了,就再也回不到最初。陸小曼不能,我亦不能,還有你,你也不能。
    林徽因·人間四月
    今晚有月,還是圓月,遙掛在中天,明淨如水。跟好多年前的月亮一樣,只是好多年前那個望月的人不是我。沐浴焚香,一盞茶,一把琴,一本線裝書,方覺人生本清明,只是需要溫潤的心境來滋養。窗台上那盆清幽的臘梅在回憶舊年的那場雪,那麼多冰潔的朵兒,有含苞的,也有綻放的,彷彿每一朵花都縈繫著一個人的前世。可分明有人說過,林徽因的前世是在人間四月,有清風在小徑逶迤,有燕子在梁間呢喃,還有一樹一樹的花開。她是許多人夢中期待的白蓮,無論歲月有過多少的流轉,無論滄海是否化作桑田,她永遠活在人間四月,有著不會老去的容顏。
    也許,林徽因一直以這樣清雅絕俗、純淨潔美的姿態活在許多人的心中,世人都是如此,願意將某個最完美的記憶定格成永恆。這期間,不論有過多少沉浮起落,都不想去改變最初的美麗。當然,那些不快樂的記憶亦是如此,一旦種植在心間,就很難拔去那截疼痛的根莖。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記憶,無論是完美還是缺陷,都已珍藏,而時光是好東西,它可以將完美淨濾得更加完美,又可以慢慢地彌補有過的缺陷。林徽因那份輕靈的詩意,這麼多年,都不曾更改,將來亦不會。是的,看過她的《人間四月天》都會有一種感覺。她太清純了,純得就像是江南一枝初綠的新芽;她太嬌嫩了,嫩得就像是四月一朵淡粉的桃花。想她的時候,心裡是潔淨的,被露水浸透過的潔淨,不願攜帶半點粉塵,只怕沾染了她的聖潔。想她的時候,心裡是澄澈的,被月光漂洗過的澄澈,不忍含有一絲俗念,只怕驚擾了她的純粹。想她的時候,心裡是安寧的,被微風吹拂過的安寧,不敢增添一縷相思,只怕輕薄了她的溫柔。這個女子,因為一首詩,佔盡了芳華,那個年代,那麼多的才女,除了她,再也沒有誰可以帶給人們這樣潔淨無塵的感覺了。世間有許多的唯一,張愛玲是唯一,陸小曼也是唯一,而林徽因亦有她的唯一。
    相信在每個有夢的從前,都會收藏這些如詩的記憶,美得晶瑩,像青春歲月那樣冰清玉潔。而這份感覺也只是停留在多夢的年齡,過後就再也沒有那麼純一的味道了。然而,林做到了,她將她的純一凝固在每個人的心中,至於後來的她,發生了些什麼,記得的人卻不是那麼多了。她純美的氣質,是與生俱來的,到了最曼妙的年華,遇上了生命裡第一個男子,儒雅俊美的大詩人徐志摩。這個男子觸動了她內心最柔軟的情愫,滿足了她對異性男子所有美好的嚮往。於是,他們相戀了,相戀在那個有康橋的異國他鄉,給了許多青年男女對愛情如詩如夢的想像。這樣清澈的感覺一生也就僅有這麼一次,只一次就足夠用一生來細細地品嚐。這是一段短暫的愛,之後就如同徐志摩所說,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曾經交集時剎那的光芒已然消散,可是卻在彼此的心間留下永遠的溫暖。有人說,林徽因其實並沒有真正愛過徐志摩,那只是一個少女在情竇初開時一種美好的相遇,待歲月沉澱,就不再有了。我不想去猜測什麼,因為我能明白,林遇上徐的感覺,也許不只是我明白,許多人在最青澀的年華里,都會明白。那是一種十指相叩的溫暖,過了那個年齡,便會結束所有的青春與幻想。於是,林與徐選擇別離,往不同的方向,無論前面是陽光還是風雨,都不再回頭,可我相信,他們一定還會相見。
    也許離別是疼痛的,可是林徽因卻可以讓疼痛隱沒得很輕很淡。她是一個詩意的女子,卻沒有在詩意中暗自感傷。她嫁與梁思成,一起攻讀建築學,走了許多的城市,寫下許多建築的論文,更為中國古代建築研究奠定了堅實的科學基礎。原以為,這樣的柔弱詩情的女子,應該小家碧玉地坐在閨房讀書寫字,嫁一個喜歡的男子,從此濃情蜜意。卻不知,她竟如此的執著於事業,一生鑽研建築,哪怕病痛纏身亦不曾有過放棄,用她的靈性與智慧寫下生命的絕響。我不知,她是否愛梁思成,也許只是一種相濡以沫,可是卻一直相伴,走過風雨人生。她其實是個高曠的女子,愛情與事業,她選擇後者,事業的成就遠比小兒女的情感來得豁達。比起那個時代,許多人沉溺於狹窄的文字,彷彿在粉飾太平,做著頹廢的思想,過著糜爛的生活,而林徽因的人格要高尚得多了。也許真的很難想像,這個將一生的歲月都交付給事業的女子就是那個寫“人間四月”的女子。其實也沒什麼,她的詩句中隱隱透出的都是希望與溫暖,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她與其他女子是那麼的不同。儘管她也同她們一樣將自己推向高高的雲端,卻是以一種平和的姿態看著世間萬象,而沒有劍走偏鋒,讓自己傷痕纍纍。這樣的女子是真的聰明,她讓自己洋溢著迷人的魅力,讓欣賞者的目光聚集於一身,享受著她的典雅純美,愉悅了別人,又溫暖著自己。
    正是這樣溫和的性情,讓學界泰斗金岳霖溫和地愛了她一生。他欽佩林徽因,愛慕她的容顏與才情,更欣賞她這種潔淨優雅的氣質。他用最高的理智駕馭自己的情感,默默地愛了林徽因一生,終身未娶。一生,這兩個字說來輕巧,可是度過去,卻又是多麼漫長。我亦欽佩這樣的男子,可以為一個女子守候一生,寂寞一生,緘默一生。而這些,是徐志摩所不能做到的,梁思成亦不能,可是金岳霖做到了。許多的人一生都在愛著,卻是愛著不同的人,結束了一段感情又開始另外一段故事,縱然沒有愛,也要不停地尋找情感來裝飾自己的人生。也許,林徽因也同樣愛著金岳霖,只是矜持緘默地愛著,甚至不能像年輕時與徐志摩那樣毫無顧忌地相愛。因為,只有青春可以放縱,過了那個年齡,就不再有放縱的資格。倘若你要放縱,就意味著一種背叛,就得忍受世俗的指責,忍受訝異的目光。林徽因是不會讓自己如此的,當年,她可以平靜地與徐志摩別離,就不會熱烈地與金岳霖相擁。她讓自己優雅地活著,不會讓自己有任何的破碎,因為,她的生命裡沒有破碎。金岳霖懂得她,深深地懂得,於是默默地呵護一生,遙遙地望著,看似最遠,卻又是最近。至少,我有一種隱隱的感覺,感覺他們似乎有著莫名的故事,又似乎什麼也沒有。
    太淡了,就像一杯清茶,淡雅素淨,品的時候,淡淡的,恍若無味,過後,卻又口齒盈香。對於林徽因這樣的女子,我也是無奈的,太輕了沒有重量,太重了又丟了她骨子裡的氣質。奈何又不忍將她丟棄,畢竟她在許多人心中留下那麼深的痕跡,那份縈繞了多年的素雅芬芳至今都沒有散去。若干年前,也許我更喜歡像林這樣的女子,安靜素然。可是,一路行來,雖不是風霜染盡,卻也覺得疲憊無語,彷彿更喜歡張愛玲的凌厲,喜歡陸小曼的決絕,喜歡陳三毛的放逐。然,又不是這樣,她們太疼痛了,這樣的疼痛只會傷到自己,又傷到別人。我做不了那樣的女子,我一身素然,沒有林的追求,亦沒有她們鮮活的個性,我只想這樣有意無意地看著花開又花謝,一年又一年。性情決定命運,這是一句老話,可是老話說起來才這麼令人深思,林的性情就注定了她一生沒有太多的起伏。縱然也有過落魄,那也是因為時代所致,可她卻一直沒有放棄對建築事業的追求,一直樂觀執著地活著,活得那麼堅定,那麼清脆。這樣的一生,是許多人不能企及的。
    紅顏薄命的悲劇再次上演。林徽因病了,一病就是好多年,直至生命終結。若不是病,她會讓自己一直好好地活下去,一路追尋,直到真的老了,走不動了。可是死了就是死了,她的死如活著一樣,不驚心,亦不招搖。她不會給任何人帶去傷,她會讓你覺得,縱然死,也是安靜的,在安靜中美麗地死去,一如活著。沉下心來,又想起了活著的她,而我對她,又似懂非懂,畢竟,她與我們隔世。也許是這樣,也許又不是這樣。事實上,誰又能看得清誰的一生呢?不過是在朦朧中再添一層朦朧罷了。至於林,究竟是不是這樣一個女子呢?一個柔婉卻又堅忍的女子,一個詩意又真實的女子。這樣的女子,活得清醒又坦然,活得明淨又清澈,不會有情感的沉溺,不會有思想的糾纏,不會讓自己走向極致的邊緣,也不會讓自己攜帶粗礪的性情。彷彿永遠都是那樣,如四月的春風,溫溫婉婉,徐徐緩緩。
    沿著宿命的長巷一路走下去,儘管這不是我想要的,可我竟然有些陷落。縱是陷落也無妨,因為我早已可以平靜自如地呼吸。就像我想起林的時候,沒有疼痛,只是平和。今晚,月明如水,用我平靜的心情,寫下平靜的文字。我知道,無論我怎樣描摹,也改變不了她在世人心中所烙下的模樣。一襲素色白衣的女子,在人間四月,等待一樹一樹的花開。這個女子,就是林徽因。
    我不穿旗袍好多年
    我是個喜歡懷舊的女子,我時常會想起曾經邂逅的人與事。今日我只想訴說我的旗袍,我感覺它在冥冥中做出召喚的姿態,讓我再賞舊時的美。其實,我已不穿旗袍好多年,我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否在預示著什麼,可偏生叫人非落筆不可。雖然我沒有生花的妙筆,沒有如流的思緒,亦沒有婉轉的情節,只留有雋永綿長的回憶。春暖花開時,我漫無目的地將旗袍翻撿起來,連同前塵舊事,那些遠去的日子、簡短的細節蘊涵著令人思量的味道。
    我穿旗袍,不是因為我有柔美纖細的身段,不是因為我有輕盈曼妙的風姿。我雖在江南,卻未必有江南婉女動人的才情和清麗絕俗的古典風韻。我只是喜歡在湖畔的楊柳下輕巧地穿行,喜歡在黛色的天幕間淺吟低唱。倘若浪漫些,添幾許江南的煙雨,在若有若無之間縈繞難以言說的情懷。平實些也好,一縷午後的陽光將身影拉長,看我穿旗袍時閒懶的心事。舊日時光裡許多的細節,現在想來質樸平凡。讀書的時候,我喜歡看秋夜的月光,穿一襲淡色的旗袍,披一件白色的開扣線衫,清風明月多好的詩情,照見我清瘦孤獨的身影。涼風習習,沐浴著無邊的月光,懷揣一本宋詞,漫步在校園的青徑,來來往往的同學都與我擦肩而過,那時的心沉靜得可以聽見一枚葉子落地的聲音。幽藍的路燈,流瀉在青翠的草地上,泛著柔軟而輕盈的亮光。宿舍裡傳來低低的簫聲,學生時代,都是有夢的年齡,心總是那麼清澈與純粹,彷彿連惆悵都帶著陽光。每個人都擁有一段翠綠年華,又有誰會忘記那青蔥的時光?懷想從前,錯過的總是比珍惜的多。

《人生何處不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