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情皆過往

一切有情皆過往
    很多年前,以為佛該是無情的。因為出家之人,要放下執念,了斷塵緣,方能幽居山林古剎,不問世事。他們與外界不復往來,偶有伶仃香客,也只是結下淺淡的佛緣。所以,他們只能在自然萬物中汲取天地靈氣,在時光更替中感知冷暖世情。於是,他們將雲崖上的一棵老松引為知己,和古井上一株青草作了莫逆,與石階上一隻螻蟻成了忘年。
    之後才明白,佛是深情的,他以身試劫,才有了水天佛國的蓮花淨土。佛施愛於眾生,讓陷落塵網的你我,多了一份良善的選擇,在悲憫中得到了寧靜的解脫。而佛,從不貪戀煙火繁華,一直清淡自持,靜坐雲台之上,平和安詳。
    為什麼佛可以放下個人情怨,大愛於人間,而世人卻沉浸在自己小小的情愛裡,總是落入無法自拔的境地,是修為不夠,還是命定要歷盡塵劫,才能夠免去因果輪迴?生生世世,歲月的忘川,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匆匆往來。
    人生有情,所以有掛礙,有煩惱。佛說,五百年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所謂緣定三生,一些遇見彷彿都是前世注定,故有今生不了之情。佛讓眾生要懂得惜緣,尊重情感,卻也規勸我們不要情迷雙目,在歲月無涯的旅途中,丟失真實的自己。
    《華嚴經》云:“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無法從容自若,是因為不能忘情。所謂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有情是苦海,無情是岸。大千世界,萬般皆苦,而世外之人,把諸苦,看做一切諸樂;把有情,當做無情。所以他們總能於喧囂中,求得寧靜;於大悲裡,獲得歡喜。
    在放下之前,都有一個執著的過程。這個過程,也許不是鳳凰涅槃,卻也要經歷無數次滄海桑田。佛陀阿難出家前,在道上邂逅一美貌少女,只這麼一次,從此就愛慕難捨。佛祖問他:“你有多喜歡那少女?”阿難回答:“願化身為青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淋,只求那少女從橋上走過。”
    這般情深,於當下只能算是個神話。有多少愛,經得起地老天荒?莫說是五百年,縱然是三年五載也難以持久。愛的時候,甘願捨棄前世今生的修行,只為一個人存在。不愛的那一天,則希望刪去所有相關的記憶,潔淨一身。
    也許很多人都想知道,阿難皈依佛門後,是否還記得當初的誓約。等到那個美貌少女成為一個滄桑老嫗時,他是否依舊情深不改?他也許可以為她化作石橋,化作碧水青山,化身千百億,他亦可以清淨無一物。倘若阿難與這位少女成就一段姻緣,又是否可以把一朝一夕的平淡日子,操守得情深意長?
    沒有假如,就像我們無法從一個預言中得到確切的結果。在失去愛情的日子裡,流年依然無恙,歲月寂靜如初。可那些以為可以遺忘的往事,卻一件也沒能忘記,但又無力計較,只好順應自然。世事紛繁,你把一齣戲做了真,那麼一切就成了真。你把生活當了假,那麼一切就真的是假。
    每個人對待人生的態度不同,對待感情的方式亦是各有千秋。佛叫人不要對愛有太多的執念。可佛卻對眾生施予更多的愛,又不圖任何回報。這世上總有一些人,非要等到千帆過盡,才開始知道回頭;要等到流離失所,才開始懂得珍惜;等到物是人非,才會開始懷念。
    在遙遠的布達拉宮,曾經住過那麼一位情僧,他叫倉央嘉措,受萬民膜拜。儘管禪心清澈,卻不能為情感做主。他當年寫下過那樣刻骨銘心的詩句:“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就是這樣一位端坐於蓮台、普度眾生的佛,心中卻忘不了紅妝男女的幸福生活。
    在西藏,那個隨手就可以摘取雲朵的神秘之處,關於他的傳說,就像情歌一樣,遍及至每一個有草木、有湖泊的地方。許多人跋山涉水去尋找,去膜拜,不僅是為了一份信仰,更多的是因為這位浪漫情僧,給那裡帶來的夢幻般的神奇和美麗,讓世人相信,在那片神秘的土地上,遍植情花。那裡的每一條河流、每一座青山、每一隻牛羊,都被超度。
    後來又有一位情僧,他是紅塵中的一隻孤雁,飄零半世,嘗盡情味。這個被批過宿命的僧者,叫蘇曼殊。他的一生,幾次遁入佛門,卻又始終不能忘記世緣。在他離開人間的時候,留下八個字:一切有情,都無掛礙。可他真的頓悟了,放下了嗎?活著的時候,他辜負了諸多紅顏,每次闖下禍,便轉身逃離。並非是他無情,而是真的無力承擔。
    一定還有許多我們知道的,以及不知道的情僧,他們有著蓮花的品性,是佛前的一粒芥子,又是情海的一朵浪花。這些人無論是坐禪於佛前,還是奔走於塵世,他們所修行的,皆是情字。跪於蒲團,用千百年光陰,幾世輪迴,換取一世姻緣,一次相逢。待有一天得償所願,便可以徹底了斷執念,心似琉璃,清澈如水。
    佛曰:“諸行無常,一切皆苦。諸法無我,寂滅為樂”。在修煉的過程中,不是一意孤行讓自己與繁複的世事劃清界限,而是處身繚繞的煙火中,依舊可以清涼似雪。踏遍蒼茫河山,昌盛的萬物,各安其因緣天性,誰也無法將誰取代。走過的路,遇見的人,發生的事,如同滔滔江水,不可逆轉。
    你到底還在執著什麼?明知道,每個人都是天地間的微塵,有一天都會不知所往。佛陀阿難縱是化身為青石橋,受盡千百年的風吹日曬,又豈知那位少女是否禁得起歲月的輪迴?也許她在某一世就化作粉塵,灰飛煙滅,無魂無魄。也許她在某一世幻化成蓮,在佛前修成正果,再也無須轉世。
    一切有情,皆為過往。在煙雲瀰漫的路口,什麼話都不必多說。告別之後,再也不要回頭。轉身的剎那,請一定忘記,我們曾經重疊過的那剪時光。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