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四韻

第四章 一面湖水
    西湖四韻
    是誰撐一把油紙傘,穿過多情的雨季,尋覓江南繁華的舊夢?
    是誰品一盞清茶,倚欄靜靜地遠眺,等待那朵寂寞的蓮開?
    是誰乘一葉小舟,在明月如水的霜天,打撈匆匆流逝的華年?
    又是誰折一枝寒梅,書寫俊逸風流的詩章?
    西湖,明淨如玉的西湖,那柳岸花堤上,是否徜徉著古人黯然的背影?那池亭水榭間,是否收藏了昨日遺失的風景?
    (一)蘇堤春雨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宋蘇東坡《飲湖上初晴後雨》
    煙雨漂洗的西湖,宛如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畫,溫潤的色調、幽淡的芳香,古往今來,縈繞過多少路人追夢的心懷?
    岸邊聚集著喧鬧的人流,湖心卻是畫影清波。空濛的煙雨傾瀉在低垂的柳條上,搖曳的波光撩開一湖動人的漣漪。當目光迷離的時候,夢境也徜徉起來。遠處的斷橋橫落在湖與岸之間,流轉的回風彷彿穿越千年的時光,那個被悠悠歲華洗濯了千年的傳說,清晰而玲瓏地舒展在西湖的秀水明山中。橋其實並沒有斷,斷的只是白娘子與許仙一世的情緣。那一柄多情的油紙傘,是否可以挽留他們匆匆流逝的舊夢?
    千年的情節早已注定,留存的卻是永恆的傳說。那些撐著雨傘、站在橋上看風景的人,又將落入誰的夢中?
    雲煙浸染西湖楊柳的清麗,朝霞催開蘇堤桃花的艷影。過往的路人,穿行在石板路上,他們抖落一身的煙塵,將恍惚的時光寄存在短暫的雨季。
    那一襲青衫、儒雅俊逸的身影是蘇子嗎?還憶當年,他與朝雲泛舟西湖、清樽對月、新詞嬌韻、不盡纏綿。奈何歲月飄零,佳人已杳,空餘他漂萍行蹤,傷情縛夢。
    千古繞愁之事,唯獨情字。曠達豪邁的蘇東坡,縱然才高可笑王侯,倘若不遇朝雲,更無知音,又怎會有那般的俊采風流?“傷心一念償前債,彈指三生斷後緣。”他懷念的還是舊時的明月,那彎如鉤的新月,一半是離,一半是合。多情的,始終是那望月的人。
    行走在悠長的蘇堤,是誰,一路揀拾著明明滅滅的光陰?可是,又能尋找到些什麼?縱然沉落西湖,又能打撈到些什麼?
    (二)西泠夏荷
    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
    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南朝蘇小小《蘇小小歌》
    夢若清蓮,在西湖的波心徐徐地舒展。岸邊有悠然漫步的人,亭中有靜坐品茗的人。他們藉著西湖清涼的景致,消磨著閒逸的時光。那悠悠碧波,映照著城市高樓的背景,杭州這座被風雨浸潤了千年的古城,生長著無盡的詩意與閒情。
    清澈的陽光柔柔地傾瀉在湖面,輕漾的水紋,撩撥著誰的心事?一葉小舟停泊在藕花深處,靜看月圓花開,世海浮沉。此時,擱淺的,是它的歲月;寂寞的,又是誰的人生?
    那晶瑩的露珠,是蘇小小多情的淚嗎?“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遙想當年柔情似水的一幕,蘇小小與阮郁那一見傾心的愛情,西湖彷彿又添了一抹溫馨的色彩。
    繁華如夢,流光易散。多少回燈花挑盡不成眠,多少次高樓望斷人不見。她最終還是嘗盡相思,錯過了花好月圓的芬芳。
    “生於西泠,死於西泠,埋骨於西泠,庶不負我蘇小小山水之癖。”西湖的山水,滋養了蘇小小的靈性。這個女子,書寫過多情的詩句,采折過離別的柳條,流淌過相思的淚滴。在庭院深深的江南,月光為她鋪就溫床,那無處可寄的魂魄,完完全全地融進西湖的青山碧水,也許只有這樣,才可以撫慰她入世的情懷,不負她一生的依戀。
    (三)碧湖秋月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
    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
    何日更重遊?
    ——唐白居易《憶江南》
    涼風驚醒明月,紅葉染透青山。縹緲空遠的鐘聲在山寺悠悠迴盪,桂花香影飄落在青苔石徑。黃昏掩映的山水畫廊,給西湖留下了一軸無言的背景。
    那些在夕陽西下臨風賞景的老者,身旁別一壺桂花佳釀,悠閒淡定,他們追尋的是一種空山空水的意境。那些在月夜霜天泛舟湖上的遊人,手中捧一盞西湖龍井,優雅自在,他們品嚐的是一杯意味深長的人生。
    湖中映照著城市炫目的街燈,那一片流彩的天空,裝點的是今人的思想。西湖上明月遙掛,波光隱隱,流淌在故事中的人物依舊清晰。
    “欲將此意憑回棹,報與西湖風月知。”那一襲清瘦的身影,是落魄江湖的白居易嗎?他幾時淡看了名利,寄意於山川水色之間,留情在煙波畫影之中,做了個尋風釣月、縱跡白雲的雅客?也許,只有西湖的山水才能解讀他半世的風霜。
    清涼的季節,語言失去了色彩。寂寥的歲月,山水遺忘了諾言。西湖的秋月,則選擇了沉默。
    (四)梅園冬雪
    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宋林逋《山園小梅》
    輕盈的雪花灑落在如鏡的湖心,那冰肌玉骨,瞬間在水中消融,消融為西子湖清透的寒水,點染著詩人靈動的思緒,成就了“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花魂詩境。
    湖邊晶瑩的白雪,璀璨如星珠點綴蒼穹的倒影。在水天晴光的交匯裡,那一瓣瓣臨雪悄綻的素蕊,用清香彈奏一曲千古詞韻。
    風也有影,它走過西湖的春秋,在寂寞的黃昏裡,帶上彩霞的叮嚀。薄冷的梅花,枕著月光的孤獨。那曲醉人千回的笛吟,拂開冬夜的靜寂,流溢著疏梅的暗香。放鶴亭中,還有一位清瘦的詩人,在梅妻鶴子的閒逸裡,靜守這段心靈的寧靜。就如同月色守候西湖,千百年來,沉靜若水,卻流轉著不變的碧波清音。
    那雪堤柳岸之畔,是誰枕著詩風詞韻,舒展今時的靈感,在古意盎然的西湖尋尋覓覓,又在繁花似錦的都市裡走走停停?
    書文盡而心未絕,冰弦斷而遺有音。昨天,已隨彩霞點畫的湖波,沉睡為一朵披著月光輕舞的蓮。今日碧波泛漪的西湖,如長笛邊一曲被沉澱了千年的舊韻。許多古老的記憶已經無法拾起,垂柳下那一葉漂浮的小舟,劃過了明淨淡泊的人生。
    遠去的還會走近,等待的不再漫長。徜徉在西湖四季婉轉的夢裡,夢裡,還有那抹不去、老不盡的江南。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