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引蛇出洞

郡衙內,一隊胥吏抱著最後一疊的帳本走進了側堂,平時空空的側堂內此時各種帳本、文書堆積如山,十二名御史正在忙碌地最後核對賬目,盤算錢糧,這次核查上溯三年,從大業四年到大業七年五月,最後賬目對平後,再去實物盤查。

查帳進行了四天,漸漸接近尾聲,到目前為止,沒有發現任何問題,這恰恰也是楊元慶最擔心的事情。

這時,一名老御史拿著一份清單上前對楊元慶道:「使君,這是這最後的核查結果。」

楊元慶接過清單看了看,所有十二名御史都在上面簽了字,評價是上上,這是最好的一個評價。

「實物去抽查過嗎?」

「回稟使君,昨天去查過了,錢糧布帛都一一清點,完全和賬目一致,糧食誤差二十石,這是正常誤差。」

楊元慶看了一眼其他御史,核查已經結束,御史們都在忙碌地整理自己的記錄文書,每個人都要寫報告,最後由楊元慶匯總,連同每個人的報告一併報給聖上。

「好吧!最後的報告由你執筆,如果無誤,我就簽字上報。」

老御史點點頭,去寫報告了,楊元慶則走到賑災的文書前,拾起一本厚厚的賑災記錄,這是郡衙的賑災記錄,上面有每個賑災對象的詳細名字住址,還有手印,可以隨意抽查百餘人,核對具體受糧數額,這是比較嚴密的賑災記錄清冊。

楊元慶又拾起一本章丘縣的賑災記錄清冊,一看就不一樣了,只有一個人名,住址年齡都沒有,然後是歪歪扭扭地印滿了手印,大部分模糊不清,這種記錄清冊一看便知道有很大的操作餘地,明知道有問題,但也無從去核對。

楊元慶搖搖頭,張須陀本人是清白無誤,但他卻不能保證下面縣裡也和他一樣乾淨,他一招手,「大家都過來!」

十二名御史都圍了上來,楊元慶把兩本不一樣的清冊攤在桌上,對眾人道:「寫報告時盡量要詳細到每一個官員,比如郡衙,賑災手續完整嚴密,郡裡可以給上上評,而章丘縣則記錄不完善,縣衙只能給中評,但最後匯總時,我們是針對齊郡,而不是郡衙一地,所以縣裡的不完善則拖了後腿,齊郡不能給上上評,最後只能給上中評,把我說的問題點都寫出來。」

十二名御史一齊答應,都分頭去修改了,這時,一名士兵在門口向楊元慶行一禮,楊元慶快步走出,問道:「什麼事?」

「大將軍,秦都尉請你過去一下,在東城頭上,有緊急情況。」

「我知道了!」楊元慶又吩咐幾句,轉身出了郡衙。

大街上人聲喧嘩,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歷城縣內湧進了二十餘萬人口,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臨時搭建的帳篷,雖然顯得十分擁擠,卻不雜亂,不時有巡邏的士兵在大街上走過,秩序良好。

從這些細節便可看出張須陀治理有方,而且城內已看不見空地,幾乎所有的空地都種滿了蔬菜、瓜、豆子和糧食,就連狹窄的小巷裡也有幾根瓜蔓,種上幾個南瓜,對糧食的恐懼已經深入每一個人的心中。

楊元慶上了城,秦瓊已經在城頭等候他多時了。

「城外的麥子收完了嗎?」楊元慶走到女牆前笑問道,他探頭向外望去,只見大片麥田已經收割完畢,還有靠牆的幾塊麥田未收完,數百人在麥田里奮力收割。

「元慶,剛剛接到探馬消息,有三萬五千餘長白山的反賊已趁夜下山,正浩浩蕩蕩向歷城縣殺來,離歷城縣只有五十里了。」

秦瓊臉上神情嚴肅,他注視著遠處,眼中有一種掩飾不住的緊張。

楊元慶一怔,回頭問道:「那我師父呢?他的兵馬在哪裡?」

「說實話,我也不知。」

秦瓊歎了口氣,「現在城內只有五百軍隊,我很擔心城池的安全。」

「可城內有二十萬人,你完全不用擔心,你們不是動員了三萬青壯去城外割麥嗎?把他們組織起來守城,告訴他們,如果城池被攻破,他們的妻女就會被反賊擄走,我相信他們會拚死守城。」

秦瓊有些慚愧的苦笑一聲,「你說得對,我是有wWw.tianyashuku.com點緊張過頭了,我這就去安排!」

秦瓊轉身向城下走去,遠遠聽見他的喊聲傳來,「去把馬縣令找來,還有李司馬也一併請來,我有重要事情和他們商量。」

楊元慶向城外望去,他心中也充滿了期待,如果這一戰張須陀能大敗王薄,那他就有資本對付虞世基。

.........

歷城縣以東的官道上,一望無邊的長白山賊眾在向歷城縣浩浩蕩蕩疾奔,在隊伍中,不時有騎馬的賊將在大聲喝喊,催促行軍,這支隊伍足足有三萬五千餘人,由王薄和孟讓親自率領,山寨中只留下五千人扮作虛兵,吸引張須陀軍隊的注意,三萬五千餘賊兵衣色雜亂,兵器也極為粗陋,自製的刀、矛,還有鋤頭、木棍,簡陋的弓箭。

此時,大部分賊兵都帶著興奮的目光,就彷彿他們能一舉攻下歷城縣,大肆燒殺搶掠,大戶人家的女兒,官老爺的娘子,這些平時可望而不可及的女人,也將成為他們的掌中之物。

但也有一部分賊兵心懷期望,攻下歷城縣,說不定能找到他們失散的妻女。

「還有十五里!」

王薄高聲大喊:「大家加把勁,去歷城縣吃晚飯!」

王薄心中也很不踏實,歷城縣雖然只有五百守軍,但城內卻有數十萬人口,一旦動員起來,他未必能攻下城池,他更多的希望是寄托在城外的麥田上,但他又擔心麥田已被收割。

嚴重的缺糧問題已經快把他逼得發瘋了,在去年他起事時,恨不得招募十幾萬人,等他真正招募了幾萬人後,他才發現,事情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簡單,農民是為了吃飽飯才來投靠他,可糧食都掌握在官府手中,為了養活幾萬手下,他每天殫盡竭慮,遠遠比不上他只有百十名手下時快樂。

王薄已經意識到自己犯下一個極大的錯誤,他不該在齊郡造反,齊郡有個張須陀,死死將他壓住,他應該去魯郡或者彭城郡一帶發展。

就在他思慮萬千時,一名探子從前方疾速奔來,「大將軍!」探子焦急地大喊。

王薄勒住了戰馬,探子的焦急讓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怎麼回事?」

「稟報大將軍,城外的糧食已經收割一空,我們來晚了!」

王薄猛地張大了嘴,這個消息儼如一記悶棍,將他打得呆住了,他忽然意識到,孟讓的話是對的,不是他來晚了,而是張須陀根本就是引他下山。

他霍然地回頭望去,那麼,張須陀的主力就應該跟在自己後面,他就在等自己攻城,然後從後面突擊。

王薄渾身每一塊肌肉都緊張起來,雖然張須陀的兵力只有四千,但他心中很清楚,張須陀的四千人足以擊潰自己的三萬五千人。

王薄額頭上留下了汗水,他緊張思索著退路,張須陀就在身後,長白山他是退不回去了,難道真去攻打城池嗎?

「大將軍!」

孟讓從後面追了上來,他見王薄神情不對,便問道:「出了什麼事?」

「賢弟!」

王薄歎了口氣,慚愧道:「果然被你說中了,城外糧食已經被收割一空,張須陀就是為了把我們誘引出來,我悔不該不聽你的話。」

「大哥別這樣說,我們也是糧草窮盡了,要不然你也不會下山。」

「哎!」

王薄苦澀一笑,道:「那賢弟說,我們現在怎麼辦?你比愚兄有眼光,你來拿個主意吧!」

孟讓沉思片刻道:「我有上中下三策,大哥可選其一,上策是立刻離開齊郡,轉戰南方,去南方發展;中策是和張須陀背水一戰,如果被擊敗,再去南方;下策是返回長白山。」

王薄痛苦地思索良久,他從內心深處害怕張須陀,他寧可逃走,也不敢和張須陀一戰,可他心裡清楚,手中糧食即將斷絕,又能逃到哪裡去?

他長長歎息一聲,「長白山已無糧,回去也是死,下策不取,而上策雖有一線生機,可我有十倍於官兵的兵力,卻不戰而逃,傳至天下,我王薄何以立足,不如一戰,勝,我奪歷城縣,敗,再轉戰魯郡。」

王薄和孟讓商議片刻,乾糧只能支持一天半,兩人一致同意,與張須陀軍背水一戰,三萬五千軍隊並沒有殺去歷城縣,而是就地駐營,等待著與張須陀主力一戰。

張須陀的主力確實就在他們身後三十里外,這時,他已接到消息,對方停在半路上,他也立刻下令,「全軍停步,就地駐營!」

隊伍停了下來,羅士信飛奔上前問道:「師父,戰機到來,為何停步不前?」

張須陀搖搖頭,笑罵道:「你這個有勇無謀的傢伙,這是戰機到來嗎?現在是王孟二人急於和我決戰,我為什麼要和他打?」

羅士信撓撓頭笑道:「是兄弟們都急於一戰,催我來問師父。」

「再急於一戰也要忍著,現在賊兵最大的敵人不是我們,而是他們自己,他們沒有輜重,每人只帶了一點乾糧,眼看糧食即將斷絕,最多兩天,他們將不戰自亂,那時,我一戰便可徹底擊潰他們。」
《天下梟雄》